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賀斐忱再度從馬廄中牽出駿馬,毫不猶豫地奔往迎春閣。
迎春閣里歌舞昇平,燈火輝煌,如同白晝。
當賀斐忱走進大門,鴇母劉嬤嬤迎了上來。「哎呀!原來是大少爺,您好幾天沒來了。這些日子,我們這裡的姑娘可想得緊呢。」
賀斐忱了解這些只是場面話,可聽了就是讓人舒服。他揚眉。「桃紅姑娘呢?」
劉嬤嬤笑道:「咱們桃紅這幾天不見客,可您不一樣。我先上樓說一聲。」
的確不一樣。光他和房二少那一架,打得全城人盡皆知,小桃紅身價不知翻了幾翻,迎春閣里的姑娘也跟著發紅髮紫,說什麼,他都是迎春閣的大貴人。
片刻,小婢來報,引他上樓。
小婢推開門,一陣香氣撲了上來,床上的布幔是放下的,想來也只有成都名妓小桃紅能有這樣特殊的待遇——在眾家姊妹忙著接客營生的當下,還想賴床貪睡。
待賀斐忱進門,小婢立刻將門掩上,穿著整齊的小桃紅從側門走了出來。
「不好意思,讓太少爺久等了。」她雙目含笑,懸鼻櫻唇,白凈的皮膚吹彈得破,言談舉止文雅秀麗,猶如大家閨秀,再怎麼有定性的男人都會忍不住多瞧她一眼,何況是樓下那些急色鬼。
賀斐忱微哂。「吵了姑娘的好夢,我才要道歉。」
小婢端上幾盤點心、清茶。兩人對坐。
才坐定,小桃紅忍不住調侃:「聽說老太爺為太少爺尋了妻室,新婚燕爾,怎麼還有空來?」從小就在風塵堆中打滾,她很明白這裡的男人要什麼,但,她要的,他們全給不起。
賀斐忱笑道:「再怎麼了不得的姑娘,也比不上一個小桃紅。」
「是嗎?大少爺是人中之龍,小桃紅有幸能得太少爺垂青,真是小女子萬幸。」小桃紅掩嘴笑道:「既然這樣,小女子的將來就托給大少爺了。
只是……」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真是嬌美極了。「怕嫂夫人不願意。」想也知道有哪個女人願意。
願意?他怎麼會不願意!賀斐忱想到江梨兒微笑的臉,笑著對秀紅說的話——
「那有什麼關係呢?有情人終成眷屬有什麼不好?」
賀斐忱扯扯嘴角。真想撇開他,但那雙明亮如雪的眸子就是在他面前閃啊閃。可一想到他和他的對話,哪一句像是在乎他這個人?他心裡該不會只有那五百兩吧?想著,他伸手擰擰眉心。夠了!賀斐忱,不要再花心思在一個男人身上,他沒那種傾向,他喜歡的是女人,香香甜甜的女人,可以摟可以抱的美人,怎麼可能是個男人呢?可思緒至此,他傻了。
他……他……他在想什麼?!那傢伙明明就是他自個兒布下的棋,為了防止爺爺破壞他自由之身的暗樁,為什麼到了現在,卻是什麼都亂了
小桃紅對他揮了揮手,可是賀斐忱根本就沒看見。
小桃紅笑了起來,鮮少有男人付錢到她這兒發獃的。
一直以來,都是男人瞧著她流口水,現在有機會瞧男人也不錯。看看這賀太少爺可真好看!又是皺眉,又是抿唇的,肯定是有心上人了。想來,這男人恐怕要改邪歸正了。
真可惜,這麼好的客人哪。她輕輕彈了下手指,喚來立在一旁的小婢,要小婢叫醒這個神遊太虛的男人。
賀斐忱對自己的失態感到很不好意思。
小桃紅搖頭。「大少爺該走了。」
賀斐忱愣了一下,這女人在說什麼?「桃紅姑娘……」
「事實已經很明白了,大少爺可別當局者迷。」
他哪有當局者迷?他只是……只是一直想不明白而已。天啊!難道連小桃紅都看出來了?他好想否認自己的思緒,但是,他又清楚明白,就連傾國傾城的小桃紅也沒法讓他這樣心心念念。
賀斐忱不是不肯認輸的人,可,對方是個男人……是不該喜歡的人……
他和他只是主從關係,等到時間過了,他會走,然後,等他玩累了、倦了,他就會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成親生子,他們再也不會有交集。
可,就這樣嗎?他想到那雙雪亮的眼,他唇角淡漠的笑意,他話里若有似無的絕情……他抿抿唇,心涼地將唇微彎,起身作揖。「打擾了。」
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離開,小桃紅搖頭。這男人是怎麼回事?那是什麼表情?承認自己心裡有人有這麼困難嗎
劉嬤嬤看著賀斐忱離開,下巴都快合不上啦。賀大少爺居然只待了半個時辰!這要是傳出去還得了,她的心肝小桃紅還要不要做生意啦!她急急上樓追問。
「女兒,你到底做了什麼?這賀大少爺為什麼……」
小桃紅笑笑。「沒事,只是誤入歧途的好男人要回家了。」
反正這裡就是這樣。迎春閣啊迎春閣,沒錢的人來不了,有心的人留不住。
來賀家已經兩個月了,江梨兒好想娘和妹妹。
早上,她得到賀文祥首肯,回家探望家人。
因為早早就要回家,她開心地在廚房做了小點心。當她正在和張嬸聊天時,總管張雄走了進來。
「老婆,我說……」張雄瞧見江梨兒也在裡頭時好驚訝。「小姐,你怎麼會在這兒?」而且還滿身麵粉,手上還沾著菜渣……他想起這些日子,妻子開心的說,她終於有個丫頭可以使喚……他還當她是在胡言亂語,沒想到……「你說的丫頭就是梨兒小姐嗎?」
聞言,張嬸也愣了。「你是說,她是小姐?方家的大小姐,太少爺的未婚妻?」怪不得她一直覺得這名字好耳熟。
「你!你真是的!也太糊塗了吧。」老太爺很重視他的孫媳婦的。張雄的頭都快昏了。
見丈夫臉色大變,張嬸這才知道自己犯下大錯。「完了……我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啊。梨兒……不,我說小姐,你千萬別生氣……是我不好……」
說完,腿一軟,乾脆跪了下來。
聽著總管和張嬸又急又快的說著她不懂的話,江梨兒皺眉。「張嬸,我沒有生氣啊。」她趕緊把張嬸扶到椅子上坐好。事實上,拿了賀家那麼多銀兩,什麼也不做,她才難過呢。
張雄氣得痛罵妻子。「你啊!一天到晚就想偷懶。要不是你只想著偷懶,也不會做出這樣的錯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江梨兒總算明白了。「別說了,張叔,這不是張嬸的錯,是我自己要來的。我在賀家閑著也是閑著,廚房的活兒,我做慣了,讓我在這兒忙,也好過成天胡思亂想吧?」反正,她本來就是閑不下來的人。況且,要是閑慣了,等回了家,要怎麼扛起一家重擔呢
「小姐!」聽到江梨兒的話,張嬸感動極了。想到這些日子她一直對她頤指氣使的,可是此刻她非但沒有半點責怪,反而還多方維護。她就更加慚愧了。
張雄道:「小姐的恩情,我倆一定會記在心裡。」
江梨兒微笑。「哪有什麼恩情,我什麼也沒做呢。」才說著,她聞到撲鼻香味。「我的包子好了。」
她扶著蓋子,輕巧地掀開蒸籠,滿室漫著好聞的肉香。「張嬸,好了。你瞧,這包子真可愛呢。」她笑了。
知道她真的不介意,張嬸也笑了。
張雄退開,在廚房門口瞧見不遠處有個人影。
「大少爺。」他驚訝的低頭,想要請罪。
但賀斐忱只是抬手示意。
這小子真是奇怪,為什麼他永遠能這樣開懷?無論是什麼情況,他總是這樣笑嘻嘻的,除了……見到他的時候。
這樣想,讓他嘴角的笑收住了。他原本就不該是他喜歡的人,況且,他心裡根本就沒有他的位置,所以,他還在想什麼呢
不該開始的事,也許該在這裡打住就好。賀斐忱輕斂眼睫,往另一頭走去。
忙好廚房的事,江梨兒收好食籃,正想從後門走出去。
可門一開,一個水盆落了下來。
裡頭的水全落在江梨兒身上,一旁的人影閃了出來。
賀曼忱撫掌大笑。「哈哈哈!」他一早就在這裡等著,沒想到這個倒霉鬼會是她。報了老鼠冤,叫他怎能不開心
江梨兒渾身都濕了,但她一點也不在乎,她只是快快拂去食籃上的水
漬,打開蓋於,掀開遮蓋的布巾,發現裡頭的包子一切完好,她鬆了一口氣。
反正天氣不錯,衣裳待會兒就幹了吧。只請了一天假,回家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哪有時間耽擱。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既無怨也無怒,反而有更多的同情。
這孩子真可憐,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嗎?江梨兒抿抿唇,快步走開。
賀曼忱擰眉。她那是什麼表情?為什麼他會有種受挫的感覺?可惡!害他都開心不起來了。
紅玉樓里的雅座。相同的兩人,卻有著不同的表情。
賀斐忱看來失魂落魄,只差衰神沒上身了;上宮凜則是嘴角輕揚,看也知道好事將近。
上官凜瞧了表哥一眼,搶先道:「你看來很不好。」從小到大就在一起的兩人就算分開了,也是時時惦記著對方。雖然同住成都,可各有各的事忙,但無論如何,還是每隔幾天就要見上一面。
「我是不好。」怎麼可能好呢。
「有那小子幫你擋著,不是如魚得水嗎?」自從離開賀家,兩人開始接手家裡的事業,偶爾在商場見面,他也是意氣風發。上官凜很清楚表哥貪玩的心性,除了終身大事,沒什麼好教他愁的。
一提到江梨兒,賀斐忱的目光深沉。「最近,我常在想,也許一開始,我就該好好的去找人,不是隨便找個人來頂替。」可要是這樣的話,他就不能認識他了。天啊!為什麼他還在想這個!昨兒個晚上,他不是跟自個兒說好了,他只是沒見過像江梨兒這樣的人,所以一時糊塗罷了。
看著表哥臉色不斷的轉變,上官凜知道這頓飯將會吃得很辛苦。「事已至此,還是找個方法解決吧。」
怎麼解決?賀斐忱正視自己的內心。「如果我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呢?」要知道,承認自己喜歡江梨兒將會付出多大的代價。
上宮凜知道這不是問句。「感情的事不能勉強。」
他當然知道不能勉強,可也不是說斷就能斷,說不要就不會來。「如果能放手,我也想放手。」但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賀斐忱的心就要痛起來。只是,只能一旁偷偷看著他,不能跟他說話,不能正視他的眼,渴望又要像潮水一樣,讓人窒息。
「對方是江梨兒?」上官凜看著賀斐忱。
表弟的精明讓賀斐忱驚跳。「阿凜!」他一向很佩服上官凜獨有的臆測能力,可這回也太准了吧。
這事不只是選擇那麼簡單,如果想和江梨兒一起,要有多少勇氣?上官凜問:「雖千萬人,汝往矣?」
表弟的話讓賀斐忱愣住了。他能有這樣的氣魄與勇氣嗎
春天天氣難測,出門時還是晴天,進城的時候,忽地狂風大作,下起陣雨。
賀斐忱急急策馬,回到家裡,發現門口有人,停馬一瞧,才知道是秀紅。為什麼秀紅會在這裡?這種時候,她不是該在房裡服侍小梨子嗎?他的心頭髮涼,問道:「怎麼回事?」
秀紅不敢隱瞞。「是小姐……梨兒小姐一早就出門了,還沒回家呢。」
小梨子還沒回家!賀斐忱咬牙,飛馬在街上找了又找,就是沒見著半個人影。這樣黑的夜裡,雨勢又大又急,誰會在路上走?他不死心的繞了又繞,終於在後門前的小路上瞧見一個人影。
那人全身濕透,彎著身子,手裡還拿著食籃。
是他!賀斐忱飛身下馬,將軟下身子的江梨兒扶住。
江梨兒抬頭,對上了他的眼,眼前這個好心人居然是她最怕的大少爺
看著他充滿情緒的眸子,她知道他又在生氣了。
「抱歉……梨兒回來晚了。」
原來江梨兒到家時衣裳也幹了,她開開心心地與家人暢談。褚綠雲好久沒見到女兒,心情好,病情也轉好了。三人又說又笑,等到江梨兒告別,天都快黑了。然後,半路上遇見大雨,江梨兒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索性一個勁兒地奔回賀家。誰知道才進城便摔了一跤,腳也疼,頭也疼,加上雨勢漸大,讓她走得來越來越慢。
他在道歉……又在道歉!幹什麼道歉呢?他笑得靦腆,他看得心疼。
賀斐忱清清喉嚨,能找到他,他心裡有多高興啊!為什麼他倆就只能這樣
他試著解釋:「不……不要這樣……我沒生氣,我只是……只是……無法放手……」是的,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可是到現在他才有勇氣承認。
她聽不明白,她應該好怕好怕他的,但是靠在他懷裡,她居然一點也不想動。原來,他的懷抱也是溫暖的嗎
發現他閉上眼,賀斐忱急得大叫:「小梨子!小梨子!」
她軟軟地靠在他身上,緊緊實實地閉上眼,連話也聽不見了。
才進門,秀紅見到渾身濕透的兩人,緊張急了。「小姐、小姐……您是怎麼了?」
賀斐忱揮揮手,本想叫秀紅來幫忙,但心念一轉。不好,要是秀紅插手,小梨子是個男人的秘密恐怕就要不保了。那樣一來,小梨子恐怕會被趕出賀家吧?不,他絕不能讓這件事發生。因此,他急道:「去拿套乾淨的衣服來。」
秀紅急了,也沒細想,匆匆跑開。
賀斐忱將江梨兒帶往自個兒的房裡,將他放在床上,毫下遲疑地扯開江梨兒濕透的衣裳,然後,他呆住了……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怎麼會這樣呢?他、他……他怎麼是個女的?!一時之間,賀斐忱的心情好複雜。秀紅的腳步聲將他驚醒,在她進門前,賀斐忱飛快地把江梨兒的衣裳拉攏。
秀紅看到主子慌亂的神情,開心地笑了。「大少爺一定是心急,才會忘了小姐的房間不在這裡吧?」能讓大少爺這樣心慌,看來小姐有望了。
賀斐忱抿唇,也不做任何解釋。「我先出去,你幫小梨子換衣服。」
才走出門,賀斐忱發現自己居然笑了起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說也奇怪,江梨兒從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連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會因為一場大雨便倒下。
來看診的大夫說是積勞成疾,加上受了風寒,身體便禁不住了。賀文祥急得不得了。
婢女們本來就對江梨兒有好感,加上主子緊張,下人們自然盡心,一個晚上,江梨兒的院落人來人往的,比下大雨還熱鬧。
賀斐忱心結已解,自是隨侍在側。長輩們都開心,認為這兩個孩子的好事有譜了。
只有賀曼忱在心裡喊糟。一個晚上,就見他在門外探頭探腦,賀斐忱索性走了出去。他一對上兄長的目光,就乾脆招了。「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好玩……誰知道她這麼沒用,才潑了點水就受寒昏倒了……」
原來,賀曼忱心裡有鬼,根本不知道江梨兒是因為淋雨生病,只聽到江梨兒受寒,便以為是自己做的好事,躲在這裡東張西望了一個晚上,細皮嫩肉不知讓多少蚊於飽餐一頓呢。
聽到弟弟的話,賀斐忱面無表情。「你做的好事,我已經知道了。至於要怎麼罰你,我還沒想到,先回房去吧。」他現在根本就沒心情管他的惡作劇。
他最怕哥哥這個樣子了。他為什麼那麼生氣呢?她只是個外人啊!賀曼忱好受傷,他難過的吸吸鼻子,扭頭向自己的房間跑去。
賀斐忱嘆氣。這孩子到底還對梨兒做過什麼好事?這丫頭都不開口的哦?總是這樣逆來順受。
他走回房裡,聽見母親正在發牢騷。
「宋大夫說,梨兒是積勞成疾,又受了風寒,要好好調養。」羅庭芳搖頭。「我就是不明白,她怎麼會積勞成疾呢?打進咱們賀家開始,吃好穿好,哪來的勞苦?這病可能是進府前就有的吧?」
賀斐忱白了母親一眼。「娘,您去休息吧。」這裡實在太吵了。這樣下去,小梨子要怎麼休養啊
羅庭芳愣了,兒子居然為了這女孩生她的氣?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啊?雖然心裡犯嘀咕,但她還是聰明的閉上嘴,將一屋子婢女領了出去。
賀斐忱站在江梨兒身邊,低頭瞧著那張白白的小臉: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沉沉地壓著,讓他的心悶得透不過氣。
賀斐忱看著床上的江梨兒。自從知道自己的心意,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開心。是的,再也沒有什麼事能夠擋著他,不讓他為她牽腸掛肚。
早在知道她是女兒身之前,他就告訴自己,他要為「他」斬斷一切,雖千萬人,亦往矣!現在知道她是女兒身,他更可以名正言順地守在她身邊。
第四個晚上,他終於等到她醒。
江梨兒的眼還是閉著,但她的唇在動,她伸出手。「水……」
賀斐忱下意識地倒了杯水給她,但她只喝了一口,就把水推開。
「不……不是……」江梨兒努力地睜開眼。「花……花露水……娘……的花露水……」
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在想這個!賀斐忱握住她的手,那雙細細瘦瘦的手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你放心吧,我已經讓曼忱準備,每天天沒亮就送去。」這就是他處罰賀曼忱的方式,由他代替江梨兒準備花露水。
是嗎?是真的嗎?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這個原來讓她好怕好怕的聲音居然讓她的心平靜下來。「謝謝……大少爺……」江梨兒微笑,又沉沉的睡了。
賀斐忱細細地瞧著她的小臉。這是她頭一次對他笑,那笑容溫溫婉婉,美得無法形容,就連小桃紅的笑臉也沒這樣好看。
這時,有人打斷他的遐想。「大少爺。」
是賀忠,他最親近的家丁。「怎麼了?」他走出門外。
「您要小的查的事,小的已經有結果了。」賀忠恭敬地道。
是嗎?沒想到會這麼快。他的話讓賀斐忱退出園子,兩人往僻靜處去。
事實上,在江梨兒進入賀家之前,賀斐忱也曾讓人去打探過她的底細,可是那時把她當成男人,並未深入探查,如今總算真相大白。
一切就如同他想的那樣。
江梨兒並不是一個窮小子,而是個窮人家的小姑娘——因為父親欠債身亡,母親又長年生病,必須身兼數職的孤女。為了在外頭工作,從小,她就以男人裝扮在外頭打混。因此,一同工作的人里,多數不知道她的真實身分。
所以,她確確實實是個小姑娘——一個為了五百兩而進入賀家的小姑娘。賀斐忱沒忘記江梨兒是為何而來,只是,若是為了錢財,她又何需為了兩個婢女得罪曼忱?被張嬸誤會了,也不解釋,乖乖地待在廚房裡洗菜洗盤子,要不是張叔發現了,此時肯定她還在廚房裡擦地。他不明白她何以要如此?如果她要的是榮華富貴,何須與下人交心?只消討好主子就夠了,說幾句好聽話也省得流汗勞苦強。
可是,整個賀家,她唯一躲的卻只有他。
賀斐忱悲涼地嘆了口氣。
所以……這是她的本性吧?總是在不知不覺中,默默地改變周遭的一切……也悄悄地偷走他的心,讓他為她苦惱,改變放蕩的想法。
賀斐忱伸手示意賀忠離開,並要他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他人。
他走進她房裡,江梨兒仍然睡得好沉。
這些年,她是這樣苦,就算病了,還是惦著母親的花露水……他想著她的一切,想像她過的生活,想著她進入賀家后的種種——
她一直是這樣,活得很堅強,過得太認真,好像每一天、每個時辰,都得兢兢業業,沒有停歇。
而他從小資質過人,錦衣玉食,無論是讀書學武,從來沒有一項難得了他,得到的太容易,當然也不會想要努力認真。
她的執著對他來說是從未有過的嘗試。
面對她,他能不慚愧嗎
七天後,江梨兒終於能下床了。
秀紅對於江梨兒生病後的種種,儘可能的繪聲繪影地說個不停。但是江梨兒一點也不相信。
那個人怎麼可能每個晚上都來看她呢?他明明就很討厭她的。可在內心深處,尤其是她閉上眼睛的時候,耳邊總會有人對她說:
「你放心吧,我已經讓昊忱準備,每天天沒亮就送去。」
這是真的嗎?是,也不是。至少,當她昏倒在雨中,是他把她帶回來的。所以……他其實不壞?她問自己,但她找不到答案。然後,當她病癒,采了花露水,送到美味食坊的時候,林味榮證實了她的想法。
「梨兒,你已經好啦?」
江梨兒點點頭。「是。」
林味榮摸摸她的頭。「這樣也好,你臉色好多了。」
江梨兒將花露水遞給林味榮,正愁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林味榮又道:「這陣子多虧你那朋友每天送花露水來。那孩子氣宇軒昂,長得不賴,是個好孩子。」
聽到這裡,江梨兒的心暖了。他真的每天送水來呢。
看到江梨兒的表情,林味榮曖昧的笑道:「有空帶去給你娘瞧瞧,她一定會滿意的。」
聞言,江梨兒的臉都紅了。「舅舅,你別胡說了。」
大少爺才不會喜歡她呢,他總是對她生氣……那麼……他為什麼要幫她呢?他明明就討厭她的呀……
這一切,真的太奇怪了。
賀斐忱遠遠地瞧見那個不知道要保重身體的傻丫頭,病才好,就急著出門送水了。
那麼他呢?一想到她是這樣認真過活,他忽然覺得自己該振作了。至少,該認真的想一想,今後,他要怎麼好好過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