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把機車停進公共停車場,駱巧因提著包包,順手撥弄因穿脫安全帽弄得散亂的及肩長發,沿著下坡往家門走去。
她習慣性地將鑰匙握在手中,看著映在地上的孤寂身影,低嘆口氣。
日復一日地上班、下班,生活比學生時代還規律,想要有什麼浪漫邂逅根本是天方夜譚,除了參加婚友社已沒有別的選擇。
總不能教她真像方瑋說的,騎機車去中研院門口撞一個吧?
腦中浮現那荒謬的想法,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先別說撞不撞得到真命天子,光是肇事賠償的責任就夠讓她吃不消了。
明天,去報名吧,免得拖著拖著,那股勇氣又消散了。駱巧因暗暗下了決定,繞過彎,看到大門前站了個人,不禁腳步一頓。
那人身形挺拔,袖子隨興卷至手肘,精瘦結實的肌理線條在襯衫衣料下起伏,緊窄的腰際臀線包裹子筆挺的西褲之下,更顯性感頤長。
在夕陽餘暉映照下,那深刻的輪廓像凝聚了全世界的光芒,專註開鎖的俊逸側臉微布不耐,仍難掩他卓爾懾人的魅力。
嘩,老天爺聽見她的祈禱,送她一個新搬來的英俊鄰居當三十歲的生日禮物嗎?被這個念頭引得發噱,駱巧因忍笑,強自鎮定往家門走去。別傻了,駱巧因,早過了作白日夢的年齡,實際點吧!
搞什麼?!瞪著手上的鑰匙,向允非心裡低咒了聲。下午阿協帶他來時也沒見鎖有多難開,怎麼他只是去買個日常用品,再回來,門就說什麼也打不開?難道他的壞運氣還在繼續?
要是在搬進來第一天就把這扇鋁門踹壞,阿協會不會氣得將他列為損友名單?當向允非開始認真思考這個舉動的可行性,身後傳來一抹輕柔的嗓音——
「這扇鋁門是不上鎖的,你剛剛應該是反而把它鎖住,所以才打不開。」駱巧因開口,走近他身邊才發現自己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向允非往旁一讓,看她插入鑰匙,輕易將困住他的鎖給打開。
「原來如此。」他恍然笑道,朝她一頷首。「你好,我今天剛搬來二樓,向允非。」
這男人,笑起來真好看。純粹欣賞的眼光,駱巧因暗自證嘆。
「我是駱巧因,住一樓。」她換把鑰匙,開啟第二扇門。「我剛搬進來時也被這扇門困了好久,還把房東找來。」
他怎麼覺得……好像見過她?向允非擰眉思付,思緒迅速翻轉搜尋,腦中畫面定格,停在派對那一晚。
「你生日下個月幾號?」向允非突然開口。
「十四……」駱巧因順口回答,猛然頓住,驚訝轉頭看他。他怎麼知道?!
向允非低低笑了,愛麗絲回到現實,仍是這麼沒有防心,輕易就被套出話來。
沒一眼認出,是因為她的裝扮.她穿著公司制服,合身的襯衫、窄裙增添她的柔媚,那晚綁起的馬尾此時垂散及肩,烏黑的發映著白皙的臉龐,細緻的五官另有一抹惹人愛憐的嬌妍。
「我們見過。」見那小巧的眉頭越皺越緊,怕她想破小腦袋瓜,向允非直接解答。
「上禮拜你參加過一個PARTY,記得嗎?」
「原來……」駱巧因恍然大悟,卻在下一秒,表情瞬間僵凝。不對!既然都聽到她下個月生日,那不表示他什麼都聽進去——包括她是三十歲老處女這件事?
俏臉倏地赧紅,整個人往後退,幾乎貼在牆上。老天!她還在慶幸那一晚除了瑞慈沒人認識她,結果居然蹦出了個在場目擊的新鄰居?!
那激烈的反應逗得向允非忍俊不禁,連忙別過頭,以輕咳掩飾笑意。
低抑的笑聲更是讓駱巧因氣血「轟」地上涌,她深呼吸,妄想用若無其事的態度模糊新鄰居的記憶。「我印象中沒見到你在場,可能我們隔很遠吧!」很遠很遠,所以他沒聽到!她像只鴕鳥催眠自己。
向允非莞爾,沒有破壞她努力營造的鎮定。「那種環境太吵雜,彼此都是匆匆一瞥,你對我沒印象也是應該的。」
「是啊、是啊!」駱巧因忙不迭附和,只覺全身羞得發燙。不行,要趕緊遠離新鄰居,免得勾起他更多回憶。她推門進屋,點亮玄關的燈,隨即抽出鑰匙打開自己的房門門鎖。「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歡迎搬來。」
向允非將大門帶上,一轉身,看到她手握在門把上,明顯下起逐客令,好笑地挑起一眉。瞧她開自個兒房門的動作如此迅速,他真把愛麗絲嚇著了。
「謝謝,再見。」不忍再對她加諸壓力,他微一點頭,邁步走上樓梯。
見他上樓,駱巧因吁了口氣,才開門走進房裡。
「蔣,我回來了,好想你哦……」壓低的柔媚嗓音隨著房門關闔消失。
聲雖低,那親昵的呼喚仍傳入耳里。才走過樓梯轉角,向允非頓下腳步,朝關上的房門投去一眼。
蔣?是男友嗎?會待在房裡等她,應是同居關係吧!
那時還嘲笑愛麗絲竟在遊戲中說出真心話,其實可笑的應是把那些話當真的自己。早看多那種表裡不一的人,衣著光鮮、打扮入時的名媛們,口口聲聲說愛,卻可因名下資產減少而輕易另投他人懷抱。只能玩玩,永遠別妄想得到一生一世的承諾。
沒想到,原以為殘存的最後一方凈土,仍是表面所營造出的假相。
我已經不奢望能在這世界上找到清純的女人。阿協的話掠過腦海,向允非譏誚一笑。
又不關自己的事,想那麼多做什麼?他一聳肩,繼續邁步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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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駱巧因停好機車,手中拿著資料袋,在社區路燈的映照下,緩緩走向家門。
方才一下班她就前往婚友社,才踏進去,立刻出現三名自稱「結緣紅娘」的員工將她包圍,在裡頭待了半個小時,她對婚友社唯一的印象,是三張抹得紅艷的嘴唇像金魚般不住張合的畫面。
獃獃地步出婚友社,腦中仍是空白一片,她還掙扎著想告訴自己沒去過,但手上的合約將她拉回現實,不容她逃避——她報名了,第一次相親就排在後天。
手中的資料袋頓時變得沉重,像要壓沉她的心。憶起後天的相親,駱巧因秀氣的眉頭輕蹙了起來,只覺得緊張,沒有絲毫的期待。
兩個各懷目的的陌生人相見,會是怎樣的尷尬局面呢?
身後傳來的輕微腳步聲勾回她的心神,駱巧因全身防備豎起,緊握習慣性拿在手中的鑰匙串,鑰匙尖端從指縫探出。
是她多慮吧?沒聽說這社區發生過事情。她一邊安撫自己,一邊加快腳步,卻發覺尾隨的腳步聲也跟著加快,心一凜,她將充當攻擊武器的鑰匙握得更緊,心裡不斷祈禱從雜誌學來的簡易防身招式永遠都沒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低頭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被後方跟上的影子重疊,駱巧因全身血液在瞬間凍結——那人就在她身後!跟這麼近,要是沒任何意圖才有鬼!
駱巧因握緊拳頭,化恐懼為力量,她陡然回頭,手中鑰匙用力朝後劃去。
沒預料有此變故,向允非甚至來不及出聲,立即迅速後仰上身,臉驚險避開攻擊,頸項卻成了代罪羔羊,皮膚被劃破的刺痛讓他倒抽了口冷氣。
他只是停好車,剛好看到她走在前方,想上前打個招呼,誰知道都還沒開口,就得到這樣的回應。
「你打招呼的方式會不會太熱情了點?」向允非苦笑,撫著受傷的頸項,不用看,熱辣的燒灼感已告訴他傷口有多慘烈。
本想再抓住皮包肩帶當攻擊武器甩去,看清來人,駱巧因嚇得瞪大眼。
「怎麼是你?」她驚白了臉,急忙上前拉下他的手,看到一條由下頷划至鎖骨的血痕,驚惶更甚。「快點!」她不由分說扯住他,快步往家門奔去。
「等……」向允非想說自己沒事,但她拉得又急又猛,他只好任由她擺布。
駱巧因手忙腳亂地打開大門,連玄關的燈都來不及開,立刻迅速打開她的房門,摸上房內牆壁大燈的開關,拉他進房。
「你先坐著。」駱巧因緊張得聲音都顫了,指向沙發,隨手將資料袋往床上一扔,立刻蹲在電視櫃前翻找物品。
那十萬火急的神態根本不容他插口,向允非只好踱到沙發坐好,打量她的私人天地。
在專業角度的審查下,這樣的房間是不合格的。大小約莫十坪,沒有裝潢,比起他在樓上暫居房間的基本配備,只多了一些傢具。
讓人矚目的,是置於雙人床頭柜上,一幅幾乎有張開雙臂寬的大型拼圖,畫面中眼神邪魅的貓拉著手風琴,快樂的動物在周遭歡舞,身後是一片奇幻世界的美麗俯景。
真有耐心!向允非無聲吹了下口哨,抬眼一看,才發現電視上方的牆上也懸著一幅拼圖,和方才那幅風格不同,尺寸大概只有一半,水彩的透明筆法細膩地表現出異國悠閑的街景一角。
翻找出鮮少使用的急救箱,駱巧因走到他面前。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黛眉擔慮輕蹙,她咬唇,拿出雙氧水和消毒棉,將他下顎挑高。「忍著點,會有一點痛哦。」
她的表情比他這個受害者還痛苦。向允非揚起笑,安慰她。「沒關係,我……」不要緊!才怪!按上傷口的消毒棉讓他將未竟的話全咽下肚,雙氧水遇到傷口立刻化為猛竄的白色細沫,他不禁咬牙,用飄移視線來轉開注意力。
視線一挪移,才發現坐著的他眼睛高度剛好在她胸前,她神情專註,渾然沒發現微俯的姿勢會讓她的襯衫領口春光外泄。
她柔嫩的指腹輕托住他的下顎,隨著上藥的舉動,不自覺地順著頸動脈輕撫而下,那軟馥的碰觸撩動了某種感覺。
如此不設防的態度,是嚇壞了,還是早已習以為常?憶起她同居的男友「蔣」,向允非眸光轉深,別開眼神,將體內浮躁的火焰抑下。
「很痛哦?」見他沉默不語,駱巧因更感歉疚。「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我以為是……歹徒……」
消毒完,怕碘酒太刺激,她用紫草膏幫他抹上療傷。
「我應該早點出聲,嚇到你是我不對。」向允非客套一笑,看到她拿出繃帶和紗布,連忙出聲阻止。「不用包紮,這種小傷上藥就好。」他得趕緊離開,他可不想她那叫「蔣」的男友回來撞見,引起無謂的麻煩。
「可是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很容易感染……」駱巧因擔慮地看著那道傷口。
「皮外傷很快就會痊癒,真的沒關係。」向允非起身準備告辭,腳邊卻傳來異樣感,他低頭,一隻褐黑斑紋的花貓正靠著他的腳磨蹭。
「你養貓?」他縮回腳,看到褲管已黏上貓毛,俊朗的眉宇有些擰。他不愛小動物,會破壞傢具裝潢的貓更是讓他敬謝不敏。
「嗯。」駱巧因也看到了,趕緊彎身去抱貓,但好奇的它靈巧閃過,又朝他繞去。「NEKO醬,過來!」她出聲喝止,伸手去捉,還是撲了個空。
向允非橫移一步,貓卻像認定他似的又纏上來,讓他有些啼笑皆非。
看到他褲管上的貓毛越沾越多,駱巧因好抱歉,一心只想捉住罪魁禍首,怎奈它像故意作對,怎麼捉都捉不到。主人的尊嚴蕩然無存,她不禁懊惱恐嚇:「醬!過來,不然罰你不能吃晚飯!」
恐嚇無效,花貓依然朝向允非逼近,無路可退,他只好坐回沙發,它立刻不客氣地躍上他的大腿,一屁股坐下,圓滾滾的琥珀色眼睛好奇地望著他,肥肥圓圓的前掌搭上他的胸膛,輕輕喵了聲。
「醬,快點下來!」駱巧因驚喊。他的褲子徹底淪陷了!老天爺到底要她在這新鄰居面前出多少次糗才甘心?
「它叫醬?」托住前腳將它抱起,拉長的貓身挺出一顆圓滾滾的肚子,向允非不禁失笑。難不成她昨天溫柔叫喚的是這隻愛撒嬌的胖貓?
「NEKO醬,日文里的貓,生氣時我就叫它醬。」駱巧因不好意思地伸手接過,拉開浴室將它關了進去。「抱歉,弄髒你的褲子。」她找出黏毛滾輪,蹲踞他面前幫忙除去沾黏褲子的貓毛。
還有溫柔撒嬌的時候也會叫醬。昨天那聲親昵呼喚的軟媚嗓音,會讓人有無限邐想。
「你自己住?」向允非問。他想確定,對她的第一印象到底有沒有看走眼。
「嗯。」她忙著清理,直覺應道,沒留意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光芒。
駱巧因右手持著滾輪滾過他的大腿線條,左手按壓便利清理,感覺他的體溫透過布料染上掌心,一心忙著收拾寵物惹出禍端的她突然放緩了動作,俏臉驀地染紅。
原本尋常的氣氛在意識到這樣的舉止過於親密時,尷尬得讓她幾乎窒息。在想什麼啊!她暗斥自己,加快沾黏的速度。
「好香。」溫醇的低喃,讓她心漏跳了一拍。
她……沒聽錯吧?駱巧因抬頭,望進一雙帶著笑意的好看眼眸,漏跳的心在瞬間激狂地鼓噪起來。
愛麗絲知道她臉紅的無辜神情很容易引入犯罪嗎?向允非知道她誤會,低笑開口:「很香,你煮了什麼?」
駱巧因愣愣的,好半晌才將他說的話聽進耳里。原來說的不是她……天!她又出糗了!
強迫自己鎮定,她指著牆邊餐具柜上的電子鍋。「我出門前設定燉的湯。」
「什麼湯?」向允非被挑起興趣。以前家中總雇著廚子,三餐吃的是比外頭餐館還精緻的菜肴,自己搬到外頭后,理所當然成了外食族,這種家常口味,反倒成了他夢寐以求的想望。
「隨便弄弄而已……」駱巧因不好意思低道,看他視線朝電子鍋直瞄,起身上前掀開電子鍋。「就竹笙、筍片燉雞湯,很簡單。」
鍋蓋一掀,清甜的香味立刻撲鼻而來,向允非探頭,鍋里黃澄的雞湯浮著少許油花,白色的竹笙、筍片豐富其中,還有紅色枸杞點綴,成了口腹之慾的最大誘惑。
「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向允非讚歎,發覺還沒吃晚餐的他,真的餓了。
呃……禮貌上,她好像不應該就這麼把電子鍋又蓋回去。猶豫了下,駱巧因開口:「晚餐吃過了嗎?不介意的話一起用吧!」
她是真心邀約,還是變相下著逐客令?向允非挑眉。他餓了,而且有愛麗絲一起聊天享用美食,比起得獨自一人定下坡覓食更來得萬分吸引人。
「真的嗎?謝謝你了!」眼中掠過一抹愉悅的光,他坦然接受她的好意。
不會吧?她只是客套一下,他真答應了?!駱巧因抬頭看他,那雙因笑燦然的眸子直直地望進心坎,無法剋制地,她覺得臉又開始紅了起來。
上台北這麼多年,有點被逼上梁山的,她第一次做出敦親睦鄰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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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關在浴室的NEKO醬扒著門,哀求的喵喵聲不絕於耳。
向允非瞥了廚房一眼,她正在裡頭忙著,抽油煙機的聲音轟隆作響,不想打斷她的忙碌,他起身將浴室的門打開。
門才開了一條縫,那肥胖的身軀立刻鑽出來,繞著他的腳哀怨輕喵,像在投訴它所遭受到的待遇。
好不容易清理乾淨的褲管又滿是貓毛,向允非蹲下,好笑地看著它。「喂,我不是很喜歡貓,你別這麼熱情可不可以?」
不理會他的商量,NEKO醬反而橫躺下來,臉頰在他穿著室內拖鞋的腳邊磨蹭,眯著眼,一臉舒服樣。
「NEKO醬!你怎麼出來的?!」駱巧因驚喊。端著炒空心菜走出廚房卻看見這一幕,她趕緊把盤子放在桌上,彎身就要去抱貓。
「我放出來的,因為我而把它關起來,太可憐了。」向允非阻止她。
「可是你的褲子又毀了……」她看著他慘不忍睹的褲子。「如果你真不喜歡,關一下下沒關係。」她可以理解有人就是討厭寵物,不會強硬把自己的喜好加諸他人身上。
「褲子洗洗就好了,我不介意。」向允非撐膝站起,走到桌旁,桌上有兩片煎鮭魚、一盤炒空心菜、一個柴魚片涼拌豆腐,還有竹笙筍片雞湯。「你別忙了,這些菜很夠吃了。」
「等一下,還有白飯。」駱巧因脫下圍裙,打開微波爐取出三團用保鮮膜包裹的白色物體,放到桌上,她俯身將桌旁一掀,已被菜肴填滿的桌面頓時又多出一片空間。「我去拿碗筷。」她走進廚房,順便關了抽油煙機。
原來看起來比床邊櫃略高的移動桌是個摺疊桌,在空間有限的套房裡相當方便。
「我還以為你忘記煮飯了。」盯著那三團物體,向允非發現那是冒著熱氣的白飯。
二人份煮起來麻煩又不好吃,我都一次煮一鍋,分裝冷凍,要吃就拿下來微波,味道和現煮的沒什麼差別。」駱巧因拿來碗筷,將白飯拆入碗里遞給他,和他並肩坐在沙發。「如果不合胃口,忍著點。」
「謝謝。」向允非接過,等著她。
弄好自己的白飯,看到他沒動,駱巧因有點不知所措。這還是她第一次邀請異性在自己的小套房裡吃飯,意識到他的存在,原本寬廣的房間頓時變得狹隘。
「吃啊。」她尷尬招呼。
「嗯,開動了。」相對於她的拘束,向允非卻自在得像在自己的家裡用餐,大方地吃了起來。
「……嗯,空心菜很嫩,湯很鮮,鮭魚很下飯,涼拌豆腐很清爽。」他忙著吃,還不忘稱讚,終於嘗到的家常口味讓他心滿意足。
真的假的?這麼簡單的菜色也能吃成這樣?那真誠無偽的態度滿足了虛榮心,駱巧因難掩喜悅,再熟悉不過的味道好像突然變得可口。
「喵!」不甘被冷落,NEKO醬跳上沙發,用肥肥圓圓的掌撥動她的手。
「不行。」駱巧因手臂一動,將它擠下椅面。
「不喂它?有魚呢。」那舉動簡直就像小孩在要東西。向允非看到它又鍥而不捨跳上沙發,只不過這次改撥的是他的手。
「它只是好奇,不是真的想吃。」駱巧因喉頭髮出警告聲,企圖制止它的行動。NEKO醬怎麼不給點面子?擺明了沒家教嘛!「它嫌魚太腥,討厭魚。」
「貓會嫌魚太腥?」
「真的啦!」見他一臉好笑,駱巧因羞惱強調。「我試給你看。」為了加強說服力,她挾起一小塊鮭魚,抽了張面紙墊著放在地上。
向允非探頭,看到NEKO醬立刻湊過去低頭嗅聞,卻是嗤了一聲,頭用力別開,還不斷用前腳撥地,像是要把那塊鮭魚埋起來。
「真的!」要不是親眼看到,他真不敢相信竟有討厭吃魚的貓。
「它是只有怪癖的貓。」駱巧因皺鼻輕哼。「別理它,我們趕快吃。」
開著電視,看著新聞台,在隨口閑聊中,向允非幽默的談吐總引她開心低笑,很快地,三菜一湯已全部吃了乾淨。
駱巧因收拾碗盤,用抹布擦拭桌面。「你坐一下。」
「我去洗碗。」向允非端起碗盤,直接往廚房走去。
沒料到他會有這個舉動,駱巧因愣了下,趕緊追進廚房。「放著就好,我等一下……」看到他已拿起菜瓜布擠上洗碗精,她伸手阻止。「不用,我洗……」
「客氣什麼?」向允非輕笑,閃過她搶奪的手,開始洗起碗盤。「承蒙招待,洗洗碗是應該的。」
看到他握著菜瓜布的大手撫過瓷制餐盤,看來居家的畫面另有一股男性的魅力,讓駱巧因心頭沒來由地撞了一下。
獨居的她從來沒想過,這間小廚房裡,竟會出現一個卓爾男子在這裡洗碗,而他又輕輕吹著口哨,像一切都再自然不過。
視線瞥過他脖子上的傷,胡思亂想的心緒瞬間回籠。「傷口還痛嗎?」晚餐吃得太愉快,都忘了把他划傷的事。
「不痛,換來一餐美食,值得了。」濃眉一挑,向允非開始將碗盤用清水滌凈。「你很喜歡拼圖?」他突然問。剛在外頭等她準備菜肴時,細數之後,發現牆上大大小小總共掛了七幅拼圖,書櫃里還有兩個球形的立體拼圖。
慘了,來不及收起來!正接過碗盤用布拭乾的駱巧因動作一僵,懊惱咬唇,只好硬著頭皮點頭。
她實在不太想讓人知道她有這個嗜好,因為只要一提到拼圖,總會讓人聯想到孤僻自閉的刻板印象,而且她還拼了那麼多幅,這不是明白宣告她總待在家裡的無聊生活嗎?
但她真的熱愛拼圖,並不是為了打發時間,每次完成圖案的成就感是任何事都無可比擬,只要一動手她就廢寢忘食,要不是牆壁已經掛不下,她拼的才不止那些。
一個只會用拼圖殺時間又養貓相伴的三十歲老處女,這個新鄰居不知道會怎麼看她?
「你還真有耐性。」向允非吹了聲口哨。「老是自己一個人窩在家裡拼圖,不覺得無聊嗎?」
就說吧!駱巧因低嘆口氣,對在他腦海已成的既定形象微微感到沮喪。「拼圖很好玩,沒碰過的人不會懂的。」她忍不住為自己的嗜好解釋。
「我可能永遠也不想懂。」向允非聳肩。要他耐著性子拼完那麼大一幅?殺了他還比較乾脆。「你那個交往四年多的男朋友呢?不會抗議你光顧著拼圖不陪他?」
頓了下,駱巧因才微窘地開口:「我和他分手很久了。」可惡,那晚派對上發生的事他鐵定看得一清二楚!
「分手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再找下一個啊!沒必要為他守身如玉。」碗盤洗完,向允非沖手,在水槽上甩著。「難不成你還真想留到新婚之夜?」
聞言,駱巧因臉整個漲紅。他一定要提這個嗎?雖是隱私的話題,但他輕鬆隨興的態度又絲毫不讓人覺得被冒犯,只是……這個話題還是讓她覺得尷尬。
「我……我只是想……保留……給最、最重要的人。」結巴說完,她已面紅耳斥到幾乎腦溢血。
看到她無地自容的表情,向允非不禁啞然失笑。他只是隨口說說,沒必要這麼認真回答吧?愛麗絲怎麼一點也不懂得設防?他算得上是個陌生人耶!
「只是上床就要結婚,現在已經沒人這麼想了,你這樣會讓男人壓力很大。」對她的觀念不以為然,向允非坦白給予忠告。「觀念放開點,假日多跟朋友出去,別老是拼圖,這樣可以多認識一些對象,別太死心眼。」要不是她這句話,他還想說住在這裡的這段時間,可以和愛麗絲玩個小愛情遊戲調劑一下生活的。
她何嘗不知?分手后,她也已打定主意若下一個對象出現,就要把自己交給對方,誰曉得居然一空窗就四年都沒人出現!
「就……沒有……」駱巧因尷尬地想解釋,結果話堵在喉頭,卻說不出口。算了,他的條件足以在感情世界無往不利,解釋再多也不會懂她的想法。「沒事,我知道了。」她悶悶應道。
養貓的老處女、只會用拼圖排遣寂寞、給男人壓力、死心眼!好,她已經確定她在他腦海里的形象了。
「生什麼氣呀?」向允非逗她,那直率的反應讓他覺得有趣極了。「不會因為這樣,以後再也沒有讓你請吃晚飯的機會了吧?」
沒料到他問得如此直接,駱巧因措手不及,只能慌亂解釋:「我沒有生氣啦!只是……就……你知道的。」她詞窮,只能無意義地聳肩,含糊帶過。
知道什麼?他什麼也不知道。向允非笑得更開心了。「那我以後還可以來嘍?」
他真那麼喜歡待在她家,和她獨處嗎?心驀地震了下,駱巧因強自鎮定,臉仍難以抑止地微紅。「歡迎,假如你不怕NEKO醬又弄髒你褲子的話。」
「我認識的朋友很多,改天可以幫你介紹介紹,開拓你的交友圈。如果假日約不到朋友出去,也可以找我,我算是個不錯的玩伴!」向允非抽了張紙巾邊擦手邊走出廚房。
雖然他不愛招惹這種有處女情結的女人,但噹噹朋友倒無妨。他還挺喜歡和愛麗絲相處的感覺,有種淡淡的、舒服的氛圍,不像那些千金大小姐們唯我獨尊的氣勢讓人不敢領教。
駱巧因將碗盤擺進櫥櫃的動作頓了下,眼中的喜悅頓時變得黯淡。拓展交友圈?他把她當成多孤僻的獨居分子?她剛剛竟還以為……他對她有一點點意思……
俊逸絕倫如他,隨便一個無意的言行舉止都帶有百萬伏特的電力,誘超人的期待及幻想,這樣的他在愛情戰場上應是無往不利,又有多少被迷昏的女孩會深陷他的魅力之中?連她這種剛認識、毫不起眼的「老處女」都可以隨口邀約,也難怪她的愛情觀會讓他覺得死心眼。
駱巧因,不是早有自知之明嗎?還在發什麼白日夢?她自嘲一笑,將心情調適得無謂。雖然彼此的觀念有些差異,但她並不排斥和他相處的感覺,他個人獨特的閑適氣質,化解了陌生的尷尬,讓人輕易地和他在愉悅閑聊之間就熟稔起來,即使……他剛剛的論調是有點小小地刺傷了她。
「好啊!」她微笑道,熄燈定出廚房。認真算起來,她還真沒什麼異性朋友,說不定以後聊天時可以問問他,找出為何自己找不到對象的原因。
才一出廚房,立刻就看到NEKO醬又朝他靠去,駱巧因趕緊彎身抱起它,一抬頭,剛好看到他的視線從床上的資料袋上掠過,袋上斗大的婚友社名稱再清楚不過。
這不好了,加入婚友社的三十歲老處女,她的形象又增添一筆,他應該會後悔剛剛提出假日可以找他一起出去的邀請。駱巧因在心裡無聲低嘆。
向允非收回視線,抬頭看牆上的鐘。
「我該走了,謝謝你的晚餐。」和她談笑時間過得飛快,為了以後還能有踏進來享用美食的機會,第一次他還是別待太晚,先告別較好。
看,新鄰居已巴不得儘快和她撇清關係了。駱巧因忽視心頭失落,微笑送他到門口。「晚安。」看他走上樓梯,她把門關上。
靠著門板,看到方才笑晏晏的房裡如今只余冷清,抑不住的惆悵,漫上胸臆。
好啦,以後應該不會再和新鄰居有所交集了。
「喵~~」
NEKO醬來到她腳邊,喚回她的思緒。
「你怎麼那麼愛纏人家呀?」駱巧因輕笑,寵溺地將它抱起。「人家很受歡迎的,帥、又幽默體貼,還陪我們那麼久,可能是因為不好意思才會和我聊了這許多,你別上癮,以後大概不會來了。」像告訴NBK。醬的話語,其實是說給自己聽。
新鄰居的好意,她絕對不會有非分之想的,還是把希望放在後天的相親吧!
不知道後天的相親之約,氣氛是否也能像和新鄰居相處時一樣自然輕鬆?
走到沙發坐下,看到用磁鐵吸黏在冰箱上的喜帖,水眸微黯,擁著NEKO醬的手收緊,方才聊天的好心情,彷彿隨著向允非的離去,也一併帶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