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無處不在。
不論何時,只要他認真看,總會發現她佔據他事先某個角落,用她那清脆的嗓音,憨甜的口氣,總編輯這樣一聲聲喚他。
在時候,他覺得自己像母鴨,後頭跟了個還在學步、搖搖擺擺的笨小鴨,有時候他又變得成老師,不時要應付這個問題學生一連串的奇想天問。
更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站在舞台上的偶像,身後打著聚光燈,台下有個傻歌迷,用萬般眷戀的眼神望他。
徐東毅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還挺不賴的,或許男人天生就是只愛現的孔雀,喜歡受人仰慕。
這天,她來辦公室向他討教如何經營作者。
「總編你看過周筱玉寫的小說吧?你覺得怎樣?」
「還不錯,文筆很溫暖,看事情的觀點卻很犀利。」
「所以你覺得她有才氣吧?」
「嗯。」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我讓她連續在雜誌登了好幾篇短片小說,讀者的迴響都不怎麼樣耶,明明是好故事,為什麼讀者好像沒興趣呢?」
「你是她編輯,還是我是她編輯?」
「我啊。」
「既然你是編輯,你就該負責找出原因啊!什麼問題都來問我,要不幹脆這樣?你來坐我——」
「知道啦,我並不想坐你這個總編輯的位置。」開馨猜到他要說什麼,直接打斷,哀怨地扁扁嘴。「你先聽我說完,我當然也是有想過的好嗎?我在想,會不會是題材的緣故?我們雜誌的讀者比較喜歡本格推理,愈複雜愈華麗的謀殺案,他們愈有興趣。可是筱玉擅長的是細膩地剖白人性,她寫的比較接近社會事件,像是上次那篇『詐欺師的自白』就寫的很有意思,可是雖然有意思,推理的成分卻不太濃厚。」
「也就是說我們的讀者喜歡島田莊司,她卻比較像宮部美幸。」他一語道破核心。
「對!」她拍手,佩服地看他。「我就是這意思。」
「既然你覺得這可能是原因所在,那你打算怎麼做?」
他拋出引導式的問題。
「嗯,我跟筱玉討論過,她說要她寫華麗的謀殺案也不是不可以,也寫了篇給我看,但我總覺得雖然還算有趣,但卻少了她以前擅長的那種……怎麼說呢?就是讀者在看故事的時候,感覺到得那種淡淡的溫暖。」
「所以你猶豫了,到底是該要作者改變風格,寫我們雜誌的主流風格作品,還是讓她維持現有的個人風格,經營屬於她的小眾市場?」
「對,就是這樣。」開馨再度對他感到佩服,看著他的雙眸滿滿是仰慕。
夠了,再滿就要溢出來了。
徐東毅下意識地想躲開她毫不掩飾的眼神。「你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
「我自以為是?」她愕然。
「憑你一個人主觀的意見,就想決定一個作者的未來嗎?」
「你是說,我應該請教編輯部其他人的意見嗎?」
「更重要的是讀者的意見。」他說明。「如果那是一篇夠格的作品,就把它刊登出來啊,讓讀者來做決定。」
「我知道了,讀者的反應會給我們啟示。」開馨恍然大悟。「謝謝總編輯,有你真好!」
盤旋心頭多日的困擾得現一絲曙光,她笑得好甜、好快樂。
他發現自己看呆了那樣的笑容。
「對了,總編輯。」她喚回他走失的神智。
他急忙定神。「怎樣?」
「你以前也當過菜鳥編輯吧?」
「廢話!」
「那你以前也催過作者交稿嗎?」
「當然!」
「你催人家搞的時候,態度也像現在這麼跩嗎?」
「你說呢?」他彈她額頭。
「嘿嘿,應該不會吧。」她嘻嘻笑。「身為編輯,我相信你對自己的作者還是會有一份尊重,可是說實在的,我不能想像總編輯低聲下氣的樣子耶。」
「菜鳥還跟人家講什麼尊嚴?」他給她白眼。「想跩的話也得等你夠格的時候再來跩!」
「幹麼這麼凶啦?」她撒嬌似地抱怨。「以前你的總編輯也對你這麼凶嗎?」
「怎麼?我對你凶,你很不爽嗎?那就不要老是來找我問寫奇怪的問題啊,還不離我遠一點?」
「沒有啦!」她偏要纏著他。「總編大人你雖然有點凶,但該教我的都會教,比那些表面笑眯眯的,卻什麼都不傳授給員工的老闆好多了。」
「少戴高帽了,都幾點了,還不給我回去工作?」他粗聲粗氣地趕她走。
她樂呵呵地離開,過沒幾分鐘,又開門,探進一張俏皮的容顏。
「總編,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怎麼又來了?他想發火,但見她言笑晏晏卻怎麼也罵不出口。
「什麼日子?」他奇怪自己哪來的耐性跟她耗。
「二月十四日,情人節。」她笑答,邁著輕快的步伐飄過來,放一盒巧克力在他桌上。「這個是我昨天跟朋友逛街買的,很好吃喔,給你。」
他一愣。「這什麼?告白巧克力?」
「是友誼巧克力啦!」她強調,臉頰隱隱泛紅。「是謝謝總編輯平常對我……呃,還不錯。」
還不錯?他嗤笑。「怎麼不老實說我都在欺負你?」
「你知道就好。」她瞠圓一雙妙目,撇撇嘴。「總之這個給你吃,我先出去了。」
他目送她一溜煙飄出去的背影,一面在心裡笑她的驚慌,一面拆開包裝精美的盒子。裡頭是一顆顆心形巧克力,每一顆,都像是她純真的心。
他拿一顆塞進嘴裡,滋味甜甜的,又有點苦。
不論他怎麼損她酸她,她總是那麼毫無心機地領受,也許會短暫地生氣一陣子,但過沒多久又滿臉笑容的過來找他了。
他實在拿她沒轍。
活了半輩子,還是初次見識這樣的人種,說她笨嘛,在工作上又挺認真,審稿企劃都能提出自己的見解,有事還頗為精闢,但個性卻絕對稱不上精明,有點小迷糊,神經有點粗,待人處事太過不設防,被人耍了好像也不怎麼在乎。
就因為她太濫好人,他總忍不住未她擔心,怕她吃虧,怕她被同事利用,被作者欺負,怕她受了傷還不自知,不懂得未自己上藥包紮。
不知不覺間,他心上多了個牽挂的人,但他一點也不覺得重,因為這個負擔就像現在在他嘴裡的巧克力,仍人一嘗,就上癮——
「你最近好像跟總編很要好?」
「要好?」開馨正在喝水,聞言差點嗆到,「咳、咳。」
「緊張什麼?」坐她隔壁的李主編轉過椅子,示意她也轉過來面對自己。「我們好好談談。」
「談什麼?」開馨懸起一顆心,警戒地慢慢啜水。
「談你很總編啊。」李主編眯眼,哼哼兩聲。「我問你,你該不會喜歡上那傢伙了吧?」
「什、么?」開馨又嗆到。
李主編臉色一變。「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你心虛了。你真的喜歡上他?『
」李姐,你在說什麼啊?我跟總編……我們就是普通的上司跟下屬啊,絕對沒什麼其他關係。「
「真的?」
「真的。」
「你沒說謊?」
她說了大謊。開馨微微垂眸,借著喝水的動作掩飾心虛的眼神,她不喜歡說謊,但那未徐東毅,她不得不這麼做。她自己單戀人家被同事揭穿是為所謂,但她可不想為他來麻煩。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總是去總編辦公室找他?」前輩質問。
「李姐,你千萬別誤會,我找總編不是私事,都是在討論公事啊!像剛剛,我是去請教他該怎麼替周筱玉規劃創作的方向。
「那前天呢?阿非說他看到你跟總編在屋頂一起吃便當。」
「那是……」開馨想了想,那天他們在講什麼?她跟他總有聊不完的話題,有不少還是寫無意義的廢話,但可不能跟前輩這樣說。「喔,我想起來了,我在問他『謀殺派對』的事。
『謀殺派對』是過年前徐東毅在會議上提出來的活動企劃,為了重新擦亮公司日漸磨損的推理招牌,他想出這個企劃案,邀集忠實的推理迷聚會,玩一場角色扮演遊戲,由公司抽選出讀者,扮演不同的角色,依這公司事先編好的腳本演繹劇情,參加者經歷過一連串事件后,必須抽絲剝繭,找出幕後的兇手。
在這過程中,由十二夜帶領數個作家組成評審團,負責評分,頒發獎項及獎金。
「可是辦這樣一場活動要花多少錢?」
當時在會議上,雖然編輯部同仁都覺得這個計劃案很有趣,但也立刻提出最現實的問題。
「出版社只出入,不發出。」
「我們不用出錢?怎麼可能?」
「因為我們打算跟電視台合作製作一個節目,他們會派出攝影團隊全程跟拍,以記錄片的形式播出。」
「哇喔!」
聽完徐東毅解釋,編輯們不由得都感到興奮,這對行銷出版社的形象絕對有幫助,而且肯定能在業界創造旋風話題。
只不過說道細節部分該由誰來執行,大伙兒就開始推託了,人人手上都有忙不完的工作,誰願意主動攬事上身?最後還是開馨自告奮勇,自願接下這個任務。
「……因為我跟電視台聯絡的時候,碰到一些問題,想說問問總編的意見,所以那天我們在屋頂上,算是在開午餐彙報啦。」當然,開會之餘不忘閑聊。開馨在心裡補充。
「原來是這樣。」李主編點點頭,算是勉強接受她的解釋。
開馨鬆一口氣,本想趁此結束話題,但轉念一想,還是忍不住為徐東毅一辯駁。
「李姐,其實我覺得總編人不壞耶。問他什麼,他都會認真回答,他講話是毒一點啦,可是很多見解都很精闢啊!像這個『謀殺派對』的活動,也是他親自去說服電視台談成這個企劃案,你不覺得他實在很有一套嗎?」
「是沒錯啦,我承認那傢伙是有點能力。」李主編不甘不願地抿抿唇。「不過他實在太不懂得尊重員工了。」
「他就……一張嘴壞嘛。」開馨苦笑。「但人真的不壞,你看他從來不推事,不像有些老闆會把過錯推到員工身上,他很賞罰分明的,對吧?」
「我倒覺得他獨斷獨行,自以為了不起!」李主編冷哼,至今仍深深記得第一次開會遭徐東毅當眾羞辱之恥。
「他真的……沒那麼壞啦。」
「話說回來,你幹嘛老是替那傢伙說話?你跟他站在同一陣線嗎?」
「你給我聽著,鄭開馨。」李主編握住她雙肩,眼神陰沉。「可別背叛我們喔!要知道我們編輯是同一國的,總有一天,我們要挺身反抗徐東毅那個獨裁政權,懂嗎?」
獨裁政權?開馨眨眼。有那麼誇張嗎?
「絕對、絕對不準背叛我們唷,不然有你好看的!」
前輩擱下警告,開馨不禁打個冷顫。
有人敲門。
徐東毅瞥一眼電腦熒幕上的小時鐘,快十二點半,這時候會來找他的人只有哪一個。
「進來吧。」他揚聲喊,繼續盯著電腦熒幕。
對方盈盈走進,淡淡的香水味飄過來。
他皺眉。「什麼時候學會噴香水的?不適合你。」
她沒回答。
怎麼?被他損不高興嗎?徐東毅偷笑。「先坐一會兒吧。等我看完這份文件,我們再一起去屋頂吃便當——今天你準備了什麼?」
「……」
「怎麼不說話?生氣了嗎?」他笑著抬頭,視線觸及站在前方的身影,笑意立即從眼裡淡去。「是你?」
「不然你以為是誰?」張彩薇秀眉挑起。「那個小編輯?」
「你說誰?」他裝傻。
「你明知道我在說誰。」她輕哼,走到他辦公桌前,「鄭開馨一個人去吃飯了,我剛在門外遇到她,說我們約了一起吃午餐。」
徐東毅關閉檔案,登出電腦。「我怎麼不記得我們有約?」
「怎麼?前女友請你吃頓飯,連賞個臉都不肯嗎?」
他不說話,神情淡漠。
張彩薇暗暗咬牙。從去年年底尾牙后,她一直千方百計約他見面,他總是推說工作忙,今天她索性直接登門拜訪,就不信他能躲得過她。
她刻意嫣然一笑。「東毅,你不會這麼小氣吧?還是你在吃我的醋?因為我寫的小說得獎了?」她知道,對好勝的他來說,激將法永遠是最好的辦法。
果然,他赫然起身,隨手拿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瀟洒地穿上。
「你不用故意激我,走吧。」
張彩薇滿意地揚唇,與他步出辦公室后,她敏銳地瞥見轉角處有某個纖細的人影在探頭探腦,她猜想是開馨。
「要吃什麼呢?」她故意上前一步,挽在徐東毅臂膀。「這附近新開一間餐廳,賣的是家常的日本料理,也有拉麵個煎餃,你很想念吧?我們去吃!」
她與徐東毅並肩離開,臨去時,朝轉角瞥去勝利的一眼。
什麼嘛!真的一起去約會了。
目送兩人離去后,開馨這才從隱密處走出來,手上還捧著兩個便當。
辦公室空蕩蕩的,其他編輯都去用餐了,只剩她孤單一人。
她倚在牆,打開其中一個飯盒,看著裡面的三鮮炒飯發獃。
徐東毅愛吃炒飯,也對炒飯的品質和挑剔,飯粒必須顆顆分明,松爽不蘸粘膩,為此,她笑了好一番功夫練習,好不容易做出符合他要求的炒飯。
這個三鮮炒飯,是她今天特地提早一個小時起床做的呢!
她等著晶瑩剔透的飯粒,用手抓起一口來吃,意興闌珊地嚼了嚼,忽然覺得胃口盡失。
吃過飯後,張彩薇又找借口想約徐東毅和咖啡,說她離開台灣很久了,對這裡出版社生態不太了解,想問他有什麼建議。
「你不都已經跟我們公司簽約了嗎?」徐東毅淡問,「是對我們有什麼不滿嗎?」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想問問台灣的情況嘛,好奇而已。」
「是身為作者的好奇?還是編輯的好奇?」
「怎麼這樣問?」張彩薇蹙眉。
「如果你是用作者的身份問我,那麼站在公司立場,我只能跟你說,跟敝社簽約是最好的選擇,你只要專心寫出好作品就行,行銷企劃就交給我們,不必擔心。」
「那如果我說,我是以一個曾經是編輯的立場問呢?」
「你現在已經不是編輯了。」這是他的回答。
好冷淡。
張彩薇哀怨,他擺明了就是不想跟她多聊是吧?瞧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急著想離開嗎?
「東毅……」
「我該回公司了,下午還要開會。」他冷然起身,到櫃檯前結賬。
「我說過我要請客的。」她想阻止他。
他不理會,輕輕挌開她的手。「我沒理由讓你請,這頓酒當是敝社的招待吧。」
也就是說,他們之間僅止與公事的關係。
張彩薇領會他言下之意,不禁懊惱,有必要這麼冷淡嗎?
兩人離開餐廳,徐東毅招手想替她叫計程車。
「不用了,我還有事想見王社長一面,我跟你一起回出版社吧。
」好吧。」
他沒理由回絕,由她跟著會公司。一路上他沉默不語她想盡辦法找話題,他總是愛理不理,進了電梯,她終於忍不住冒火。
「徐東毅,你一定要這樣嗎?」
他挑眉望她。
「我知道那時候是我不對,不該一念之差搶你的作者,但那我這幾年已經反省了,我真的很後悔,就算我們當不成情人;也可以當朋友吧?你有必要對我這麼冷嗎?」
他凜然,依然沉默。
「東毅!」她嘆息,硬著不成來軟的,楚楚可憐地撇嘴。「我真的知道錯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你原諒我?」
他眯眼,凝視她數秒。「這不像你,彩薇。」
從前的張彩薇是高傲倔強的,就算做錯了也絕不低頭,兩人吵架她從來不是退讓的一方。
「東毅。」她扶著他手臂,聲調嬌軟。「我是真的很後悔,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聞言,微微冷笑。
她惱了。「是因為鄭開馨的緣故,所以你才對我這麼嚴苛嗎?」
「什麼意思?」他蹙眉。
「別想瞞我。」她緊盯他。「你喜歡她,對吧?」
他沒回答,電梯們打開,他走出去。
她氣急收壞地跟在後面。「徐東毅,你回答我的問題,你不敢承認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懦弱了?」
他猛然定住步履,轉過身子,眸光如刀,銳利而冰冷,「我發過誓,不會再喜歡在同一個辦公室工作的女人。」
他沒說喜歡,也沒說不喜歡,但這樣的回答卻讓張彩薇重燃一線希望。「是因為我,對吧?因為我傷害你太深?」
她走近他,神態堅定。「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這代表你從來沒忘記過我,我是你心上的一道疤,你很痛,對吧?你是在乎我的,東毅,承認吧,別對自己的心說謊。」
說著,她踮起腳尖,雙手勾攬他頸脖,眼神嫵媚,明確地送出邀請的訊息。
她在誘惑他,勾引他的親吻,她相信自己的魅力,沒有男人能抵擋美艷又自信的她,她用自己豐盈柔軟的乳房,若有似無地磨蹭他。
他一動也不動,眼神變得深沉。
她以為自己即將成功了,勝利在望,只差那麼一定啊,她便能對他手到擒來,誰知此時辦公室內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鄭開馨!你搞什麼?!」
怎麼辦?她怎麼那麼粗心?
開馨愣站在原地,看著自己造成的災難,形形色色的馬杯在腳下碎成片片,咖啡流了一地。
「這個Kitty馬克杯是我好不容易蒐集到得耶!」某個女同事哀嚎。「你要怎麼賠我啦?討厭!」
「對、對不起。」她蒼白這著臉道歉。「我會再買一個賠你。」
「買不到了啦~~這是限量版!」
「我……一定會想辦法的,對不起。」
「還愣著幹麼?」李主編子啊一旁怒斥。「快點把這些碎片撿起來,等會兒扎到人怎麼辦?」
「是,我馬上撿。」她慌忙蹲下身,將碎片一一拾進托盤裡,忽地,手指被某個碎片割到,流了血。
「你在幹麼?」嚴厲的聲音。
她惶然抬頭,徐東毅正瞪著她,俊眉不贊同地收攏,張彩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好奇地瞧著這一幕。
她心一擰,喉嚨泛酸。「我……不小心打翻了大家的咖啡。」
「為什麼是你來做這種事?阿非呢?」
「他今天下午請假,所以我……」
「給我站起來!」他不聽她解釋,拉她起身,正好觸及她受傷的手指,她痛得想躲。
他注意到了,仔細一瞧,眼中怒火更熾。「你手扎傷了?流血了?」
「沒事,我沒事。」她忙把手藏到身後。
他狠瞪她,又狠瞪視旁觀眾人,編輯們見他目光不善,各個識相地縮回工作崗位。
「鄭開馨,你跟我進來!」他命令。
「是,總編輯。」
她跟他進私人辦公室,他用力甩上門,轉過身來咆哮1,。「我不是說過像倒咖啡那種事不是你該做的嗎?你干呢那麼雞婆?」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吼?開馨想抗議,嘴上卻吐不出一個字來,眼眸酸酸澀澀的,有點看不清。,
他見她垂頭不語,怒氣減了,嗓音放柔。「傷到哪裡了?我看看。」說著,便想抓起她的手。
她甩開他,退後幾步。「一點小傷而已,沒什麼好看的。」頓了頓。「總編如果沒事要吩咐的話,我先出去了。」
「誰說你可以走的?我話還沒說完。」
她咬咬牙,毅然轉身。
「鄭開馨!」
她不回頭。「總編有話等我收拾完再說吧,那個……張小姐不是還在外頭等你?」
徐東毅愣了愣,恍然大悟。「你都看見了?」
她握了握拳。「看見什麼?我不懂總編的意思,我先出去了……」
「別躲我!」他大踏步上前,扳過她肩膀,灼亮的黑眸直視她。「你剛剛看見我跟彩薇在一起了,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她咬唇。
「開馨,你說話啊!」
「我沒誤會。」她募地揚眸,眼神不知不覺露出哀怨。「你們兩個抱在一起差點要接吻,誰都看得出來時怎麼一回事。」
他深深睇凝視她,半餉,嘆息。「你真的誤會了,是她抱我,我可沒抱她,更別說什麼接吻。」
她倔強地撇過臉。「你幹麼跟我解釋這個?」
是啊幹麼呢?他沒必要跟她解釋這些。
一念及此,徐東毅對自己惱了,臉色難看。
她誤會了他的沉默,以為她無話可說,一顆心沉下。「我先出去收拾了。」
「不准你去收!」他呵斥。「你沒聽懂我說的話嗎?我不准你再去做那種事,好心沒好報,你不覺得很不值嗎?」
「我幫大家倒咖啡又不失想求什麼報答,只是同事之間幫個小忙而已。」她未自己辯解。
「同事之間幫個小忙?那他們怎麼不幫你的忙?怎麼老是看你在伺候那些大哥大姐?」
「因為我最資淺嘛,我是菜鳥……」
「是菜鳥又怎樣?她跟他們一樣都是編輯!」
「你……管我這麼多幹麼?」她忍不住反駁。「又不關你的事,我高興幫人到咖啡,只要不耽誤到工作,你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你不知道我為什麼管嘛?」徐東毅簡直快氣炸,這女人怎麼這班遲鈍?「因為我擔心你!我不想看你傻兮兮地整天被人耍來耍去,耍完了還笑眯眯地眼對方道謝!鄭開馨,你這腦袋瓜到底是怎麼長得?你可不可以不要讓人這麼心疼?我拜託你機靈一點!」
他一連串地怒吼,開馨聽了,酸楚地眨眨眼,沒聽見他罵她笨,只聽見他的擔憂與心疼。
「你……擔心我?」她傻傻地問。
他愕然,這才驚覺自己無意間說了什麼,頓時感到面上唔無光,局促地僵在原地。
她繼續追問他。「你是不是……有一點點喜歡我?」
她在問什麼啊?徐東毅好窘,咳兩聲,努力擺出一張酷臉。「我不是說過嗎?我不可能跟自己喜歡的女人在一起工作。」
她點頭。「我知道。」
「我拒絕辦公司戀情。」他強調。
「我知道。」她又點頭。
「我不可能跟公司女同事交往。」
「嗯?」
「這樣你還問我喜不喜歡你?」
她看他翻白眼,一副無奈又拿她沒轍的表情,心弦一動,淚水安靜地眨落。
「我喜歡你。」
「什麼?!」他震撼。
「我喜歡你,總編輯,不管你喜不喜歡我、跟不跟我交往,我都喜歡你。」她直白地傾訴衷情。「就算我們之間永遠都不可能開始,也沒關係。」
她在說什麼?她怎能如此坦率地跟他表白自己的心意?
徐東毅望著淚光瑩瑩的她,啞然無語。
她抹去自己臉上的淚水,深吸一口氣。「可能總編輯,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就算你不能跟我交往,也不要跟張彩薇在一起好嗎?你這麼好,值得更好的女人,一定有人能夠全心全意地愛你,她不會為了事業或其他任何事情背叛你,永遠都把你放在第一位——你一定能找到這樣的女人,所以別再跟張彩薇牽扯不清了
好不好?我怕她……又會傷害你。」
他怔忡地望她,胸口微微揪著。「你怕我受傷?」
她點頭。
「那你自己呢?」他啞聲問。「如果我真的找到你剛剛說的那樣的女人,跟她交往,你不會覺得受傷嗎?」
「我只要你幸福就好。你幸福,我就開心。」她淡淡地微笑,那笑,好美,美得讓他強烈動容。
「鄭開馨,你……是笨蛋嗎?」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又罵她。
她自嘲地嗤笑。「你不是早就知道這一點了嗎?」
又哭又笑的,她不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嗎?
徐東毅感嘆地閉了閉眸,他發現自己割捨不下這樣孩子氣的她,她的笑容與淚水,在在牽動著他。
他猛然展臂將她擁進懷裡,臂膀緊緊地、緊緊地圈鎖,彷彿怕一鬆手,她就會從他身邊逃開。
「鄭開馨,我敗給你了。」
他低下頭,溫柔地吸吮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