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禮拜二早上,鍾心集團的總裁鍾雅倫照例召開幕僚會議,將近十個幕僚成員排排坐在橢圓的會議桌旁,一個比一個年輕,一個比一個有衝勁。
這批幕僚,是鍾雅倫一年半前接替死去的父親成為新任總裁后,親自招聘進來的,每一個都是他精挑細選,將他們禮聘來擔任自己的左右手。
他們各自擁有不同的專才,若是下放部門,肯定每一個都能獨當一面,在外開疆闢土,做雄霸一方的諸侯王,但如今,他們都甘心留在總裁辦公室,為這位專制君主拋頭顱、灑熱血。
很簡單,因為鍾雅倫行事作風固然強悍,對屬下卻是極度慷慨,該給的薪資紅利一毛也不會少,甚至比外頭還多上三倍。
他用三倍的金錢,買屬下的盡心儘力。
也用自己過人的才氣與判斷力,買他們的仰慕追隨。
總之,一提到這位年輕的總裁,鍾心的員工們只有佩服的分,就連他四位堂兄弟,也就是負責掌管集團四大事業群的四位副總裁,縱然一個個都覬覦總裁大位,在他的恩威並施下,也只能幹瞪眼。
能跟在鍾雅倫身邊的人,絕對都能吃香喝辣,但同時,也必須學會忍受他暴躁如火的脾氣。
畢竟,伴君如伴虎——
「這是什麼?!」
會議才剛開始,鍾雅倫便朝桌上甩落一份文件,眾幕僚們面面相覷,個個提心弔膽,挫著等。
「這報告里的數據,是誰負責跑的?最基本的變數都用錯了,還能統計出什麼鬼東西?」
變數錯了?
幾個負責撰寫這份報告的人急忙將文件撿過來翻閱,其中幾頁,遭到粗字紅筆用力畫了幾個大叉叉,每個叉,都像一記血紅烙印,燒痛眼。
「用錯誤的數據跑出來的模型,還能夠預測未來嗎?回去再檢討過!」鍾雅倫怒聲下令。
「是、是,我馬上改過。」負責跑資料的同仁唯唯諾諾地回收報告,臉色忽白忽青,超難看。
「下一季的財務預測,跟財務部確認過了嗎?」挑完一件錯,鍾雅倫不浪費時間,立刻將目標瞄準下一件。
「是,已經確認過了。」
「有什麼問題?」
「報告總裁……」一串落落長的報告。
鍾雅倫平下方才飆起的怒火,靜靜聽著,幸好接下來的討論事項都很順利,沒再出什麼差錯。
畢竟這些都是他精心選拔的人才,只要偶爾提點一下,基本上都能圓滿達成任務,不過他偶爾也會刻意挑剔,好讓他們的神經時時刻刻都繃緊,不敢放鬆。
他承認,這是他壞心的一面,但他並不認為自己這樣做太苛刻,因為他對自己,同樣如此嚴格自律。
從小到大,他便要求自己不能犯錯,只要稍有差池,便會招來父親一頓毫不留情的痛斥,而他恨透了聽訓時,那個呆若木雞的自己。
他恨透了千方百計討好父親,卻永遠得不到對方一句溫暖響應的自己……
「咳咳,各位認真、熱誠又忠心的鐘心同事們,大家早安!這裡是行政部總務室~~」
爽朗的廣播聲打斷了鍾雅倫略微陰沈的思緒。
會議暫時中斷,幕僚們直覺抬起頭,望向擴音器。「又是總務室?他們又想搞什麼鬼了?」
一陣搖頭哀嘆。
就像鍾雅倫總在禮拜二早晨召開幕僚會議,鍾心企業的總務室也總在這天想出惡整全公司的新花招。
而幕後主使,正是鍾雅倫同父異母的弟弟,鍾雅人,他的正式職稱是行政部副理,但由於老是跟一群總務室怪咖玩些上不得檯面的花樣,於是員工們在背後都偷偷戲稱他為「打雜副理」。
哥哥是前途光明的總裁,弟弟卻是不求上進的打雜副理,兄弟倆天差地遠的對比,一向是員工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呃,總裁……」某位幕僚轉向面無表情的老闆,欲言又止。
鍾雅倫知道他想說什麼。每個鐘心的員工都想問,到底總裁要不要管管這個不成材的弟弟?
「繼續開會。」他淡淡地指示。
他管不著,也不想管,雅人愛怎麼墮落是個人自由,只要別來妨礙他這個哥哥就好。
鍾雅倫垂眸看報告,誰也沒注意到,他俊挺的面孔悄悄地落下一層薄薄的陰影——
***
他似乎總是不快樂。
透過會議室玻璃窗,白恩彤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個正低頭翻閱文件的男人。
他穿著三件式西裝,肩線筆挺,領帶規規矩矩地系著,襯衫袖子完美地微微超過西裝袖的長度,露出精美的袖扣。
他優雅的服裝品味以及一等一的身材,絕對有登上男性雜誌的魅力,而他英睿立體的五官更是蠱惑女人心的保證。
這樣外表出色的男人,再加上統率一家企業集團的領導能力,無疑是所有人羨慕的對象,他該活得精彩暢快,然而她每次見到他,他的神色總是陰鬱,嘴唇抿成一直線。
他笑過嗎?
她懷疑。
難道從小到大,他一直是這副模樣嗎?他的生活里,難道沒有一點點值得他喜悅的事?
「白小姐。」有人喚她。
她沒聽見,仍沉浸在恍惚的思緒里。
「白小姐!」那人升高音量。
她震了震,連忙回頭,朝精明幹練的總裁秘書略微緊張地送出一笑。「張秘書。」
「你在發什麼呆?」
「沒什麼。」她下意識地抱緊懷中一籃她親手插的鮮花。「我只是擔心這盆花的色調跟會議室可能有點不太合。」
「會嗎?」張秘書低頭打量以各色綉菊為主,妝點得繽紛典雅的花籃。「我覺得很漂亮啊!放在會議室里,一定很賞心悅目,總裁開會時的心情也會好一點。」
「鍾總裁……又發火了嗎?」白恩彤抓住機會,小心翼翼地問。
「我剛進去送咖啡,他才剛飆過一頓。」張秘書苦笑地搖頭。「跟總裁幕僚開會已經算好的了,要是跟公司的主管開會,才真的會要他的命。」
「應該是要你們的命吧?」白恩彤淺淺地抿唇,就算開玩笑,也是溫雅文靜的。
這就是張秘書喜歡她的原因,年屆中年的她看過不少花樣年華的女孩,不是過分嬌氣,就是過分潑辣,這女孩卻猶如一道春風,溫柔又善解人意。
而她設計的花藝也正如她的人格特質,溫馨秀雅,靜靜地在室內某個角落吐綻芬芳,不會張揚地奪取人的視線,偶然瞥見時,卻總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暖意。
「這花籃就暫時先放在這兒吧。」張秘書笑道。「總裁開會恐怕還要一段時間。」
「嗯,好。」白恩彤點頭,迅速瀏覽過周遭后,選了個最不會造成通行障礙的角落,將花籃放下。「對了,張秘書,這是今天要送給李小姐的花束,請你先看看照片。」
張秘書接過她遞來的照片,一叢新鮮粉嫩的玫瑰坐在玻璃盅里,招展著春意,也招來一隻絨毛小熊。
「哇~~好可愛!」張秘書一看就愛上了。
「李小姐應該會喜歡吧?」白恩彤試探地問。
「當然!這麼美麗又可愛的花束,哪個女人見了不喜歡?」張秘書笑盈盈。「我就知道把這事交給你打點准沒錯,以後我不必煩惱要幫老闆送他那些女人什麼花了,呵呵。」
「鍾總裁好像常常換女朋友?」白恩彤逮住機會又問。
「是啊!」說到老闆的風流艷史,張秘書便忍不住搖頭。「他的女人是換過一個又一個,也不知道到底有沒認真過。」
「她們每一個……都很漂亮吧?」
「當然,我那老闆只跟大美人交往。」張秘書不以為然地冷嗤。「我想他根本只是把那些女人當花瓶,工作累了看一看,消除眼睛疲勞用的。」
至少她們也的確夠漂亮出色,才值得他欣賞啊。
白恩彤嘲諷地斂眸,臉頰隱隱刺痛著,她告訴自己,不論他身邊有多少美女環繞,都不關她的事。
「這花下午會準時送出去,請問卡片上要寫些什麼?」
「寫什麼呢?」張秘書蹙眉。「能不能也請你幫我想想啊?白小姐,我實在不擅長這些,總之盡量寫些甜言蜜語就是了,落款當然就是用我們總裁的名字。」
「可是起碼應該讓鍾總裁親自簽名吧?」
「他沒空管這些啦!」張秘書揮揮手,從抽屜里翻出一張小卡。「哪,這是我們總裁的簽名,你盡量模仿,頂多我加錢給你。」
「不用了。」白恩彤婉拒。「貴公司一向很照顧我們花坊的生意,寫張卡片也是我們應該做的。」
「那就麻煩你嘍!」張秘書笑,煩人的瑣事推掉一件是一件。
「嗯,那我先走了。」白恩彤將那張鍾雅倫親自落款簽名的小卡珍惜地收進口袋裡,臨走前,她又不自覺地往會議室內一瞥,眼見那男人正皺著眉頭,心念一動,忍不住揚聲。「張秘書,你會煮清心養生茶嗎?」
「什麼茶?」張秘書愣住。
「清心養生茶,以烏龍茶為底,用菊花、蓮子等材料熬成的茶。」她解釋。「對平肝降火很有幫助,也可以明目。」
「你是建議我熬給我們總裁喝?」
「嗯,我想會很有幫助的。」
「說的也是。」張秘書點頭同意。「幫老闆做好健康管理也是一個秘書該做的工作,只是……」她略顯遲疑。「我還真沒熬過這種茶耶。」
「我會給你茶譜,如果你不介意,我待會兒先請人送一壺過來給鍾總裁試喝看看。」
「既然是你的好意,我就卻之不恭了。」張秘書笑著答應。
白恩彤微微一笑,這才轉身盈盈離去。
張秘書感嘆地目送她娉婷的倩影。
真是個好女孩,可惜似乎沒什麼人追求,如果她走路時不要老是低著頭就好了,再開朗自信一點,或許更能引起小夥子的注目。
只是也難怪她自卑,雖然稱得上眉清目秀,但臉頰上偏偏浮現著一塊葡萄酒色的胎記,顏色是不深,範圍也不大,可這樣的胎斑長在女孩子臉上,總是要命。
男人哪!為什麼總是重外表?可知他們會因表面的皮相錯過多少真正的好女孩?
張秘書搖頭嘆息。一個小時后,她接過白恩彤派小妹送來的養生茶及一張密密麻麻寫著字的便條,感觸更深。
***
清心養生茶。
開完會後,鍾雅倫回到辦公室,發現桌上備著一壺好茶,心弦細微地牽動。
這茶,他少年時常喝,家裡有個脾氣很好的廚娘,每當他心情低落時,總是體貼地送上這樣一壺茶,彷佛是兩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後來因為他罹患憂鬱症的母親鎮日疑神疑鬼,一口咬定那位廚娘不懷好意,勾引他父親,不由分說地將人趕走,從此以後,再也沒人如此暗中關照他。
他呆望著浮在玻璃花茶壺裡,幾瓣清新的菊花,過了好片刻,才斟一杯來喝,剛啜了一口,胸海便澎湃地打起浪來。
這杯茶,竟然跟他記憶中的滋味一模一樣!
怎麼可能?這些年來他搜遍了各種茶譜,從來沒能煮出同樣滋味的茶,為什麼這壺茶會……
他按下內線通話鍵。「張秘書,桌上這壺茶是你準備的嗎?」
「是。」
「你是怎麼煮的?」
「啊?」張秘書一愣,似乎沒料到他會追問。「總裁覺得不好喝嗎?」
「不,很……不錯。」他深呼吸,穩定起伏的情緒。「只是你以前從來不會煮這種養生茶給我。」
「這是我一個朋友推薦給我的茶譜,她說喝這種茶對健康很不錯。」
「你那位朋友是誰?」
「啊?」張秘書再次愣住,過了兩秒,才緩緩回答。「是我以前在國外念書時的同學,總裁應該不認識。」
他的確不可能認識,以前家裡那位廚娘是個很平凡素樸的鄉下歐巴桑,根本沒念過幾年書,更不可能出國留學。
「我知道了。」他命令自己果斷地結束通話。
他是怎麼了?竟然為了一壺茶心神不寧,簡直不像他!
他微蹙眉宇,只給自己兩分鐘的時間休息,喝完一杯茶,他又立即投入沒完沒了的工作中。
靜立在桌角的茶壺,幽幽地透出茶香,玻璃表面,映著一個男人有稜有角的側臉。
半年後。
經由張秘書及其它幾位貴客的輾轉相傳,白恩彤的「春恩花坊」漸漸地在附近打響名號,好幾家公司都找他們負責長期的花藝裝飾,有時召開股東會或其它公關活動,也會請他們設計會場的花藝。
除了原先的小妹,白恩彤又加聘了幾個人手,也租下隔壁店面,打通相隔的牆面,擴張成一間小有規模的花坊。
生意蒸蒸日上,她也更忙碌了,許多大小事都得她經手張羅,送花的任務當然都交由手下來辦。
只有送給鍾心企業總裁辦公室的花籃,不管多忙,她都會親自設計,也會親自送達。她告訴員工,因為鍾心的總裁秘書是春恩花坊第一個固定的客人,也是最友善的貴人,她有必要給予最細緻的服務。
但真正的原因其實並非如此,她只是希望多點機會能見到那個總是板著一張臉的年輕總裁,即便只是遠遠地偷看著,她於願已足。
她知道自己很傻,但這樣心動又羞怯的少女情懷已經很久沒在自己身上出現了,她想好好珍惜。
***
這天清晨,她趕在上班族出現在街頭時,匆匆來到鍾心企業辦公大樓。
看守的警衛老早認識她了,笑著對她打招呼后,便放她坐進電梯,直奔最高樓層。
張秘書給了她一張卡,讓她能自由進出,雖然她進不去總裁的私人辦公室,但外圍的幕僚辦公室、秘書辦公室,以及幾間會議室及會客室,她都能隨意走動,檢查盆栽花籃的養護情形,若有凋謝枯萎,她也會隨時修剪。
而最後,她總會在張秘書桌上留下一盆巧手設計的花,讓張秘書能裝飾在總裁的私人辦公室內。
雖然眼中只有工作的鐘雅倫並不常注意到室內又新添了什麼樣的花,說不定連花名都叫不出幾個,但白恩彤仍是十分認真地設計每一籃花,將一腔情意都隱在那一朵朵飽滿的花苞里。
若是她知道他當天要開會,還會細心地留下一壺清心養生茶及一盒手工餅乾。她告訴張秘書,絕不能向總裁透露這些都是她做的。
「我只是想報答你的知遇之恩而已,不需要鍾總裁承我這份情。」這是她給張秘書的理由。
後者很高興她自願分憂解勞,很乾脆地答應替她保守秘密,於是她才能一直像這樣,默默對他好。
這天,他又要開一場馬拉松會議了,她微笑地在張秘書桌上留下養生茶及手工餅乾,然後靜悄悄地轉身離開。
她以為清晨六點的辦公室,應該不見一條人影,沒想到剛踏上走廊,迎面便撞上一具陽剛的身軀。
「對、對不起……」她驚慌地低著頭,伸手掩住吃痛的鼻子。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兒?」一道森沈的聲嗓問道。
她怔怔地揚眸一瞧,認清那張英俊的臉孔,嚇得芳心狂跳。
怎麼會是……鍾雅倫?他今天這麼早上班?
她窘迫地絞著雙手,低眉斂眸,好希望地上有個洞能讓自己鑽進去,又或者有個小叮噹開一扇任意門來救她脫離困境。
「我是……送花來的。」她囁嚅地解釋。
「送花?」
「嗯,我是春恩花坊的,是張秘書給我鑰匙卡片,讓我早上能來巡一下辦公室的花,免得在上班時間打擾到大家工作。」
「是這樣嗎?」鍾雅倫揉了揉疲倦的眉心。
他徹夜留在公司加班,剛在會客室的沙發上打了個盹,現在似醒非醒,還處在神智混沌的狀態中。
他有低血壓的毛病,每天早上都得花一時半刻才能完全清醒,今天睡眠不足,問題顯然更嚴重了。
他閉了閉眼,身子忽然一陣搖晃。
白恩彤察覺不對勁,手腳利落地扶住他。「鍾總裁,你沒事吧?」
「沒事。」他使勁甩甩頭。「只是頭有點暈。」
「你一定是沒睡好。」她扶著他又走回會客室,讓他在沙發坐下。「你該不會整夜都在公司工作吧?」
他皺眉,沒答腔。
「抱歉,我是不是太多話了?」白恩彤怕他嫌自己多事,臉頰微微燒熱。「你想喝水嗎?還是咖啡?」
「給我黑咖啡。」他習慣性地命令。
「好。」她順從地走進茶水間,為他煮一壺咖啡,倒了一杯,順便也將自己做的手工餅乾拿過來。
「空腹喝咖啡不好,請總裁先吃點餅乾墊墊肚子。」
「餅乾?」鍾雅倫定睛一瞧,這種手工餅乾最近經常出現在他桌上,該不會——
「這是你做的嗎?」
「當然——不是!怎麼可能?」她勉強自己微笑。「這是我從張秘書桌上拿的,我想她不會介意請總裁吃一些。」
「嗯。」鍾雅倫不再多問,端起咖啡。
她下意識地阻止他。「請你先吃餅乾,總裁。」
他愣了愣,眯起眼。他想先吃餅乾或喝咖啡,還得她干涉嗎?
「對、對不起。」她看出他不悅的眼神,知道自己僭越了,低聲道歉。
「不要動不動就說對不起!」他不耐地斥責她。不知為何,她垂眸認錯的模樣讓他覺得自己好像一頭兇惡的大野狼。
她嚇一跳。「是,對不起。」
又來了。他嗤聲。
怎麼辦?他好像不太高興。
白恩彤自眼睫下偷窺面前的男人,一顆心沉落。不管是從前或現在,看來她都只會惹他不開心。
「如果總裁沒事的話,那我先離開了。」她蕭索地低語。
「你幹麼老是低著頭說話?」他瞪她。「抬起頭來。」
她聞言,驚栗地僵在原地。
「我要你抬起頭,沒聽見嗎?」
「我……」白恩彤眼前一陣暈眩,一幕她以為早已淡忘的畫面頓時浮現在腦海——許多年前,她也曾在一個少年的命令下抬起頭,得到的,卻是對方震驚且嫌惡的目光。
那樣的難堪與羞辱,她沒把握自己能再承受一次……
「對不起,我先走了!」
她飛快地轉身,像只受驚的小鳥,倉皇逃離。
怎麼了?他有那麼凶嗎?鍾雅倫不滿地瞪視她驚慌失措的背影。
喝乾一杯黑咖啡,精神仍是疲倦不振,想想早上也沒什麼重要的事,鍾雅倫決定回家補眠。他離開辦公室,從地下車庫開出剛買的新款跑車。
或許是對車子的性能還不太熟悉,又或者是神智過於混沌,在開上附近一條雙線道路時,一輛對面來車瘋狂似地疾駛過來,他一時愣住,竟然閃不過。
砰!
兩輛車在清晨的街道對撞,撞出可怕又尖銳的聲響,對方的車撞凹一大塊,在原地激烈打滑,他則是整輛車被掀翻,摔落一旁的河堤,頭部狠狠往車頂撞擊。
最後,他只記得自己伸手按著頭上一灘血,痛暈在膨脹吹起的安全氣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