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那麼,你現在是我的妻子了?」

「嗯。」她應了一聲。

璃月俯下頭,一點點靠近,隱蓮慘白著臉,眼眸閃爍,明明白白寫著惶恐,攥著帕子的手攥成拳頭。

就在嘴唇堪堪碰觸到她的一瞬間,璃月猝然停止,放開手,退後兩步,「太晚了,你先睡吧。」他低語,轉身迅速走出去,房門在他身後緩緩地闔上。

隱蓮茫然望著緊閉的門扉,渾然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停止,這一天,他應該等待了很久,不是嗎?

天空晦暗陰沉,沒有月亮,也看不到屬於伯琮的那顆紫微星。

璃月頹然坐在門前的台階上,身上還穿著簇新的吉服,就坐在布滿塵土的台階上。

他是一個很喜歡乾淨的人,忍受不了任何污垢,然而現在,卻坐在被無數個人的鞋子踐踏過的地方,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漆黑的夜空,眼眸中爬滿了落寞和哀愁。

他不應該接受這樁婚事的,他清楚地知道,隱蓮要的是什麼,那絕對不會是他。

他不應該留在這裡的,他清楚地知道,伯琮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幾天前,夜觀星象,他就已經看出來,紫微星的旁邊突然出現一顆天煞孤星。那麼明亮,幾乎可以和紫微星一爭短長。

可是,在這樣的時候,他卻接受了俞允文的安排,和隱蓮拜堂、成親,留在這個並不屬於他的地方。

俞允文並不清楚他和隱蓮之間的糾葛,並不知道,隱蓮對於他的感情,只有憎恨而已。

如果俞允文知道,也許會悄悄把隱蓮殺了,然後砍成十塊八塊直接丟進護城河也說不定。

俞允文會把朋友的朋友當成朋友,會把朋友的敵人當成他的殺父仇人。

俞允文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俞允文只是在小木屋中見到過隱蓮的畫像,知道那是自己心儀的女子,希望成全自己。

然而,明知道是錯的,卻沒有拒絕,無法拒絕。

期待了五百年,魂牽夢縈了五百年,要怎樣,去拒絕?

他發出了一聲嘆息。

【第六章】

憂悒如蓮。

璃月坐在白玉般的圍欄上,靜靜看著荷塘里的蓮花,眼中氤氳了蓮的憂悒,白皙的臉龐如月般清冷。

他想起昨夜,自己的新婚之夜,做了逃兵呢,真的,不想看到她為難的樣子啊。

她的苦惱會加倍投影在他心上,所以,不忍心看著她煩惱。即使渴望,也不想她有絲毫的勉強,是那樣的憐惜啊……

今天清晨,東方泛白,他才走進新房,隱蓮還穿著新娘子的裝束,坐在床畔,因為宿夜未眠,而略顯疲憊。

他故作若無其事地洗手做羹湯,然後問她要不要一起來臨安。

隱蓮揚起頭,微笑著說:「我們現在是夫妻啊。」

於是,壓迫在他心頭的大石驟然放下,他才明白,原來一直都在擔心,擔心她只是一時的衝動,擔心她很快就會後悔,擔心她會像從前一樣板著臉,對他說:「我心裡只有大師兄一個人。」

幸而,她說:「我們現在是夫妻啊。」

盛夏時節,「隨園」的景緻格外美麗,尤其是這一片荷塘。

經過一天的舟車勞頓、風塵僕僕,隱蓮應該很疲憊了,卻早已自告奮勇地去做晚餐。

很難想象,她突然變成賢妻良母的樣子,璃月唇瓣逸出一絲不自覺的微笑。

貞元也已經回到枝頭,萎靡不振地繼續低垂著頭。

似乎璃月有了妻子,帶給他很大的打擊。

貞元是一個鬼魂,伯琮空置著這個院子,就是為了貞元。璃月和俞允文偶爾過來也是為了陪伴貞元,璃月曾經問過貞元:「你要做鬼做到什麼時候呢?我送你去投胎好不好?」

貞元很用力地搖頭。

「如果我和伯琮、允文都死了,只剩下你自己會很寂寞啊。」璃月試圖說服他。

貞元依然很用力地搖頭,神情朦朧而縹緲,迷離著憂悒的凄愴。

於是,璃月沒有再追問他,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段悲傷,即使是一個很小就做了鬼的鬼魂也不能例外。

現在,那個固執的鬼魂就毫不掩飾他的落寞,低垂著碩大的蓮花頭顱。

殘陽如血,半沒入天邊。

璃月把目光投向內堂,他的妻子正在裡面準備晚飯,妻子——隱蓮,多麼甜蜜多麼溫馨的一個稱呼。

卻讓他,感到如此強烈的不安……

他慢慢從袖子中拿出龜殼,輕輕摩挲著。

「咔啦——」手中的卦符落在地上,卻沒有伸手去撿,而是定定看著,神情變得更加憂悒。

睽卦,火澤睽。

本卦為異卦相疊,下兌上離,離為火;兌為澤。上火下澤,相違不相濟。克則生,往複無空。萬物有所不同,必有所異,相互矛盾。

睽,就是異變。

主事業,則百事皆衰,主姻緣,則家宅生變,夫妻分離。

火澤睽,更是睽卦中的大凶之卦,主陰陽相隔,生死相阻。他按住胸口,不久前受過的傷似乎還再隱隱作痛。

不由自主想起去南海前曾經替自己占卜的那兩個卦,皆是凶卦,難道自己命中注定,逃不過這一劫?

他再看一眼內堂,眼中湧現了濃重的陰霾,真的不甘心啊,等待了五百年,終於可以和她朝夕相對,她終於成為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卻要結束了……

等待自己的是無間地獄,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並不是害怕地獄的折磨,而是遺憾,再也見不到她了……

在有生之年,她會更加憎恨自己吧?她說過,她不喜歡寂寞,自己卻要丟下她一個人在塵世中漂泊,然後,在若干年後,她會年華老去,會衰竭死亡,會在奈何橋畔喝下孟婆湯,忘記前塵往事,繼續輪迴,在紅塵中輾轉。卻永遠不會再和自己有任何交集,即使是擦肩而過的緣分,也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

如果知道自己的劫難並沒有結束,如果,知道最終會是這樣的結局,就不會和她結婚,就不會帶她來到隨園,就不會給她任何希望……

任憑她嫁給錦衣華服的公子也好,凡夫俗子也好,總歸是平淡的生活,不會背上寡婦的名聲。

他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看著夕陽中暗淡萎靡的蓮花,這隻喜歡鬧彆扭的鬼啊,璃月蹙眉問道:「以後,我會住在這裡,隱蓮也會住在這裡,那麼,你就不會寂寞了,這樣不好嗎?」

貞元依然低垂著花蕊。

「貞元……」他輕輕喚道。

「為什麼要住在這裡?你不是不喜歡這裡嗎?每次我央求你留下來,你都不肯,現在為了那個女人,你就要住在這裡嗎?你就那麼喜歡她,不忍心讓她住在你那間破舊的木屋子裡?」貞元氣呼呼地抱怨著。

沉默了一會兒,璃月低聲問道:「貞元,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我喜歡你,喜歡伯琮,喜歡允文。」

「不是那樣的喜歡,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璃月輕笑搖頭,「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你死的時候,實在是太小了啊。」

「我怎麼不明白?」貞元憤懣地說,「不就是像伯琮那樣嗎?為了那隻狐狸精居然不理我,還和允文鬧彆扭。」

璃月怔住,「什麼狐狸精?」

「你也是一樣啊,現在眼睛里只有你的妻子,連伯琮的事都不放在心上,居然還來問我!」貞元似乎真的生氣了,不再說話。

璃月默然了,最近,他的確忽略了伯琮,卻不是為了隱蓮,而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伯琮絕對不像他的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樣無能懦弱、玩世不恭、沉迷酒色……

無論群星怎麼爭輝,都無法掩飾他的光芒,現在,那顆紫微星已經磨礪出鋒利的稜角,準備全力反擊。尤其自己在古橋鎮被襲以後,憤怒會使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足以改天換地的力量。

他想看看,伯琮究竟可以做到什麼樣的程度,只是不知道,上天會不會給他那麼久的時間……

至於選擇和隱蓮一起住進隨園,貞元只說對了一半,固然是不忍心讓隱蓮住在那麼狹窄簡陋的木屋中,然而,更要重的理由卻是因為那裡距離摩羯太近,太危險……

晚餐很豐盛,也很可口,璃月卻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啦?我做的菜,現在不合你的胃口?」隱蓮問道。

「不是。」璃月搖搖頭,看著窗外,「貞元,他沒有過來吃飯。」

「鬼也吃飯嗎?」隱蓮訝然。

「他可以聞味道,」璃月解釋道,「他很怕寂寞的,也不喜歡躲在蓮花里,一到晚上,就忍不住跑出來遊盪,伯琮害怕他嚇到人,才空著這個院子。」

「你總是說起伯琮,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她問道。

璃月笑了,「他是一個掩飾自己很成功的人。」

「呃……」很奇怪的形容詞呢。

「也是一個會改變這個世界的人。」

「啊?」

璃月看著搖曳的燭火,輕輕說道:「如果,我們活得夠久的話,大概可以看到他改變世界的那一天吧?」幾不可聞地,他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嘆息,黯淡了眸色。

隱蓮微怔。

隱蓮第二天早晨起來,發現璃月已經出去了。

昨夜,他們並沒有住在同一個房間里,新婚之夜,他一個人走出新房,天亮才回來,然後神情平靜地做了早飯,吃飯的時候對她說,他已經雇了一輛馬車,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臨安。

隱蓮笑笑,「我們現在是夫妻啊。」

璃月也淡然地笑了。

於是,兩個人來到臨安,來到隨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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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魂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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