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次日清晨,陽光悄悄地自粉白的雙層窗帘的細縫透了進來。殿狂君已然蘇醒,靜靜睇著熟睡的水影,他眉心不自覺地蹙了下。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生了病的女人,還可以如此的美麗!
他認識的女人,大部分一卸了妝,就幾乎不能見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拉回心神,望了望手上的表,上班時間到了,他得先回去梳洗一番。
他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這時,在外頭等候了一夜的狗仔,也拿起高倍數位相機,將殿狂君踏出房門的一幕拍得一清二楚,嘴角還流露出得意的詭笑。
半個小時后,水影醒過來,不見殿狂君的身影,心頭像被人挖去了什麼似的,空蕩蕩的。
就在這時,門又被打開了,好多的陌生人走進來,對著她猛拍照。
她立刻按鈴求援,同時朝他們怒道︰「請出去!我需要休息。快點出去!」但因為聲音未恢復,一點兒嚇阻力也沒有。
有記者追問︰「昨晚石油界巨子殿狂君先生陪了你一夜,對嗎?」
她臉色鐵青,一口氣差點換不上來。
接著,又有人發問:「你們是否墜入愛河?你的工作會不會和殿先生的工作有衝突?」
她再次重重吸了口氣,道:「請出去。」
那些人還不死心,「水小姐,你是水中生態保育人士;而殿先生的工作多少會破壞大自然海域,你是否會因此放棄攝影工作,以便夫唱婦隨?」
「不會!永遠不會!你們請出去!」她的音量加大,喉嚨也就更疼痛。
「那麼,是殿先生為你轉行了。」有個八卦記者隨便下了結論。
「出去!他的選擇不關我的事,你們去問他。Leavemealone!」她真的氣爆了。
這時,大批的醫護人員趕來解圍,「是誰讓你們進來的?快快離開,水小姐需要休息!」
護士長人高馬大,外加有多名警衛隨侍在側,那群八卦記者不得不退出,但就是有個記者趁機拍下水影滿臉怒容的模樣。
「你等一下!」氣到不行的水影,立刻喊住那位記者。
「你想通了?」那名記者反問。
「把你的底片交出來!底片費我會給你。」她堅定地說。
「笑話!這可是寶貴的信息,千金難換。」他說。
「一點兒也不好笑!你已侵犯我的肖像權,如果你不給我底片,我會告你!」
「大小姐,老實說,我不怕!」他得意地宣布。
「你是哪一家媒體?」她突然冷靜下來。
「說了,你會自認倒霉。我是穿梭飛訊的記者加比其(英文諧音垃圾)。」
她冷笑了笑,「原來是垃圾先生。」
「你敢污辱人?」
「我只是發音不夠準確。言歸正傳,你若不交出底片,我就請殿先生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叫他放馬過來!」加比其回道。
「我就在你的後面!」
殿狂君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病房,身邊的保鏢也立刻上前搶到加比其的相機,抽出底片。
「你可以走了,別再讓我看到你,否則下一回就不只抽底片這麼簡單了。」
「你——你——」加比其沒料到殿狂君會來這一招,一時反應不過來,被保鏢推出門外。
門外一些偽裝成病人的小報記者見狀,偷偷用隱藏式的紅外線攝影機及照相機,將這一幕拍了下來,然後迅速抽腿走人。
這時,醫護人員分別向水影及殿狂君致歉,在為水影作完例行檢查后,退出房間。
至於殿狂君為何這麼快折回這裡,是因為回程的途中,聽見「實時新聞」,繪聲繪影地說他與水影的曖昧關係。他擔心這對水影病情有影響,故而火速趕回來。
沒想到這些只顧搶新聞的八卦記者,已經在打擾療養中的水影。
「你還好嗎?」他試圖冷靜地問道。
她點了點頭。
「該死的記者!」他突然口吐穢言。
「謝謝你。」她沒想到他會回來為自己解圍。
「等一下我會留下他們保護你。」他望了一眼身後那群虎背熊腰的保鏢。
「謝謝你。我想,我可以應付。」她婉轉地回拒。
「我知道。」他的聲量突然大了起來,「但我仍然堅持讓他們保護你。」
她忽然感到心頭有股暖流竄進來,「我很感謝你,但我堅持自己一個人休息,而且計劃今天中午出院。」
「什麼?」他吼了聲。
她毫無畏懼地迎向他的目光,「我是這麼計劃的。」
「你不要命了?你並沒有恢復健康!」他再次因她的決定而提高聲量。
「殿先生,請你冷靜一點兒好嗎?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我還是老話一句,非常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但我希望自己可以決定去留,而非讓你來告訴我該做什麼。」
「你——」他怒火中燒,旋即又冷靜下來,「Fine,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下次別再來找我麻煩。」
「你忘了,都是你找上門的。」她也不客氣地回了一句。
「你好、你行!算我自討沒趣。我們走!」氣急敗壞的殿狂君轉身就往外走。
一行人幾乎是以旋風的速度離去,不消半分鐘,屋內又恢復平靜。
水影堅強的雙肩頓時垮了下來,彷彿打了一場持久戰,自己卻是敗戰的一方。
她又搞砸了。
其實,她真的希望能夠與殿狂君和平相處,可是每一次都弄砸。
唉!
停頓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按下護士站的鈴。
「水小姐,有什麼事嗎?」那頭傳來詢問的聲音。
「我要辦出院。」
「可是你的身體——」護士還想說什麼,就被打斷。
「我知道,但我有急事待辦。你若擔心健康的問題,我願意簽署放棄貴院負責的協議書。」她把什麼步驟都想好了。
「這樣——我和主治醫生說明。」
「很好,謝謝你。」收了線,她轉個身子打算下床,可雙腿才一著地就感到一陣頭昏。
她奮力地甩了甩頭,力圖振作,可卻發現有些力不從心,只好又坐回床榻。
鈴……
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從床的這頭爬向另一頭去拿手機,可才彎下身子,強烈的暈眩便襲上她的腦門,她眼前一黑,抓到手機的同時,人也跌下床……
殿狂君回到辦公室,椅子還沒坐熱,就看到兩則令他噴血的消息。
一是說他若想和她在一起,就不能從事「破壞海底生態」的石油探勘工作。
笑話!
這是他的「根本」,他絕不會為任何一個人放棄根本。
二是這個倔強的女人竟然強要出院,又意外地昏倒在地,額頭還撞了個傷口,醫院的人要他快快趕回去。
現在,他就站在那張發白的臉之前,不知該生氣,還是同情她。
她為什麼不能像其他的女人一樣,學習對他順服呢?
難道她不知道女人不柔順,沒有男人受得了?
就在這時,水影睜開雙瞳,立即對上殿狂君的濃眉大眼。
她真的沒料到還能再見到他,複雜的思緒全攪在一塊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殿狂君就這麼靜靜地注視著她。
他並不討厭她,甚至還對她有些動念,可是總是在一開口,就無法自抑地弄擰氣氛。
他們就這麼四目相對,不言不語。
後來,還是殿狂君先開口。
「你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
「那好,我有事要問你。」霸氣的口吻又揚起。
她的心牆豎起,想躲避可能帶來的傷害,「請說。」
「你為什麼和狗仔隊說那些話?」他霜冷地質問。
「你是指什麼話?」
「所有的話。」
「所有?」
「對!」
「和你有關嗎?」
「當然!」
她蹙著眉。
「很抱歉,我不記得了。現在,換我想問問你,為什麼我們一見面就是要這樣火暴的開場?你若真的受不了我,請你忘了拉菲爾的請託,別管我的死活,OK?」
「呵呵,我以前就見識過你的『激辯』長才,只是很遺憾你竟用在試圖讓你身體健康的人身上。
另外,我之所以這麼問你有關記者採訪的問題,是因為你回答失當。」他雖然很生氣,但仍壓抑不滿的口氣。
「我回答失當?」她一臉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瞳。
「當然,對於這群『社會的寄生蟲』,你根本不必和他們斡旋,只要說『出去』兩個字,或許你希望用有禮貌一點兒的說法,就是『請出去』。」
他說的的確是「實話」,只是聽起來還是很刺耳。
「你如果覺得我破壤生態,我很遺憾,因為你沒有認真調查過我們公司在環保方面所做的努力,我們公司的環保防禦系統做得相當完備。
我用『完備』兩個字,表示對敝公司的相關配備信心十足。所以,你仍然可以當你的環保尖兵、水中生態攝影師,但別將我及我的公司扯進來。」
她一聽到「別把他及他的公司扯進來」的話,一顆心瞬間化成冰石。
他以為她想靠他抬高身價嗎?
她不會做這種事!
先前的自責,還有那些介在模糊地帶的情感,瞬間蒸發。
「你折回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他很想一口說「是」,但還是遲疑了一會兒,因為他知道不全然是因為如此。他可以欺騙全世界的人,卻不能欺騙自己。
他是在意她的,所以不能容忍她的眼中完全沒有他。
不過,最後他還是說了謊,「對,就是為了這件事。」
「那現在問題問完了,你可以請回了。」她也故作冰冷狀。
「走與不走不在你的命令,而在我的意願。現在我就留在這裡,看你什麼時候頭腦才會真正清醒,懂得自省與感恩。」他一屁股坐進沙發。
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她還沒來得及應話,他便說︰「進來!」
只見醫生與護士走了進來,先後對他二人打招呼,然後就走到殿狂君面前「報告」,「有關水小姐的病情……」
「我要辦理出院!」水影突然孩子氣地抗議。
這時,他們才回過頭看著她。
「我要辦出院!」她又重複了一遍。
「不準!」殿狂君根本不理會她的「請求」,其他人也就順著他的命令又開始討論水影的病況。
「你又不是我什麼人,憑什麼阻止我做什麼?」這次她是用中文反駁,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在說什麼。
殿狂君這才又轉向她,一臉興味,「你覺得什麼人才可以決定你該做什麼?」
她吸了口氣,仍然以中文說道︰「沒有人!只有我可以代表我自己,而不是你這個陌生人。」
「誰說我是陌生人?」他瞅著她。
她從他那危險的雙瞳中,似乎讀到某種「訊息」,但仍不服輸地回望他,「你以為自己是誰?」
「他們都以為你是我的女人。」他瞥了身邊的醫生與護士。
「天啊!你竟然敢這麼說?」她尖嚷。
「我沒說,只是任他們去猜測。」
「所以,他們就只向你報告我的身體狀況?」她質問。
「完全正確。」他氣定神閑地回應。
「你是故意的!」
「人們愛怎麼想是他們的事,我不過順著他們的想法罷了。」
「我——」她用力吸了口氣,似乎想罵什麼。
他卻說道︰「生氣不能解決問題,你最好保留體力養病,病好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也好丟了你這個包袱。」他刻意扮演絕情的角色,以掩飾自己對她的某種「模糊」的情愫。
「你、你——請出去。我現在不要看到你!」她指著門。
他卻一把抓下她的手指就是一吻。
「哦……」她發現自己的心跳差點停止。
他也驚詫於自己的「表現」,原本是想拉下她的手指,不准她指著自己,可是沒料到竟然演變成這局面。
旁邊的醫護人員則以為是歡喜冤家的調情,醫生立刻清咳了兩聲,然後說:「我待會兒再和您討論水小姐的情況。」然後就打算離去。
殿狂君大手一揮,算是明了,任他們離開。
可人走光了以後,他還是沒有放開她的手指。
殿狂君突然發現自己不想放開她,不只手指,還有她整個人。吮指的舌,輕柔地在指腹上方打轉……
「你……你在做什麼?」她這才回神,但身體仍受到牽引。
他邪肆地笑著,仍然不放手。
「放開!」她大叫。
霍地,他放開她,繼而大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拿手指著人,尤其是我。」
「你又能怎麼樣?」她的呼吸很不平靜。
「你猜。」
「神經。」她才不上當。
「你再說一遍,就不是咬在指頭上,而是——」他故意看著她的朱唇。
「你敢?」她的呼吸更急促了。
「沒有什麼事我不敢。」
「你——」
「記住了,懲口舌之快的女人,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得意地宣布。
「你這隻沙豬。」
陡地,他往前一撲,雙手牢牢地釘住她的雙手,作勢要吻她。
「不準!」她用力擺動頭。
「哈!害怕了吧?」
「你——你太過分了!你欺負人,你這隻——」
「嗯?」他刻意搖頭,「不要再罵人了。」他的唇更靠近她的了。
她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因為過於貼近的距離,透露出她對他的「渴望」。
而他也好不到哪裡去,呼吸的節奏也漸漸加快,他想吻她,真的想,但是他什麼也沒做。
畢竟,女人他從不缺,何須用強的?
他最瞧不起那些以蠻力征服女人的魯莽男人!
倆倆相望,誰都不知道對方的想法,然而他們都知道有某些東西改變了,徹底的改變了!
他們需要時間冷靜、沉澱,然後再決定該怎麼做。
他緩緩放開她,優雅地坐起來。
她的身子一直打顫,不能言語,就這麼望著他。
「我、你……我……你可不可以請回?」聲音是顫抖的。
他忽然心生不忍,於是站了起來,又瞧了她一眼,「可以,但不準再提出院的事。」
她不置可否地「哼」了聲,算是妥協吧,誰教「征服」她的不是暴力,而是一直被自己壓抑的情潮。
他點了點頭,「那我先離開,Seeyou。」
她卻說了句,「Solong。」這句話有著不知何時再見的深意。
他則邪冶地笑著,「別挑戰我的寬容。大部分的時間,我是只嗜血的獅子,也是會將人燒焦的高壓電。」話落,便匆匆離去。
她再度望著他的背影,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