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很抱歉,他就是冷血的那一位,就是不想愛。
她看他沒反應,卻一點也不失望,依然自顧自說她的,說不完也笑不停,直到她累了倦了,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本來在那時候,他就該聰明點乘機閃人了,但也不知是哪根神經忽然搭錯線,他竟擔憂起她在客廳睡會著涼,悄悄抱她回房。
將她放上床后,他還多事地想替她蓋好棉被,結果她竟迷迷糊糊地夢囈起來。
「不要過來……我會聽話的,不要打我……」
她一面低語,一面死抱著棉被,將自己縮成一隻蜷曲的蝸牛,一隻蒼白著臉、微微冒冷汗、害怕地起躲進硬殼裡的蝸牛。
於是他知道,她作惡夢了。
夢中,不知是誰威嚇著她、脅迫著她,教這個愛笑愛耍賴,看來似乎天不怕地也不怕的女孩,眼角偷偷地孕育一顆淚。
她流淚了。
而他望著那顆透明的淚珠,竟然許久、許久都無法動彈,僵在原地。
不要過來,我會聽話的,不要打我……
是誰打她?是誰令她在夢中如此驚懼?她是否也跟帆帆一樣,小時候曾受過凌虐,所以現在才一心一意想幫助受到家暴的孩子?
葉維之發現自己很生氣,胸口灼熱著,體內的血液沸騰著,他幾乎有股衝動想搖醒她,問她到底是誰膽敢那樣對待她。
他要知道那可惡的傢伙是誰,他會徹底教訓對方,就像今夜他教訓那個不知死活的男人。
只要她開口,他一定幫她——
「爸爸、媽媽,救我……」她在夢裡哀傷地求救。
他聽著,忽然覺得不能呼吸,緩緩伸出手,輕撫她微涼的臉頰。
她感覺到他的撫觸,驚顫了一下,然後像是安心了,反手握住他,將兩人的手壓在臉頰與枕頭之間。
她貼著他的手睡著,夢中的暴風雨似乎過去了,烏雲散開,灑落溫暖的陽光,而她慵懶地躺在草地上享受。
她睡得甜蜜,他可苦了,手被壓著,想抽開怕驚醒她,不抽又陣陣發麻。
最慘的是,由於手被箝握著,他走不了,只好坐在床沿打瞌睡,狂點頭——
唉,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啊?
哇!這是怎麼回事?
隔天早上,香草悠悠醒來,發現自己竟將一個男人的手當成枕頭壓著不放,然後那人只能可憐兮兮地坐在地上,頭趴在床沿睡覺,她當下震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葉維之?」她輕輕地喊他,音量不敢提太高,細聲細氣地像貓咪喵嗚。
他當然沒反應,繼續以那種怪異的姿勢睡著。
真對不起……
她無聲地以口形道歉,她不是故意壓他的手,不是故意如此虐待他。
但他也真妙,為什麼不叫醒她呢?為什麼要傻傻地憑由她欺負呢?他不是說過自己不是個好人,不可能對她好?
可他,明明就對她很好啊,明明就讓著她、寵著她。
「葉維之。」她又是一聲軟軟的嬌喚,放過他的手,換個姿勢,臉蛋靠近他,觀賞他睡容。
他真可愛。
一個大男人的睡相,怎麼會這麼可愛呢?或許是睡得不舒服,他微微蹙著眉,平日冷凝的臉部線條卻軟化,方唇微啟,吐露著規律的呼吸。
她盯著那唇,顏色是淡淡的粉,稜線很英挺也很漂亮,唇形飽滿,看來很好吻。
她真想吻一口,不知道吻起來是什麼滋味?
杜香草,你在想什麼啊?簡直像欲求不滿的色女!
自責的聲音霎時在腦海迴響,她連忙端正身子,燙著一張臉,眼觀鼻,鼻觀心,靜坐調息。
為了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甚至對一個無反抗能力的睡美男出手,香草決定自己應該下床做早餐。
她以最快的速度盥洗,打理儀容,換上一件春天般粉嫩的連身洋裝,繫上圍裙,打開冰箱,取出食材。
一個小時后,當葉維之嗅著食物的香氣醒轉,來到客廳,看到吧台上琳琅滿目地擺滿各式餐點,而她如春神般燦暖地笑著,眼眸璀亮如星。
「早安!」她開朗地對他打招呼,看來昨夜糾纏她的夢魘,早被她拋到九霄雲外。
「早。」他瞪她。
「你怎麼一副還沒睡醒的模樣?」她翩然走向他,踮高腳尖,指尖在他一頭亂頭間來回撥弄。「瞧你,發尾都翹起來了。」
她在幹麼?挑逗他嗎?還是把他當成兒童之家那些孩子了?
他近乎驚恐地倒退一大步。
「怎麼了?看你嚇成這樣,我有這麼可怕嗎?」她雙手插腰,嘟起嘴,表情又俏又媚。
他實在無法直視,轉過頭。「既然你沒事,我回去了。」
「噯,你別走啊!」她忙攔住他。
「還有事嗎?」他刻意冷臉相對。
她卻是笑臉盈盈。「你陪了我一晚上,我又招待不周委屈你睡地上,起碼讓我請你吃一頓早餐,作為彌補嘛。」
他眯起眼,心跳在胸口失速。
她雙手合十,俏皮地請求。「好嘛,就讓我有個報恩的機會,好不好?」語畢,也不等他點頭,徑自拉著他在吧台邊坐下。
「先生,請問你喝咖啡還是牛奶?還是要現榨的柳橙汁?」她當自己是店裡的女服務生,問得好嬌俏。
他很難繼續綳著臉。「咖啡。」
「請問要加幾匙糖跟奶精呢?」
「我喝黑咖啡。」
「黑咖啡?」秀眉一揚。「好,我記住了。」
「幹麼記住?」他瞪著她利落地倒咖啡。
她將咖啡遞給他。「這樣以後弄咖啡給你喝,我就不會胡裡胡塗加糖跟奶精了啊!」她回答得好自然,彷彿以後還會天天煮咖啡給他喝。
他不覺緊扣住杯耳。
「那你想吃蛋餅、飯糰、三明治還是培根炒蛋?」她一口氣準備了四種餐點。
「培根炒蛋。」
「你比較喜歡吃西式早餐嗎?」
「嗯。」
「好,我記住了。」她再次強調。
他望著她巧笑嫣然的容顏,剎那失神。
她察覺到他異樣的眼神,臉頰淡淡染紅。「看我幹麼?快吃啊!」
他一凜,為自己的出神感到郁惱,低頭吃早餐。
她卻不許他悶不吭聲。「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睡得很糟?」
「你說呢?」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不好意思嘛。」她端起兩根手指,作了個表示歉意的童軍禮。「我也沒想到自己怎麼會那麼惡劣,一直壓著你的手。」
他輕哼。
「可是你應該可以把我叫醒的,為什麼不叫?」她問。
他聞言,整個人凍住,臉頰可疑地窘紅。「……你叫不醒。」
「怎麼可能?」她不相信。「我有那麼難叫嗎?」
他抿唇,死都不會承認自己根本不敢吵她。
「你在作惡夢。」急忙轉開話題。「你記得自己夢見什麼了嗎?」
「我作惡夢?」她愣了愣。「我不記得了。」
他轉頭看她。「你說了夢話,好像是在求某個人不要打你。」
「是嗎?」她眨眨眼,自嘲地牽唇。「原來我說了那樣的話啊——」
「到底是誰打你?」他緊盯她。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搖搖頭,不想提。
他擰眉。「說。」
「嗄?」
「我有權利知道。」
「可是你……」她怔望他。「不是不想跟我扯上任何關係嗎?」幹麼還追問她的過去?
「總之你給我說!」他霸道地命令,好似皇帝老爺。
「好嘛,說就說。」她認命地接旨。「是一個曾經領養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