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今晚穿著一件湖水綠的荷葉袖蕾絲襯衫,腰際系著櫻桃紅的細編腰帶,搭上米色系的九分褲展現出她修長柔美的曲線,纖細的腳踝裹著一雙厚底高跟鞋,看起來清新宜人,散發著都會時尚的氣息。
庾秋安低頭看看自己那雙宛如老兵般滄桑的登山靴,再瞧瞧身上舒適,卻可以榮登約會最差勁打扮的服裝,臉上的表情忽然有點不自在。
「你怎麼了?什麼東西不見了嗎?」唐梓寧遠遠的就看見他在自己身上東瞧西瞧的,一來到他身邊,也跟著東看看西看看。
庾秋安高大的身軀頓了頓,接著便恢復原本稍嫌散漫的姿態,「沒有……你不覺得我看起來怪怪的?」
唐梓寧被他問得一頭霧水,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次,然後搖了搖頭,過屑的秀髮波浪似的舞動。
「沒有啊!你看起來很好,很健康!」她在最後三個字加重了語氣,好像那才是最重要的。
庾秋安朗朗笑了出來,再一次認為這個小女人有自己一套看人的角度。
「我餓了……」他故意壓低音量,表現出有氣無力的樣子。
「那我們快走,那家牛排館就在前面,而且他們的沙拉吧是吃到飽的那種,食物的品質還算不錯。」唐梓寧本能的拉住他的手,朝牛排館的方向走,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的纖美氣質跟身旁粗獷陽剛的男人,是很強烈的視覺對比。
庾秋安任由她捉著自己強壯的手腕,不介意別人側目的眼神。
因為在她眼裡,他很好。
不過,在用餐時,唐梓寧最後做了一件讓他很驚訝的事情,她居然主動提到下午那個插曲。
「很抱歉讓你捲入這件事情里。」她誠心誠意的道歉,心裡卻萬分感謝。
為了他中午在那節骨眼上赫然出現,她決定下一次拜拜的供品要更豐盛一點,謝天謝地也謝鬼神。
「雖然機率很低,不過如果以後你不小心遇到那個男人,如果他對你出言不遜,你也別跟他客氣,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她殷殷叮嚀,似乎擔心孫鎮堂會給庾秋安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就算……他還是你的妹夫?」庾秋安微微偏著頭,想起那個男人嫉妒猙獰的神情,半垂的眼睫擋住一閃而逝的警戒。
唐梓寧手中的刀叉停在半空中,然後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原本的動作。
「嗯!你別跟他客氣。我是希望不會有那麼一天,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唐梓寧忽然抬頭睨了庾秋安一眼,顯然覺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庾秋安不閃不避的迎上她的視線,後來不忍心看她一臉尷尬,便笑說要去拿一些水果回來解解膩。
唐梓寧一臉感激的看著他魁梧的背影,然後繼續漫不經心的把牛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
老早就端滿一盤水果回座的庾秋安也不打擾她,只是安靜的吃著眼前的水果,在她一而再,再而三偷覷他時,回以微笑。
「我……嗯……」唐梓寧慢吞吞的叉起一片水梨,在他的眼神鼓勵之下,終於說出梗在胸口的那句話,「我故意誤導他,讓他以為你是我的男朋友,會不會讓你覺得很困擾?」
她其實是想到第一次見到他時,他身邊那個嬌羞柔美的女孩。
「什麼困擾?」
庾秋安一臉意外,反而讓唐梓寧鬆了一口氣。
「如果你現在已經有女朋友,或者有老婆了,就會對你造成困擾。」她索性把話挑明了講,忽然覺得今天的水果特別的甘甜。
「我這幾年太忙了,沒時間交女朋友,當然也沒有老婆。」庾秋安顯然也沒把她當外人,就這麼大大方方的談起自己的感情世界,「後來我妹又生病了,我們幾個兄弟都把所有的空閑時間拿來陪伴她,所以你的擔心是多餘的。」
「那就好。」唐梓寧與人交友的原則一向是禮尚往來,因此也簡短跟他說明一下她和孫鎮堂之間的牽扯,從怎麼交往,到怎麼結束,語氣平靜的敘述。
庾秋安沉默的聽著,牛排館里暈黃的燈光讓他陽剛的臉龐顯得柔和,但那雙深潭似的眼瞳卻嚴肅得可以。
「我很擔心你。」這就是他聽完這段三角戀情之後的戚想。
「為什麼?」唐梓寧很驚訝,畢竟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處理孫鎮堂不理智的糾纏,應該知道她有自保的手段與能力。
庾秋安似乎有些猶豫,最後仍是緩緩的說出自己的理由,「因為我看過那樣的眼神……」
他神情黯然,有一瞬間似乎很痛苦。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的母親活活被兩個情人赤手空拳的打死,他就躲在床底下,聽著肉身搏擊可怕的聲音,原本活潑的個性從此有些封閉,直到大哥把他從阿姨家裡接回去一起生活之後,才慢慢的開朗了起來。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唐梓寧注意到了,看見他搖頭否認時,才靈光一閃,明白他正在說一件讓他心情不好的事情,「庾秋安,我們聊別的。」
庾秋安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我沒事,我只是不希望你有事。」
他嘴角抿成嚴肅的線條,眼裡貨真價實的憂慮,讓唐梓寧莫名的想要微笑。
「我是認真的。」她的笑容卻讓他不太高興,覺得她輕忽自己的警告。
他可是曾經親眼目睹,因為嫉妒造成的死亡!
唐梓寧朝他搖搖頭,「我知道,我只是很開心,你居然比我的家人還要關心我!」
她笑著笑著,卻突然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莫可奈何。
在別人眼中,她看起來光鮮亮麗,在庾秋安眼裡,她卻像一株缺乏關愛灌注的花朵,奄奄一息。
「我會常來看你。」他忽然沒頭沒腦的說著,然後亡羊補牢的加上一句但言,「只要你歡迎我,我就來。」
他想著上次談好的案子,說不定手上幾支帶子結案之後,可以名正言順的在高雄停留一段時間。
「你有空,或正好經過再來就好……」唐梓寧低著頭摺好餐巾紙,「或者打個電話給我,你的工作時間不好掌控,所以我……」等你打給我。
「我打給你。」這幾個字說得鏗鏘有力,莫名的撼動人心。
「嗯!你坐幾點的車?等一下要不要去城市光廊走走?」唐梓寧白皙的臉龐隱隱散發出珍珠般溫潤的光芒,眼角眉梢儘是她沒有說出口的喜悅。
他們沒有給彼此任何身分上的定義,也從沒想過要釐清這樣的定義。
他們只是維持著一種沒有明說的默契。
你關心我,我就關心你,你誠意待我,我自然不屑虛偽。
他們可能一聊起天來,就是好幾個鐘頭,也可能一忙起來,就好幾天沒有聯絡,每一次聽見彼此的聲音,或者透過網路看見彼此的面容,總是用笑容當開頭。
唯一有怨言的人是小魯,因為他快要被庾秋安給操到腦中風了!
有一天,他發現足足窩在剪輯室里一個月余的庾秋安在打包行李,嚇得目瞪口呆。
「安老大,你要去哪裡?」今年的案子外拍工作都完成了,后制工作也都接近尾聲,總不會現在才要補拍畫面吧?
庾秋安悶不吭聲的拉上行李袋的拉鏈,然後一臉嚴肅的拍拍小魯獃滯的瞼,「你加油!那些上字幕和簡單的動畫效果就交給你了。」
小魯瞪大了眼,跟在庾秋安魁梧的背影後頭焦急的追問,「交給我?那你呢?你要去哪裡?回台東嗎?」
「我?我要去高雄。記得跟我報告工作進度。」庾秋安頭也不回的離開,留下更加獃滯的小魯。
「高雄?!」怎麼最近常常聽到這兩個字……等等!小魯猛然驚醒,失聲大喊,「那不是明年的行程嗎?現在才剛剛要過萬聖節耶!」
有必要趕進度趕成這樣嗎?當初不是說已經有很多存檔畫面嗎?
庾秋安沒聽見,因為他正攔下一台計程車,忙著把行李塞進後車廂里。
台北灰濛濛又冷颼颼的清晨,小魯站在某條小巷口,非常哀怨又茫然的目送某人搭上計程車揚長而去。
大概一個星期前,唐梓寧開始很認真的幫庾秋安找房子。
「我接到一個外包的案子,要拍八八水災之後,高屏一帶的自然生態環境,可能會在高雄住上幾個月也說不定。」
庾秋安的聲音在電話里聽起來沒有特別的情緒起伏,唐梓寧倒是很慶幸他們不是視訊通話,要不然她臉上的笑容恐怕就藏不住了。
她很高興有更多時間可以跟他相處。
「那你把租屋的條件告訴我,我幫你找看看。」她自告奮勇要在他南下之前,就幫他找好落腳處,所以她很用心的把他列舉出來的條件統統寫在筆記本上。
「要交通便利。」因為他時常要到政府機構去報告拍攝進度,所以也不能偏離市區太遠。
「生活機能要強。」不然依賴外食的他可能會餓死。
「有附家電最好。」不用到那種一隻皮箱即可入住的等級,基本的冷氣和廚房設施對他來說也就足夠了。
「隔音設備要很好。」因為他需要反覆看拍攝帶,又不習慣長時間戴耳機,所以最好是水泥隔間,而且鄰居不怕吵。
「不能太貴。」因為經費有限,花得越多,賺得越少。
「治安要好,有保全更好。」因為攝影器材都很貴,光是那台用來后制剪輯的蘋果電腦就價值幾十萬,更別說那些珍貴的拍攝資料。
「還有嗎?」儘管電話那頭的唐梓寧已經面有難色,仍是打定主意要排除萬難,幫他找到理想的住處!
「還有……我不知道會住多久。」他隨時可能會離開,也許三個月,也許半年,誰也說不準。
這下子唐梓寧也不敢打包票了,只能說自己儘力而為。
「我一定會努力幫你找到適合的住處,要不然如果來不及的話,你就先住我那裡好了。」她咬咬唇之後,屏住氣息等他的回應,明明自己的動機光明磊落,不知道為什麼卻滿臉通紅。
那沉默的瞬間幾乎讓她呼吸停滯,然後終於聽見他低沉渾厚的嗓音略顯遲疑的確認——
「真的可以嗎?會不會打擾到你的室友?」
他知道她住的地方是三房兩廳的格局,大樓管理員統統是受過嚴格訓練的退伍軍人,地點鬧中取靜,多走幾步就是熱鬧的商圈。
「我自己一個人住,歡迎你來當我的室友。」她落落大方的說著,貼著話筒的面頰早就火燙燒紅。
「有機會的話。租金很貴就算了。」他小心翼翼的藏起快要爆表的喜悅,怕自己原形畢露,會嚇走好不容易敞開心胸的某個小女人。
「放心,我會算你友情價。」她大可不要收房租,就怕他覺得這樣做是看不起他阮囊羞澀。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大概再十天左右,就可以下去了。」要不是小魯已經快要陣亡了,他也不用放慢腳步。
「什麼引這麼快?那我先上網看看好了,Bye」唐梓寧一聽,連忙掛斷電話,卯起來幫他找符合上述條件的住處。
幾天之後,她不得不承認,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看來某人只好將就一下,當她有史以來第一個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