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森冷而寬敞的大廳里,一方坐著一名邪氣的東方男子,而另一方則是一名粗獷的大漢,誠惶誠恐地對著日前才取代莫愁的新幫主——鬼面報告著:
「幫主,昨晚我們派出去弒殺的女孩,極可能就是莫愁妹妹。至於受傷的眼鏡蛇,已證實被一名叫火焰君的給移送法辦。」
鬼面撩了一下肩上的長發,妖詭邪佞的雙眼直勾勾地瞥著前的人,久久不發一語。
那人也不敢搭腔,就是乖乖地站在那裡候著。
「那她到底是不是莫愁唯一的妹妹?」稍後,鬼面又問。
「應該是的。」
「應該是!?」鬼面旋即射出右側桌几上的指甲戳刀。
咻——
一陣快而冷的風就這麼擦過大漢的耳際,不偏不倚地命中後方的箭靶圓盤。
「幫主……我……我會在更確認后,回來向您報告。」大漢已經冷汗直盜。
「不用了。」他冷哼了聲,「等你弄清楚,全美的警察早就剿了咱們飛鷹幫。」
「屬下無能。」大漢差點跪下。
「下去!」鬼面冷若冰霜地說。
「是……」大漢連忙退下。
「一群無用的東西!」鬼面兀自咒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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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前,只有火焰君與莫寒修對坐,火焰君忽然發現對面的莫寒修根本沒有動刀叉,有些疑惑地睇著她。
「不合你胃口?」
她尷尬地笑了笑,搖頭又點頭。
這可把他弄糊塗了,「到底是不合還是合?」
她羞澀地低下頭,又扭起了雙手。
「你不回答,令我難為。」
火焰君抓起了餐巾,擦了擦嘴唇,似乎在調整心情,並想著該怎麼和她溝通。
突地,他奮力吸了口氣,大聲呼喚:「法蘭克,將莫小姐的早餐撒走,換別樣。」
「請問主人該換什麼口味?」沒多久,法蘭克已站在他們之間。
「你問。」
他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又不願被下人看見他不知該如何和不說話的人相處的模樣。
衣著筆挺的法蘭克倒是不慌不忙,「請問莫小姐,不喜歡牛奶、蛋,那我們就換杯新鮮的柳澄汁,再加一份生菜沙拉,如何?」
那張天使般甜美的容顏瞬間露出了笑容,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去為您準備,十分鐘後上桌。」法蘭克又說,便退了下去。
火焰君頓時感到不可思議,一直盯著她瞧,霍然明白法蘭克讓莫寒修點頭的訣竅在哪裡了!
他用了「是非題」的方式,讓不會也不願開口說話的莫寒修表達了意見;而自己用的是「問答題」,不說話的莫寒修當然無法回應他的問題。
選擇性不語症的個案,多會躲藏在心靈的深處,除非對他人全然的相信,或是找出他們不說話真正的原因,否則這些人終其一生很可能安靜地面對人群,或者乾脆與社會隔絕。
他也開始學法蘭克,「你喜歡法蘭克為你建議的食物?」
她害羞點了點頭。
「那你不喜歡中式的早餐?」他又問,也是是非題。
她又回到點頭與搖頭的動作。
「不喜歡稀飯?」
她笑著搖頭。
「那就是喜歡。」
「嗯。」
「但不喜歡醬瓜、菜心……之類的腌制物?」他再問。
她笑了,點頭。
「麻煩的女孩!」
她竟然也點頭回應。
他也笑了。這個麻煩的女孩,原來也是個有意思的女孩,接近她不難,難在有沒有耐心、有沒有時間、有沒有方法。
他發號施令慣了,只有命令句、疑問句,沒有選擇題。他們這種不給他人有選擇機會的人,不但令一般人避之不及,更遑論身心特殊的人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他心情大好,又問。
不料,那朵盛開的笑容陡然就似瞬間凋謝的花,凋零了!
她又將頭低下去,躲回自己的世界。
「該死!」他低咒,自責積習難改。
聞言,她的頭垂得更低,雙手再次絞在一塊兒。
他發現她一緊張便會重複這個動作,於是道:「我不是罵你。」
她彷佛受到鼓勵地緩緩抬頭凝視著他,目光單純而無雜質。
「在我的生活里,都是一問一答,大部分是我問,他人回答。對於我提問題,對方沒有反應,且還需我大費心思地找答案的,你是第一人。」
她羞澀地染紅雙頰,點了點頭,表示感激。
「我想我不能勝任保護你的責任,所以,水卿君會接手。」他自認在這件事上敗北。
她的雙眸立刻閃著驚恐,一臉不知所措。
「我很抱歉。」他又說,再次以餐巾紙拭唇,人也站了起來,因為一股離愁突然讓他難以下咽。
她望著他頎長的身影往外走,驚恐不安的神情漸漸為木然取代。
「莫小姐,你的中式早餐。」法蘭克已將東西放在她的前方。
她禮貌地點頭,端起果汁喝了口,又叉了一叉子的生菜,優雅地放進口中咀嚼,雙眼朝落地窗外看去。
火焰君就站在陽光下,點起了煙,並朝空中大吐煙圈,突地,一個美麗的長發女子走近了他……
他們好登對啊!
她再次拿起果汁,像個英國淑女般慢慢地喝了一口,繼續又叉了一口生菜,就這麼咀嚼著,但……她食不知味。
直到吃光眼前的食物,她優雅地以餐巾紙拭唇,放好刀叉,緩緩起身,整個人卻在雙手撐住桌子時昏了過去!
法蘭克大叫:「主人,莫小姐昏倒了!」
窗外的火焰君及水卿君立刻沖了進來。
「她怎麼了?」火焰君盛載焦慮的語氣,連水卿君也感到難以理解。
法蘭克就剛才所看到的一切,快速地描述一遍。
「快叫救護車!」他下令道。
「等一下。」水卿君不慌不忙地執起莫寒修的手腕把起脈。
「你……」他有些錯愕。
「噓——」水卿君要他安靜。
他再次感到今天早上夏威夷的陽光,是為這兩個女人綻放的,不是為他。
他只覺得烏雲罩頂,快被這兩個女人弄昏了頭,連神經也快打結了。
「她沒有病,只是氣瘀。」她說。
「氣瘀?水卿君,我記得你是學西醫的,怎麼連中醫的氣瘀也知道?」他很不以為然。
「我是主修病理學沒錯,但也領有中醫執照。」水卿君對他流露出得意的笑容。
「巫婆!」他瞪了她一眼,「快說,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心情不好,不能……或者說不願意,也不習慣以語言表情表達情緒,就會像心臟病或是高血壓的病患,一怒之下,一口氣換不過來,高壓升高,繼而不是中風,就是倒地不起。」
「那她到底在生什麼氣?竟然一蹶倒地!」他不服氣地反問。
水卿君極其嫵媚地笑了,「你應該比我清楚才對呀!」又瞥了一眼法蘭克,道:「麻煩你先扶莫小姐到沙發上休息一下,再準備一條涼被或是毛毯為她蓋上。我這裡有些幫助蘇醒的薄荷,可以讓她舒服點兒。」
法蘭克正準備蹲下身子抱莫寒修,卻被火焰君制止,「你後退,我來。」
他一把就將她抱在懷裡,輕鬆地安置在沙發上,同時令法蘭克去準備毛毯。
「是的。」法蘭克立刻退下。
水卿君剎那間明白火焰君與莫寒修之間大概發生了什麼事,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獨霸的態勢。
這也難怪,排除莫寒修不說話這點,她全身上下真的完美至極,美得像琉璃中的精品。
如何「強化」她的「弱點」,將是他們君臨天下幫的責任,也或許會變成火焰君的責任。
「你快點弄醒她。」火焰君不耐煩地看著一旁模樣輕鬆的水卿君。
水卿君笑得更自信了,「火,你這麼大的火氣,只會令脆弱的琉璃一再燒破,它需要耐心、時間,才能成為琉璃之後。」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他當然明白水卿君的暗示,卻拒絕承認對莫寒修的感情。
她又笑了,在莫寒修的太陽穴、人中處塗抹東西。
「待會兒你將這些東西都留下來。」他看著水卿君手邊的瓶瓶罐罐。
「你也會昏倒!?」她故意問道,還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關你的事,你只管留下它們就對了,多少錢,我付你雙倍便是。」他仍不承認那些東西是要給誰用的。
水卿君再也忍不住地笑了,「都給你,不用錢。不過我得教你怎麼使用它們。」說完后,又補了一句:「這麼說,現在你是不打算讓我帶她走了?」
火焰君的臉色一陣紅,旋即清了清喉嚨,「你什麼本領都沒有,怎麼保護她?」
是他找她來的,這會兒變卦,卻說她沒本事!?
她笑了笑,回道:「這你放一百個心,我有名列全美排行榜的超級保鑣,他們會為了莫大美人盡忠職守、捨命奉陪。」
「我不準那些男人碰她!」他幾乎不假思索就大聲拒絕。
水卿君皺了下眉心,又笑了,「除非你是她的丈夫,否則沒有權利不讓她屬於別的男人,或是任她喜歡的男人觸碰她。別忘了,她也許罹患了選擇性不語症,但她有權利,也有自由做她喜歡的事。」
「水卿君,你可以請了,羅嗦的女人!」他連聲下逐客令。
「拜託,可是你請我來的。」她惱怒他逃避現實的態度。
「大小姐,之前是如此,不過現在請吧!」他發現七年不見這妮子,如今她拗人的功夫更是了得。
「不請法蘭克弄點早餐請我吃?我好懷念他做的早餐,如果我沒記錯,他已經跟了你們家二十多年了吧?連十年前大家一起上學,你都帶著他,我……」她還想說什麼,卻被截斷。
「拿去!」他掏出兩張百元美鈔,「自己到外邊吃,別再來吵我了。」
她也不客氣地抽走,「不夠。」
「不夠?」他瞪大雙眼,「你吃金子當早餐不成!?」
「你不知道有錢人之所以有錢跟節省有關嗎?」她回道。
「胡扯!」他白了她一眼。
「還有的診療費、車費……」她還想再刁難火焰君,就被他給推了出去。
這時,莫寒修也睜開雙瞳,火焰君立刻奔到她的跟前,「你感覺怎麼樣?」
水卿君也折了回來,還沒來得及開口,火焰君就給她臉色看,「不是叫你回去嗎!?她已經沒事了,不勞你費心。」
水卿君才不理會他的驅趕,便朝這睡美人笑道:「我叫水卿君,是這個脾氣火爆,加上古怪難搞的男人的大學同學。」
「水卿君!」火焰君的雙眼正冒著火花。
「這麼大聲,不怕嚇壞了咱們的寒修妹妹?」水卿君笑咪咪地糗道。
莫寒修倏地臉紅,但不忘以微笑和這個漂亮的女孩打招呼。
水卿君見狀又道:「我現在得再為你把個脈,看看你好些了嗎。」
她不解地轉了轉眼珠,又瞧了瞧火焰君,忽然有點懂他們倆的關係,不似她想像中的「黏膩」,而是一種近乎兄妹的情感。
霍然間,她釋懷了,點了點頭。
看來剛才是自己多心了,只是……她為何會對一個相處時間極短的男人心旌揚動!?
水卿君伸出手替她把脈,認真的神色讓莫寒修更多了一分信賴。
「好了很多。」水卿君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腕,「記得葷食、素食一起吃,才能達到最好的吸收狀況,你的身體偏寒,又住在波士頓,一定得加強保暖。當然,積極正面的思想更可以讓你成為幸福的白雪公主。」她像個老大姊般地勸著。
其實,她不過比莫寒修大一歲罷了。
「那我先走了,等這個驕傲的老兄罩不住你時,我再來看你,Bye。」
水卿君一骨碌地站了起來,像陣風般飄向門邊,法蘭克已跟至她的身邊,她又朝他說:「這兩百元是你的老闆給你的小費,收下吧!」
那兩百元正是她從火焰君那裡拗來的錢。
等水卿君走後,法蘭克也退下,大廳只有莫寒修與火焰君。
太陽已漸掛高空,他突然說:「我們到海邊走走。」
「嗯。」她含蓄地點了點頭。
才站了起來,就因頭暈而險些跌倒,火焰君碩壯的胸膛便成了她的倚靠。
她羞赧的臉蛋幾乎無法迎向他,只是輕輕地拍了拍那厚實的胸膛,意味著致意。
「你能走嗎?」他有點擔心。
「嗯。」她仍然點頭,那凈白的臉兒還是一片火紅。
他主動牽起她的手,一股強大的電流就自兩端傳去,震顫迅速在他們之間不斷地傳導,彼此的呼吸與心臟就像突然直線上升的血壓器,一下子攀高。
他試圖驅散她對自己的衝擊,便轉了個話題:「你哥臨走前,請風逸君夫婦安置你,並期望你嫁給一個好男人。」
她突然抬起頭,睇了火焰君一眼,難過他為何要舊事重提。
「我只想知道……不對,是我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心愛的男人,如果有,我們會替你調查清楚那個男人的底細,好讓你幸福地披嫁裳。」
說完這話時,他突然有點恨起這個遺托。為什麼一定要將她嫁給某個男人?
「你有男人嗎?」
她一時之間不知讓點頭還是搖頭,因為……
她的雙瞳因為火焰君而閃著晶光,他……算是她的男人嗎?
忽然,她低下頭,雙手又絞在一塊兒。
火焰君不會喜歡她的!她一再自卑地想著。因為醫生判定她為選擇性不語症的患者,即便她還是對她的哥哥說話,但面對大眾,她幾乎不說話,越緊張就越說不出話來,久不說,起頭更難了。
這病的肇因,讓她憶起兒時不堪的記憶,隱痛倏地爬上心頭,她不自覺地渾身打顫。
「你怎麼了?」他覺察到她的不適。
她猛搖頭,手無法自控地握緊他的大掌……
「莫寒修,你……你怎麼了?」他大聲地呼喚,似乎想將她從失控的邊緣喚回,她的頭搖得更厲害,眼淚倏地飆出,和著驚恐,無法自抑。
他索性將她一把抱至胸前,用力地將她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一直重複告訴她:「別怕,別怕,我在這裡,別怕,我在這裡,沒有人可以傷害你,我的寶貝,我的……寶貝。」
她顫抖的身體漸漸平穩,淚水也收回,就是靠在他的胸前,靜靜地聽著他規律的心跳。
「沒事了,寶貝,沒事了,我的寶貝。」他沒想到自己會對一個認識不到兩天的女人說這樣的話,而且見她這副模樣,竟然感到好心痛。
她極其自然地貼在他的胸膛上,找尋舒適的位置,聆聽那咚咚的心跳聲。
窗外的陽光越來越大,他想,還是晚一點兒再出去散步吧!
她累了;他也累了,一種迷惑於憂慮后的疲憊。
「我先帶你回房休息。」他輕聲地說。
見她不置可否,他便劃開彼此過近的距離,僅是拉著她的手往房間走去……
她坐在床沿,他為她退去雪白的綿鞋,她看了他一眼,沒有反對的意思。
他繼而為她美麗而綿柔的雙足輕輕地按摩,再度忘了身體的分際……
她的雙眸像是迷途知返的小羊,蘇醒了,睜著晶亮光潔的眼直勾勾地瞧著他出奇不意的動作,臉再度紅了。
他知道她已遠離剛才的驚恐,便大膽地為她做腳底按摩,這是他不曾為任何女人過過的,同時低聲說:
「你知道嗎?女人的嘴、手,還有雙足是最奇妙的地方。如果一個女人願意讓你牽手,表示她願意與你為友;如果願意讓你親吻她的唇,表示她願意接受你成為Lover;至於雙足,如果願意讓男人觸摸,甚至按摩,你知道那表示什麼嗎?」他突然停了下來,抬頭看著那雙美麗又好奇的大眼睛,「你知道嗎?」
她搖了搖頭,焦躁全寫在耀耀發亮的眼神里。
他笑了,「我保留答案,等到……」他考慮了好一會兒才又說:「也許等到你找到丈夫的那一天。」
她突然有些哀傷。
他的手又開始按摩她的雙足……
「你知道嗎?你的小腳真的好美,像嬰兒的雙足。」他說,唇不自覺地湊近它,忽然間,他像被水淋了一身,乍醒!忙不迭地放下它,尷尬地笑道:「也或許有一天,你開口跟我說話,我也會公布答案。」
她輕輕地抽回她的腳,抗議他賣關子。
他將她抱到床上,「先休息一下,我們一會兒再去海邊散步。」又為她拉上被子。
她朝他點了點頭,但卻沒有笑容,一雙眼珠子轉到了窗外的天空。
「我先出去,你睡一會兒。」
走到門邊,他又回過身子,希望她挽留他,但是,她的目光卻還是停在窗外。
他感到有些挫敗。
她有時不像「病人」,倒是像個不染塵事的孩子,而他卻是個飽經世事的商人,這樣的一個「大」男人,如何摸得透「小孩子」的心?
他離童年已經好遠好遠了……尤其他們五個人曾被稱為「天才」,成熟早在童年之際。
換句話說,他沒有童年。
然而,上天卻和他開了個玩笑,或是說出了道難題——
當天才遇見天使,會產生什麼激蕩的火花?世故與無邪,又會引發什麼衝擊?
他不知道。
「我走了!」又道別一次。
見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兀自嘆了口氣,拉開門,走了。
三十秒后,莫寒修卻從床上走了下來。
緩緩地走到門邊,摸著火焰君剛才碰過的門把,她低聲地說:「這兒還有他的溫度……火……焰君……火焰君……」停頓了一會兒,她蹲了下來,雙手卻不放開門把,還將朱唇靠近門把。
溫柔地吻著那古銅色的門把,她低語:「讓你……牽寒修的手,讓你……吻寒修的唇,讓你……摸寒修的雙足。火……焰君……」
最後,她索性坐在地毯上,靠著門板,望著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