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撥放著帶有爵士曲風清音樂的Louugebar，燈光幽暗悠閑，一旁有幾桌隔開的獨立區域，黑毓和黑玉瓊就坐在其中一桌。

搖動著手中的馬丁尼，黑玉瓊饒富興味地望著不曾單獨找他出來談天的弟弟，淺笑開口：「怎麼了？看起來似乎為情所困。」

意外地，黑毓沒有反駁。

「被我說中了？」不可思議，他還以為他是他們兄弟姐妹中，最堅持不婚主義的一個。

「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一向很清楚自己要的目標方向，一向獨立自主的黑毓，什麼時候如此茫然過？想必一定是用了真感情，所以才會不知如何是好吧？畢竟，他曾那麼執意不肯愛人，卻沒想到邱比特跟他開了個大玩笑，讓他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秋甄。

「那就由我來說吧。」有些事情，一說就懂的，至少不會再繼續往死胡同里鑽。「你愛上了誰，對吧？」

「我想……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看過我們之中，哪個人愛上了一個人，還不確定的嗎？」

當初他也沒想過要結婚，但意外的認識了花珞珞，那個傻氣可愛的女人，仍是不得不承認自己心折。

排行老二的奚風，雖然一直逃避心意，但是聽到人家徐蔓蔓決定要徹底放棄他回老家鄉相親時，還不是忍不住追去了。

至於黑靜，從很小的時候就愛慘了一個不肯回黑霽堂的男人，現在是用盡辦法想要找到人把人給拐回來。

而最小的那一隻，不要看他那樣，他可是曾經轟轟烈烈愛過、痛過的，雖然他表面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但是專情的他，至今仍守護在佳人左右，當個匿名的長腿叔叔。

現在想想，黑家人不是高唱不婚，而是情路太坎坷啊！

「那個女人愛你嗎？」

想起秋甄隱忍的淚容，想起她說他對她好無情，黑毓就覺得心窩處像被擰了一下，好疼。

「嗯，她愛我，是我一直逃避，是我不肯去承認，因為我不想愛，也不知道該怎麼去愛。」

「愛就愛了。哪有什麼模式或規則。」黑玉瓊嘆氣，沒想到他這弟弟聰明絕頂一輩子，最後卻笨在愛情上。「有什麼好不肯去承認的？你想想，逃避到最後，心痛的還是自己啊，你只要誠實地告訴對方你的心意，其他的都不需要想太多，愛情自然會告訴你該怎麼做。」

「但是我已經傷了她太深，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愛她什麼？」

「愛情本來就沒有道理可循，如果你知道自己愛她什麼，搞不好那還未必是真愛，至於你說你傷害了她，我只能說談戀愛嘛，怎麼可能不傷心呢？雖然我和珞珞並沒有那些傷心，但是我卻因為我的身份害過她，不是嗎？」想起那次，他至今仍是心有餘悸，非要嚴密謹慎地保護她才能放心。

「難道你從來沒有去想過，為什麼會愛花珞珞嗎？」

「可能是因為只有她的一顰一笑能牽動我的心吧！」哪個男人和女人相愛，不是如此昵？

「一顰一笑……」黑毓回想起秋甄的哭泣和笑靨，以前不覺得，但自從察覺到自己的情感后，發現她的所作所為具實他比任何人都在意。

否則他不會要秘書每天早上把各大報章雜誌的娛樂版放在桌上，不會要嚴凱時時刻刻報備她的行蹤，不會每當她又捅婁子時都要親力親為的指揮人去處理，甚至有的時候再忙也要排出時間去找她。

「有的時候你不得不承認，當你越排斥愛情的時候，它越容易降臨到你身上。」黑玉瓊聳肩一笑，想起那可愛的未婚妻，唇邊笑意更濃。

黑毓抬眸，看著黑玉瓊又出現想起花珞珞時才會有的笑容，忍不住想……如果他和秋甄相愛，能不能也讓他們都擁有那樣的幸福笑容？

「我能給她什麼？」

「你什麼都不用給她，因為有你在，就是她最需要的了，如果她真的很愛你的話，只要有你，就一切足夠了。」

「在我給過她那麼多傷害之後，還能和她一起擁有快樂嗎？」

「為什麼不能？你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啊。」

是的，一輩子的時間。

只要是黑家人愛上的人，一定會珍愛疼惜一輩子，不離不棄。

「她會願意嗎？」

「你直接問她不就知道了。」

「我想我真的很自私，不肯承認愛她，卻又不想她離開。」他一直不肯去接受愛上她的事實，不斷地逃避她的愛，卻又不想放開她……

黑毓的唇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他終於知道，這麼多年來，她過得真的很痛苦。

「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綁住一個人的，能讓一個人留在自己身邊的，就只有愛而已。」

這次「Loveaddict」的冬季新品宣傳企劃，由於加入了兩位世界級的名模做為代言人，戲劇性的發展，讓整個產品行銷設計的過程增添了些許較量的意味，「TERSOR」嚴陣以待，經過行銷組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重新企劃審核后，以黑與白為主體概念，為兩位名模量身設計出最適合的代言情境，以重金打造拍攝背景，並請來世界著名的攝影團隊親臨台灣進行拍攝，服裝造型則全權交予「TERSOR」內部最傑出的服裝造型團隊負責。

這次，預計於秋末開跑的一系列代言活動，由兩面三層樓高的大型海報展開，緊接著兩位名模將陸陸續續前往世界著名的時尚之都紐約、巴黎、米蘭等地舉辦新品香水發表會。

世界引頸期盼下，拍攝工作如火如荼的展開了。

化妝室內，秋甄和黑靜各據一方，造型團隊分為兩組，將她們包圍，從頭到腳精心包裝，無論髮型或服飾皆不敢疏忽，連她們身上噴洒的亮粉，都細心審視是否均勻，絲毫不能出錯。

助理小米發花痴的在一旁傻傻看著兩位舉世無雙的大美女，兩顆骨碌碌的大眼散發出崇拜的光芒；然而站在她身旁的經紀人嚴凱，神情則顯得有些凝重，一雙藏不住憂慮的眼眸，直盯著秋甄完美無瑕的臉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好不容易造型定裝完成，得以鬆一口氣的秋甄走來，見嚴凱一臉嚴肅，笑問：「怎麼了？」

「你還好嗎？」

一句話，問得秋甄堆在臉上的笑容頓時失色。

半晌后，她才輕輕頷首，淡淡回應：「我很好。」

雙手搭上她的肩，嚴凱傾身望住她眼裡那明顯言不由衷的憂傷，「秋甄，不要認為我不懂你。」稍片刻，徐徐吁出一口氣續道：「你知道的，不管任何事都瞞不過我。」

那眼底的憔悴哀傷，那雙眼下刻意用遮瑕膏掩蓋的黑眼圈，她的掩飾騙得過別人，但騙不了他。

如果不是那麼了解她，這些年黑毓不會讓他成為她的專屬經紀人，連她的生活起居都一併照顧。

斂下眸，秋甄輕言；「我只是太死腦筋了，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盼望，只要付出一切努力追尋，就一定能獲得好結果，可是現實……往往不盡人意。」隱隱的苦笑，浮現在她細緻的妝容。

「只要儘力了就好，不會讓自己後悔的盡了全力就好，其餘的不要多想，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捏捏她的肩膀，嚴凱為她加油打氣。

「嗯。」不想讓嚴凱擔憂，秋甄乖順的點了頭。

沒多久，外頭傳來一陣騷動延續至化妝室門外，接著門被打開，造型團隊的人一看見來者，皆停下手邊的工作行以注目禮，化妝室頓時鴉雀無聲。

只聞，跟在黑毓身旁的工作人員朝黑靜的方向說了聲：「準備進行拍攝了，由黑靜小姐先開始。」

化妝師和造型師一同讓開，身著一襲雪白珍珠禮服的黑靜站在其中，聖潔而美麗，優雅而端莊，宛若意外跌入凡間的天使般出塵，工作人員看傻了眼，愣愣地一時半刻回不了神。

「哥是來為我加油打氣的嗎？」黑靜眨眨眼，長長的睫毛像芭比娃娃般讓她的雙眼明媚動人。

黑毓沒有開口回應，只是朝另一個方向看去。

嘖嘖嘖，真是沒良心啊，有了愛人就忘了親人了！

無限感慨的黑靜低低一嘆，在眾多工作人員的簇擁下離開化妝室，順便好心的為黑毓清空閑雜人等。

沒辦法，氣歸氣，親愛哥哥的幸福還是很重要的，畢竟她可不想他這個悶騷的哥哥孤獨終老啊！

等秋甄和黑毓自彼此對望的視線中回神，化妝室內已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黑毓朝她走去，看著她以煙薰為主題的妝容，身穿黑鑽滾邊的抹胸晚禮服，長長拖曳的緞面裙擺鋪上一層晶光閃閃的碎鑽，讓她像走在夜空銀河窺探塵世的墮落天使。

「你變了。」變得和五年前，他剛從雨中撿回來的少女不同了。

笑了笑，秋甄諷刺的說：「當然，因為我整形了。」

她曲解了他的意思。

「秋甄，我無意傷害你。」

「別說這樣的話，會令我感到害怕。」別過眼，她淡然的態度，令黑毓心頭一緊。

難道太晚了嗎？

現在才想挽救他們之間的感情，太晚了嗎？

「那天那個吻……」

「沒有任何意義。」她代他說完，低低冷笑，「我知道。」他每次吻她，都是為了打擊她。

「那天你為什麼和陸霆到貴賓休息室？」當時看見她和其他男人倒在沙發上，他失去了一貫的冷靜，怒火攻心，根本無法去細問前因後果，但後來冷靜過後，他發現似乎有些不對勁，所以想問清楚。

「很重要嗎？」她回眸，眼神淡漠疏離。「我和哪個男人進休息室做什麼，很重要嗎？你不是不在乎嗎？」當時不問，當時不在乎，何必現在又追究呢？

「我在乎。」

「是啊，因為如果被人發現，隔天會上娛樂報頭版嘛。」聳聳肩，她說得滿不在乎，好似再也沒有什麼能影響她的心情，包括他這個人。

聞言，黑毓陷入一陣沉默。

轉身，秋甄打算離開，卻被他伸手攫住。

「可不可以不要這樣？讓我留點自尊吧，不要每次都讓我無法瀟洒的離開。」

「你真的很想贏嗎？」

「事到如今，贏不贏還重要嗎？」

「什麼意思？」

「贏不贏，我都輸得很徹底。」

贏了又如何？得到自由又如何？有資格愛他又如何？

他始終不愛她。

那和輸，有什麼差別？

望著她絕望的眼神，黑毓掙扎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綁住一個人的，能讓一個人留在自己身邊的，就只有愛而已。

黑玉瓊的話言猶在耳，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坦然自己的心意，他沒有處理過感情的事，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愛她，尤其當她變得如此冷情……

「請你放開我，不要再影響我的心情，我現在只想把工作做好。」

看著秋甄冰冷的美麗臉龐，黑毓突然明白了她這些年來的心情，這五來年，他都是以這樣的姿態，面對她的。

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將她滿腔熱情澆滅，到最後只剩下黯然失望。

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對她的傷害，已經是說再多都無法彌補的了，黑毓只能張開雙臂，緊緊擁抱住她。

他突如其來的擁抱，令秋甄纖細的身子一震，深深撼動的心，教她完全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對不起。」

連一個擁抱，都要道歉，什麼時候她變得這麼悲哀了？

眼眶瞬間泛紅，秋甄緊咬著下唇，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示弱，不能讓化妝師精心畫上的面具花了……

「讓你傷心，我真的很抱歉。」如果可以，早點放棄那些堅持，她就不會被他傷得這麼深了。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想掙脫他的懷抱，但他不允。「放開我。」不愛我，就不要這樣抱著我。

「我沒有同情你。」

「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有差別嗎？我不需要你的安慰，你不用突然良心發現。」

不知哪來的力量，她成功的推開了他，但卻在下一秒被他吻一住雙唇。

深濃縉絕的吻，彷彿他愛她很深、很久，彷彿將她當成了手中的寶，要傾盡一生愛戀。

秋甄迷失在他的吻中，緊緊揪住他胸前的襯衫。

察覺到她緊張的閉了氣，黑毓稍停，抵住她的唇低語：「呼吸。」唇畔的一抹淺笑，是慶幸自己對她還有影響力，幸好她沒有對他完全失望，還有機會挽回他們之間的感情。

依言照做的秋甄啟唇吸氣，黑毓卻在此時將炙熱的舌探入她口裡，擷取她唇內的甜蜜，雙手緊摟她纖細的腰，讓她能緊貼自己，以無限的柔情蜜意，誘導她再度敞開心房。

秋甄腦中的思緒一團混亂，不明白這次他的吻又是為了什麼？

不明白為什麼他不愛她，卻能吻得如此深情。

「為什麼每次當我要收拾心情時，你就要來招惹我，卻又不要我的愛情……」吻后，額頭抵住他寬厚的肩膀，她的眼淚仍是情不自禁的流下。

「我沒有不要你的愛情，我只是……要得太晚。」太晚才發現，原來她的愛那麼重要，原來自己愛上了她。

驀然抬首，秋甄一臉詫異的看著他，忘了哭泣，不確定剛剛他說了什麼。

「不要用那樣旁徨的眼神看著我。」好像在猶豫該不該繼續愛他。

「我不知道……」不知道是什麼讓他轉變了態度，不知道為何他的眼裡不再冷淡，變得溫柔多情。她不敢往好的方面去想，怕到頭來又全是一場空。

將她輕柔的攬在胸口，溫醇的嗓音自她頭頂傳來。「我們休戰了好不好？」

「休戰？」

「不要再爭吵了，也不要再固執。只要敞開心扉就好。」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放手。」不想失去她，不想失去對他而言獨一無二的她。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紙合約嗎？

為了綁住她的人，為了讓她繼續為他賣命，他甚至可以虛偽的裝作自己對她有感情？

深深誤會的秋甄一把推開他，眼中布滿寒霜。「我不要。」

「秋甄……」她冷漠的態度，令他不解，他想伸手留她，她卻離得好遠好遠。

「不要碰我！」拍開他的手，秋甄低吼道。

「你是不是……誤解了什麼？」

「我沒有誤解，我沒有誤解！」他對她沒有愛的！沒有！這五年都沒有，怎麼可能一夕之間就轉變了。

是她的演戲太精湛，讓她忘了，他是一個可以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只要能平息她的叛逆，就算要出賣他的感情，他都在所不惜！

「你怎麼……」為何她變得那麼多疑？為什麼當他想要表明感情的時候，她反而不相信了？

「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的溫柔，不相信你的吻！」她纖細的身子心痛憤怒到顫抖。

「你誤會了。」黑毓嘆氣想解釋，但見她捂住耳朵，擺明不願聽他多說。

「不管是不是誤會，我都不在乎了。」漠然的背過身，秋甄低斂沉痛的眸。

她不想愛了，她終究堅持不下，心太痛了，已經痛到讓她沒有勇氣，再往前邁步，再繼續等待……

秋甄的最後一句話，聽得黑毓頓時感到胸口一陣難以負荷的痛，不斷往心裡鑽，她要他怎麼能在明白自己的感情後放開手？

「求求你，如果你真的想為我好，那就放開我，讓我自由。」

一切都太遲了。

她已經，不想再愛了。

黑毓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