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父母在她面前被海嘯捲走的痛苦絕望、上千條生命在海嘯中痛苦掙扎的可怕畫面、她一個人孤立度假村屋頂的無助冰冷，以及那被海嘯無預警沖入她手中的一個年輕男人，他抱著她一起痛哭，用他的懷抱替她阻隔那煉獄般的悲慘世界……

「你……」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你是那個一直在屋頂上抱著我的大哥哥！」

她終於想起他了！

本來早已不奢望她能記得他，但原來在他遍尋不著的絕望時光里，她心中仍存有一抹屬於他的身影，他們在不同的地方記憶著彼此，即使她的記憶不如他那般深刻清晰，卻已足夠令他狂喜。

「原來你還記得我！」他忍不住激動地擁緊她。

「我當然還記得……」萬雅愣愣地回答，身體卻是完全無反應。

他竟然也是南亞海嘯的倖存者，而且就是當初那個大哥哥——

當年救援場面太亂，她只知道她和大哥哥被送到不同的醫院，她曾請人幫忙尋找，可惜隨之而來的重度感染卻讓她分身乏術，之後好不容易回國卻又差點面臨截肢的命運，然後是初戀男友的背叛、父母的喪事、經濟上的困窘、保險理賠的糾紛……

總之，太多太多的打擊讓她愈來愈消沉，不知不覺她竟忘了那個大哥哥，誰知道……

但是為什麼相親的時候他什麼也沒說？既然他找了她將近十年，那麼是不是代表他在相親前就已經知道她的身分，或者他就是因為知道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才會跑來和她相親，難道他是為了報恩才……

「不要胡思亂想！」彷彿感應到她內心所想，他微微推開她，一臉鄭重地向她表明心跡。「我絕不是為了報恩才娶你，我娶你只是因為我愛你，我已愛你很多很多年了！」

「愛？」她一臉獃滯。「就算當年我救了你，我們也不過是萍水相逢，你愛我？這怎麼可能？」她不是不相信一見鍾情，只是有誰會在遭逢天災時還有這心思？

「怎麼不可能？」他苦笑，就知道她一定會想歪。

「當初你救了我后，我曾承諾會一直陪伴你、保護你，誰知道救難隊卻把我們送到不同的醫院，之後我因為傷口感染陷入昏迷，等醒來后我已被父母救回國，之後我四處尋找你的下落，但因為對你一無所知始終找不到你。我承認一開始我對你只懷抱著深深的愧疚，我害怕失去父母的你無人照顧，害怕你和我一樣受到重度感染，早已離世，我感到自責，焦躁不安，無時無刻都活在濃烈的罪惡感中，就連在夢中也瘋狂地找著你。」

沒料到一時的陰錯陽差竟會讓他如此自責，萬雅不禁動容，原本存在心中的猜忌不安也隨之消弭，反倒能夠靜下心來聽他訴說。

「我醒著的時候想著你，失眠的時候想著你，好不容易能夠入睡，在夢裡想的還是你，你一直活在我的腦海，為了讓自己好過，我開始和夢中的你互動，欺騙自己你一定還活著，我在夢中看著你笑，看著你活蹦亂跳，看著你慢慢長大，最後甚至愛上長大后的你，我知道我有病，竟然愛上虛無的你，但我真的儘力了，不管我怎麼嘗試擺脫夢境，也順父母的意去和其他女人相親，卻始終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讓我忘記你，我就是愛你，就算這是一種精神病，我還是無法自拔地愛著你！」

萬雅懵了，沒想到眼前的男人會對自己如此執著，甚至花了這麼多時間到處尋覓她。

因為這瘋狂又虛幻的愛，所以他才會不擇手段，和她相親結婚——

這樣的愛實在太詭異也太扭曲，卻無法抹滅他為她付出的一切，以及他對她的所有呵護與寵溺。愛有千萬種風貌，誰說這樣的執著就不是愛？

「所以你是真的愛我？」她目光炯炯地看著他，眼眶裡隱隱泛著感動的淚光。

「我愛你愛得就快瘋了，愛你愛到對任何女人都提不起慾望，愛你愛到恨不得永遠沉浸夢裡，你說呢？」若不是想找到現實中的她，也許早在許多年前他就徹底瘋了吧。

「伯韜！」她終於忍不住撲進他的懷裡。「我相信你！你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我通通都相信！」

「真的？：」他重重一愣，繼而狂喜，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麼輕易就接受這一切。

「當然，你對我的好我全都放在心上，就算那不是愛，我也不打算放開像你這樣好的男人了！」不管他的感情是不是愛，重點是她真的愛他，她才不想失去他！

「太好了！」聽到她的回答，他不禁反手將她摟抱得更緊。「所以這代表你原諒我隱瞞身分了？」

「嗯。」

「那你怪我當年弄丟你嗎？我明明承諾你——」

「噓！」她點住他的唇。「那不是你的錯，錯只錯在命運愛開玩笑，反正你終究還是找到我了不是嗎？」他付出的代價已經夠了，甚至太高了。

「對，我終究還是找到了你，幸虧我有找到你……」自從結婚後，每一次將她摟在懷裡就像是一場美夢，然而他卻不用再害怕夢醒之後一切只是一場空。

「所以千萬不要再自責了。」她反過來安慰他。

「好。」

「我愛你。」

「我也愛你。」

看著和自己相同深情的眼神，萬雅彎唇一笑，忽然深情款款地主動吻上這個對自己執戀多年的男人。

她用力地抱緊他，不禁在心中感念：謝謝你找我找了那麼久，謝謝你一直驚記著我。

他也珍惜地擁抱她，並在心中感謝：謝謝上蒼讓我找到了你，也謝謝你相信我的愛，並愛上了我……

胡伯韜的行動很快速，也很確實。

為了避免新聞媒體挖到他和萬雅結婚的消息，進而上門騷擾萬叔叔和萬嬸嬸，在和萬雅坦承一切之後，他便立刻帶著妻子回到娘家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兩老雖然驚愕於胡伯韜的真實身分以及他和侄女之間的緣分，卻也明白事態緊急並沒有追問太多，只是認真聽著侄女婿的教戰守則，學習該怎麼應付將來可能上門的檢調和媒體。

得到兩老的寬慰，胡伯韜是既感動又自責，本想在台南多留一陣子，可想到檢警已經展開調查，自己也該早點配合偵訊，好還給萬叔叔、萬嬸嬸一個清靜的未來，最後仍是決定儘早帶著萬雅趕回台中。

因此幾個小時后，兩人終於抵達胡家別墅。

「你們回來啦！」當萬雅偕同胡伯韜踏入家門，已在家中久候多時的胡父、胡母立刻起身到玄關相迎。

「爸，媽。」萬雅有些手足無措地叫人，雖說接受了丈夫是富二代的事實，但直到踏入胡家佔地廣闊的豪華別墅，親眼見到胡家車庫裡的多輛名車，以及別墅里那充滿富貴底蘊的裝潢擺設后，她才發現自己做的心理準備還不夠。

一下子從幸福人妻晉陞為鑽石級名門媳婦，她一點也不高興，只覺得局促不安，壓力超級大。

「小雅回來啦。」彷彿看出三媳婦的不安，胡母言笑晏晏地握住媳婦的手，態度一如既往的高雅慈愛。「和伯韜一路趕路累壞了吧？肚子餓不餓，媽媽叫廚師幫你們煮些東西？」

「麻煩媽了，我和雅雅從一早到現在都還沒吃東西。」胡伯韜立刻點頭，經母親這麼一提，這才想起自己和妻子忙了一上午都還沒吃飯。

「人是鐵飯是鋼，你一個大男人身強體健一天不吃飯就算了，怎麼可以讓老婆餓肚子，你這個丈夫是怎麼當的？」胡母瞋目喝斥，沒想到兒子竟會這麼粗心。

雖說只和三媳婦見過兩次面，但調查報告可是把她的為人品行描寫得鉅細靡遺，再加上她曾經救了兒子的命，因此打從一開始胡母就對這個乖巧孝順、樸實進取的媳婦頗為滿意，後來經過兩次相處，更是增添不少好感。

「是我的錯。」胡伯韜聳肩一笑，沒有辯解。

「別念了，也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兒子、媳婦才會因為擔心我們急著趕回來，先讓他們吃飯，等吃飽后我們再一起討論該怎麼解決這起官司。」胡父立刻跳出來說話，卻是暗中觀察三媳婦的神色。

兒子和他們聯手欺騙她在先，他們胡家又意外連累萬家在後，他可是很擔心三媳婦會不高興，已打算無論如何都要先想辦法穩住三媳婦的情緒。

「爸，媽，吃飯的事不急，若是事態緊急還是先談正事吧，伯韜一路上一直很擔心你們。」萬雅乖巧地站在丈夫身邊，臉上看不出半點惱怒煩躁，只有夫唱婦隨的賢慧。

胡父、胡母相視一眼，有些寬慰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