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晚上十一點，位於市中心精華地段的傅氏大樓里，從一樓大廳上至頂樓，燈火全熄，靜悄悄的不見半個職員，只除了總經理辦公室的門縫還透出明亮光線，裡頭還不時傳出鍵盤敲打聲，以及紙張翻閱的忙碌聲。

傅旭威看完最後一份由建築事務所交來的休閑度假山莊規畫設計書，執起筆在上頭幾個不夠妥善的地方標上註記后，這才放下手中的筆，略感疲憊地往後一靠，將全身的重量全靠上椅背稍作休息。

大片的落地窗外可見整個市中心的絢爛夜景。星光下霓虹閃爍，車輛川流不息，似乎召告著熱鬧的夜生活這才剛剛開始。

輕輕一聲意味不明的淡笑后，傅旭威的視線落在辦公桌上的一個藍色卷宗，裡頭夾著保險公司送來的兩輛車送修明細，另外還夾了份對狄雅司的調查報告。

「都一個月了，你竟然真的連通電話都不打。」

翻開卷宗，他先是瞄了眼那兩筆為數不小的修車費。

記得在那天意外之後沒幾天，保險公司就送了數據過來，雖然有部分會由保險理賠，但未受理賠的部分總額也不少。

他知道狄雅司不會主動聯絡，所以特地交代秘書去處理，不過卻得到保險公司的回報，說是狄雅司已經全額付清。

「真是個驕傲的男人。」博旭威不禁輕搖頭。

接著，他拿起那份調查資料。

「狄雅司，二十五歲，身高一百八十公分，單身……」

報告上所列的都是一些基本數據，傅旭威瀏覽一遍后眉頭不禁微微皺起。

資料上頭還有提到狄雅司目前是「魅夜」的公關，待了兩年又一個月，以及他這兩年多來的點點滴滴；但有關於他的過往只有四個大字──查無資料。

「查無資料嗎？」

傅旭威手指輕敲著桌面。從那雙望向窗外的幽邃黑眸中看不出他的想法，最後只見他緊抿的唇角微揚。

「也罷。」

其實真要查下去，傅旭威也不是沒有辦法和管道，不過他並無意那麼做。

合上卷宗之後，他拿起了電話──

午夜時刻，「魅夜」的休息室里陸陸續續有人進來，享用大廚為大家所準備的豐盛宵夜。

當見到有人躺在沙發上時，大家都有經驗的明白是酒喝多了，有人上前關心。

「雅司，你要不要喝一點熱湯？」

「我躺一下就好，謝謝。」

狄雅司笑著朝對方搖搖頭，接著又閉上眼，繼續休息。

雖然頭有點暈，但他並未喝醉，腦袋仍很清醒；清醒到不停的想著同一件事，一件都快一個月了也無法忘記的事。

我也不輕易給吻，這個代價可不低，我會討回來的，雅司。

「他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狄雅司低聲輕喃，在心中反覆猜想著，但始終沒有答案。

原以為傅旭威會在幾天後就跟自己聯絡，不過至今沒有任何來自於他的消息。

傅旭威在說了那種讓人誤會的話，結果卻什麼也沒做，不禁讓狄雅司懷疑他那天所說的是否在開玩笑？

想到這兒，狄雅司不禁扯唇哼笑。

「搞什麼，我為什麼要去在意他說的話？」

「誰說了什麼話？」

突然，一道輕輕的中性嗓音傳來，打斷了狄雅司的思緒。

他猛然睜開眼看向聲音來源──一個具有獨特中性氣質美的男人。

「美人，你什麼時候來的？」狄雅司邊問邊坐起身，他完全沒有察覺到尹子佟是什麼時候坐在旁邊那張單人沙發上，又聽見了多少？

「找死。」二話不說，尹子佟馬上端起特地拿進來的解酒茶就要離開。

狄雅司知道尹子佟不喜歡有人那麼叫他，會故意那樣喊，是不想在此刻面對向來愛整人又洞悉人心的他。

最好是把人激走，不要被他看出或是亂猜些什麼，否則以後肯定沒好日子過，只是沒想到尹子佟竟無情的連解酒茶也帶走！

「我錯了尹大老闆，要走至少也留下茶吧，小的腦袋一片天旋地轉中。」

尹子佟又再折回身，把解酒茶端到他面前。心知他剛才是在轉移話題也不再繼續，只是面露關心。

「還不到十二點，怎麼喝這麼多？」

「剛才那位客人心情不好，陪他多喝了點。」將喝完的空杯子放回桌上后，狄雅司又再靠上椅背。

「等一下的客人要取消嗎？」

「沒關係，對方十二點多才會到，我休息一下就行了。」說著說著，狄雅司解開幾顆衣扣后又隨性地倒躺在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迭跨上扶手。

「這麼拼？」尹子佟揚揚眉。

「沒辦法，荷包才剛大失血，不努力賺錢補回來怎麼成！」

見狄雅司連眼也沒睜的回話，略帶慵懶的嗓音聽似快睡著的樣子，尹子佟腦中回想不久前翻過的預約本上，記錄著狄雅司等一下的客人是誰，打算幫他改期。

就在此時，茶几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狄雅司的。

狄雅司有些狐疑地看著手機屏幕上所顯示的陌生來電號碼，這支是他的私人電話，除了熟識的人，他並未給過其它人這個號碼。

微皺起眉，電話又響了幾聲似乎不打算掛斷，他還是接了起來。

「喂，狄雅司。」

（傅旭威。）

簡潔有力的表明身分，雖然對方並無他意，但那語氣讓狄雅司聽著就不禁一陣火氣冒了上來。

跟本人一樣自傲無比！好像自己就該記住他名字似的！而且該死的是，自己竟然真的記得！

「你怎麼有我的電話？」

（查的。）博旭威也坦言承認。

又皺了皺眉，狄雅司淡淡地問：「有事？」

（明天到公司來找我。）

「車的事我都解決了，為什麼還要去找你？」

話筒那頭又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聽得狄雅司臉色愈來愈沉，口氣不佳，讓他向來在客人口中溫和有禮的好情人形象毀於一旦；雖說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已經沒什麼形象可言了。

另一頭的傅旭威也不甚在意狄雅司的態度，視線落在辦公桌上藍色卷宗旁的邀請函。那才是他打此通電話的主要目的。

（有筆生意跟你談。）

愣了一會兒，狄雅司忍下切斷電話的衝動怒瞪著手機。

「我說傅大總經理啊，難道你不知道要談生意應該是你移駕來找我，而不是我去找你才對吧。」

（很抱歉，無論出資者是誰，至今以來所有生意我皆是在公司里談定的。）

你聽聽！那口氣之無比狂妄，狄雅司忍不住就想挫挫他的銳氣！

尤其想起那次在車上他忽然推開自己的反應，這才是他不肯前來的主因吧！狄雅司如此猜想。

「就說你是俗辣！怎麼，不敢踏進魅夜嗎，怕有損你那尊貴的身分？」

一旁聽著的尹子佟桃了挑眉。由狄雅司的話語中不難猜出對方是誰。

在商界鼎鼎大名的傅旭威，想必是第一次被人用這麼直接又無禮的話批評吧。尹子佟笑想對方此時按捺下脾氣的表情，也笑看狄雅司過於反常的舉止。

狄雅司私底下這種直來直往、有話就說的個性，與面對客人時被稱為溫柔情人的他可是迥然不同，不過這也只有魅夜裡的人才知道。尹子佟有些好奇，這兩人也才見過一次面，為何狄雅司會有如此激動的反應？

（我是不是你說的那樣，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明天早上九點到我辦公室。）

「我不……」

拒絕的話才剛出口，手機就被尹子佟搶了過去，一邊揚手示意旁邊吃宵夜的幾人過來幫忙。

「傅先生，小司明天早上一定會準時赴約，但現在能否請你不要打擾我們？」

尹子佟一副儼然把對方也當成狄雅司客人的口吻煽風點火著。

「你也知道的嘛，小司的味道嘗起來有多麼銷魂，我們正忙到緊要關頭，被打斷好事可是很掃興的。」

「唔……晤……」

早就被捂住嘴、還被數人壓制住的狄雅司根本無法動彈，只能不斷掙扎想開口為自己的清白辯解，但壓抑住的聲音卻只是更像激情喘息。

（電話給雅司，我話還沒說完。）

事實上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但傅旭威這句話就是脫口而出，他也沒發覺自己在聽見那端的「激情」聲音時，臉色已然完全沉下，眉宇緊擰。

「小司現在……沒辦法……接電話。」

刻意營造的斷斷續續語氣，更讓人聽得要不想偏都沒辦法。

尹子佟滿意地聽見那頭傳來似在壓抑隋緒的深呼吸，再留下一句便切斷通話。

「你再忍耐一下。明天就輪到你了……今晚就讓我好好疼愛小司吧。」

翌日一早──

昨天怎麼說都不願來的狄雅司，為了要洗刷自己的聲譽，他還是一早就來到傅氏集團，甚至比預定的時間還早到半個小時。

在美麗秘書的帶領下，狄雅司進入傅旭威辦公室里附屬的會客室。

「請您稍坐一下，傅總馬上就會進公司。」

朝秘書淡笑頷首，狄雅司坐進軟硬適中、舒服至極的沙發里，邊等邊環視寬敞明亮、有著尊貴氣派且高尚設計與擺設的辦公室。

「哼！」狄雅司不以為然，覺得那個自傲的雙面人根本就是用這假象來掩飾他的本性。

視線轉到一旁的大書柜上，掃了幾排，發現有不少是建築設計、建設相關的書籍，他的目光忽然變得迷離起來，不知在想些什麼。

「都說不來，現在又坐在這裡？」

狄雅司為自己只為了想解釋而衝動前來的行為失笑出聲。

「好笑，我又為什麼要跟他解釋？」

才剛萌生離開的念頭，辦公室的門就被打了開來。他以為是傅旭威，結果是秘書送咖啡進來。

「請您再等一等。傅總就快到了。」

秘書的進來正好拉回他的思緒，狄雅司朝她露出感激的一笑。「謝謝。」

那張原本就極為惹人注目的俊朗臉龐，此刻溫柔一笑，秘書馬上雙頰泛紅，微低頭的退了出去。

狄雅司端起香醇的咖啡喝了幾口，正好讓自己的腦袋冷靜一下。

這個環境實在是……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再踏進一次。

「不想了。」輕搖頭，他想甩去腦中所有的東西，閉上眼讓自己靜下心來。

昨天晚上被尹子佟一鬧，不但害得他沒得休息，連說要讓客人改期的事也忘了，當尹子佟想起時，客人已經在大廳等侯了。

沒辦法，狄雅司還是得出去陪客人，一直到早上魅夜關店。

原本打算先回去睡一覺再來，但狄雅司又怕自己一睡不醒；爽約不是他的作風，只好先洗澡洗掉滿身的煙酒味，順便讓自己清醒點，然後就開車在街上亂晃，見時間差不多就晃到這兒來。

但現下，閉起眼靠坐在這張舒服的沙發上，室內柔和的空調，讓狄雅司真想就在這裡躺平好好睡它一覺。

當傅旭威進到辦公室，看到的就是狄雅司這副昏昏欲睡的模樣；當下，他臉色立變，身上籠罩著淡淡寒氣走近閉目養神的人。

「狄雅司。」

狄雅司馬上睜開眼，看向站在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影，不太明白他擺張臭臉是要給誰看？不過是借他的沙發小睡一下而已。

「抱歉，我稍微休息了會兒。」

「昨晚讓你『忙』到這麼累嗎？」

聽出他是指昨天尹子佟鬧的那件事，狄雅司也不想解釋，只是捏了捏眉宇間，淡淡開口：「傅總貴人多忘事，你既然調查過我，應該也知道我通常五、六點才會離開店裡，你今天又約得這麼早，讓我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能不累嗎？」

此話一出，傅旭威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歉意。

「抱歉，是我疏忽。」

「算了，商人都是自我又自私的。」

狄雅司說出這句話時眼中一抹淡淡憂愁一閃而逝，但還是被傅旭威給捕捉到。

狄雅司催促道：「說吧，找我來有什麼事？」他只想趕快解決早點回去睡覺。

傅旭威回到辦公桌上拿過那張邀請函，又再回到會客室，將邀請函遞給他。

「我要你扮演我一天的情人。」

拿著邀請函的手瞬間抖了一大下，狄雅司驚愕地膛大雙眼。

「什麼！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多少錢你開口。」

狄雅司定定看著那雙黑眸良久，瞧了又瞧。確定再認真不過的目光里並沒有任何侮辱或看輕之意后，才緩下臉色。

「這不是錢的問題。」

「嗯？」

「為什麼找我，你身邊不可能沒有人吧。」以傅旭威的條件，狄雅司不相信他會沒有情人。

傅旭威笑了笑，他身邊確實是有人，但不是情人，或許該說床伴比較貼切。

「有是有，只怕會惹麻煩。」

金錢交易，一拍兩散，這就是傅旭或所希望的。找了認識的人反而容易讓對方誤解，甚至自以為是特別的，從此糾纏不清，這樣他會很困擾。

「也是。」狄雅司點點頭，明白他的顧忌。

確實，想要攀上這個鑽石級飯碗的人，如果抓到這個可以翻身的大機會，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我明白了。不過，如果你是需要能配合演出這齣戲，當你一日情人的人，魅夜裡多的是，我可以幫你介紹。」

「我覺得這角色只有你能勝任。」

聽不出傅旭威這句話是褒是眨，但狄雅司感覺得出他沒有任何對自己公關身分的鄙視之意。只是，那充滿不容拒絕的自信語氣令人生氣。憑哪一點讓傅旭威認為自己會答應他了？

「我並無他意。晚上聚會的那些人都很清楚我，知道唯唯諾諾那一型不是我會喜歡的。單從我們幾次的交手下來，我感覺得出你不像其它人多少都會對我感到畏懼。你的直言直語我領教過了，光是這點就有加分作用。再加上你充滿自信的個性，我相信無論遇上任何的冷言冷語，你都能處理應變得當，不是會被平白欺壓的人。」

沉靜了幾分鐘，狄雅司似在思考。

見狀，傅旭威接著說服他：「時間緊迫，我們也算是認識，配合度應該會比找上完全陌生的人更好。」

狄雅司忍不住瞪向傳旭威，指責道：「是你要拖到最後一刻，怪誰。」

傅旭威只是笑笑，會拖到今日才找上他，就是要讓他無法拒絕。

事實上，這一年一度的家族大聚會日期是固定的，早在前陣子傅旭威就已經決定，他要在今年讓那些人徹底了斷想要自己娶妻生子的心，不過他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正好那場意外讓他決定了人選。

「你不怕我在魅夜的事被公開，有損你的形象？」狄雅司瞇起眼問道。

「會找你就不在意這些了。」

「如果被拆穿呢？」

「無妨，到時候我自會有一套說辭。」

面對接二連三的審問，傅旭威從容應對，唇邊噙著意喻不明的淡笑，從西裝暗袋內拿出支票本，寫下一串數字后，將支票推到狄雅司眼前。

瞄了眼支票上的數字，狄雅司揚起眉，忍不住想吹聲口哨了。

上面的金額已經超過那筆修車費，甚至還多了一百萬！

這個男人……算了，如果他堅持要當凱子，自己又為什麼要拒絕？

「如何？」

狄雅司並不想見他一副凡事都在掌控之中的滿滿自信，不馬上給他答案，只是打了個呵欠，神態慵懶地看向他。

「我累了，現在腦袋無法思考，等我睡一覺醒了再說。」

「不妨在我這兒睡。」傅旭威指往一邊的那扇休息室的門。

愣了一下，狄雅司也不跟他客氣的點點頭。

現在要他再開車回去，他也不能保證自己不會開到睡著，他可不想荷包再大失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