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經過幾個小時的休息,水影緩緩張開眼睛……
書嘉連忙靠近她的身邊,「小影,你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吃點什麼?還是我讓醫護人員過來一趟?」
「不用……我很好。」她苦笑著,目光瞥向站在病房不遠處的殿狂君。
此刻,她的心情很複雜,一個自己曾經「厭惡」的人,竟成了她們母女的救命恩人,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的母親又是傷害自己母親的人!
好諷刺,不是嗎?
不過,最後,她還是說了聲︰「謝謝你。」
他撇了撇唇,才道︰「不客氣。既然你醒了,我要走了。」持平的語氣,完全聽不出任何關懷的情緒。
「不送了,殿先生。希望以後我們不再有任何牽扯。」書嘉冷冷地道。
殿狂君已抬起的步子,頓時止住,意欲反擊時,水影出聲道:
「媽,別說了。」水影拉住母親的手。
「為什麼別說?他的母親就是破壞我們家幸福的╳女人,我為什麼不能說?」書嘉失控地尖叫。
「媽——」看來,一個錯誤的婚姻,真的足以毀了一個原本溫柔的女人。
殿狂君原本平靜的心湖再度掀起巨波,倏地,他轉過身子,邪肆冷酷的雙眼帶著不可輕忽的殺傷力。
「不管你和我母親之間有什麼過結,都不准你毀謗我的母親!」
「毀謗?哈哈——笑話!如果我這是毀謗,那麼你媽就是毀了我們全家的罪魁禍首!」書嘉叫得更凶了。
「閉嘴!」他惱火地命令。
「媽——」水影也希望母親別再說了。
自小到大,殿狂君未曾受過如此大的羞辱,他其實可以馬上動手結束這一切,但是,瞥見水影無助又無奈的眼神,他衝天的怒火頓時澆熄了不少。最後,他努力壓抑道︰
「這事我會查清楚。但在這之前,我不想聽見你批評我的母親!」話落,他憤而轉身離去。
「等一下。」水影喊住他。
他再次止住腳步,卻沒回過頭。
「對不起。」她看著他盛怒卻又驕傲的背影說。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沒有回答,只是迅速離開。
她怔怔地望著被關上的房門,陷入怔忡……
情感,好傷人,是吧?
她再度苦笑。
現在,她需要沉澱一下心情。
「水中弄影」攝影展終於熱鬧展出,拉菲爾與水影雙雙剪綵之後,拉菲爾因公事匆匆離去,水影則穿梭在人群中,笑著感謝大家的稱讚。
君臨天下的成員也先後抵達,只是不見殿狂君,他們分別以手機Call他。可是,他的手機卻關機。
君臨天下的成員只好先去和水影打聲招呼,並約水影在晚上一起去用餐。
水影卻應道︰「為了這個攝影展,我累了幾個月,如果可以,展覽結束后,我再去叨擾你們。」
他們也就不再強邀她了。
下午五點,藝廊打烊了,水影在工作人員離開后,才坐了下來,退去高跟鞋,揉起她那可憐的腳趾頭,雙肩也自然地做起柔軟操,試圖放鬆筋骨。
突然,一道渾厚的男聲自她的背後傳來——
「還可以參觀嗎?」
她連忙鬆手,重新踩上高跟鞋,本能的反應,「抱歉,我們已經打烊了,明天請早。」
一轉身,瞧見那張熟悉且冷峻的面容,再想到自己先前的「搓腳」動作,雙頰旋即染上兩朵彤雲。
「我知道。」他點了點頭,雙眼看的不是她的臉,而是她的腳,「很累吧?」
「還好。」她笑得很尷尬。
他又點點頭,「那我可以參觀嗎?」
「嗯。」這次她像中了邪似的同意了。
他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走進展覽室。
一張張水中生物,拍得生動鮮明,尤其水母的柔軟透明,掌握的恰到好處;有毒的海拓魚那張牙舞爪的模樣,更有如親眼所見般真實,還有——
虎鯊!
牠絕情的利眸拍得令人心生畏懼。
可是,這出色的作品為何被擺在角落裡?
他不解地回過頭望她。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但她懂他在想什麼。
久久之後,殿狂君折回水影的身邊,低語:「你拍得——很精彩。」
「謝謝。」她感到自己口乾舌燥的。
突然,他正色道:「有關令堂與我母親的事,我想解釋。」
她偏過頭,不想面對。
他輕喟︰「我問過家父有關先母的事。」
倏地,她轉過頭面對他,「先——」他母親去世了?
「嗯,她走了。」他說。
「那為何我媽沒說?」她不解地問。
「這點我不清楚。但是家父說,令尊在大學就認識先母了,只是,他們之間是令尊一廂情願的付出。」他說得很小心。
「你是說,是我爸爸單戀令堂,他們並沒有所謂的外遇?」她問。這和她一直以來所接受的「說法」,完全不同。
「我相信我的父親,也選擇相信先母的忠貞。」他非常肯定地反應。
她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她也選擇相信自己母親。可是——殿狂君的眼神是那麼的堅定,和她母親那歇斯底里的模樣相較之下,她的選擇變得很無力。
突然間,她不想面對這個殘酷的問題,便道:「我們下班了,謝謝你的觀賞。」
「我知道。」他撇了撇唇,了解他們已沒有共同的話題了,便先轉身離去。
水影再度望著他的背影,淚水竟然不請自來,同時,她又感到眼前一片黑,整個人就這麼往前栽去——
他們就像一對有默契的情人,殿狂君不但在同一時間轉過身子,而且將傾倒的她接個正著。
「你醒醒!」他大聲呼喚,心頭竟沒由來地抽痛著。
她微微睜開雙瞳,苦笑,「我……沒事。」奮力站起來,試圖離開他的懷抱,「你回去吧……我很好……謝謝。」
「好個╳!」他突然蹦出一句不雅的口頭禪。
她的眉心倏地蹙了起來。
「Sorry。」他連忙致歉。
「我真的很好。」她已站直,「你請回吧。」
「我堅持陪你去一趟醫院。」他固執地說,並抓住她的手。
「不用,真的不用。」她力圖掙脫。
「安靜!聽話!」他又說。
「你——」他那口氣,簡直像帝王頒令般霸氣十足。
「我希望可以紳士點,請你合作。」他仍然堅持。
輕喟一聲后,她不再與他爭辯,也因為實在是沒有體力了。
水影在殿狂君的堅持下,再次回到醫院。
經過一連串的檢查,回到病房,她簡直累壞了。
這時,醫師來到病房對他二人解釋水影為何會有頭暈、虛弱、昏迷的原因。
「你是說水小姐罹患了慢性潛水員病?」殿狂君為了確定,再問一次,聲量也跟著高起來。
水影對這事倒是處之泰然,畢竟她從事水中攝影,不時得深入海底,在加壓與解壓的快速轉換過程中,不罹患此症反倒奇怪。
「是的。」羅傑醫生肯定地說。「還好水小姐的長骨及長骨接近關節處,在X光檢查下,尚未發現壞死的狀況,否則會影響她關節的穩定度。至於日後是否能從事原來的工作,需再作評估,但安排骨科會診是必要的。」
「我知道。」這話是出自水影口中。
「你知道?」殿狂君有些詫異,「既然知道,為何不多休息?」這話聽起來很沖,關心已被激動所取代。
水影重重地吸了口氣,「為何你總是喜歡發號施令?」
「咳!咳!放鬆對大家都有好處。」羅傑醫生試圖化解尷尬,「殿先生,我可以解釋一下有關慢性潛水員病的癥狀,它大多會出現頭痛、失眠、噁心、對酒無法忍受、有時脾氣會暴躁、記憶不好。至於引起癥狀的原因仍不清楚,可能是氣體栓塞引起腦部多處小病變所致。」
殿狂君聽完羅傑的解釋,不再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睇著水影。
成功通常是以健康、生命、生活、情感換來的。
他不就是犧牲真正的情感互動、睡眠、娛樂……才換得今日的一切?
醫師也在這時離開,留下他二人獨處。
「謝謝你。」水影雖然不喜歡他的霸氣,但不可否認的,他在這兩次「意外」中,成了她的「恩人」。
他撇撇唇,說了句不相干的話:「我已打電話給你母親。」
「你——」她以為他與自己的母親不和,應該不會這麼做,但卻放下成見,去做該做的事。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介懷,「你知道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分野在哪裡?」
她不想深思,只想聽他怎麼說,便搖了搖頭。
「男人用理智、科學數據來處理大部分的事情;女人則用感情處理事情。以你身體不適為例,我不會因為令堂對我不滿意,而不告知她應該知道的事。這就是『就事論事』。」
她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我想要提醒你,因為我的事業有一部分是石油探勘,所以我的工人也罹患過潛水員病,我知道一旦罹患這種病,最好能好好休息及徹底治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應該先重視自己的健康,才能全心衝刺事業。」他說得像教授課程般,毫無感情。
「如果迫於生活,必須縮短時間休息呢?」她故意學他的冷靜以對。
「那你有兩條路走,一是求拉菲爾代購或代銷。那個自稱愛好藝術的人,應該會伸出援手。第二,就是你們這種人會做的事——祈禱上蒼保佑吧。」
他充滿鄙夷的口氣,惹惱了水影,「殿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打下你的事業王國,但你若繼續以這種態度或認知方式與人互動,終有一天,你會嘗到失敗的滋味。」
「那是不可能的。」他肯定地說。
「你——」水影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
「你請走吧。」他們的後方傳來書嘉的聲音。
「媽——」水影有些吃驚地看著母親。
殿狂君也轉過身子迎向書嘉。
「我想,我和水影是既無知又傲慢之輩,你這位智慧而且仁慈的大商人就請離開這裡,還我們母女一片清凈。」書嘉提針帶刺地反擊。
「媽——不要再說了。」
「只要他離開,我就不說!」書嘉仍然不讓步。
殿狂君聞言,雙拳已握緊,不是準備打人,而是強壓心中的憤怒,最後扭頭就走。
沒想到書嘉還追了出去,「等一下!」
「你還想說什麼?」他倏地轉過頭,因為水影不在,他的聲音也提高了不少。
水影因為害怕母親和殿狂君真的對杠起來,於是緩緩下床走近門邊聽他們的對話。
「你認為我冤枉你母親?」書嘉這一刻反倒平靜許多。
「難道不是?」見狀,他忽然沒有把握。
「也許是,也許不是。」
「這是什麼意思?」她的說法引起他的好奇。
「聽過精神外遇嗎?」
他不語。
「我有一張我丈夫的手摟著你母親的數字照片,但他抵死都不承認與你母親有染,還責備我神經病、胡思亂想。結果,他意然在我出門之後,將那張照片刪除!你說,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書嘉說得振振有辭。「而且,婚後,我們每每拍照,他幾乎已不將手搭在我的肩上,又為何會搭在你母親的身上?這表示什麼?」
這下子換殿狂君不能接受這事實。
「我不希望你和小影在一起,當然有我私人的怨怒,但是你不會真心對待小影,才是我最在意的事。」
「你不覺得自己恨太多,也將上輩的恩怨加在我們的身上很不公平?再說,水影已是大人,你實在無權干涉她的自由與選擇。」他回應道。
「那好,你倒說說,你對小影是真的有情有義?」
「我和她根本是泛泛之交,有機會助她或你一臂之力,只是湊巧,跟有情有義扯不上半點關係。」
「看來是我多心了。」
突地,他後悔自己把話講得如此斷然,可自己一時也理不清對她的感覺,就不再多想,「水影罹患了慢性潛水員病,你最好短期之內不要讓她下海攝影。」話落,便匆匆告辭。
躲在門后的水影,聽見他們的對話,整個人猶如被針刺,好痛、好虛弱。但她不想讓母親看出異狀,仍然奮力地回到病床上。
「鈴……」回程路上,殿狂君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
「喂!」
「總經理,很抱歉打擾您。我們在加州聖地亞哥外的油田遭到破壞,初步調查是人為造成,最有可能的對象,是曾騷擾過水影小姐母親的那群黑人所屬的幫派。」這是殿狂君貼身保鏢之一的洛基打來的電話。
「知道了,立刻安排飛到加州的機位,我要親自處理這個Case!」他森冷地令道。
合上手機,殿狂君命令司機:「折回醫院。」
不知怎的,他就是覺得在離開這裡之前,應該向水影道別。
殿狂君走進水影住的病房,床頭有盞淡淡的燈光,水影閉著雙目,看似熟睡,又似睡得極不安穩。
他沒有叫醒她,只是靜靜地坐在床邊凝視著她,回憶宛若被風吹起的扉頁,一頁一頁地掀起他的記憶……
他們的結識,起因於雷震君在追求他現任老婆向彤,那時,她天真的以為可以憑藉一己之力,扳倒「惡勢力」雷震君,救出她的好友向彤。結果,世事難料,那兩個人反而成了夫妻,而他倆則成了男女儐相,還在婚禮后吵翻了天。
本以為不會再見到她了,誰知,因為拉菲爾的關係,他們又在紐約見面,他意外地救了她,還參觀了她的攝影展,如今又莫名其妙地坐在她的病床旁邊,想向她道別,好像他們的關係真的好到「某個程度」。
越想,他越顯得坐立不安,倏地,他站了起來,在床榻附近打轉,殊不知水影早已聽見他進門的聲音。
這是她在水中長時間觀察生物所養成的習慣。她總會耐心地聽周圍的聲音,一來便於觀察,二則可以避開不必要的危險。
所以,殿狂君一進門,她就知道有人進來,她並沒有睜開眼睛看他,就知道他是殿狂君,因為她能分辨出他的味道。
他的味道帶了點淡淡的檸檬味,不像紐約的男人喜愛麝香、檀香,或是一些混合多種香氣的名牌香水。
老實說,她還蠻喜歡他身上的味道,於是趁他走動的當頭,偷偷地吸取他身上的味道……
這讓她彷彿置身在一片檸檬田中,混沌的頭腦也開始清明起來,同時也憶起他們相處的片段。
殿狂君終於坐回床邊,她收回心思,聽著他可能做出的動作。
這時,他拿出一張便條紙,開始在上方沙沙地寫著,不一會兒,就聽見他撕下它,丟進垃圾桶中,然後又重新開始寫……
就這樣,他連續撕了三張紙,丟了三次,最後,他只留下名片,便起身走向門邊。
忽地,他止住腳步,回過身子,又對著床上的她探了又探,吸了一口長氣之後,才重新打開門,快步離開。
水影在聽不見他的腳步聲后,才緩緩睜開眼瞳,觸目所及的是床邊茶几上的名片,她立刻拿起來看——
殿狂君,火光電石石油探勘集團總裁
手機︰18581234567
接著,她往垃圾桶探去——
果然,裡頭有三團殿狂君寫了又丟,並揉成一團的便條紙。
於是,她彎下身子,撿起那三團便條紙,打開第一團——
水小姐:
多保重,我得離開紐約市,有事可以Call我。
殿狂君
她覺得這紙條寫得好沒感情,又打開第二封看——
水小姐:
我將離開紐約市,你自己保重。記住,身體是自己的,要珍惜……
這一張似乎是還未寫完,就被他扔了。水影馬上展開最後一封信,希望能夠看到溫柔的字句——
水影小姐:
我必須離開紐約市,所以我留下我的名片,也許——總之,後會有期。
殿狂君隨筆
三張皺巴巴的便條紙,就這麼攤在她的腿上,原本雀躍的心,就像被三月的小雨澆了一身,冷颼颼的。
這個男人只用了「理智」來面對她這個看似樂觀,實則敏感的女人!
失望就像滲水的牆壁,一粒粒的水珠從縫間冒了出來,而且慢慢侵蝕著牆壁原本堅實的結構……最後,生霉!
她吸了口氣,將三張便條紙揉成一團,連同手中的名片一起丟入垃圾桶,她自嘲地低喃:「也許——後會無期。」
然後,她決定提早出院。
拿起她的手機,開始訂購機票及敲定機位,併發了一則簡訊給母親——
媽:
我要回加州。
今後,你要好好愛自己。
不管爸爸之前是否對得起我們母女,寬恕與愛或許是治癒創傷最好的藥方。
我不想再生活在你們婚姻的陰影下,也不想處處做個強調女權至上的婦運人士。
我只想做一條魚,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
原諒我的離開。
愛你的女兒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