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你誤會了。」他快步繞到她面前,連忙替自己澄清。「你所見到的那名姑娘,其實就是軍籌。」

「你又想騙我。」她瞪著他。「你那位同僚明明就是男人!」

「我沒有騙你,軍籌沒有姊妹,世上不可能會有人與他容貌相似。」他不疾不徐的替自己辯駁。

「表姊妹、堂姊妹就有可能。」她試著舉例,就是不肯相信他的說辭。

「就算可能,也不至於相似到幾乎如出一轍的地步,何況我從未見過軍籌的親戚,自然不可能讓陌生人進入君清樓。」

「那、那……」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那般的合情合理,竟讓她再也無法反駁。

「那個人真的是軍籌。」他再三保證。

「但是……」

「那隻發簪也是他的。」他沒忘了也將這件事順道澄清。「事關個人癖好,原本我不該我嘴置喙,但有些時候軍籌確實會打扮成女人。」就某個角度而言,他也不算是說謊,畢竟事關朝廷皇令,他總不能老實道出好友監察御史的身分,之所以偽裝成女人,全是為了查案方便。

既然是軍籌對他不義在先,他也只好小小的牲他了。

她錯愕地睜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每個人總有不為人知的興趣和癖好,你知道的。」他聳聳肩,一副也是很無奈的模樣。

纖纖眨眨眼,看著他不像是在說謊的表情。

唔,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范公子真有如此「特殊」的嗜好,當年的絕色大美人真的是他?遺落在他房裡的那隻雙蝶發簪也是他的?

難道……難道真是她誤會他了?

等等,她記得八年前她到君清樓去找他時,福伯就提醒他帶了朋友回府,兩人就一同住在君清樓里,難道當時的那個絕色大美人就是范公子,而他之所以衣衫不整,純粹是剛睡醒的緣故?

何況當時歡姨將飯盒拿給她時也說了,他和范公子是天亮前回府的,兩人自京城一路長途跋涉到洛陽難免疲憊,就算倒頭睡在一塊兒也沒什麽大不了。

混亂的心思終於理出了個頭緒,瀰漫在心中的懷疑也瞬間煙消雲散——

老天,真的是她誤會他了!

就因為范公子容貌過於陰柔,又衣衫不整的坐在床邊,所以她就先入為主的將他誤認為女人,甚至因為難過,多年來對他百般疏遠。

她用力咬住下唇,眼底不禁瞬間布滿濃濃的愧疚,幾乎沒有勇氣去細算,自己究竟對他冷言冷語了多少次,甚至不敢開口詢問自己的態度究竟傷了他多深。

彷彿看出她心裡的自責,他立刻用指尖撬開她的貝齒,不許她如此懲罰自己。

「都過去了,只要你肯相信我,我便心滿意足了。」

「可是我……我以前對人我……」她的眼底浮現淚光。

他輕輕用指腹點住她的唇。

「只要你肯嫁給我,就是最好的補償,倘若你還是覺得過意不去,那麽就儘早嫁給我。」他目光灼灼的望著她,饑渴的眼神彷彿恨不得將她一口給吞了。「你知道,我已經等太久、太久了……」

「你……」他過於灼熱的目光果然成功分散了她的愧疚,甚至轉移了她的注意,讓她不禁羞怯的低下頭。

「三個月內,我們就成親。」他再次環抱著她,低聲說出自己的打算,幾乎要被她羞澀的表情勾惹得再次失去冷靜。

「這……這……」小臉更紅,卻沒有拒絕的意思。

「你不願意?」

「才不是!」她迅速搖頭,動作快到就怕他誤會似的。「我只是覺得……會不會太快了?」婚嫁之事可是有許多事要先準備的,何況爹娘都還沒有同意呢……

「一點也不快。」他低下頭,在她耳邊說道,粗嗄的聲嗓蘊滿令人難以忽略的火熱慾望。「如果可以,我想更早擁有你,讓你『徹底』成為我的妻子。」

在他灼熱的注視之下,她幾乎是羞慌的將整張臉埋入他的胸膛,已不再如兒時那般懵懂無知,而是立即聽出他藏在話間的意思。

因為羞澀,她再也答不出話,只能羞答答的依偎的在他的懷裡,無言暗示一切任憑他作主。

因為誤會,他們之間已經錯過了太多次,所以這一次,她再也不能錯過他了。

自從冰釋誤解後,兩人的感表自然是一躍千里,看在所有人的眼裡,都忍不住開心的替兩人祝福,其中雲庄彩和上官徐歡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兩家三代比鄰而居,感情原就好得不得了,如今又要結為親家,簡直是親上加親,要談婚事、要辦婚禮可是方便得不得了,將來要是有了孩子,那更是隔著牆就能聽到孩子的哭聲哪。

為了早點抱到孫子,雲庄彩和上官徐歡可是在雲家祖母的指揮下,卯足了全力替兩人準備婚禮,上官召和雲父則是早已以親家公相互稱呼,兩人出門若是見面,必定是相談甚歡。

在一片喜氣洋洋的幸福氛圍中,只有一個人絲毫感覺不到歡樂,那就是暫住在上官府的范軍籌。

就因為他一時粗心大意,將偽裝的發簪遺落在君清樓里,害得好友無辜背上大色胚的罪名,他只好將功贖罪一肩扛起責任,自告奮勇到外頭查案,讓好友能儘早追回如意美嬌娘。

為了查得更多有力的證據,他鎮日在外奔波,連個好覺都沒得睡,可沒想到他才風塵僕僕的自外頭趕回,卻有更大的災難等著他。

原來是當年他欺騙阿衛,誆稱雲纖纖沒到過君清樓的事終於曝光了!

不只曝光,更牽扯出小纖纖當年之所以會挽著飯盒掉頭就走,竟然全是因為將他當成了女人,誤會他和阿衛有「姦情」,所以這八年來才會百般的抗拒阿衛。

就因為他當時一個「小小」的善意謊言,阿衛竟然將這八年來看得到吃不到的怨氣全怪到他頭上,甚至以此作為藉口,要他扮成女人引誘那幫人口販子上鉤,好從中搜集更多線索,揪出幕後主使——

嗚嗚,衣冠禽獸,人面獸心!

虧他們還是多年好友,沒想到……沒想到……

再多的懊悔,也無法動搖上官衛非要逼他扮成女人的心決。

何況這個月來,陸續又有三名婦孺失蹤,眼看愈來愈多人受害,就連河南府尹上官召也不得不同意兒子的做法,親自開口懇請他扮成女人,以期儘早破案,將失蹤的人盡數尋回,讓所有破碎的家庭能夠再次團圓。

連府尹大人都開口了,就算他再委屈,也只能悲壯的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偽裝成到洛陽尋親的可憐孤女,因為盤纏用盡,只能鎮日在大街上設法謀生。

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別說是有魚兒上鉤了,就連小蝦小蟹都不見蹤影。

若不是他的裝扮有問題,就是那幫人遠比他們預想的還要謹慎小心,沒有萬全的計畫與把握,斷不會貿然出手。

倘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大片烏雲下,就見范軍籌坐在茶樓的台階上,愁眉苦臉望著陰沉沉的天,為了又是一無所獲的一天而嘆氣。

看這天色,馬上就要下雨了,到時街上行人紛紛走避,他若繼續待在待上反倒可疑,倒不如暗中回到上官府,儘早向府尹大人報告。

心念落定,范軍籌立刻自台階上起身,比一般姑娘略微高大的身形因為特製衣裳的修飾,反倒顯得格外纖弱,搭上那張絕色容顏,竟讓人完全看不出他是個男人。

只是他才剛下台階,遠遠的就見到纖纖跟著一名姑娘並肩走在一起,兩人偶爾交談幾句,不像是非常熟稔。

眼看就要下雨了,她一身單薄又沒帶傘,擔心她淋雨受了風寒會耽誤婚禮,他本能就想提醒她,可大腳才跨出步伐,卻驟然想起自己的裝扮。

不成,如今他可是在查案,而且他的身分是外地孤女,自然不該認得自小在洛陽縣生長的雲纖纖,何況要是讓雲纖纖看到了他,一口道出他其實是個男人,那他這幾日來的犧牲不就白費了?

再多的擔心,也不是不為了大局著想而暫時擱下。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他只好眼睜睜看著兩人往縣衙的方向走去,心中猜想她應該是到縣衙找阿衛。

既然是到縣衙,阿衛自然就會照顧她。

他聳聳肩,終於不再擔心,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卻萬萬沒料到纖纖壓根兒不是到縣衙,而是在那名陌生姑娘的帶領下,轉而進入另一條小巷。

那一眼,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她。

因為在那之後,纖纖便失蹤了。

「唔……」

當纖纖昏沉沉的睜開眼時,映入眼帘的是一團枯黃而潮濕的稻草,瀰漫在空氣中的霉味挾著一股動物腐爛的噁心氣味竄入鼻間,讓她不禁瞬間乾嘔了一聲。

小手迅速捂著口鼻,卻怎樣也止不住噁心氣味侵入。

籠罩在腦袋瓜里的昏沉散去,她驚嚇的睜著眸子,發現自己竟是蜷曲趴在一隻狹小的鐵籠子中,身周儘是堅不可破的欄杆鐵條,以及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女人小孩哭聲。

這是怎麽回事?她是在作夢嗎?

她閉上眼,慌張的用力搖頭,試圖將自己從這詭異且可怕的夢境中搖醒,然而當她再次睜開眼,映入眼帘的依舊是冰冷的鐵條,還有那令人打從心底恐懼的幽詭冷暗。

不,不可能的……

她不死心,瞬間再次閉上眼。

這次她咬緊下唇,甚至狠狠捏了自己好幾下,疼得眼角都泛淚了,可是當她再次睜開眼,惡夢卻依舊橫躺在眼前。

「娘……我要娘和爹爹……娘……」

「嗚嗚……嗚嗚嗚嗚……」

「不要哭了,再哭那些人又要不給飯吃了,你們別哭了,乖、乖……」

「姊姊,這是什麽地方?我要回家,我要娘,我要爹爹……嗚哇……」

「我也不知道,你們別哭了,別哭了……嗚……」

安慰的聲嗓不禁也透出哽咽,從纖纖的身後傳了過來。

縱然夢境可怕,瀰漫在空氣中的噁心臭味也讓她反胃又難受,然而那一聲聲令人肝腸寸斷、於心不忍的哭聲,仍然讓纖纖不禁迅速坐起身,轉身察看。

微弱的光線,自頂頭大片木板的隙縫間篩落,而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彷彿聽見那大片木板上傳來了腳步聲,但是那坐在對面木籠里,一個個哭得涕泗縱橫的少女、小孩,卻瞬間奪去她所有的注意。

至少有八名少女擠在小小的木籠子里,她們的腿上還各自抱著一個孩子,一群人就擠在狹小的牢籠里,卑微得就像是夾縫間求生存的老鼠,更像是被圈禁在牢籠里,待價而沽的牲畜。

纖纖震驚的睜大水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憤怒、憐憫、痛苦、焦慮……種種令人傷心的情緒在一瞬間洶湧灌入她的心房,讓她不禁迅速跪起身,激動地攀住眼前的鐵條。

「你們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她傷心地叫著,因為那些人臉上的淚水和恐懼而心痛。

「你醒了。」原本正安慰孩子的一名少女幽幽的抬頭看她,縱然臉上無淚,眼神卻是黯然無光。

「姑娘,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你們會……」她不忍形容自己所看見的,只好將目光別開,看向那堆堵在牢籠兩側,疊得比牆還高的木箱、貨物。「這裡究竟是什麽地方?」

那人虛弱的扯動嘴角,話中有話的說:「是船艙,將我們綁來的那些人,已經把我們關在這裡好幾天了,你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你看看,關在這裡的全是姑娘和孩子。」

纖纖心頭猛地一震。

「難道……」

那人眼眶泛淚,溫柔地拍著懷裡的孩子,另一隻手則是握住另一名孩子。「這些孩子已經哭了好幾天了,不斷吵著要爹娘,可我又能如何?我何嘗不想也見見我的爹娘,告訴他們別為我擔心,但是……」

看著那姑娘眼眶泛淚,纖纖也不禁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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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娘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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