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華逕自開門進入江晴恩的房間。
這個房間很小，傢具也很少，四周看起來十分簡潔樸素，空氣中浮動著令他懷念的馨香氣息。
她不在身邊不過一個多月，他卻感覺似乎好久好久沒見到她。
不知道她自己一個人，在這裡生活得好嗎？
重華坐在她的床沿，沉浸在自責的情緒中。
他的出現為她單純的人生帶來這麼大的挫折，他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她。
如今一切都過去了，他已經自由了，可以好好的彌補她。
待會晴恩回來見到他，會是怎樣的表情？
正在想像時，他眼前的門突然打開了。
"慧恩，你來了嗎？"江晴恩手上提著一些講義和蔬菜，慢慢開門進來。
因為門沒鎖，她直覺是妹妹來找她。
目光一接觸到坐在床沿的人，她不由得愣住了，手中的東西同時掉了一地。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在作夢嗎？
"我終於再見到你了。"重華起身走向她。
她和他記憶中的影像比較起來，依舊一樣美麗，卻消瘦了許多。
他心疼的伸手想摸摸她，江晴恩立刻閃避他的觸碰。
"你來這裡做什麼？"她壓抑心中的悸動，冷靜的問。
"找你。"
"找我？有什麼事嗎？"
事隔一個多月，雖然她仍無法忘記他，但她是不可能再回到他身邊的。他還想做什麼呢？
"我已經解除婚約了。"
她睜大眼睛，顯得十分驚訝。
"為什麼？"
重華沒有回答，沉定的眼眸靜靜地凝視她。
"因為我嗎？"他的眼神彷彿告訴她這個事實，讓她驚慌不已。
"嗯。"
"為什麼？你這麼做，不是害我真的變成破壞別人婚姻的兇手！？"她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雖然她恨重華欺騙了她，可是她也無意要他這樣傷害他的未婚妻。
她已經自認倒楣退讓了，為什麼他還要這麼做？這個罪名她承擔不起啊！
"因為我愛你，別無選擇。"他神情認真的說。
"你因為我而傷害你未婚妻，你認為這樣我會高興嗎？"雖然她愛重華，可是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重華緊握住她的手，"事情不是這麼簡單，你先聽我說。"
他將當初因為舜華逃避爸爸擅自決定的婚姻，結果由他李代桃僵的經過，詳細說明。
"我從一開始就不想跟岳綾結婚，所以才會暗中找人調查她。就算沒有你的出現，我也一樣會這麼做。"
"如果事實是這樣，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清楚？"她還是不太能諒解他對她隱瞞一切。
"我若實話實說，你知道我爸爸已經替我安排了結婚對象，還會答應跟我在一起嗎？"
江晴恩沉默了片刻，老實回答："不會。"
就像她跟慕陶說過的一樣，如果她早知道重華出身豪門，而且他父母對他的婚事已有安排，她無論如何都會離開他。
因為，她明白自己配不上他；而他的父母，也不可能接納她。
"那就對了。我了解你，怕你知道實情之後會有壓力。反正我和岳綾解除婚約是遲早的事，所以不希望你知道太多，產生無謂的擔憂。只是沒想到我媽竟然會去找你，害你傷心難過。"他歉然的說。
原來他為她設想這麼多，她還能怪他嗎？江晴恩低垂著頭，為他的體貼動容。
"我錯怪你了。之前我以為你已經要結婚了，還惡意欺騙我，所以對你非常不能諒解。"
見她態度軟化，重華趁機得寸進尺地伸手擁她入懷。
"現在實情你都知道了，可以原諒我了嗎？"
"沒什麼原不原諒的，只是……"她沒有拒絕他的擁抱，但神情充滿疑慮。
雖然現在重華已經沒有婚約的束縛，但他們還能像以前那樣在一起嗎？她沒有信心。
如果她回到重華的身邊，重華的家人會如何看待她？而且，知道重華的家世之後，她越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只是什麼？"
"就像你之前擔心的，我害怕我配不上你。既然你爸媽一直希望你娶門當戶對的對象，他們怎麼會接受我呢？"
她配不上他是事實，不管重華有沒有婚約束縛，都不會改變的。
江晴恩眼眸低垂，神情落寞。
"你放心，我爸現在不會反對我們在一起了。"看她為這件事煩惱，重華俊美的臉龐不禁揚起一抹笑意。
他不信那老頭還有臉挑剔他所選擇的對象，除非他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替自己的兒子挑了什麼樣的媳婦人選。
"為什麼？"江晴恩訝異地抬起頭。
重華正想說話，身上的手機驀然響起。
"我接一下，抱歉。"
按下通話鍵后，電話那頭傳來一道女聲——
"重華，是媽。"
"做什麼？"聽到蔣麗芙的聲音，他的神情不由得微微轉冷。
"我聽夕羽說你去找晴恩，找到了嗎？"
"找到了，怎麼樣？"
"能不能讓我跟她說幾句話？"蔣麗芙小心地問。
重華遲疑了一下，雖然不明白他媽媽想說些什麼，但現在他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所以把手機交給晴恩。
"我媽找你。"
"我……"江晴恩畏縮著，不敢接過電話。
"不要怕，有我在。"他收緊手臂摟緊她。
"好吧。"
她在重華的鼓勵下，鼓起勇氣和蔣麗芙對話——
"伯母您好，我是晴恩。"
"晴恩，上次我對你說了那些話，真是抱歉，請你原諒我。"蔣麗芙誠摯的說。
"伯母您別這麼說，我承擔不起。"
"上一次我趕你走，實在是因為身為人家未來的婆婆，不得不這樣。等你今後成為我的媳婦，我也一樣會這樣袒護你的。"
對於蔣麗芙這番話，江晴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保持沉默。
"晴恩，請你回到重華身邊好嗎？"
"啊？"
上一次那麼咄咄逼人的貴婦，怎麼會低聲下氣的對她提出這種要求呢？她簡直是受寵若驚！
"希望你不計前嫌，忘掉我對你的失禮，重新接受重華。"
蔣麗芙前後不一的態度讓她有些不自在，"伯母，您這麼說，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對於您的要求，我怕是高攀不起！"她連忙說。
她不明白對方為什麼突然變得那麼客氣，回想起之前她對她說過的話，她實在是心有餘悸。
"你不肯答應，是懷恨我之前那麼對你嗎？"蔣麗芙的語氣有些遺憾。
"怎麼會呢？您肯原諒我之前無心犯下的過錯，我已經感激不盡了。至於其他，我並不敢妄想。"
"如果你不記恨，就請你答應我的要求。"
"可是……伯母，您為什麼改變這麼多？"她最後問出口。
蔣麗芙沉默了片刻，嘆了一口氣，"其實我也是為了我自己。當初我為了岳綾，把你趕走，直到現在重華依舊對我非常不諒解。如果你不回到他身邊，我怕他一輩子都不肯原諒我這個母親。"她微帶哽咽的說。
江晴恩訝異地看了身邊的重華一眼——
他竟然為了她和自己的母親反目？她對他而言，真的這麼重要嗎？因此讓他們母子失和，她覺得很過意不去。
"事情因我而起，我真是慚愧。"
"不，該慚愧的人是我。我不應該完全不顧重華的意願，逼迫他去做一些他不願意做的事，重華會恨我是有道理的。現在我已經知道自己錯了，晴恩，請你原諒我，也請你幫幫我。"她想替重華勸回江晴恩，好彌補她的過失。
江晴恩猶豫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
"好，如果您不嫌棄，我答應您。"
"謝謝你，你這麼善體人意，將來一定會是我們家的好媳婦。"蔣麗芙感激地說。
"您太過獎了。"
"那我不打擾你們，重華那邊，就麻煩你了。"
"好。"
掛斷電話之後，重華好奇的看著她。
"你答應她什麼事？"
"伯母希望我不計前嫌，回到你身邊。"
重華聞言，冷冷一笑。
"現在才想示好求和，未免晚了點。"他有把握，就算他媽沒打這通電話，晴恩也會回到他身邊。
江晴恩微蹙眉頭，"我還答應你媽要勸你跟她和好。"
"哦？要我跟她和好不難啊，你原諒我，我就原諒她。"重華爽朗的笑著說。
"我已經不怪你了。"
"那就是說，願意跟我在一起了？"他親匿的執起她的手。
她有些羞澀的點點頭。
"如果你不嫌棄我。"能像這樣回到重華身邊，是她連作夢也想不到的事。
重華抱著她倒在床上，重溫這得來不易的幸福。
他想親吻她，她卻羞怯地把臉藏在他的腋下。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爬起來，跪坐在他身邊。
"怎麼了？"
"我在想，你那位未婚妻今後該怎麼辦呢？她身邊那些情人，是真心愛她嗎？還是只是貪圖她的錢財？她會不會被人騙了？"
雖然聽重華說了許多她的惡行惡狀，包括她騷擾慕陶的事，可是同為女人，她還是有點同情她。
重華側著身子，微笑的望著她。
"你倒是很替她擔憂。就算是那樣，也是她自作自受。個性影響命運，像她那種脾氣，誰也救不了她。"他能勸的，都已經勸過了，她若不願意改，他也無能為力。
"可是我覺得她很可憐。"
"怎麼說？"
"或許她一直在等待愛情，等待一個能夠好好愛她的人，只是她個性太驕傲，不知道怎麼告訴別人其實她很寂寞。"
重華愣了一下，神情突然有些黯然。
他以為自己對岳綾這個人很了解，然而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
也許，身為有錢人家獨生女的她真的很寂寞，只是不知道如何去表達，她只好像個小孩子一樣，用激烈的方法引起別人對她的注意……
可惜，同情不等於愛情，他所能給予她的，也只有友情。
"我希望她能早日找到愛她的人。"他由衷的說。
"重華，你覺得岳綾有沒有喜歡過你？"
重華的俊臉瞬間閃過尷尬的神色。
"別跟舜華說同樣無聊的話好不好，哪可能？"他回答得有點心虛。
"是嗎？為什麼你這麼好的人，她會不喜歡呢？"她真覺得奇怪。
重華笑了笑，"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不過，不管她喜不喜歡我，我只對你情有獨鍾……"
一語未完，他趁江晴恩沒有防備，迅速翻身將她壓在床上，深深親吻她。
這個偷來的吻持續了許久，他完全忘了在對面的麥當勞還有人在等他。
******
在江晴恩的懇求下，江母勉強答應讓她回到重華身邊。
江慧恩雖然氣惱重華那天見色忘義，害她在麥當勞等到三更半夜，可是看到姊姊臉上甜蜜幸福的笑容，她也很高興能有這樣的結果。
舜華和慕陶搬回陽明山老宅的那天，他也帶著晴恩光明正大的回家。
終年不見人影的瑾華聽說重華喜事將近，也特地回來湊熱鬧。
難得歐陽家的成員都齊聚一堂，歐陽勖成雖然心裡還有些不滿意他未來媳婦的家世，可是看到大家都回來了，他一向嚴肅的老臉竟也露出微笑，對江晴恩的態度還算和悅。
蔣麗芙和重華母子重修舊好，她特別感激江晴恩，所以打從江晴恩進門就一直拉著她的手說長說短。
"老爸，你現在總算知道，當初硬要三哥和岳綾結婚，是錯誤的決定了吧？"瑾華笑著揶掄自己的爸爸。
"知道，不需要你們一直提醒我！"歐陽勖成沒好氣的說。
"怎麼可以不時時提醒你？萬一哪天你的老毛病發作，突然又想亂點鴛鴦譜，就換我倒楣了。"瑾華想到重華之前慘痛的犧牲為他換來自由，不禁眉開眼笑。
原本和江晴恩閑話家常的蔣麗芙聽到他這麼說，不由得愣了一下。
"瑾華，你爸還沒跟你說嗎？"她困惑的望著自己的兒子。
"說什麼？"
"你的婚事早已經決定了，也是一位世交的千金。原來你還不知道，你爸也真是的，這麼重要的事竟沒說！"
這是在重華跟岳綾的訂婚宴席上說定的，因為那天瑾華沒有回來，所以才會不知情。
瑾華的笑容頓時僵凍在臉上，除了歐陽勖成和蔣麗芙之外，其他的人都以同情的目光看著他。
"媽，你剛才說什麼？"他表情僵硬的問。
"我說……"
瑾華霍然站起來，打斷她的話："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他什麼都沒聽到！沒聽到！
說完之後，他立刻逃之天天。
蔣麗芙為難地看了歐陽勖成一眼，"看來瑾華這孩子不太願意呢！"她不想再強迫她的孩子們。
"哼！由不得他。"歐陽勖成冷哼。
四個兒子已經有兩個讓他失望，剩下這一個，他絕對不會放過他！
"唉，何必呢？兒孫自有兒孫福。"蔣麗芙對丈夫的專橫，感到不以為然。
"對呀，爸，既然還沒訂婚，不如就這樣算了，對你也沒有損失。"歐陽允華忍不住為自己的弟弟說情。
"哼，我已經跟我的老朋友說好了，他也很高興，我不能一言而無信。"歐陽勖成固執的說。
"唉，爸爸……"雖然他聽爸爸的話已經聽習慣，不過他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那麼頑固。
柳慕陶和江晴恩相視一眼，不禁為自己感到慶幸——
歐陽勖成對豪門媳婦的執念那麼深，她們居然還能進這個家庭，真是祖上積德、三生有幸。
"對了，允華，我想起一件事。"蔣麗芙突然轉向歐陽允華。
"媽，什麼事？"
"上一次重華跟我提到，你跟夕羽的婚事不是我跟你爸爸想的那樣，不然是怎麼樣呢？"她一直對這件事百思不解。
允華不也是被迫和夕羽結婚的嗎？
當年丈夫苦心安排大兒子結婚的對象——顏朝羽在婚禮當天逃跑，而夕羽代姊出嫁，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因而被硬湊成堆。
由於這個緣故，她和丈夫對聽話的大兒子和大媳婦特別憐惜疼愛。
如果事情不是她所知道的這樣，那就非常奇怪了。
歐陽勖成聽她這麼說，眯起眼睛審視歐陽允華，"允華，怎麼回事？"
難道連這個最聽話的兒子，也違背過他的意思嗎？這怎麼可能！
歐陽允華面對審問，不禁尷尬的瞪了重華一眼，重華頓時如坐針氈。
"對了，晴恩，我們不是跟婚紗公司約好，今天要去試訂婚禮服嗎？"他立刻轉向江晴恩說道。
"有嗎？"
她和重華決定先訂婚，也在婚紗公司訂作婚紗禮服了，可是是約好今天要試穿嗎？她想不起來有這麼一回事。
"有啦有啦！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忘了呢？我們快走吧！"
重華煞有其事地說著，拉起江晴恩隨即溜之大吉。
蔣麗芙見允華和夕羽像兩個悶葫蘆一樣，雙唇緊抿，只得改問一旁的舜華——
"舜華，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我？他們賢伉儷的事，我怎麼會知道呢？"舜華笑得有點勉強。
"是嗎？你們兄弟不是一向聲氣相通，你會不知道？"歐陽勖成懷疑的眼光在他臉上掃來掃去。
"我確實不知道，你自己問大哥好了。我今天剛搬回來，和慕陶還有些傢具要買，我先出去了。"
舜華丟給允華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帶著慕陶先走為快。
原本熱鬧的客廳，剩下他們四個人。
歐陽勖成看眾人不自然的反應，知道允華和夕羽的婚事一定有蹊蹺。
他冷眼凝視眼前這對正面面相覷的夫婦——
"能溜的都已經溜掉了，你們自己招吧！"
偌大的客廳一片寂靜，只聽得見窗外枯葉紛紛凋落的聲音。
嚴寒的冬季，似乎就要來臨了。
——全書完——
編註：靖繼績鎖定《真假情人系列》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