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大廳里,激烈的喊價聲此起彼落,為了奪得她的初夜,男人們搶破頭高喊令人咋舌的價碼,可惜冬安卻一個字也聽不下去。

她滿心滿腦想的都是尉遲觀。

連她的眼裡,也只容得下尉遲觀。

她真不敢相信他們又相遇了!本來她早已死心,沒想到他和她竟是如此有緣,他不但也來到了揚州,甚至還踏進了醉仙樓,參與了這次的競標,聽聽,他還舉手喊價呢──呃,等等!

尉遲觀踏進了醉仙樓?

他參與她的初夜競標,並舉手喊價?

彷佛就像是被人潑了盆冷水,冬安倏地清醒過來,而此時高台底下,價碼已突破五十萬兩──

「我出六十萬兩!」

「七十萬兩!」

「哼!我出七十五萬兩!」

「三百萬兩。」沈定的嗓音,徐徐穿過喧鬧的人聲,筆直傳進現場每個人的耳里。「黃金。」這無疑是個天價。

剎那,所有人皆轉頭看向尉遲觀。

冬安愣怔的猛眨眼,就連當今的九王爺、國舅爺,以及淮南節度使也愣傻了,只是令他們愣傻的,並非有人喊出如此天價,而是喊價之人,竟是尉遲觀!

堂堂前任神官竟然學人上起青樓?!姑且不論其中原由,要是彼此打照面,那可就慘了!

他們一個是皇族、一個是官家名門、一個是當今駙馬爺,身為皇親國戚卻一塊兒跑到青樓狎妓,此事要是傳進皇上耳里,那可不是幾句叨念就能了事。

沒敢等尉遲觀發現自己,三人迅速掩著臉,悄悄的的離開了。

其他想出價的人,也垂頭喪氣的紛紛走出大廳,現場氣氛頓時一片低迷,唯有老鴇興高采烈的猛拍手,大喊成交。

幾乎是掌聲響起的瞬間,尉遲觀便探手抽出桌上的織花粉緞桌巾,凌空飛越眾人,輕而易舉的躍上高台,將她包得密不透風。

「咦,你?」他利落的身手,讓冬安更愣怔了。

「『天華』的廂房在哪裡?」似乎沒發現她的錯愕,他迅速詢問一旁的老鴇,像是迫不及待的想將人帶進房。

「就在天香小苑裡。」見他如此猴急,老鴇不禁捂嘴猛笑。「這位客倌,將人帶進房前,照慣例得先付一半的錢的。」她不忘提出重點。

「鐵碩。」他立刻出聲喚人。

「是。」

睽違許久的鐵碩也迅速來到高台,出手便是一迭厚厚的銀票。

接過銀票,老鴇登時眉開眼笑,不再啰唆,立刻命人帶路去。

「尉遲觀,等──啊!」冬安本還想說話,不料尉遲觀卻忽然攔腰抱起她,躍下高台,嚇得她連忙圈住他的肩頸,就怕被震飛,可沒想到,他的步履竟是出乎意料的平穩,她甚至感受不到絲毫震動。

先前,她多少察覺到他有點底子,不料他的身手竟比想象中的還要好。

只是既然他懂武,為何從不表現出來?還有,他為何要買下她的初夜?三百萬兩黃金可不是筆小數目,他究竟哪來的這麼多錢?

她有好多好多的問題想問他,只是他的懷抱好溫暖,氣息令人好安心,她只傻傻的望著他,傻傻的微笑。

她本以為,他們再也見不到面,甚至想過,他或許再也不想看見她了,沒想到他卻主動出現在她面前,甚至出價買下她,難道他一點也不怪她點了他的睡穴?

可若是如此,為何他都不說話?

看著沉默的尉遲觀,冬安總算髮現,他與平時有些不同,他的眼神似乎冷了一些,他的眉頭似乎緊了一些,就連他的下巴,也似乎綳了一些呢。

「從現在起,你最好開始思考,該怎麼解釋你為何會到青樓賣身。」

就在她充滿困惑的觀察下,尉遲觀總算開口對她說了第一句話,雖然他的嗓音好聽如昔,可語氣卻冷厲得令人頭皮發麻。

冬安睜大眼,終於明白他哪裡不同了。

要命,原來他在生氣!

冬安就像循規蹈矩的學生,乖乖得坐在金絲楠木椅上,對著身前的尉遲觀報告這一個多月來的行蹤。

自撞見人口販子,被人綁上渡船,到解救無辜少女,以及老鴇和水靈月持續拐賣人口,她一件接著一件解釋著,然而為了隱藏春史身分,她硬是隱瞞了戴罪立功的計劃。

「所以,為了防阻老鴇和花魁繼續拐賣少女,你才順水推舟任人拍賣?」聽了她的解釋之後,尉遲觀臉色雖然和緩許多,眉頭卻還是緊蹙著。

「沒錯。」她猛點頭,獻寶似的拿出一包藏好的藥粉。「瞧,我都準備好了,只消混入茶水裡喝下,包準讓人睡得像死豬,昨晚做過什麼、沒做過什麼,通通忘得一乾二凈。」她可是計劃得相當周詳呢!

「這葯哪來的?」他依舊蹙著眉頭。

「先前我救走的一位姑娘送我的,她說是向名胡商買的,用過幾次,效果相當顯著,本來計劃將來逃亡時可以派上用場,不過那夜我背著她逃出醉仙樓,並送她上船后,她便把葯送給我了。」她觀察著他的表情。「你還生氣?」

他深深的凝望著她,不答反問:「即便如此,你還是不該如此莽撞,你可知道女人一旦進了青樓,幾乎等同於失去清白?」

「我曉得,不過救人要緊,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困惑眨眼,不明白在她解釋這麼多后,為何他看起來還是不高興的樣子。

叩叩叩。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爺。」原來是鐵碩。

「唔,好久沒見到鐵大俠了,我、我去幫他開門。」冬安手忙腳亂的就想轉移話題,只是她才起身,卻被尉遲觀給捉住了手腕。

「坐好。」他命令。

她哭喪著臉,只能怪乖坐下。「喔……」

見她低著頭,包在身上的桌巾也沒鬆開,他才起身走到花廳,將門板拉開。

門外,鐵碩沉默呈上一套衣裳,他輕聲道謝,同時交代了些事後,才又轉身回內室。

「鐵大俠不進來一塊兒用飯嗎?」見他獨自一人,冬安不禁困惑的眨了眨眼。

「今晚我讓他提早休息。」

「就算休息,也能一塊兒用膳啊。」雖然他出價買下自己的初夜,不過這只是權宜之計,她從沒想過,他會對她做出什麼,因此她才會打算跟他和鐵碩一塊兒用膳。

忙了一晚,她肚子正餓呢。

「將這套衣裳換上。」他將手中的衣裳擱到她手中。

她低頭看著衣裳,發現那是套水湘鳳仙裝。

「為什麼要換?我穿這樣就行了。」她抬頭看著他。

「那套不好。」

「不好?」她眨了眨眼,不明白他是指哪裡不好。這套衣裳花色雖然是華麗了些,可該藏的、該掩的都沒少,她就是看在這套衣裳還能蔽體,才肯乖乖配合,否則水靈月也別想押她上台。

「那套衣裳不適合你。」即使在燭火的照映下,尉遲觀的眼底卻仍舊藏著一抹晦暗。

當初她一去不回,他心急如焚的四處尋找,卻是一無所獲。

她故意接近他,勢必不會一聲不響的離開,除非是遇上了什麼大事,只是她消失得太過突然,又沒留下任何絲毫足跡,就算他想查,也無從查起。

可笑的是,他空有一身異能,卻偏偏無法對她發揮作用,只能試著說服自己,她聰靈慧黠,武藝高深,絕對能夠保護自己。

為了她,他硬是擱下使命,在羅佳鎮多停留了兩日,卻依舊等不到她。

幸虧蒼天有情,讓他們再次相遇,只是他卻萬萬沒想到,再見面,她竟成了青樓女子,甚至裝扮得嬌媚誘人,站在高台上,任人用目光輕薄。

若不是時機地點不對,在她走出玉簾的瞬間,他便想將她藏起來,不讓任何男人瞧見她一絲一毫。

「我覺得這塊桌巾也不適合我啊。」冬安噘起小嘴,忍不住扯了扯身上的織花粉緞桌巾。

討厭,難道他也覺得她像個娃兒,所以才不適合這樣嬌媚的衣裳?可台下的男人明明就看得目不轉睛,她還以為……還以為他也覺得自己那樣挺好看的呢,不過既然他不喜歡,那她換下就是了。

捧著衣裳,冬安垂頭喪氣的走到屏風後頭,乖乖換上那套水湘鳳仙裝。

好一會兒后,她小步走出屏風,並將一頭長發攏到耳側,利落的替自己扎麻花辮,不料卻意外勾著頸邊的繡花串繩,將一塊木墬給扯了出來。

那塊木墬乃是由最好的金星紫檀木雕琢而成,形如金鎖,刻有片片飛雪,仔細一瞧,飛雪間還雕了幾朵飄花和一輪明月,顯然是幅冬月風吹花雪圖。

黑眸一瞬,尉遲觀風馳電掣的自窗邊來到她的面前,在她能夠反應之前,迅速捻起那塊木墬。

「這塊木墬是從哪裡來的?」他問。

冬安不禁又被他的身手驚得一愣,卻還是照實回答。

「是我爹爹親手雕成,並傳承給我的。」

傳承?

這關鍵的字眼,讓尉遲觀的目光再次一瞬。

「除了這塊木墬,令尊是否還雕有相仿的木墬?」他又問。

「呃……」冬安謹慎的不答反問:「你問這做什麼?」

他若有所思的望著她眼底的防備,探手從腰間掏出一塊大小、形狀、材質完全相同的木墬。

「我正在找尋這塊木墬的主人。」他緊盯著她。「這塊木墬上頭同樣雕著冬月風吹花雪圖,只是明月較顯眼,而你的卻是飛雪較顯眼。」

「聽你這麼一說,似乎是這樣沒錯呢。」冬安仔細看著他手中的木墬,佯裝意外的點點頭。「我爹爹是名木匠,除了幫人造房,也相當擅長雕刻飾品,你那塊木墬應該也是出自我爹爹之手。」

「令尊可識得這塊木墬的主人?」

「這我就不曉得了。」她依舊看著他的木墬,彷佛相當感興趣。「爹爹的手藝巧奪天工,雕出的飾品總是很快的兜售一空,因為本家姓冬,當初才會留下這塊木墬當作傳家寶,至於其他木墬讓誰買去了,恐怕爹爹也記不住了,畢竟這些木墬可是他二十多年前雕的。」

她說得合情合理,絲毫挑不出毛病,但他明白她一定隱瞞了些什麼。

每次她只要心虛,就不敢直視他。

只是話說回來,他們之所以能夠再次相遇,靠的就是這塊木墬。

雖然他得靠觸碰來感知,卻並非得透過人不可,凡是公主的隨身之物,甚至觸碰過的物品,都能夠引發感應。

這些日子,他便是透過木墬感應公主的行蹤,因而才會來到這醉仙樓──

「對了,先不管這木墬的事,飯菜都快涼了,我們還是先用膳吧。」冬安忽然揪著他的袖擺,急忙忙將他拉到桌邊坐下。

他沒有反抗,任由她為彼此添飯挾菜,然後若無其事的吃起飯來。

彷佛餓極,她不再開口說話,巴掌大的小臉幾乎埋到了飯碗里,眸光一柔,他不禁伸手拈起她散落在臉畔的一綹長發,輕柔的替她塞到耳後。

「呃!」她終於又抬頭看他。「謝、謝謝。」小臉浮現淡淡的嫣紅,她結結巴巴的道謝,顯然對他這樣親昵的動作,感到些許羞澀。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他溫聲詢問,神情不見嚴厲。

她小心翼翼的端詳著他,發現他似乎不再生氣,也不打算詢問木墬的事後,才放下碗筷,認真的側頭思考。

「唔,既然你來了,醉仙樓的姑娘也救出了一半,那我還是想個辦法快點離開吧,順便測試測試最近研發出的──」話說到一半,她猛地一頓,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興奮的扯住他的衣袖。「對了,那你呢?你打算在醉仙樓待上幾日?」她目光晶亮的望著他。

「待在醉仙樓?」尉遲觀不明白她為何有這種想法。

「你上青樓,不就是來找姑娘的嘛。」她理所當然地說道:「若不是因為我,今晚你就能隨心所欲,徹底的軟玉溫香在懷了。」

哎呀,她實在太遲鈍了,竟然到現在才想到這件大事。

呵呵呵,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她絕不能白白浪費掉。

尉遲觀終於明白她是誤會了什麼。他上青樓本是為了尋人,沒想到她卻誤以為他是來春暖花開。

「冬兒,你誤──」

「我跟你說。」她興沖沖的截斷他的聲音。「只要有錢,在青樓其實可以一次買好多姑娘作陪的,若是今晚你想……」她含蓄的朝他擠眉弄眼。「我可以馬上請老鴇再幫你找個姑娘進來。」

太好了,既然他有那個意思,那她就不用想辦法戴罪立功,直接替他找人來就行了。

念頭一下,她起身就想走出內室,不料卻被他抓住。

「我是來找人的,並非你所想的那樣,別胡鬧。」尉遲觀臉上的表情好嚴肅。

她不禁斂下笑容,卻還是不死心。

「可青樓里只有姑娘,你來找人,不就是來找姑娘嗎?」這有差別嗎,她困惑的望著他,不禁懷疑他是因為不好意思,才不肯承認。

「我要找的人,並非醉仙樓的姑娘。」

「那你來青樓,究竟是要找誰?」她好奇的問。

「就是那塊木墬的主人,不過,或許她已經離開了。」他低聲說道,目光始終緊鎖著她。

就如同先前每一次感知,他雖能透過木墬預知公主的行蹤,然而每當他和鐵碩抵達時,卻總是遍尋不著公主的身影。

其中緣由他參不透,但能夠找回她,他便已心滿意足。

「原、原來你是來找那塊木墬的主人。」冬安不禁又暗暗吃了一驚。

其實尉遲觀猜想得沒錯,關於那塊木墬,她的確隱瞞了一些事。

身為第二代冬史,爹爹曾以「風花雪月」為主題,雕出四塊別緻的木墬,當年他留下「冬雪」,卻將「幻風」、「飄花」、「皎月」分別送給第二代的風史、花史、月史,除了表達彼此情誼,更是希望能將木墬作為傳承信物。

照理來說,三年前,第二代月史過世之後,「皎月」就應該傳給了小玥,怎麼會跑到他手中呢?

只是話說回來,為了寫史,此刻小玥很有可能就待在醉仙樓里,不過小玥的易容術千變萬化,她若不願現身,連她也無法自人群里認出她,就算他能夠感知,恐怕也無法輕易的找到小玥──

「在想什麼?」溫熱大掌無聲無息的撫上嫩頰。

她眨眨眼,猛地回神,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的掌心和指腹竟布滿了習武之人才會有的粗繭,只是輕輕的摩挲,卻酥麻得讓她忍不住縮起了頸子。

「沒、沒啊。」受不了那酥麻感,她拉開椅子,連忙又坐回到了椅子上,並拿起碗筷吃起飯來。

春史的身分向來是秘密,既然小玥的行蹤不怕曝光,她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三個月都快過去了,爹爹交代的任務她卻都還沒辦妥,難得老天爺又讓他們相遇,這次,她可不能再出差錯了。

既然他不是來找女人的,她卻可以幫他找啊。

有錢的大爺人人愛,更別說他還生得一表人才,這兒的姑娘一定全都迫不及待的想跳上他的床,憑著她們老到的經驗,絕對能將他伺候的服服貼貼,只要她先想出個辦法,好好的「說服」他──

靈活水眸滴溜溜的一轉,正巧就落到桌上的酒壺上。

剎那,水眸綻放出絢麗的光彩。

呵呵,就是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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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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