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年是《泰坦尼克號》席捲全球的日子，我和女友不能免俗的跟著人潮擠進電影院，感受這據說是世紀末最悲壯的愛情故事。

與其他情侶來接受真愛洗禮不同，我是打著和女友分手的主意，被她硬拽進來的。

女友是我同班同學，長得也挺漂亮，但就是太喜歡耍小性子。剛開始交往的時候覺得她任性的樣子還蠻可愛，但現在覺得她無緣無故掉眼淚實在矯情。在交往了近一年後，我對她的耐性基本用光，也許她也發現了我有甩掉她的意思，不然不會生拉硬拽非得要和我看著情侶必看的電影，估計她是想挽救我們的感情危機。

《泰坦尼克號》的受歡迎程度從幾乎座無虛席的放映廳就可以窺得一二，除了邊角地方還有幾個空座以外，中間是密密麻麻的人頭。

我本意是到角落的座位去，談分手也隱蔽方便。但女友死活不同意，非要在茫茫人海中尋個視野良好的座位不可。

中國人在電影院入座是從來不按票號的，再加上這片子又都是情侶成雙成對的來看，想找兩個挨著的空位簡直是大海撈針。

突然，她興奮的拉著我往前衝去，定睛一看，原來中間偏左的席位上有三個連著的空座。就在我們匆匆趕到的前一秒，一個身影到達，大大方方的坐在了中間的位置。

女友頓時傻了眼，愣了一會兒，她便對坐下的人提出換位的要求。那人頭也沒抬，在一個超大號的包里翻來倒去，最後掏出一個小鏡子整理髮型。

「喂！你聽到沒有，坐一邊啦！」不被人理會，女友的脾氣又上來，口氣生硬的對那人推推搡搡。

「別碰我！」那人的聲音很清脆，我歪頭一看，是個年輕的男孩子，他掏齣電影票在我們眼前晃一下。「這是我的座位。」

「你這人怎麽這樣啊？一點風度也沒有……」

「算了，別吵了。」拉著女友向一旁走，電影已經開演，後排的人對我們指指點點。

「我不！」甩開我的手，女友負氣的坐下。「我就要坐這裡！」然後指了指男孩右手邊的位子道：「你坐那裡。」

實在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的我只有無奈的坐在一旁，照這情形看分手的計劃要延後。

「一個人來看電影一定沒有女朋友吧！所以就嫉妒別的情侶！這種討厭的家夥——」剛坐下時女友還在小聲的講個不停，目的明顯是想把男孩氣走。但男孩如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也不回話。說了一會兒，她自覺無趣就沉默了。鬆了口氣的我，集中精神盯著大屏幕。幸好片子還算不錯，在當時算出神入化的特技鏡頭下的巨輪很快將我帶進了富家女與窮小子的愛情世界。

當影片進展到男女主人公在汽車中纏綿時，身旁非常殺風景的傳來了叫聲。

「放開我！變態！」

下意識我認為是女友遇到了非禮，剛要發作，卻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聲音屬於我身旁的男孩。

「居然抓我的手？你這個噁心的女人！」

「什麽？我噁心？要不是你把我男朋友擠走，我怎麽會抓錯——」

「醜女！不要和我講話！」

「你——」

雖然對女友已經沒有什麽感情，但她遭到如此侮辱，不挺身而出就不是個男人了！我按住男孩的肩頭，本想平心靜氣的勸和，不料我還沒張口，他揚手就甩了我一巴掌。

「變態，別碰我！」

「你——」火冒三丈！平日里我算個脾氣好的人，但被人當眾扇耳光還不動怒就是傻子了！一把拎起男孩的脖領，我正要揮掌，卻聽到後面座位傳來的埋怨聲。心想在這裡也施展不開拳腳，便咬牙切齒的說：「走！出去算帳！」

他不耐煩的揮開我的手，站直了身體，我這才發現，他居然沒比我矮多少。籃球校隊的我有185公分，這瘦弱的男孩怎麽也有180以上。

抬起腳大步走出席位，男孩和女友也跟了上來，回頭看她的樣子好像還有點雀躍，這女人看到兩個男人為她打架一定很滿足虛榮心吧。來到放映廳的過道我回頭拉住男孩的胳膊，可我剛剛碰到他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碰！」的一聲，當巨輪撞上冰山，我四腳朝天的被摔倒在地。

居然被過肩摔！

在我還處於震驚中時，男孩拉了拉身上的大號挎包，伴隨女友的抽氣聲踩著我的肩膀離去！

羞辱！我十八年的人生從沒被如此羞辱過！在眾目睽睽下被比我瘦弱的男孩輕易的用過肩摔放倒，還任他踐踏我的身體而去——這是任何一個男人也無法忍耐的！

撐著快散架的身軀爬起來，不顧女友的呼喊沖了出去。

當時追出去的目的是什麽我也沒有想清楚，是想把他抓住揍一頓還是……只是後來我覺得，如果我沒有追出去，我的人生也許就是另一條軌跡。

***

外面的光明與影廳的黑暗形成鮮明對比，剛跑到街上我被陽光刺得一陣頭暈眼花。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睜開眼，卻早已不見了我欲尋找的對象。即使跟丟了人，我也不願回到那令我顏面盡失的電影院，更不願見到女友那做作的表情，於是漫無目的的在街上亂竄。

雖然不願回到電影院，但沒看到影片的結局還是讓我頗感遺憾。不過所謂的悲劇一般都沒什麽好結果吧！可年少的我還是抱著一點點幻想，希望公主和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基於這個原因，不想失望的我竟再也沒看過《泰坦尼克號》。

本來已經放棄尋找，但世間的事就是那麽奇妙，在百貨公司門口，我見到一個對著光亮可照人的金屬柱子左顧右盼的男孩。

是他！

其實黑暗中我並沒有看清男孩的長相，但憑那超大號的挎包和照鏡子時完全入迷的神情以及出眾的身高，使我一眼認定，就是他！

不知為什麽，當時我並沒有衝上去與他大打出手，而是躲在牆角處窺視他。

他穿著綠色針織V領衫，米色休閑褲，斜垮一個黃色的墜滿布偶的大包，梳著在當時來說很少見的中長發，挑染成深淺不一的黃色，看得出來每一根都精心打理過，錯落有致。整體來說可謂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一隻開屏的孔雀。

擺了幾個POSE後，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轉身離去。我鬼使神差的做出了我自己也不能解釋的行為——跟蹤。

他走路的時候昂首挺胸，輕飄飄的，像極了模特在T台上展示服裝。而從一路上人群的回頭率來看，他不是長得奇醜就是極帥！但從他自信的態度我斷定他應該有張不錯的臉龐。他似乎對自己萬眾矚目的風姿很滿意，專挑人多的地方去。百貨公司、公共汽車站、公園……而且每當遇到鏡子或類似鏡子的光滑面就會駐足不前，必照無疑。對此我啼笑皆非，真是一隻愛美的孔雀啊！

以馬路為伸展台，展示了近四個小時後，他終於在日落西山之前拐進了條小衚衕，似乎踏上歸途。

倏地，我的心緊張起來。像這樣一隻孔雀，會住什麽樣的地方？華麗的宮殿、美麗的金絲籠？還是令人大跌眼鏡、滿目創痍的貧民窟？

慢慢的，他的腳步加快，而這一條條衚衕像迷宮一般複雜，左拐右拐又不見男孩的蹤影。顧不上被發現的危險，我加緊腳步向前追去，卻在拐角處被飛來一拳打個趔趄。

「變態！為什麽跟蹤我？」優雅的立在我面前，他的神色不見絲毫慌張。

終於，我可以近距離的打量他的臉孔。毫不出乎我的意料，他的確很漂亮。用漂亮形容一個男孩子似乎有點奇怪，但我實在找到更貼切的詞語來描述他。他很白，凝玉般的肌膚細緻得見不到毛孔，較淺的眉色細長悠遠，與那幽幽不見底的水眸很相配。他的鼻樑很挺，鼻線筆直，菱形的嘴唇紅潤有光澤，此時正不屑的緊抿著。他的漂亮充滿侵略性及誘惑力，是男女通吃的。

真像一隻豔麗的孔雀！

「變態同性戀！你看夠了沒有？！」

「我……」我不是同性戀，但我跟蹤的行徑的確有點變態。

「你是誰啊？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我是在電影院被你重重摔出去那個丟臉的家夥，難道你忘了嗎？這種莫名其妙的話讓我如何說出口。

「你是只會說我的白痴嗎？」他的目光更加鄙夷，言辭也更加不客氣。「死同性戀，別再跟著我！噁心的變態！」

將惡毒的言語說盡後，男孩轉身欲走。我自然又快步追上去。我像做賊一樣跟蹤他的目的又不是為了挨罵，但我竟沒能吃一塹長一智，不吸取教訓又將手伸向他肩膀的結果是如龍捲風一般的旋轉、倒地。

一天之中被兩次摔到地上，真是難堪到無以復加。

「死變態，敢碰我？」不依不饒的在我側腰連踹幾腳，力道重得讓我一時氣短竟爬不起來。「我警告你，不許再跟著我，不然把你閹掉！」像勝利將軍一般轉身離去，躺在地上的我還聽到他嘆息般的嘀咕：「如今的同性戀真多……」

唉！真是一隻實力強悍的孔雀！

***

我要和你分手，你實在太丟臉了，竟被那麽輕易的撂倒，還把我一個人丟在電影院里，讓別人嘲笑！

與女友行同陌路的冷戰幾天後，一個紙條飛了過來。

求之不得！欣喜之餘我思索著怎麽回應。不能太直白傷了她的面子但若留餘地又怕她收回前言。字字斟酌，我寫道：

既然如此，我也無法勉強，那就讓我們做朋友吧！

越過她肩頭塞到她手上，其實她就坐我前座。不過十幾歲的少男少女對感情畢竟害羞，我們建立關係也是始於紙上談情。

做朋友是什麽意思？你以為我會給你舊情復燃的機會嗎？除非你送我九十九朵玫瑰！

果然不能太委婉啊！居然趁此機會提出非分要求，她真以為我是在挽留她嗎？

正想著如何動筆，教室內卻一陣騷動，好奇的抬頭一看，我驚訝的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

是那隻孔雀！一改前幾日的華麗作風，他穿著我們學校難看的制服，頭髮也剪短了些，染回黑色。但怎麽看怎麽像一隻孔雀，一隻收起尾巴的孔雀！

早聽說有轉學生，難道是他？

沒意思，我們分手！

簡潔明了的說出重點，將紙條丟回去後，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隻孔雀吸引了。

「這是新來的轉學聲，你叫……」老師拿著名單皺了皺眉，有點疑惑的讀道：「孔雀？」

「是的，我叫孔雀！」

下巴幾乎掉到桌面上，真是人如其名。他的父母是怎麽預料到他長大後的模樣？

四周傳來陣陣竊笑聲，我居然馬上聯想到幼年的孔雀被同學嘲諷譏笑的可憐場景。

「你先坐在——」

「砰！」未等老師說完，女友——不，是前女友氣惱的站了起來。「老師，我要換座位！」

老師先是一愣，隨即同意。他早就察覺我們的關係，搞不好一直打主意要把我們調開，有此機會，怎能放過！就這樣，孔雀成了我的前座。

他目不斜視的走過來坐下，對周圍議論的聲音、好奇的打量以及我熾熱的目光熟視無睹。低著頭又在大得出奇的包里翻東找西。柔軟黑亮的短髮下，他白皙的頸子顯露出來，光滑細緻，讓人忍不住想撫摩……

手隨著潛意識行動，緩緩的伸出去，在就要到達目的地時被重重的打落，然後一拳揮過來，幸好我躲得快才沒有被打歪鼻子。

「死變態，你想干什麽？」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麽。一個男人的脖子再美也沒有必要親手感受一下吧！而且孔雀的後腦勺難道長眼睛嗎，不然怎麽會知道我想摸他……疑問在我見到他桌子上擺著的鏡子時得知了答案。

「你是豬啊，自己想什麽也不知道，白痴！」面無表情的轉過去，他又開始對著鏡子撫首弄姿。

「喂！」吸取教訓，我再也不敢輕易碰他，只得小聲呼喚：「你還記得我嗎？」

他沒回頭也沒答話，但我卻感覺到他在透過鏡子觀察我。

「就是我啊，幾天前……」被你打了耳光，還兩度摔出去的倒霉蛋。「我們有兩面之緣。」

依舊沉默，實在搞不懂他在想些什麽。

「我叫方弈，你叫孔雀是吧？真特別——」

「閉嘴！羅嗦死了，煩不煩啊！」回頭狠狠的瞪我，我感覺他好象隨時會揍我一頓。「不許再煩我，聽到沒有！？」

「哦！」他的氣焰實在囂張，使我不自覺的聽話起來。

「哼！」最後用眼角白了我一眼，孔雀轉過頭去，甚至還將椅子向前拖，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態。

趴在桌上，我連明目張胆的注視他都不敢，只得假裝睡覺，半眯著眼窺視他。

***

說起來我和孔雀相識的過程那麽不愉快，他這個人又實在是刻薄和自戀，我應該很厭惡他才是。可奇怪的，我不僅完全不討厭他，甚至還很想接近他，和他做朋友。

可惜孔雀並不給我接觸他的機會，無論我和他講什麽他都充耳不聞，偶爾我的滔滔不絕惹怒了他，也只吝嗇的賞我「變態」之類的字眼。不過他的冷漠並不針對我，班裡被他出色相貌吸引來搭訕的女生不少，卻全被他「醜女」「肥婆」「排骨」的給罵跑了，現在他幾乎成為女性公敵。

至於男生，只要接近他方圓一米以內，全都遭受他殺人似的厭惡目光。他這種略帶神經質的表現，使大家都猜測他有過性的陰影。我的鐵哥們程葉由於一下課就湊到我桌前而被他的視線刺穿了無數次，深受其害的他半認真半開玩笑的對孔雀挑釁：「你一定是被女的強姦過男的輪姦過！」

說這種惡毒話的下場可想而知，孔雀眉毛到豎，動作瀟洒的三個側踢就將180幾公分的程葉踹到牆角，要不是我死命護著，不踢斷他幾根肋骨孔雀怎麽肯罷休。

從此以後，孔雀的大名響徹全校，幾乎成了校園黑勢力的代表，無人敢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