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南若臨還在思量,紅玉就自二樓探頭,拚命使眼色。
「秋公公稍待。」步上去,紅玉即來附耳。
「夫人說這麼好玩的事兒她要自己——啊啊夫人!您怎麼自個兒走出來!」
南若臨去扶。「被擾醒了?」
「醒了醒了,精神好著呢。」她邊扶欄杆,邊在他攙持下步下樓,店裡偶有耳語,像是都在議論她。「大伙兒都在看我么?」
「是。」
「唉呀,那待會兒接旨,哥哥可要扶我美美的跪下,美美的起身啊。」
「曉笙煩這,不如擔心懿旨里寫了什麼。」
「我煩幹麼?紀曉笙可是只管快活的呢!」反正身旁有頂天柱嘛!
她讓他帶到公公面前,盈盈一跪。
「咳嗯!景德十五皇太后詔:世有民女紀曉笙,承先啟後辦寶鋪,盲無頹氣無喪志,誓解御令助匠能,今感其德助其輝,頒任西席助宮產,望改器物貪惰症,皇不擾民旦相習。」宣畢闔詔。「請紀夫人接旨!」
紀曉笙恭敬地高舉兩手,接下捲軸。「謝太后千歲。」
「紀夫人請起。太後娘娘交代,娘娘為夫人德性動容,希望器物局各部能仿效寶玉部做法,將從民間聘師,逐步廢止御店制度,算是不再干擾民商競爭,並命夫人為寶玉部長聘西席,請夫人有空就上器物局走動走動。」
「紀曉笙感謝太後娘娘聖恩。」傾身一福,笑道:「秋公公這趟辛苦了,往後若是在宮裡遇著曉笙,還要勞您扶我幾把呢。」
「噯,咱家差幾個小太監給夫人使就是。咱家還有事兒先回宮,紀夫人與紀老爺——」話一出,自己怔住,見南若臨也是一愣,趕忙陪笑改口:「唉呦!是南二爺、南二爺!瞧咱家嘴快的,真對不住哪!二位就別送了,咱家先行一步。」
「秋公公請。」南若臨溫笑揚手。
待秋公公一行人走後,店內嘩然,不住有人上前恭喜,紀曉笙卻爆出笑。
「呵呵,紀老爺……哥哥,你幾時入贅紀家了呀?」
南若臨輕敲她額,清朗神態毫無不豫。
但或許是秋公公那聲紀老爺太響亮,又被太多人聽見,從這天起,越來越多人錯口喊他紀老爺。
從此南若臨除了南錢莊二主子、春曉閣東家外,旁人更常稱他為——
春曉閣當家制師紀曉笙之夫。
【第十章】
一年後。
「唉,這北方冬天還真冷。啊啊這位小哥,請問金虎園怎麼走?」
「金虎園?」被攔下的酒樓跑堂瞧了對方一眼,開始指點。
少頃,穿黃衫的男子便呵著手直嚷謝,一旁綠衫少女還消遣他無用畏寒,那男子痞聲痞氣去摸她臉,少女躲開又是一陣罵,男子當街哈哈大笑,張揚得那少女不欲與他同行,逕自朝西走。那男的搖頭晃腦,笑意更深,追上前去。
到了金虎園,兩個遠道而來的人卻撲空。
由於南若臨早把某人的特徵習氣交代下人記熟,是以管家不敢怠慢,恭恭敬敬接過兩人隨身包袱,找人搬下他們身後一車的東西。
「爺與夫人都在春曉閣,約莫酉時才回來,請問二位可是要在府衛等?」
「春曉閣……」少女臉一亮,又不想承認感興趣地低道:「我想瞧瞧。」
「好哇!咱們去瞧。請問管家,這路怎麼走?」
「二位請稍待,我派輛車送二位過去。小福!快,備車送客人去爺那兒!」
將近半時辰后,兩人見街上熱鬧,便要自己逛去春曉閣,討教過如何走,好說歹說半響才哄得僕人扔下他們回去。玩到下午,兩人肚餓,便找地主討飯上。
踏進春曉閣,黃衫男子笑眯眯道:「我找南二爺。」
「南二……」夥計一愣,回頭問:「咱們有帳房姓南嗎?」
掌柜額際青筋抽了幾抽。「咱東家本姓南,是名聲響噹噹的南錢莊掌事二爺後來莫名讓人錯喊才被冠上紀姓。你入來都半個月了,要連這都記不住,不用爺開口,我先攆你出去!」
「唉呀,別這麼罵他呀。」黃衫男子——盧子悠笑問:「你們東家改姓紀,是啥時候的事情?」
掌柜額上冒汗,又瞪了夥計一眼。「回這位客人,咱東家姓南,是東家夫人受過懿旨后聲名大噪,大伙兒出於崇敬,稱呼夫人時以本姓稱之,有些人就因此順口紀老爺、紀老爺地叫東家,所以實在是誤會一場,東家絕無改姓。」
「喔。」盧子悠幸災樂禍。「那麻煩你,幫我叫下紀老爺與紀夫人,就說盧子悠還債來了。」
片刻后,要叫人下來的卻被請了上去。
「盧大夫來了呢,你說他是帶來好消息?還是只來看看咱們?」
「他敢來,定是好消息了。」難得地在她臉上香了口。
她睜大眸子,有些意外。
「就這麼高興啊?平常在店裡你都謹守分際,少有逾矩呢。」
「好日子,放肆些無妨。」說完又輕憐蜜愛地吻一下。
「你們夫妻躲在樓上就干這事?應該叫下頭的人來瞧瞧啊。」盧子悠揶揄,與牛穗兒一道進來。
牛穗兒滿臉通紅。「人家要做什麼干你啥事?」
「不過給點建議,要不只有我一人瞧著羨慕,多孤單!」
「羨慕啥了?別人家的戲你看得倒香。」
這桀騖不馴的嬌嗓,除了一人外沒別人。
「穗兒也來了?哇!快來讓我抱抱!」紀曉笙招手,牛穗兒卻動也不動。
「要麼你自己過來,我才不去。」聽來還是彆扭,像隨時生著悶氣。
紀曉笙笑罵:「又不是不知我看不見!這樣吧哥哥,你勤勞些,帶我過去。」
手已抬著要人牽,南若臨卻是牽了握住,沒要起身。
「曉笙,牛姑娘能如常走動了。」
「能……走了?」
確實沒聽見拐杖聲。
穗兒能走了,方才又要她過去……這是,她能看見的意思嗎?
她細肩不停抖顫,更握緊丈夫的手。
「我可以看見……能看見了,是不是?」
寬掌包覆柔荑,也是緊緊繃著。「盧大夫,你怎麼說?」
盧子悠還是搔頭。「沒點眉目,我還不敢入京。你們也知道了,穗兒已試過新葯,雖然走起來還不大舒服,但看來已經不拐了。至於能對夫人有多少效用,我不敢擔保。還是那句老話,要放得下,除了對病放手,更重要的是……。咳,對大夫放手。」
紀曉笙笑出來。「盧大夫不必擔心,我相公不找人麻煩的。」頂多慎重請託。
「如此極好,多謝夫人啦!」
「穗兒,等我能看見了,再親自走到你面前。」回答的是一聲悶哼,但紀曉笙依舊高興,發喜得心顫。
她又怕又喜,他也察覺了吧?與她一樣欣狂期待又震畏,所以才難發一詞。
「盧……」嘶啞得太難辨,南若臨清過喉才道:「盧大夫打算如何處方?」
與兩年前一樣的問題,一樣的人,這回盧子悠給的終於不再是抱歉答案。
「試。試試看魚肉、魚肚、魚眼、魚骨、魚鰭、魚鱗,把這幾味可用的……」
「等等!盧大夫釣到那條魚了?」
「夫人此言差矣。那魚可比這間廳還大,您說我怎麼釣?我可是每年聘條大船,請了漁人,琢磨了整整十年才捕到它啊。」
「那魚在哪?還活著嗎?」紀曉笙起興緻了。
「宰羅!要不怎給我們穗兒入葯。」
「我……誰跟你有關係!」牛穗兒俏臉一紅,巴掌呼去,卻被輕鬆截下。
「穗兒啊,好歹悠哥也是從小看你長大……」
牛穗兒閉眼捂耳尖叫,秀腳一跺跑掉,須臾又氣呼呼出現在廳門口。
「南老爺,你家怎麼走?」
「哎呀,穗兒不常出門都不懂認路呢,你等等,悠哥這就來……」
「你別來!南老爺,你快告訴我,我要自個兒去!」
南若臨莞爾,起身去交代人領她回府。
「盧大夫玩過頭了吧?穗兒很怕那兩字呢。」一想到那聲悠哥,紀曉笙就笑出來。「我記得穗兒從前都叫你庸醫,這一鬧,萬一她害臊起來,你怕是這輩子都別想聽到半聲哥哥了。」
「啊,這怎行!我是瞧南二爺聽得順耳,才也想聽聽啊。」
「哈哈!他聽得很順耳呀?」那順耳神情生得啥模樣,都快忘了……
她好想念、好想看呢。
南若臨回來便聽見陣陣笑聲,足下踢到一物。「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