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隱蓮依言坐下。
軒逸真人從袖中拿出兩串血紅色的瑪瑙串珠,認真地看了又看,然後說道:「摩羯、隱蓮,這兩串珠子你們每人一串,在有生之年絕對不可以拿下來。」
「哦。」兩個人接過來,戴在手腕上,隱蓮還很得意地斜睨了璃月一眼,頗有些挑釁的意味,師父給了她和師兄,卻唯獨沒有給他,現在,他也應該知道被冷落是什麼滋味了吧?
璃月眸光淡淡從他們手腕上相同的串珠上掠過,微蹙起眉頭。
看到他不悅的神情,隱蓮就更加開心。
軒逸真人說:「璃月,你跟為師進內室,為師有話要跟你說。」
「是。」璃月點頭。
訝然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隱蓮臉上的笑容凝結了,咬著牙說:「不知道師父又把他單獨叫進去做什麼,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讓我們兩個聽到的嗎?明明他入門最晚,還是個笨蛋,偏偏師父就拿他當個寶。」
「算了,好歹他也是我們的小師弟嘛。」摩羯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
隱蓮一對上他那雙燦若晨星般的眼,頓時心如鹿撞,紅霞滿面,滿心的不快,都飛到了九天之外。
內室,軒逸真人盤膝坐在蒲團上,默默看著璃月,眼神沉寂晦暗,竟然流下一滴眼淚。
「師父!」璃月驚訝地叫。
「璃月,你曾經問過師父,你自幼父母雙亡,跟隨殺害你父母的仇人乞討為生,是不是因為你前生曾經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軒逸真人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顱,眼中無限憐惜,「你前生並沒有做過錯事,五百年來你都沒有做過任何錯事。」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殘陽如血,如血的輝煌,如血的絢爛,聲音變得沉靜悠遠,彷彿穿透悠悠歲月,茫茫紅塵,「你本是天上的仙童,法號璃月,位列仙班。五百年前,魔界雙星降世,為禍人間。你奉上天意旨,下界斬妖除魔。不料,你被血魔雙星之一的血魔女所迷惑,竟然被她一劍殺死,也毀掉了你數千年的道行。上天震怒,罰你在紅塵濁世輾轉五百年,飽嘗人間百苦,五百年後,你和雙魔星將再度重逢,如果還不知悔改,必將被打入無間地獄,永遠受苦,不得超生。」
「師父……您說我是仙童?」璃月訝然,不敢置信地看著師父。
「是啊。」軒逸真人點頭,「和血魔女的孽緣就是你今生的大劫,你一定不可以一錯再錯。」
璃月勃然變了臉色,慢慢按住胸口,那麼痛,那麼椎心刺骨的痛,原來,並不是錯覺,而是前世殘存的記憶,腦海中靈光一現,他忽然輕聲問道:「殺死我的那個血魔女,就是師姐嗎?」聲音微微地顫抖。
軒逸真人頷首,「五百年前,她用美色迷惑了你,然後乘你不備殺了你,但是你的一滴血卻濺入她口中,你的血本來就是天地間至純至陽至潔之血,她體內的魔性也抵擋不住,從此以後化身為凡人,輾轉在人世,經歷輪迴之苦。」
「那麼,她不會再變成魔了嗎?」
「只是一滴血,能夠壓抑她五百年已經是奇迹,如果她魔性複發,就絕對不是輕易能夠剋制的。」軒逸真人搖搖頭,「何況,血魔星本是雌雄雙體,她是雌魔星,另有雄魔星,雄魔星在雌魔星化身為人後,也投入凡塵中,陪她一起輪迴,等待雙星重聚的那一天。十七年前,師父無意間遇到他,就用無相神功封住了他的靈印,讓他忘記前塵往事,可以做一個普通人。」
「師父也知道他是誰嗎?」
軒逸真人沉吟了一下,終於說道:「他就是你的大師兄摩羯。」
「啊?」璃月大吃一驚。
「剛才給他們的串珠,可以稍微抵消他們體內的魔性,師父大限已近,即將飛升極樂,師父飛升之日,就是摩羯封印打開之時,你制服他以後,要將他鎮壓在千年古墓之中,切切不可以讓他再次涉足紅塵。隱蓮因為體內有你五百年前留下的一滴血,暫時還不會化身為魔。如果血魔出世,和她匯合,就會勾起她前世的記憶,到時候雙魔匯合,就會打開魔界之門,群魔降世,人間就會變成阿修羅地獄。」
「師父!您說您大限將至?」璃月聲音顫抖。
「師父修行已滿,所謂飛升,不過是登入仙界,位列仙班,你無需難過,反而是你,留在紅塵中,還要受諸多苦楚,讓為師放心不下。」
「師父!」璃月哽咽。
「孩子,以後你要好自珍重,千萬不可以再次被情所困,那麼在你百年之後,我們師徒自然還可以在仙界重逢。」軒逸真人揚起手,「現在師父交給你最後一件法寶,將來你要用它斬妖除魔,拯救蒼生。」他口中喃喃低語,手上陡然多了一把劍,輕輕嘆息一聲,交給璃月。
璃月看著眼前的劍,心中湧起莫名熟悉的感覺。
劍長三尺三寸,劍光凜冽,寒氣逼人,通體盤旋著一條赤青色的龍,一雙龍睛,金光閃爍。那金光刺得他眯上了眼睛,突然一片白光閃過,彷彿看到,一襲白衣勝雪的少年,仗劍而行,縱橫在山野間,笑傲在江湖上,混跡在紅塵中……
場景轉換,夜色清涼如水,墨藍色的天幕中一輪皓月皎潔如鏡。
他清晰地從月鏡中看到,自己剛剛殺死一隻千年蛇妖,劍上的血漬欲凝未凝,欲滴未滴,這時,耳畔突然傳入一陣幽怨的洞簫聲,如泣如訴,似怨似嗔,彷彿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不由自主循著簫音走過去。
一個衣袂翩翩的女子佇立在一棵老樹下,背倚著虯結盤繞的樹榦,手中擎著一支碧玉簫,緩緩吹奏。
那一瞬間,天地日月似乎都為之黯然失色。
那女子長發飛揚,兩道柳眉間彷彿鑲嵌著一顆紫色水晶,熠熠生輝,眉似遠黛含情,目若春水凝波,鼻若玉膽倒懸,唇若櫻花初綻,腰肢款擺間,搖曳生姿,嫵媚勝過嫦娥,嬌艷羞煞西子。
淡淡的幽香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帶著勾魂蝕骨的魅惑,也迷離了他的神志。
不由自主懵懵懂懂地走到她面前。
她放下手中的玉簫,揚眉淺笑,「你的劍很漂亮,可不可以給我看看?」
她的笑容比春花更燦爛,比明月更皎潔,他不知不覺中遞出了自己的劍。
她接過劍,細細地看著,笑得更加妖嬈,「果然是一把好劍啊,據說是盤古開天闢地時用過的呢。」輕輕地向前一遞,劍身就那麼直直地沒入他的胸膛。
怔怔地,他感覺到刺骨的冰冷,然後看到自己的胸膛裂開來,鮮血噴涌而出,那般椎心蝕骨的疼痛,卻不是從傷口上傳出來,而是從心底彌散開來,冷冷的寒意,冷冷的痛,籠蓋了全身,讓他不能呼吸,無法動作。
靜靜看著她的笑容,依然是那麼甜美,於是,忽然湧起一種生而何歡,死而何憾的感覺,能夠見到這麼美麗的笑容,當真是死而無憾了。
比起數千年在仙界中寂寞的歲月,比起數百年間輾轉在紅塵中的漂泊,能夠見到這樣的笑容,才是真正的幸福,於是,他露出欣然的笑容。
「原來仙童不過如此!所謂的上仙也不過如此!哈哈哈……」女子得意地笑著,笑聲在天地間迴響。
本來沉寂的樹林,忽然狂風大作,繁星熠熠的夜空湧起濃重的烏雲,風聲嗚咽,夾雜著電閃雷鳴和野獸凄厲的嘶吼,樹木瘋狂的晃動著枝椏,漫天的濃霧席捲而來。
那是蒼天的震怒。
他胸前的血繼續噴涌著,一滴血飛濺起來,落入她狂笑的口中,似一塊碎冰迅速融入她的血液,她勃然變色,按住胸口。
徹骨的寒意從一點向她的四肢百骸迅速蔓延,本來沸騰的血液陡然凝結,她頹然跌倒在地上。
不遠處,傳來一迭聲的呼喚:「隱蓮!隱蓮!隱蓮……」
然而,她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驚怒地看著面前叫做璃月的仙童,只是無意中吞掉了他一滴血,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沒有人能回答她,對面的少年悲憫地看著她,眼中濃濃的都是眷戀,卻沒有憎恨。
一個光芒四射、耀眼如日的男子遠遠跑來,已經可以聽到他那藏青色的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然而,她終究還是閉上了眼睛。
最後凝結在她眼中的,是那個渾身濺滿鮮血的仙童——璃月。
「璃月,你終於看到了嗎?」一聲呼喚打破了璃月的夢魘,他茫然張開眼睛,置身處,依然是那間內室,坐在對面的依然是慈祥和藹的師父。
神思驀地變得清明,他淡淡地笑,「是,徒兒已經看到了前塵往事。」
「這把劍,叫做盤龍劍,曾經是你的佩劍,你用它斬妖除魔無數,卻不幸死在它劍下。」軒逸真人搖頭嘆氣,「以後你要好自為之。」他緩緩閉上眼睛,然後整個身體迅速萎縮,竟然化成一團紫氣,在室內縈繞一圈,自敞開的窗子逸出,直接飛升到九天之外。蒲團上,只剩下一襲灰藍色的道袍。
璃月咬緊嘴唇,俯身拜倒,雖然明知道師父已經成仙,臉上還是不禁流露出悲戚之色。
人生如夢,世事如棋。
摩羯和隱蓮正在下一局殘棋,璃月自內室走出來,淡淡地說:「師父已經羽化飛升了。」
隱蓮手中的棋子一下子墜落到地上,猝然跳起來,驚叫道:「你說什麼?」
「我說,師父已經羽化飛升了。」他老老實實地重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