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個男人是她交往半年的男朋友，前陣子冷戰了一個多星期，好不容易前天才和好，老媽立馬交代——

「依依啊，媽知道小江的個性是浮了點，但你們分分合合好歹也交往了半年，過幾天情人節，我看你明示也好、暗示也罷，讓小江年底來家裡提親……啊，下個月也可以，啊，算了算了，只要星期天都可以啦！」

老媽像是怕小江跑了一樣，硬是要她拉著小江直接走進戀愛的墳墓——結婚。

不過話說回來，她二十八歲了，也不是不婚主義者，自然覺得老媽的建議可以考慮。雖然小江個性的確浮了點，像長不大的大男孩，但他工作穩定，至少不是不務正業的小白臉，而且她夠獨立，這點正好可以補上小江的不足，就算這半年吵吵鬧鬧不知幾回合，就算她和小江的戀愛一直溫吞不熱情，但哪對情侶不吵架，也不是每對情侶都要熱情如火不是嗎？

「而且啊，女兒，當初小江和你認識也是透過婚友社介紹的，一定也有結婚的打算才會和你交往，半年夠了，別再拖了，這門親事就快點進行吧！」

老媽說的沒錯，當初她和小江是相親認識的，當然是以「結婚為前提而交往」，否則半年前沒必要被老媽逼著去加入婚友社會員，還吃了好幾十餐的相親宴（那是個惡夢，好嗎？），好不容易才認識小江，進而搭起友情的橋樑，所以，別說老媽急著要有結果，她也不想放棄，光想到要再另起爐灶找其他對象，她就頭皮發麻。

借用好友的說法：「依依是比男人還讓女人流口水的女人。」她自己很清楚，要找到合適的對象並不容易。

正因為如此，她萬分認同老媽的指示，在和小江共度情人節的燭光晚餐時，她帶著勢在必得的決心，正準備提出結婚的建議時，手機簡訊提示音響起——

「江太江太，何時請喝喜酒啊？」

向依依勾起唇角。對於今晚的「協商」，巧巧和黎俐也是萬分關心，忙著幫她梳裝打扮，逼她穿上難得會穿的裙子。兩人很積極，提醒打點沒差半分，雖然無法一塊出席，但要求分分秒秒了解狀況。

她迅速回覆簡訊。「在談，別吵。」

巧巧的簡訊也很快回傳。「唷唷唷，瞧江太這個囂張的氣勢呢，記得要溫柔，別嚇著江先生了，記住唷！」

溫柔，對，她要溫柔。

只是還沒等她表現溫柔，今晚，一向安靜少言的小江搶先開口——

「依依……」

「嗯？」她笑，老媽和好友都交代今晚要甜美地微笑。

小江一僵，愣住幾秒，才小心翼翼地問：「你不舒服嗎？」

向依依眯起眼。敢情昨天練習一個晚上的「甜美微笑」不夠甜美、很嚇人嗎？

算了，術業有專攻，甜美她學不來，向依依放鬆嘴角。「沒事。」她舉起水杯喝水掩飾尷尬。裝甜美？呿，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小江沉默了幾秒，終於慎重開口。「依依，我們還是分手吧。」

分手。

古今中外，可以因為一句「我喜歡你（你）」開始談戀愛，也可以因為任何一種想得到的理由而分手，個性不和（最常見）、父母不贊成、你不喜歡我的貓啊，連「出國深造」這種離職時拿來騙老闆的說詞都可以當成分手的理由，只是——

他說的是國語，她也沒耳背，裝作沒聽到都難。今天是情人節吧？有人這麼沒天良地在這麼浪漫的情人節燭光晚餐時提分手？

「什麼意思？」

向依依的問題很簡單，任何被拋棄的女人都會問這一句，只是她平靜的語氣給人一股窒息的陰森感，把心虛的小江嚇得臉發白，深怕前女友撂人報復，他苦著臉，只差沒跪在地上求情說道：「依依，是我不對，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拖到這麼久才坦白承認……我輸了，我想找的對象是要能依賴我的小女人、很平凡的女人。依依，你太好了，我真的配不上，你要的對象不應該是我，我自慚形穢，我配不上你啊，依依……」

喔喔，「你（你）太好，是我配不上你（你）」也是分手的慣用說詞——

小江戲劇性地低聲嘶吼，一直反覆說她太好、自己配不上她，repeat又repeat，這樣激動的自白完全就是八點檔才會有的規格。

她漠然地看著這場名為「被男友拋棄」的戲碼，想的不是情傷，也還來不及難過。半年的交往，愛能有多深？山盟海誓的愛，她沒遇過，自然也不會憧憬，她想的是要怎麼面對老媽？

喔，對，說到老媽，老媽今天去迪化街的熊阿姨那裡做旗袍了。

「依依，我對不起你！」

「小江——」

小江沒理她？（還是不敢理她？）然後以一種很傷心很悲痛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顯然是個ending），隨即起身衝出餐廳，匆忙慌亂得像有頭惡犬在後頭追趕。

在這十分鐘的告別演說中，她沒機會插上一句話。

原來分手是這麼玩的？陳腔濫調一篇就可以分手？結束感情？

手機此時響起，她瞪著來電顯示。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媽。」慘。

向媽媽開心嚷嚷：「依依啊，你說要牡丹還是鳳凰？我這件漂亮的旗袍會不會搶走新娘的風采啊？呵呵呵。」

向依依揉揉額頭。新郎都跑了，哪來的新娘？「那就牡丹加鳳凰吧。」

「呵呵呵，我也這麼想。女兒，你那邊順利吧？對了，小江啥時來家裡提親啊？」

向依依沒膽和老媽說新郎落跑了。「還在談。」

「還在談？」

「還在談、還在談……」

「別談了，打鐵都得趁熱！那告訴媽，談得怎樣，順不順啊？」

「順、順、順……」沒想到說辭前，打死她都不會承認新郎跑了……

「呵呵呵，真好，那旗袍真的得趕工了，你記得把提親的時間約一約啊。」

「呃……別急，旗袍趕工不好看……」

「你這就小看熊阿姨的爆發力了，她啊，是時間愈趕，做工愈漂亮呢！不多說了，你和小江慢慢享受燭光晚餐，今晚要是不回家，老媽也是能諒解的啦！」

老媽開開心心地結束通話，向依依放下手機，顫抖地摸摸額頭，不誇張，已是一手冷汗。

人都跑了，看來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她身高一七三，有自己的事業，個性獨立瀟洒，橫看豎看她都不像外界所認定的「小女人」，就算外婆幫她名字取了兩個「依」，她依然不會成為「小鳥依人」的小女人，所以小江用一個事實來結束他們的關係，她無話可說。

她好想大喊，原來分手是可以這麼分的啊啊啊啊啊……

算了，懊惱歸懊惱，老媽那一關也不知怎麼過，但飯還是要吃。向依依切牛排、沾了醬，送進口中，緩慢地咀嚼，神情漠然，腦子裡轉的還是要怎麼面對老媽，但隨著咀嚼而散發的甜味讓她雙眼發亮，頹垮的肩膀提起，精神整個大振，一下子煩惱全忘光光。

唉呀！她瞪大眼，這味道……這味道堪稱只應天上有啊！

向依依吃驚，對眼前沒有花俏擺飾的牛小排獻上無限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