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唐湘茉一早是被一陣巨大的響聲給吵醒的。
她的卧室位於二樓,正下方就是廚房,雖然做了隔音措施,但地板似乎沒做到的樣子……她咕噥兩聲,從好久沒享受到的溫軟床鋪不滿地爬起,睬向時鐘。早上六點,那男人在搞什麼?!
唐湘茉嘆了口氣,走下床,右手掛著石膏讓她梳洗穿衣的動作有所不便,但仍靠自己之力緩慢完成。
目前這屋宅里唯二的人類只有她跟霍于飛,王媽退休了,媳婦又近臨盆,她不想讓年過半百的老人家兩頭跑,太勞累,但也沒聘僱其他人員的打算。她不喜歡自己的地盤裡有別人時時跟著,至於霍于飛……那是不得已中的不得已、意外中的意外。
她抽了抽嘴角,開門下樓,越走近噪音源就越搞清楚他究竟在搗鼓什麼。霍于飛從她一有動靜便曉得她醒了,所以也不意外,而是給她倒了杯水,露出一張教人捨不得責怪的明朗笑臉。「親愛的早安,我今天還是好愛你喔!」
「噗!」唐湘茉一口水差點噴出來,還來啊?!「你愛我的方式就是一早用一堆鏗鏘聲叫我起床,嗯?」
「我在弄愛心早餐啊!」霍于飛一臉委屈。
阿彌陀佛,他一頭及肩長發終於不再做任何怪異造型,而是簡單地束在腦後了,如今搭上圍裙,是真有幾分家庭主夫的味道。
唐湘茉不掩意外,這傢伙居然會自己弄吃的?她坐下來,本以為按那些可怕的聲音,應該也會看到一桌驚人的食物,沒想到……非常正常。
她的面前擺上一碗米粒軟爛、卻又看得出飽滿顆粒的白粥,粥上撒著雞絲與蔥花,一旁還擺著不同小菜,荷包蛋的邊緣帶著恰到好處的焦,蛋黃與蛋白色澤分明,鹵過的豆乾添有誘人垂涎的紅色辣椒絲,豆芽菜則冒著麻油的香氣,還有一盤瓜仔肉。自從王媽退休以後,她就沒吃過這麼豐盛的早餐,尤其這還是……
「你做的?」她傻眼。
霍于飛眨了眨眼,故意左右張望。「親愛的,你有看到那些小精靈嗎?」
好吧,沒有。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唐湘茉用左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開始覺得讓這個人住進來似乎不算是個太糟的主意,至少,對她的胃來說不是。
霍于飛笑意盎然地看著她進食,唐湘茉右手不便,但她左手也使得很好,不需幫助,他也沒多事開口。他這身廚藝精通多年,過去是因為住在美國,偶爾想吃點道地的中國菜才特意跟老媽學的,只是平時能不用就不用。
今天使出來,一是他餓了,而她住的地方周遭除了超市之外沒有其他覓食的地方;第二則是他熟知像自己這般外貌的男人若善於下廚,通常都會讓女人的好感提高不只一、兩點。
反正他現在的目的是保護她,證明自己的能力,並且在她的身邊享受那種刺激又危險的感覺,用這麼一點手段換取當事人的配合,百利而無一害。
「如何,好吃嗎?」他笑眯眯問她。
「不錯。」唐湘茉也沒矯情,她喝了口粥,勾了勾唇。「你讓我省了一筆叫外賣的費用。」
「就這樣?」霍于飛故意怪叫,發現她不是嘴硬,而是真不覺得他這麼做有啥特殊。這女人鐵石心腸啊?「親愛的,你都不認為像我這樣玉樹臨風俊美瀟洒的男人洗手作羹湯,是一件多麼偉大且震撼人心的事?你應該因此愛上我的!」
「那我何不愛上那些飯店廚師?他們每個手藝都比你好。」
唐湘茉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智障,霍于飛難得噎著了。她反應還真夠快的!
但他不以為意,反倒哈哈大笑。「有道理!」呵,他喜歡她的快人快語,對話這種東西就是要你來我往才有趣,他可不喜歡單方面地將人逼到無話,雖然那有時還挺暢快的。
唐湘茉翻了個白眼,隨他自己開心去。
她剛起床,未施脂粉,就連一頭柔麗捲髮也只是隨手拿個夾子盤在頭上,反倒襯得她臉蛋小巧,下巴細尖。她穿了件寬鬆的棉T和運動褲,T恤上還印著個大大的崔弟,坦白講,他小時候還覺得那隻鳥挺欠揍的。
可他嘴巴上卻說:「好可愛的T恤。」
「謝謝,我有一整套華納卡通明星。」唐湘茉擱下碗,瞥了他一眼,真不知道這人什麼時候講的話是真的,什麼時候又是假的。「我吃飽了。」
她吃了整整一個鐘頭,只用左手,不疾不徐,好似斷手多年,早已習慣,即便仍有些生硬,還是按著自己的步調,那種毫不彆扭的自若,看著就教人愉快。
為此,霍于飛笑得有幾分真心。「幾時要出門?」
唐湘茉看了看鐘。「我想先洗個澡再說。」
「OK。」反正她是公司大頭,想幾點上班就幾點上班。霍于飛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裝作不懷好意地睞向她的右手。「需要我幫忙嗎?我很樂意的。」
唐湘茉的回應則是給了他一記冷眼,轉個身自顧自地走了。
「嘿,真酷。」霍于飛吹了聲口哨,把碗堆在水槽里。廚房裡一片狼藉,他雖然擅長下廚偏偏不擅整理,反正下午會有傭人進來打掃房子,他樂得扔到一邊。
霍于飛走上二樓,他的房間被安排在唐湘茉隔壁那間——當然,這是他「強力」要求得來的。她還在洗澡,隱約聽得見淋浴聲,霍于飛乘機換好衣服,卻越來越覺得不大對勁,她進去已經快一個多小時了。
「湘茉?親愛的?女王大人?」他敲門,卻沒傳來回應。
水聲還在持續,他仔細聽聞,隨即醒神,猛地打開房門。他走到浴室門口,試圖推了一下門板,是開的,蓮蓬頭正冒出汨汨熱水往地板上沖,哪兒還有唐湘茉的影子?
他撫額,哭笑不得,進去把水關了,也難怪他聽這水流聲根本就不是打在人體身上的。蒸氣逐漸散去,他才發現浴室里居然有兩道門,另一頭連接著她的更衣室,衣櫃還是半掩的。而她原先穿著的衣物被褪至地上,那隻崔弟正貌似得意洋洋地看著自己。
「被她擺了一道……」也難怪她那麼不想把這屋子的設計圖交出來,誰知道衣帽間里還會有個通道連接到一樓外面的停車場?她趁著他注意水聲的時候跑了,一如她昨晚所說的,徹底把他扔在後頭。
霍于飛哈哈笑,走至車庫。他會就此服輸嗎?那當然是不可能,看她還很「貼心」地把車鑰匙插在另一台的車門上,就曉得她並不抗拒他追來,只是別跟得那麼緊。
他打開車門,發動車子。只能說,這一切真是太有意思了!接下來的日子,他愉快地想,肯定不會過得太無趣……
終於清靜了!
唐湘茉坐在車子後座里,一邊上妝,一邊鬆了口氣。
前一晚她就已經安排好今早的「路線」,並讓計程車司機到另一條路來接她,少了那男人在背後吱吱喳喳,她愉悅到不行,尤其一想到他發現自己不見后的表情,心情更是歡快。他有自信顧好她,那他就讓他徹底吃癟一次看看。
所以當霍于飛開車飛速趕到唐湘茉的公司時,得到的消息是:「她不在,先前來過,但又走了。」
「喔,她去哪裡?」
「這是總經理的行程,無可奉告……」
有沒有搞錯,他是她的保鏢!
但唐湘茉本來就不是那麼想聘僱他,配合度自然不會高到哪兒去。那女人還斷著一隻右手!她真大膽,不怕接下來失去的可能是一條腿?霍于飛真不知道該罵她還是佩服她,她究竟是不怕死抑或很想死?
不管是哪一個,他都不會讓她輕易如願就是了。
還好霍于飛留有一手,早就透過相關管道取得她這一周的大致行程,只要沒臨時更變,就能找得到人。他驅車趕往信義區一處工地,果不其然在那兒看見她一身幹練套裝,戴著頂安全帽,與人正經談事。
而她的右手依然掛著那白得刺眼的石膏。
「你慢了。」唐湘茉回頭看見他,不意外。
「托福。」霍于飛走了過去,忽地轉身,直盯著她的臉。
唐湘茉一時愣住,莫名其妙。太陽底下,這男人一身正裝,連領帶都是不突出的深色系,煞氣得再戴個墨鏡就能去演「教父」。他瞅著她,深灰色的眼珠子反射著燦然日光,從不正色超過一分鐘地臉忽然變得正經起來,居然讓她亂了呼吸。
大概是天氣太熱了,她竟然被看得紅了臉。「你幹嘛穿得活像個黑道?」
「這是制服。」霍于飛扯了扯唇,唐湘茉胸口一窒,無法否認那笑容實在非常性感。「你知道為什麼保鏢都要這樣穿?是為了威嚇。告訴那些別有目的的人,這個人歸我管束,要下手前最好先掂掂自己的斤兩。正所謂危機就是轉機,越招搖人家在動手時就越要多想三分……」
「一堆歪理。」不過隨口問他個打扮都能扯出這麼多,這人口都不會幹的嗎?
「歪理也是理,何況我講的可是真的。」說罷,霍于飛從口袋裡掏出墨鏡戴上,氣勢就更顯壓人。「對了,你妝沒弄乾凈,眼線歪了,在車子里畫的?用左手?厲害,以後不用那麼辛苦,你不會再有機會的。」他笑。
「你——」可惡!唐湘茉連忙掏出化妝鏡,擠眉弄眼瞅了一會兒,確實有點歪,但還好不是那麼容易看出來。
他有火眼金睛啊?她瞪他一眼,決定不浪費時間,繼續上前和開發部的經理討論事項。
這處工地是唐家即將在年底開設的百貨公司,她這次回台就是為了忙這一件事,目前大樓外觀大致建構完畢,就差內部的動線及規劃還得再做些細節變更。
唐湘茉很重視這次計劃,當初唐亞百貨也是她在邁阿密一手建立起來的。大樓內部多處施工,有些地方還架著銅架,霍于飛跟在後面,看著這女人踩著足有十公分高的高跟鞋走在上頭,如履平地,不禁佩服。
人家說相由心生,他對看相沒什麼研究,但她的眉眼及行為皆透露著她是個意志堅定,且不輕易被擊垮的人。他認識的唐家人多數都有這個特質,包含他的前僱主唐左琳,他想,他並不討厭這一點……
「幹嘛又一直看著我?」
唐湘茉回頭蹙眉,表情有些抗議,畢竟被人盯個不停很難沒反應,這男人氣場又那麼強,居然把她引以為傲的專註都打亂了。
霍于飛這才回神,發覺自己竟看她看到入迷,想想也有點發笑。「看你美啊!親愛的。」
「神經。」她嗤聲,但也跟著笑了一下。他這回答總比告訴她哪邊的妝沒化好要來得強,何況她確實長得漂亮,唐湘茉並不否認。「有這餘力不如多注意一下四周,我請你來是為了保護旁人的。」若不是這樣,她才沒法忍受有根特大號的電線杆黏在後頭。
「喔,不是來保護你的?」
「不必。」見他目光又要擺到她的右手上了,唐湘茉撇了撇嘴。「後退一點,你跟得太近會幹擾到我。」干擾到她的——感應力。
唐湘茉不可能告訴霍于飛這件事,這能力她與生俱來,小時候只能勉強辨識哪些人對她是真心,哪些人又懷有惡意。她本以為只是自己的第六感強了點,但隨著年紀增長,她已可以藉由碰觸物品感受到好壞,若想要更進一步,則需要絕對的清靜,旁人關注她的心緒會混淆她的判斷,所以她才不喜歡身旁跟著別人。
偏偏有人硬要纏著。
霍于飛攤了攤手,卻沒與她保持更遠的距離,他得確保在意外發生時能立即衝上前護住她。他的這份意志非常強烈,使她一陣震顫。這是真的,唐湘茉心生意外,這個從見面開始就沒一句真話的人,卻在這一刻顯露了他的真心——護衛她的決心。
她頓時怔忡,竟有些感動了。不論如何,有個人如此堅定要保護她的性命安全,都教人感激,那心思熨貼著她,熱燙溫暖,使她一時回不過神。奇怪,她怎覺這男人突然開始順眼了起來?
「女王大人?」霍于飛隨口一喚,只想這稱呼挺適合她:她走路的姿態驕傲挺拔,偏棕色的眸光熠熠,那眾星拱月的姿態簡直就像是王者出巡。
唐湘茉聽著他的叫喚,皺了眉頭。「你要再這樣叫我,我就立刻叫你跪下來舔我的腳。」
還說不是女王!「我的榮幸,陛下。」
說罷,霍于飛一臉誠懇,當真要跪下來,唐湘茉嚇了一跳,連忙後退,旁人投來錯愕目光,看他們上演大戲,唐湘茉一下子燒紅了臉。「你的厚臉皮到底有沒有界限?」
「嗯,好問題,似乎是沒有。」他笑眯眯,摘下墨鏡,欣賞她粉白的臉在瞬間通紅,如著了火。美人嬌羞的模樣總是賞心悅目的,雖然她這個「羞」是惱羞成怒的羞。
唐湘茉拿他沒轍,和他認真簡直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她想了想,既然他是認真的,不是抱著自己一開始感應到的遊戲心態,那麼,試著接受他的保護,倒也不是完全無法忍受的事……
「麻煩你幫我拿紙跟筆給他。」
她指著他跟一旁的下屬交代,霍于飛一頭霧水地接過。「幹嘛?」
唐湘茉眨眨眼,一笑。「記錄一下我晚上想吃的東西。」
「嘿,我不是廚師!」有沒有搞錯?
霍于飛哇哇叫,唐湘茉不為所動,倒是粉唇染上一抹促狹笑意。「那我就不曉得你還有什麼其他技能了。」
「不知道比較好。」霍于飛帶回墨鏡,暗暗翻了枚白眼,在唐湘茉因他這句話而傻愣之際提好了紙筆。「當老子我今天大發慈悲、大顯身手,想吃什麼快說一說,還有你最好保證今晚可以早點下班,否則超市裡新鮮的菜都沒了……」
不知道比較好——他說這句話當下的意念儘管一閃而逝,唐湘茉還是捕捉到了。
她看著這個男人,他還是一樣,亦真亦假,可他的本意卻不是不好的,至少不會在別人背後微笑著捅上一刀。他虛偽,但不卑鄙,某方面來說甚至是正直的,只是他習慣把那些真實性格掩藏起來,教人捉摸不定。
她不曉得他這麼做的原因,但沒打算干涉,唯獨對他的感覺不太一樣了,至少並非一開始所見那般不合胃口。
「確實,不知道比較好……」因為這代表,她很安全。
霍于飛沒聽清她的囈語。「什麼?你在講菜名嗎?」
唐湘茉笑了。「是,我說我一時想不起來要吃什麼,所以菜單還是留給你煩惱,放心好了,我不挑食。」
出乎霍于飛意料之外的,唐湘茉確實很好養。
她不挑食,似乎只要東西不難吃就能咽得下去,有回他故意把鹽加得多了,也沒見她抱怨什麼。即便右手不便,她也不需要人刻意照顧,單手就能做到的事她寧可一個人慢慢來,而不要人插手。
還有,她確實有各式各樣不同主題的卡通T恤,每天輪番上陣,讓霍于飛十足地回味自己的童年。
一開始的劍拔弩張似乎不復存在,雖然她還是不喜歡他亦步亦趨地跟著,但沒再做出一開始那般刻意甩脫的幼稚行為。
這就是所謂的「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得先抓住那個人地胃」嗎?霍于飛思索著,不然還真不知道他忽然配合的態度到底打哪兒來的。
其實唐湘茉只是覺得,這個人的存在已經不那麼難以接受而已。反正她在台灣也沒剩多少日子,恐嚇信始終都有收到,可她沒在怕,每天照樣趕她的行程。
對此,霍于飛很不解。「我以為一般在你那個位置上的人只要坐在辦公室里簽簽文件就好,不必這麼事必躬親吧?」
她的回應則是瞥他一眼,口吻不屑。「你累了刻意留在辦公室里吹冷氣喝咖啡,我不介意。」
「好吧。」霍于飛攤了攤手,她是主子,開心就好,他忍不住瞥了眼她腳下那高度始終不曾降低半分的高跟鞋,很是佩服。「你其實是雜耍團出身的吧?踩高蹺?」
「別以為這種鞋子只是負擔。」唐湘茉眸底寒光一閃,猛然轉身一記側踢,霍于飛堪堪避開,但鞋跟還是停留在他臉前三公分處,十分驚險。
他抬眉,吹了聲口哨。「好身手。」據他所知,唐家人從小都會學習空手道和柔道,甚至還有槍擊訓練,看起來唐湘茉應該是個好學生。
唐湘茉沒多說什麼,只是瞪他一眼,內心小小不甘。這男人深藏不露,剛才她赫然來那麼一下,他連眼神都沒變,僅是冷靜地退開到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不會使自己受到傷害,又不會過頭到覺得他反應過大,令人為差一點擊中他而得意。
她長年習武,自認功夫不差,但霍于飛給她的感覺卻是探不見底,那種隱晦的強大讓她有那麼一點……嗯……不爽。
她小小動了下自己仍掛著石膏的右手,決定在離開台灣之前,找個機會跟他小試一下身手。
兩人就這麼不咸不淡地過了兩個月,唐湘茉手上的石膏終於能拆了。重獲自由的感覺多麼神奇!她心情超好,好到隔天起床聽見霍于飛慣性的胡言亂語也不以為意——
「親愛的早安,我今天還是很愛你喔!」
這些纏黏情話,真誠指數大概比坊間果汁飲料的原汁含量還悲劇。唐湘茉早已聽到耳朵麻痹,平時她都是嗤之以鼻,或者乾脆充耳不聞,這次居然沖著他艷麗一笑。「是嗎?我也很愛你呢。」
說罷,她不顧霍于飛的怔愕坐了下來,今天是西式早餐,盤子里盛著金黃且散發著甜甜香氣的法式吐司,一旁還有搗碎的水煮蛋跟煎得香脆發亮的培根,附帶一盤凱撒沙拉。她左手端著咖啡杯,右手拿著叉子,終於可以左右開工了,真好!
她表情滿足幸福,棕眸晶亮,像個小女孩,霍于飛還是第一次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他指尖因此一陣麻熱,忽然很想親昵地捏捏她粉嫩水潤的臉,那觸感肯定極好……
唐湘茉吐司配咖啡,咬到一半,抬眼瞥了下難得閉嘴沒開口的霍于飛一眼。「怎麼,噎著了?」
「沒。」他乾笑兩聲,下意識將手握緊,驀地發現這兩個月來他還真是挺無怨無悔地為她洗手作羹湯,這以他過往的三分鐘熱度來說簡直是創舉,甚至因為她不挑食,什麼都吃,反倒讓他成天翻新花樣做各種不同嘗試。
倘若有天不幹保鏢了,說不准他還能去開個小餐館之類的,不過以他的性格,肯定開張沒三天就想要干別的了。
一思及此,霍于飛更為眼下的情況感到不可思議。「或許我真的挺愛你呢……」
「肖耶。」這人發瘋的程度又升級了,可憐。
唐湘茉白他一眼,自是沒傻到跟他較真。就算她沒感應能力,朝夕相處兩個月,也足夠她對一個人知根知底。愛不愛不是嘴上在說的,也不需任何錶面功夫,他要真的愛,就算只是躺在那兒裝死屍她都感知得到。
霍于飛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對她這司空見慣的反應就生出了一點不滿,他以為自己已經夠沒心沒肺了,沒想到人外有人,這女人比他還狠。
「嘿,我這麼一個三高齊備的男人成天跟你示愛,你就不能多一點反應給我嗎?」他真懷疑這女人是不是不知道動心兩個字怎麼寫,好歹他們也不分晝夜地同住了兩個月吧?
一般這時,唐湘茉只要從鼻子里哼個兩聲,表示不屑,大概就能帶過了。霍于飛很無聊,動不動就會自己在那裡鬧個脾氣,然後沒三秒又變回平常那副沒皮沒臉的樣子,翻臉比翻書還快。
但她卻說:「一根電線杆上頭貼了個『我愛你』的標語,我能給它什麼反應?」
「嘎?」
「不過,你畢竟不是真的電線杆。」這話她講得極小聲,隱約透著些嘆息。坦白說,這樣若即若離地相處了兩個多月,她也並非全然無感。唐湘茉放下餐具,晶潤的眼直瞅著他,再問:「你有想要什麼反應呢?」
霍于飛愣住了。
「或者是那些反應,你要得起?」
唐湘茉似乎也不想要他回答,只是問完了,繼續埋頭吃完她的東西,不顧他還在發愣地出聲提醒。「快點吃一吃,今天一早還得去工地。」
說完,她便轉身回房,一點都沒想自己究竟扔了顆多大的震撼彈給他。
對她來說,這些問題蟄伏已久,她根本不懂這男人究竟想幹嘛。那些曖昧的言語若說一開始只是討個有趣,那都過了兩個月,早該膩了,他卻不厭其煩地一說再說,好似變成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及習慣。
她其實可以一笑置之,繼續充耳不聞下去,直到她離開台灣,兩人再無瓜葛為止,但……言語是擁有力量的。
「差勁的傢伙……」唐湘茉倚門嘆息。古早人常說言靈,意思是講出去的話或多或少都帶著力量,被一個人成天到晚地示愛示好,即便一開始不喜歡,也很難保證徹底的無動於衷。
沒有人不喜歡被愛,即便深知那是假的,心底某處渴望被人疼愛的角落還是會為此不爭氣地動搖了下,於是某些牢固的防禦被一點一點地敲落,堅硬的變得柔軟……
這並不是一個好情況。
唐湘茉撫額,覺得胸口那兒有些疼,很細微的。
她想自己真是太久沒談戀愛了,才會被一開始就曉得並非善類的男人一再撩撥。「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種笨話是騙小女孩的,她不年輕了,明白自己需要什麼,一份安穩可靠的感情才是她內心首選,霍于飛錯了,她不是沒心沒肺,而是不把珍貴的心肺浪費在不必要的人身上。
她想起他剛剛在餐桌前好似被人硬塞了顆鴨蛋在嘴巴里的表情,原來鬱悶的心情逐漸跟著暢快起來。
哼哼活該,誰教你這麼不知輕重?最好這輩子都給我閉上嘴巴,真心可是人類身上少數拿得出手的東西,如果真的想要就想辦法來換吧,不過給不給,那就是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