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莫堂,你已經很久沒回倫敦去了,大家都很想你。」

高級的西式餐廳內,白莫堂身穿黑色西裝,和一男一女同坐一桌,氣氛顯得有此一僵硬。

「叔叔,因為工作有些忙碌,所以總是抽不出時間回去,還反過來讓你們來台灣看我,真的很過意不去。」

他口中的叔叔就是蔣律全提到的史蒂芬先生,是個五十多歲的外國男子。

「說什麼過意不去,這是應該的。」史蒂芬瞧了身旁的中年美麗東方女子一眼,「你母親想來看看你,我們就順勢陪她來了。」

白玲年輕時未婚生下白莫堂,才知道原來所愛的人早已結婚生子,是個有家室的人,她便毅然決然帶著年幼的兒子離開台灣,跑到倫敦去。

在那裡,她邂逅了妻子早逝,獨自扶養女兒的史蒂芬,兩人在長時間的相處之下,終於決定結婚,重新組織另一個家庭。

白莫堂並不反對母親嫁給史蒂芬,也很尊敬他,但總覺得有隔閡在,所以很早就搬出去獨立生活。而史蒂芬則是尊重他的決定,並沒有多加為難。

對於久別重逢的家人,他還是保持著一貫的冷靜,淡淡開口,「等我的工作告一段落,當然會抽空回去。」

「你的工作真那麼忙碌?要不要我再多派一個人從倫敦過來支援?」

「叔叔,我應付得來的,請別擔心。」

史蒂芬不由得微皺起眉,只因白莫堂始終有禮卻生疏的態度,總是讓他無法拉近彼此眶離,而感到有些遺憾。「如果真的有任何困難,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

「我知道的。」

白玲突然在這時站起身,逕自往外走。「莫堂,我有話想單獨和你談談,你跟我過來吧。」

白莫堂微抿了下唇,看到母親沒什麼笑容的表情,大概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來到餐廳外的小花園,白玲終於開口,「你為什麼要去蹚許家的渾水,想爭奪遺產嗎?」

「我本來就有那個權利,不拿白不拿。」

「你……」她輕嘆了口氣,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我不是對你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和許家扯上關係,就當作不知道有他們的存在。」

「媽,你可以忍下這口氣,但很遺憾的,我還沒有你那種程度的修養。」白莫堂的眼神頓時黯了下來,也不再掩飾,「雖然我並不希罕得到許家任何東西,但我還是要爭一口氣,不只為了你,也為我自己。」

當年母親帶著年幼的他出國,生活非常辛苦,也沒看到許家任何一個人有什麼反應,就連他的親生父親也是。將近三十年過去,他的親生父親才在臨死前出現悔意,但這已經來不及了,他才不承認自己有這樣一個父親。

所以既然有這種可以爭一口氣的機會,他為什麼不把握?他要讓許家的人徹底後悔,再也不敢小看他們母子!

白玲深知兒子的個性,知道自己不管費盡多少唇舌也改變不了他想做的事,她只能退讓一步,想辦法將傷害降到最低。「好,我可以不管你爭奪遺產這件事,但答應我,不要傷害到無辜的人,好嗎?」

聽到母親的要求,白莫堂先是頓了一下,之後才淡淡回答,「我盡量。」

真的不會傷害到無辜的人嗎?他暗地苦笑了一聲。已經來不及了,或許他正在傷害自己最在乎的人,而且沒有任何挽回的機會。

他只希望,曹芷倩最好不要知道這件事,永遠不要知道……

然而當白莫堂晚上回到曹園后,卻發現園內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息,讓他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猜不出來,只能靜觀其變,見機行事。

回到自己的房門前,他發現裡頭的燈是亮著的,困惑的推開門,就見到曹芷倩坐在裡頭,一臉漠然的望著他,像是已經等他回來等很久了。

「小倩,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整座曹園都是我的地盤,我愛到哪裡,你又管得著嗎?」

她的話語非常冷淡,任誰來聽都知道不對勁,白莫堂的心陡然一沉,覺得大事不妙了。「小倩,你在生氣嗎?」

「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就曾經問過你來曹國有什麼目的,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

「那好,我再給你第二次機會,請你誠實回答我,你來曹園的真正目的。」

事情果然曝光了,白莫堂現在的感覺不是心虛,而是無比的擔心與緊張。「小倩,相信我,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

「我不想聽你講其他的事,只要你親口回答我,你來曹園的真正目的!」

曹芷倩強忍住心中的怒火,壓抑得好痛苦,她只要一個答案,不是從許哲偉那裡聽來,而是他親自說出口的答案。

只要他說自己並沒有任何目的,那她就會相信他,相信一切都不是許哲偉所說的那樣,他們倆之間還是有在一起的希望。

她此刻是抱持著僅存的最後一絲希望,等著他的回答,她好怕,好怕這美好的一切即將完全崩壞、毀滅。

面對她的逼問,白莫堂先是掙扎了好一會,之後才輕嘆口氣,終於開口,「得到曹家歷代相傳的寶盒,這才是我進曹園一開始的目的。」

「呵,真的是這樣……」聽到他的回答,曹芷倩的心在那一瞬間碎掉,痛得幾乎快無法呼吸,「該死……該死,你們許家人都是一個樣,可惡到讓人痛恨不已!」

虧她還傻愣愣的將自己的心淪陷在他身上,以為自己真的遇上對的那一半,結果這根本就是鬧劇一場,他靠近她一直都是有目的,他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小倩,你聽我說!」白莫堂著急的想要解釋,「我承認,一開始我的確是居心不良,但沒過多久我就後悔了……」

「哈,說得真是好聽!」曹芷倩頓時站起身,憤怒的咆哮出聲,「在把我們要得團團轉之後才來說後悔,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原諒你嗎?這是不可能的事!」

她好恨,恨他的隱瞞、欺騙,更恨自己的不爭氣,輕而易舉就被騙走一顆真心,然後被他弄得傷痕纍纍,簡直是痛徹心肺。

為什麼要讓她發現事實?如果永遠不知道,她就可以繼續沉醉在自己的甜美幻覺當中,認為白莫堂是真的愛她,就像自己愛著他一樣。

但現在一切都完了,她的心好痛,更多的是對他的不諒解,難受的痛楚快逼得她抓狂了!

「小倩,相信我,我真的……」

「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任何一句話了!」曹芷倩指著門口的方向,毫不猶豫的下達逐客令,「你沒有資格再待在這,我要你馬上離開曹園!」

白莫堂知道她的脾氣非常硬,在知道實情后一定會大發雷霆,但就是沒料到她會做得這麼絕。「難道你就連一點機會都不肯給我?」

「對你這種人,我還需要給什麼機會?」曹芷倩冷哼一聲,「給你機會,然後再讓你反過來傷害我?這是不可能的事!」

「小倩……」

「你到底走不走?還是要我親自攆你出去?」

不行,她完全聽不下任何解釋的話語。白莫堂挫敗的一嘆,第一次有悔恨不已的感覺。

無奈的苦笑一聲,他很清楚,現在自己不管說什麼都沒用,但他還是對她說道:「我走,但有一句話,我想告訴你。」

曹芷倩緊咬下唇,微偏過頭根本就不理他。

「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這一點我從來就沒騙過你。」

就因為對她的感情不是假的,他才會感到無比的懊惱與悔恨,但矛盾的是,如果沒有剛開始的不良企圖,他根本就不會和她有任何交集,因而錯失掉和她在一起的機會。

只能說,這都是命運捉弄人呀……

曹芷倩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像是徹底對他死心了一樣,白莫堂也只能自嘲的笑著,然後默默走出房間,關門,依她所願,真正離開有她存在的世界。

這麼多年來,不管做什麼事,他從沒感到後悔過,除了這一次,傷了她的心,讓他悔不當初。

「莫堂,等等!」

走在離園的長道上,背後突然傳來柳丹詩急切的呼喊聲音,他隨即頓下腳步,好讓她能夠趕過來。

好不容易才跑到他面前,柳丹詩拚命喘著氣,表情有些哀傷。「你……真的騙了我們?」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太敢相信,白莫堂居然是帶有目的接近曹家,這讓她非常失望,和曹芷倩一樣,有種深深被背叛的感覺。

「我想,事情應該已經很明顯,不需要我再多說了。」

「那……那芷倩該怎麼辦?」她生氣的輕跺腳尖,恨自己識人不清,「你這麼做,對她的傷害有多深,你到底知不知道呀?」

「就算知道,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只能選擇離開曹園,徹底退出他們的世界,讓彼此再也沒有任何交集。

這是他應得的懲罰,帶著遺憾的情感退出,疼痛不已,但也刻骨銘心……

自從白莫堂離開之後,曹園的氣氛瞬間變得非常沉悶,始終烏雲密布,看不到陽光出現。

曹家夫婦早已把他當成家裡的成員之一,他一離開,他們倆除了惋惜之外,也有些提不起勁,整天咳聲嘆氣的,非常不習慣少了他的曹園。

然而其中狀況最嚴重的,還是屬曹芷倩,整天渾渾噩噩,失神發獃,過沒幾天就明顯憔悴了下來,讓其他人擔心不已。

她恨他,卻依然愛他,捨不得拋開心中那一份情感,種種矛盾煎熬折磨得她幾乎要不成人形,有種似乎快要溺斃的痛苦感覺。

她原本以為只要痛幾天就夠了,她可以很快的拋下他,重新振作起來,迎接另一個全新的生活,但卻低估白莫堂對自己的影響力,很深,幾乎讓她無法自拔。

現在的她就像行屍走肉一樣,完全沒有任何生氣,曹家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到任何和白莫堂有關的事情,就怕她會承受不了,在那一瞬間徹底崩潰。

「芷倩,來,喝茶。」

為了安慰心情低落的她,柳丹詩難得自己泡茶,拿了一些小茶點來到她的房裡,想陪她說話解悶。

「今天泡的是冠軍春茶,先說好,你可別罵我,偶爾對自己好一點,暫時奢侈一下,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是吧?」

坐在桌旁,茶香繚繞,然而曹芷倩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不管柳丹詩說了多少話,她都不吭一聲。

看來白莫堂這欺騙的行為真的傷她很深,讓一向堅強的她也承受不了打擊,變成現在這樣鬱鬱寡歡。

其實柳丹詩有些自責,她沒想到一時興起找來的乘龍快婿,居然會對曹園有不良企圖,更讓她料想不到的是,他是許家的後代子孫,是她晉安哥的後代。

沒想到他的後代子孫居然一個比一個差勁,不管是白莫堂或是許哲偉都一樣,還覬覦他們曹家的東西,這真是太可惡了!

「真是可惡,等我回去以後,我一定要去找晉安哥算帳!」她安慰的拍拍曹芷倩肩膀,「芷倩,別難過,小祖宗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一定!」

「你這樣小不隆咚的,該怎樣報仇?」曹芷倩苦笑一聲,終於開口,「沒被欺負就已經很不錯了,還是省省吧。」

「不行,看你這麼難過,我也很難過呀!一柳丹詩微抿著嘴,低皺柳眉,又是一臉愧疚的模樣,「芷倩,別再理那個臭男人了,我相信以你的條件,一定還有更好的男人適合你,而且是你甩掉他,並不是他甩掉你的。」

「我在難過?」曹芷倩將視線移向窗外的遠方,神情有些恍惚,一我難過嗎?其實我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空空的,就連靈魂也像不在自己身上一樣,整個人沒有任何力氣,腦筋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

他走了,也把她的所有喜怒哀樂給帶走了。

人家都說時間會沖淡一切,但她到底要花多久的時間,才有辦法再振作起來?

「芷倩,別這樣嚇我。」看到她那一臉茫然的模樣,柳丹詩真的很擔心,「說起來都是我不好,你就罵我吧,罵出來或許心情就會好一點,我不想看到你這樣死氣沉沉……」

「天哪,不好了!」就在柳丹詩急躁的想讓曹芷倩振作精神時,曹家不良夫妻卻在這時沖入房內,看起來像是有什麼不得了的人事發生。

「爸、媽,到底怎麼了?」

曹母非常緊張的開口,「馬管家不見了!」

「他不見了?為什麼?」馬管家沒有理由離開曹園的,不是嗎?」又沒人趕他走,該不會他只是出去透透氣而已,你們就這樣大驚小怪?」

「如果他只是出去透透氣,我們也不會這麼緊張呀!」曹父簡直是冷汗直流,「但重要的是,他居然……居然……」

難得樂天派的父母也有這麼緊張的時候,這讓她終於有了危機感,「居然什麼,你倒是快說呀。」

「他……他居然辜負我們對他的信任,將所有證券資產、存簿、印鑒全帶走,我們曹家就快要破產了!」

「什麼?」

曹芷倩原本茫然的雙眼突然出現些許精神,但眸中透露出的卻是前所未有的訝異及不敢相信。她真的無法想像,一向老實的馬管家居然會做出這種事,將他們曹家人推入絕望的深淵當中!

這怎麼可能?曹家……真的要破產了?

「白莫堂,我是很高興你終於回到工作崗位,開始正常工作,但是可不可以麻煩你,臉色不要這麼可怕,行嗎?」

走在公司的走道上,蔣律全急急跟在上司兼好友背後,看到其他同事一臉訝異的摸樣,他也只有無奈苦笑的份,因為不只他們不習慣,連他也非常不習慣。

白莫堂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變得有些深沉漠然,就連話也少了起來,這讓整間公司都瀰漫著一股低氣壓,大家都人人自危。

但說實話,這才是最接近真實的他,之前的溫和笑臉全是偽裝,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情傷難愈,或許該說是因為失去繼承許家財產的機會,出不了一口怨氣而不爽,但也不該把這些情緒都帶到工作上頭,讓其他人……」

白莫堂終於停下腳步,回過頭冷瞪了他一眼。「麻煩你閉嘴,行嗎?」

「……」這真的是他?該不會是外星人假冒的吧?

但蔣律全還是不想閉嘴,繼續聒噪,「話說回來,你第一次認栽,就栽得這麼凄慘,我真的要對曹芷倩刮目相看了。」

他又狠瞪了蔣律全一眼,才回過頭繼續往前走。「啰唆。」

他的心很煩,完全無法冷靜下來,就算強逼自己必須振作,也是一點用也沒有,他的自制力徹底崩潰,再也提不起任何勁偽裝自己,任由真正的情緒外露在大家面前,懶得理會他們那訝異的表情。

說實話,無法得到曹家的寶盒,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他也毫不在意,就只是少了一次打擊許家人的機會而已。

但失去曹芷倩,他卻難忍心中的疼痛,這種折磨感在他離開曹園的那一刻就緊緊纏住他,讓他心浮氣躁,想要挽回,卻沒有任何辦法可想。

依她那倔強的個性,不可能會輕易原諒他,甚至更不想再見到他,這讓他非常掙扎,第一次出現如此強大的無力感。

「我就是啰唆,怎樣?」蔣律全還沒死心,繼續跟著,還跟到他的辦公室里,「因為你要是再不振作的話,最後倒楣的又會是我,我已經受夠沒日沒夜加班的那種痛苦。」

「你放心吧,大概已經沒那種機會了。」

「真的?」蔣律全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笑得可開心了,「那我要照之前的計劃請假啦,換你沒日沒夜的被工作追著跑。這樣也好,你只要忙到沒時間想東想西,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隨便你,你愛請多久就請多久,我懶得管。」

現在的他什麼都不想理,只想放逐自己,他已經不在乎任何事情,除了曹芷倩之外……

「連一點挽留都沒有?」蔣律全狀似委屈的搖頭,「唉……真是冷血無情的傢伙,虧我還這麼幫你。」

白莫堂冷哼一聲。「你不是早就認清我的本性了,現在還假裝訝異,會不會也太刻意了些?」

「是這麼說沒錯,但不碎念一下,我會心理不平衡呀。」

順手拿起桌上的報紙,本想繼續在白莫堂的辦公室偷懶打發時間,但卻好死不死的隨便一翻,就讓他眼尖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咦?莫堂,糟糕了,你快過來看!」

「看什麼?沒興趣。」

「我就不信這種事你會沒興趣,是曹家,曹家有可能會破產!」

「什麼?」

白莫堂趕緊衝到他身旁,將報紙給搶過來。他才離開沒多久而已,曹家怎麼會突然發生事情呢?

只見報紙的一角,一篇報導寫著關於曹家的最新消息──

擁有百年歷史古迹曹園的曹氏家族,日前遭遇重大變故,管家席捲所有資產離開,目前下落不明。曹家尚有其他投資借貸,運輸公司的財務也因此受到影響,資金周轉不靈,恐怕將有破產危機……

「該死!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白莫堂將報紙塞回蔣律全手中,二話不說就想馬上衝出辦公室,但在打開門的那一剎那,頓時又猶豫的停住,內心開始強烈掙扎。

不行,他這樣貿然出現在曹園中,只會得到反效果,連一點幫助也沒有。

努力強壓住慌亂的思緒,他又回到好友面前,凝重的開口,「律全,我要你幫我一個忙。」

蔣律全從沒見過他如此著急的模樣,這讓他不得不再度佩服起曹芷倩的影響力來。「什麼忙?」

「當散財童子。」

「嗄?」

什麼散財童子,他沒聽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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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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