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冷,出來做什麼?」
「晚了,你不睡又做什麼?」捧起他手,臉偎去。「好涼,你待多久了?」
他只是任她磨蹭,拇指輕撫過粉頰。「回去再睡吧,晚了不歇怎成。」
搖搖頭,撲進他懷裡,悶聲:「哥哥,這條路,我想走的時候你比我更認真走,現在我放下了,你也該放下了。」
他一震,嘶啞道:「曉笙中午不是這麼說的。」
「你偷聽了什麼?」
「你想讓我聽什麼,便聽了什麼。」她不甘心,一如他的不甘,但她的更多、更深。
她笑。「我就覺得門那邊有影子嘛,果然沒弄錯。那些話我一直放心頭,不早些跟你說,是怕你會更拚命,但我應該是陪著你,而不是拖累你的人。現在才跟你說,是因為我覺得該接受了,想讓你也鬆開自己。」
「曉笙,你是我的妻。」
「我知道。而這個妻,希望她丈夫能過得開心。我就算只能看見一些,也還是能開心;但如果你也放過自己,我的開心會更多。我看不見,與你無關,不是你沒顧好我,而是事情本會至此。所以放下吧,專意陪我就好,只想這一件事就好,答應我?嗯?」
他彎唇,低聲道:「曉笙希望的,我都會做到。」
「那麼從今往後,你心裡的愧疚會消失,全改填滿對我的喜愛?」
他掩嘴。「咳嗯,已經滿了十成十,你就這麼貪心,非要滿過頂?」
「是啦,我貪多,不嫌少的。」她笑,比星月還要璀璨完滿,像擁有所有,無所遺憾。
他微眯眸,清楚看見她此刻的安適開懷。
一直以來透徹明白,卻給忽略了……他就是她的幸福,唯有他過得好,她才會也過得好。為自己,也是在令她快活,他的思計該再長遠些。
盧子悠照例醫完不久留,但牛穗兒黏著紀曉笙,不願離開金虎園,天天指罵他留下無用何妨歸去,他想走走不得,想留留不得,只得捧著診金在清鹿巷尾租屋住下,這事南若臨夫婦皆知。
某夜,紀曉笙躺在榻上,只覺身側丈夫不對勁,似乎一直看著她,徹夜未寐。
翌日一早,南若臨說有事找盧大夫去。
「哥哥還不放棄?」好不容易事情底定,都斷葯了,還要執著啊?
「你上回來癸水,是兩個月前吧?」
「嗯?」她愣愣,緩緩才悟懂,喜意溫暖漫開。「我、我有孕了?」
「這不能確知。」往秀額落吻,出門請大夫去。
屋前,盧子悠不情願地迎客。
「咳,我可沒地方能為南二爺與夫人效勞了喔。」
「盧大夫客氣了。」南若臨在他租住處坐下,飲了口茶,稍稍蹙眉。
索性也不喝了,萬般矜重道:「內人似乎有孕,我想請盧大夫駐府。」
「噗——啊!真對不住!」人家才剛擱茶,他又全數喂回去啦!
南若臨泰若抹臉。「……大夫為內人煎安胎藥時,請千萬別犯這種錯誤。」
「是、是,我拉著穗兒一道煎,穗兒可挺識藥性,對你家曉笙……不不不,是你家夫人、你家夫人……總之穗兒仰慕她,絕對會為尊夫人盯緊我的!南二爺大可放心!儘管放心!哈哈!」又可以回去啦!這回穗兒可沒法兒趕他了。
九個月後,金虎園滿院秋海棠,美不勝收,沁脾景色卻被一道尖叫劃破。
寧玉樓里,紀曉笙的痛嚎傳遍整幢樓,聽得連下人都不堪耳聞,個個鎖眉皺臉進進出出。
「啊啊——啊——」紀曉笙頭顱在枕上輾轉偏側,一雙手在頭上緊緊握住了丈夫厚掌,深深吸氣,依產婆指示把力氣集中肚上,咬牙使勁。
她真的很痛!像隨時會脹破的鼓皮,全身繃緊得都要斷了!
「沒事,你不會有事的……」不住吻著她指骨與滲汗額面,南若臨看來不比她好受。「生下這兩個孩子就夠,往後咱都別生了。」
呻吟逸出,她牙咬得都要斷了。受盡苦楚,為的就是要有與他共孕的孩子,依盧大夫診斷,該有兩個的……兩個……希望是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努力想著,吸氣喘氣,擰眉扭臉度過天地都要毀滅那股長的時間,好不容易才聽到兩道哇哇哭聲。
一男一女,正如所願。
待產婆與紅玉將孩子裹在毯里抱來時,她幾乎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
「……孩子還好嗎?」
「很好,都與你一般漂亮。」
「呵……」果然,男人這時就知道嘴甜。她的聲細微快斷,真的累極。
南若臨仍是庄矜吻著她前額。「沒事了,我在,你休息。」
「嗯。」當真又痛又累昏過去,所有該清理的全交給丈夫等人。
也許是從頭至尾相陪,見過生產時的出血與辛苦,南若臨又請盧子悠留下大半年,至夏季時才放人走。在紀曉笙幫腔之下,盧子悠要走時,牛穗兒也半被強迫、半是甘願地改了主意,跟去假雲遊行醫之名,行遊山玩水之實。
一年後紀曉笙身子恢復得康健玲瓏,曾說再生幾個也不錯,但丈夫堅決不肯,甚至早在放走大夫前就請教過不傷身又可避免受孕的方法,徹底打碎她的期待。
只有這點絕對要依他。他說。
後來紅玉告訴她,丈夫在她開始喊痛至生產完后那陣子,只有在她面前行止如常,只要一出寢房便容易失神,甚至在她產完半個月後走錯地方,把第一珠寶鋪當成春曉閣,在裡頭發號施令,氣得盧老闆吹鬍子瞪眼。
她聽完莞爾。早知他這般不經嚇,就不該答應讓他進產室。
日子匆匆而過,金虎園與紀宅的兩位小主子正是令人頭痛的年紀。
「喂,你過去點,我看不見。」
「有啥好看?不就娘又趴在爹的肚皮上睡覺?」
「哎呀,你不懂啦!他們這時候都會——」
「做什麼?別壓著我頭。」
「噓,爹看過來了。」
紀宅又栽絲瓜,綠葉黃花,翠艷一如紀家兩老還在時,然而卻更清新堅韌而生生不息。
涼棚下,紀曉笙懶卧在丈夫身側,感覺他翻頁翻得慢了。「怎麼了?」
孩子出生后兩年,南若臨全力培植幫手;第三年起,他身上擔子越來越輕,把錢莊跟春曉閣的經營重任轉給別人,時間大多留給妻兒。南若臨收回視線,閉眼假寐,手上的書扔到一旁,改環妻子柳腰。
「只是燕燕?」
「燕燕?唉,到底是誰說女兒跟爹上輩子是情人的?我原還不信,現在看燕燕這般迷戀你,我都要吃味兒了。」
「什麼迷戀?」低語駁斥。「她只是孩子心性,好奇我們獨處時做些什麼。」
她笑。「那我們要做些什麼,讓他們好奇啊?」
他咳,麵皮泛紅。「別教壞他們,他們不該——」話被截斷,已教妻子吞沒。他將她攬到身上,讓她更容易地索求親吻,任一雙纖纖素手愛戀探過臉耳。
紀曉笙執意吻著,很是沉醉。她還是看不清丈夫的而容,但他的心,她看得很清很清。很久以前,這男人佇在她而前時,從他沉毅聲調、昂然模樣,還有之後一切的一切,她就知道他可以信付。她聽話地交出去,沉潛等待,然後……
遠方迴廊傳來窸窣聲音,她恍惚間聽見什麼爹爹跟娘咬來咬去……唉呀孩子,比她淘氣可不行,幼時她還不敢偷看這事兒呢!
「在想什麼?」
「沒事沒事,繼續啊。」迷花眼笑,等他自己送上。他撫過她臉,淡淡道:「得在棚邊掛帳,要不你無法專心。」他早讓她帶壞。
她心裡贊成,嘟唇湊去,不久后只能嬌聲吟哦,隨他在後腰輕攏弓起身子。
紅欄杆下,一雙小手捂住了另一個小人眼睛,不禁搖頭抱怨為什麼明明這麼不懂事,她卻是姐姐,而他只是弟弟。
幾年後,京里又來一位外地大夫。
他們那時與盧子悠、牛穗兒已斷了音訊許久,無法討教,抱著姑且一試心態,那大夫竟令她恢復了七八成。
十七喪明,二十六得再見夫婿兒女,她紀曉笙的人生還不晚,才要開始,方迎璀璨……而且三十一的他沉毅迷人,久別重逢,正好讓她從頭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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