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墨西哥的埃爾塞沃是一座十分純樸的城鎮,風光明媚,臨近瓜地馬拉。
此處土地富饒,河水資源豐沛,拉丁美洲人充滿熱情,笑容洋溢,但在這些美好的表象下,墨西哥骨子裡充斥著暴力跟毒品,各種恐怖事件在這裡簡直就是像呼吸一般自然,教聽聞者不寒而慄。
霍于飛打扮休閑,穿了件Polo衫,搭上卡其短褲,及肩的頭髮綁起,打扮就像是最普通的背包客。他深灰色的眼眸藏在外觀老土的墨鏡底下,在街頭悠哉地兜轉。
這裡的建築隨意而建,多數矮小,公路彎曲,土造房屋帶著鄉土氣息。忽然有個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上前與他攀談。「先生,想不想來點刺激的?我手裡的貨可是這一帶最純的。」
少年的英語發音帶有濃烈的腔調,身形瘦削,看起來挺弱小,卻靠著兜售毒品養活全家。
中南美有許多人就是靠這過日子,霍于飛不打算譴責什麼,只笑了笑,以流利的西班牙語道:「是嗎?可惜我想要更有趣的東西。」說著,他掏出一張面額為一千的墨西哥比索。「放心,還有更多,應該有人聯繫過你哥哥了,帶我過去吧。」
少年點了點頭。他哥哥是這一帶幫派的幹部,負責軍品生意,霍克勤先前因故滯留在此,與他們做過交易。少年領著霍于飛穿越古老的廣場,換了幾個不同的小巷,來到了店門前。
店鋪十分破舊,看起來比較像是當鋪,販售的商品多數陳舊,灰塵四溢,少年和櫃檯里的中年男人比了幾個手勢,對方覷了眼霍于飛,帶他到一間密室里。
不同於外在環境的髒亂,裡頭別有洞天,亂中有序,各色各樣的槍支一字排開,從最小型的槍械到大型火箭筒,應有盡有。
在這種暴力猖獗的地方,人人都需自保,買槍就跟在便利商店買牛奶一般方便。他挑了一會兒,把幾把慣用槍支摸了摸,掂了下重量,最終選購了兩把手槍及三把突擊步槍,和一些彈匣。
「……有蟒蛇嗎?」
那老闆皺了下眉,用一種有病的眼神看望他,霍于飛苦笑了下。「沒事,隨口問問。」柯爾特蟒蛇早就不在市面上流通,造價又昂貴,根本不會在這種破爛地方出現,他明知道這點,還是忍不住問了。
坦白講,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撐到現在的。
霍于飛把東西塞進背袋裡,又買了把軍刀,他的背袋裡各式求生用品應有盡有,乍看之下還以為他要去打獵。
他租了一輛車,沿著河岸外圍行駛,塔巴斯科州的氣候濕熱,汗水沿著他臉龐滑落,他打開一張充滿註記的地圖,確認了位置方向,把車停下。
他拎起背袋徒步走進樹林里,找了一處挖開土壤,將背袋用塑膠袋包好再埋進去,並拿軍刀在附近的樹上做了個記號,按原路走出,驅車離開。
霍于飛衷心希望,那些裝備沒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唐湘茉被關在這間大宅里已經一周了。
她的房間布置非常豪華,地上是造工精緻的波斯地毯,傢具是用上好的木材及黃金寶石鑲嵌而成。
外頭天氣很好,陽光火辣得刺眼,舉目望去是一片看不出盡頭的樹林,前幾天剛醒來的時候她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但按這幾日從僕人嘴裡的一些零星對話判斷,她應該是來到了墨西哥的某個地方。
那天她一下飛機,搭上計程車,還不及開口說要去哪兒,就有個男子跟著上車,掏出一把搶抵在她的腦袋。司機也是同夥,他們載著她上路,唐湘茉來不及想到任何反擊方法,就被人徹底擊昏——害她醒來的時候脖子痛了好久,這些人了不起一槍把她給宰了,每次都要她承受皮肉之苦是怎樣?
唐湘茉不禁嘆了口氣。這時敲門聲傳來,一名聲調低沉的男人隔著門板說:「唐小姐,羅佩茲先生邀請您到樓下用餐。」
「好,我知道了。」唐湘茉撇了撇嘴,打起精神,跟著對方一起走到樓下飯廳。剛來之時她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為這幢屋子的奢華程度咋舌,現在則已見怪不怪。
像電影里才有的餐桌旁坐了一個男子,長相粗獷,五官深刻,神態冰冷,直到金燦燦的瞳眸看見她,才泛起了一點柔和笑意。「茉莉。」
「雨果。」她回以一笑,優雅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我看你這幾天吃得很少,特意叫廚師弄了幾道你們國家的料理,嘗嘗看,嗯?」
「喔,真好,你真貼心。」唐湘茉看著跟前幾盤……嗯,原諒她實在找不出什麼優美形容的料理,暗自腹誹了一把:既然是墨西哥人就老實吃你們的玉米餅啊!混蛋!
可惜這話絕對不能講,最痛苦的是她還得佯裝美味地把那又甜又酸又辣又咸、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的玩意兒吞下肚。她不挑食,不代表是味覺白痴,聽說昨天他已經幹掉一個廚子了,她光想就不寒而慄,怎麼以前交往的時候沒發現這一家的人竟如此兇狠?
「小茉莉,你該給我一個答覆了。」
男人驀然開口,唐湘茉覺得本來就很難吃的食物頓時變得更難以下咽。可她僅是露出漂亮笑容,道:「喔,好吧,雖然我很捨不得,但既然是你的要求,我只好應允……」
於是她感受到男人的情緒變了,變得高漲,興奮難抑。只是他用很好的表象極力剋制,等待著她的下文。
但不論他裝的多好,眼眸底下始終掩藏不住那抹漠視生命的殘酷,他可以前一秒與人相談甚歡,下一秒掏出槍來直接轟掉那人腦袋——當然,在他們這個地位的人,只需開口講兩個字就好:動手。
唐湘茉咽了咽口水,「只是我真的非常珍惜那個戒指,所以把它放進邁阿密一間銀行的保險柜裡頭了……你知道我們這些有錢人就是有個毛病,覺得珍貴的東西放在身邊不安心,那裡規定一定要我本人領取……」
「是嗎?」
唐湘茉渾身一顫,有種駭人的東西在流淌,潑了她一身的厭惡黏膩。她連忙說:「當然!我甚至連你送我時講的話都記得一清二楚。你說那戒指就像是你的另一個生命,你珍惜它勝於自己,就像是耶穌頭上所戴的荊棘,擁有它的人勢必得多付出一些什麼,換取到的卻是不折不扣的永生……我永遠忘不了你那時候的眼神有多深邃寂寞,你把它交給了我,我不敢置信,你說它太沉重了,你想找個人分擔……之後你就不見了,我好難過,只好把它珍藏起來。中國人有一句話叫睹物思人,我看著它,就會想起你,想起你的孤單,想起你就這樣扔下我走了,你隔了足足一年才出現,難道不允許我鬧個小脾氣嗎?」
唐湘茉說這話時候的口氣非常誠懇,美麗的眸子泛起水霧,迷離地望著眼前這剛硬如鐵的男人,似乎正試圖要融化他。
雨果沉默著,胸腔因吐息而明顯起伏,金眸底各種不同情緒匯聚,混沌不明。那戒指就像是我的另一個生命……唐湘茉述說的言語震蕩了他,使他身上本來涌動的暴戾氣息逸散而去,沉定下來。
他笑了笑。「你說的對,是我不好。」
唐湘茉暗暗鬆了口氣。「我知道你想送我更好的,我不需要,只要你好好的,留在我身邊……」
一頓教人食之無味的晚餐終於結束,唐湘茉回到房間,面帶柔麗微笑,哼著歌曲。她看了一會兒的書,表情明朗得好似一個剛與情人和好的女人,眉眼之間滿是甜蜜的光采。
直到十一點多,她才關上燈,舒舒服服上了床,拿棉被遮住大半張臉——這裡頭總沒監視攝影機了吧?!
喔,老天,她會被自己噁心死!她跟雨果的交往是很成人的,不帶任何多餘廢話,分手也分得乾脆,就算他真講過那些活似歌劇演員的台詞,她也早忘了。
問題是從來到這裡,他就向她討戒指,前幾天她拿頭疼想不起來之類的借口敷衍過去,現在不行了,那男人肯定會用各種方式調查她說的是否屬實。她不知道邁阿密的情資安全是否可靠,若被發現是假的,她就真的死定了……
唐湘茉蜷成一團,在棉被裡瑟瑟發抖。每天只有在這時,她才稱得上安全——只要那男人沒福至心靈派人進來宰了她的話。
她看似鎮定,其實很害怕。被綁架到了陌生的地方,不清楚看不看得見明天的太陽,她的生命如螻蟻般被另一個人捏在手心,她必須小心分寸,才能保住自己。
老實說她超級佩服自己,看見雨果出現的時候,她居然能在瞬間轉露出梨花帶雨的表情撲上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
那時,她心底一片涼冷,如踩在濕黏的泥濘地里,很不舒服,直到感覺這男人身上冷厲在她這番「表演」下逐漸褪去,才好受一些。
她聰明地沒問雨果為何要把她禁錮在這裡,裝作沉浸在失而復得的愛情里的樣子,而這一切,全是為了那該死的戒指……
她想哭,卻卑微得連哽咽聲都不敢發出,她的能力使她感知這房裡全是監視設備,她就像是只籠中鳥,也許主人哪天一個心情不好,就把她捏死了。她渾身打顫,不禁有些悲哀地想,早知如此,在台灣那時又逞什麼強呢?
霍于飛……她在心底喃念著另一個人的名字,好似這樣便會得到支撐下去的力量。若沒意外,他現在應該知道她失蹤的消息了吧?她又很慶幸把他留在了台灣,沒跟雨果硬碰硬。越是被雨果壓迫,她就是越想他,這裡的食物難吃死了,她懷念他做的菜,更懷念他那滿溢著溫暖,瞅著自己的深灰色眸子……
她好想他……
唐湘茉偽裝成蛹,躲在棉被裡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沒關係,她可以的,目前為止都應付得還不錯,不是嗎?她能保護好自己,就像過去的三十一年一樣……
所以,不用太擔心我……
過了三天,雨果告訴她,希望她能回邁阿密一趟,取回那個戒指。
唐湘茉從沒這麼慶幸自己過去有存東西在銀行保險柜里的習慣,但她沒敢顯露雀躍,反倒露出一臉不甚樂意的表情。「一定要嗎?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了,不能再多溫存一些時候?」
「小茉莉。」雨果揚起十足性感的笑,捏了捏她嬌俏的鼻尖。「我希望你能知道那個戒指對我有多重要,也許我把它送給了你當定情物,但我現在可以給你更好的……五克拉的鑽石如何?它會閃耀得使你睜不開眼的。」
唐湘茉微笑,內心卻在狂翻白眼。五克拉的鑽石能幹什麼?喔,也許她可以戴著它一拳打爛這男人的眼,她確實很想這麼做……
「好吧,我們什麼時候過去?」
「不,不是我們。」他比了個手勢,「費德南會跟你一起過去,我另外還會配兩個保鏢,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你搭乘的將是我們羅佩茲家族的私人專機,明天一早出發,在那之前有需要什麼,都可以告訴管家,別客氣。」
「呃……」唐湘茉看著那兩個高頭大馬、渾身煞氣的瘟神,像是害怕地抖了抖。「一定要帶著他們不可嗎?我是說,光費德南一個人就夠強了,我們之前還比過槍術不是嗎?」
「是的,唐小姐。」費德南年屆五十,特種兵出身的他有著典型拉丁美洲人的長相,膚色黧黑,五官集中,可惜一道猙獰的刀疤橫過他的鼻樑,稍微破壞了點形狀。
雨果眉宇擰起,金眸因她的要求而顯現出些許冷厲。「小茉莉,我不放心。」
當然,你怕我跑,對吧?
唐湘茉沒天真得以為自己那幾招當真唬得住這男人,現階段只是她還有利用價值,誰都沒把表象揭破而已。「好吧,如果你堅持,只是我認為費德南的能力足夠了,你最信任的人一向都是他,不是嗎?」
只見雨果眸光微閃,罕見地陷入思考。
過一會兒,他開口。「費德南,你能做好嗎?」
「我以聖母及我家族的名義發誓。」費德南恭敬地鞠了一個躬。
雨果笑了。「好,那就交給你了。」
唐湘茉不敢做出太大反映,但內心震撼。她居然成功了?
她難以置信。隔天一早,她搭上車,車裡當真只有費德南一人負責駕駛,雨果確實信守承諾,沒讓旁人護隨。
車開上路,他們的目的地是羅佩茲家族的私人機場,人生地不熟的,唐湘茉沒打算在這種時候逃脫,刻意希望只要費德南一人,僅是因為她感知到了某件事。
「我們很久沒見了對吧?你還是一直跟在雨果身邊,那麼忠心耿耿……」
費德南沒有回話,過去他就不是個多言的男人。眼前的道路彎彎曲曲,徹底展現了拉丁美洲人的隨性散漫,周圍林木扶疏,十一月天,天空很藍,唐湘茉看著風景越來越偏離正道,一股冷意逐漸湧上她的肌膚。來了。
車子在一處林邊停了下來,她咽了口口水,試圖甩去皮膚上那種被惡寒侵襲的濕黏噁心感。費德南把車停好,解開安全帶,寬大的身軀擠在兩個前座之間,露出一個不知該說是笑還是陰森的表情。「唐小姐,你很聰明,但你知不知道有時聰明會死人?」
「有,中國人將一句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就是指眼下這種情況。」她使勁縮了縮身體,但困在窄小的車廂內,閃避效果實在不怎麼顯著。
費德南從鼻子里哼笑出來,整個人來到後座,唐湘茉這才看清他手裡一把黑色的半自動手槍,他散發出的寒氣籠罩著她,使她額際滲出冷汗。這個男人……是真的想殺死她!「你……你不想要戒指了?」
「戒指?」費德南好像到現在才想起這東西存在,他五官扭曲,逼近她,冷冷地說:「唐小姐,我和這位雨果不一樣的是,我認識了你兩年,我了解你,你的保險柜里絕對不會放置珠寶之類的東西……當然,就算是真的有也無所謂。」
說罷,他把槍口正對她的額心,唐湘茉四肢發顫,汗珠滴落。「你、你用聖母及家族名義發過誓,不會傷害我的性命……」
「喔。」費德南露出一個很遺憾的表情。「其實我信奉的是真神阿拉,還有,我是養子。」
靠!唐湘茉內心狂飆各國髒話。有人說人死前會自動回顧過往種種,講這話的人肯定沒真的面臨生死交關!她十指用力摳抓著座椅皮墊,腦中一片空白,只能很自虐地瞪著槍口,等著子彈射穿自己腦袋,肯定很痛……
隨即費德南好似想起什麼,左手握槍,右手從口袋裡掏出一管漆黑的物事,準備裝上——
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唐湘茉蓄積全力,發誓自己這輩子從沒這麼冷靜過。霍于飛告訴她的話在此刻清晰浮現:把你之前所練的招數全忘了,朝對方最大的弱點攻擊。她默念:眉心、眼睛、喉嚨、心口……
「嗚!你這女人……」費德南因下陰傳來的巨大疼痛發出嗚咽,唐湘茉立即以尖利的指甲直戳他的眼珠,一拳打在他心口,在他痛得往後倒去時補上一記手刀,狠狠劈在他的咽喉處。
槍支鬆脫,她拾起,連忙將消音器擰好,往車鎖開槍。車門鬆脫,她奔出車外,根本顧不得自己身在何處,往前一直跑。
還好,還好——
她根本不敢回頭,費德南受過訓練,恢復不需太久,只是他脫離戰場太久,忘了絕對不能在敵人面前安裝消音器,他低估了唐湘茉,在消音器還沒裝置完畢前他不可能開槍,否則會膛炸,儘管只是幾十秒之間的事,但足夠她做出反擊了。
她該補他一槍的!唐湘茉越想越後悔,這樣跑下去何處是盡頭?她依稀能聽見身後有人追來的動靜,她體力再好也跑不過一個特種兵!
現在,她只求先跑到有人的地方,最好還有車子。很遺憾她身無分文只能用搶的,但回頭還有命在的話一定會給予巨額補償……
她聽見車子的引擎聲了!
一輛黑色的車子倏地從她身後追上,不是載她的那輛車!她赫然停步,還不及做出反應,有人開了副駕駛座的門。「唐湘茉!上車!」
是中文。而且坐在裡頭的,竟是她無比熟悉的人……
「老天,你還能再給我更多驚喜嗎?!」霍于飛口氣簡直不可置信,看著她手裡的M1911,後悔自己只差那麼一點就要來遲了。「你就不能乖乖當城堡里的公主?我知道惡龍都快咬上你脖子了,你……我真的……」
他語無倫次,這些天他已調查好路線,已打算直接潛入雨果的宅邸,卻在這時發現她居然被人載出來。開車的人很小心又熟悉環境,他差些就要跟丟……霍于飛腦子裡一片混亂,想起她可能遭受的危險,從沒這麼害怕過。然而就在下一秒,唐湘茉撲上來,用一種豁出去的姿態狠狠吻住他!
所以……嗯……什麼都不用說了。
她吻得很用力,幾乎是在思考中止的情況下做出的本能反應。他們的牙齒撞在一起,她吻破了他的嘴巴,卻無法停止,一股要燒融皮膚的熱自彼此的銜接處湧起。
唐湘茉理智明白眼下情況及兩人的關係都不適合做出這行為,但……管他的,她必須用一種強而有力的方式,證明眼前的人是真的,而不是過度渴望而出現的幻覺……
「你……喔!」坦白講這個吻實在很拙劣,他嘴角破了,疼得呲牙裂嘴。可她柔軟的發垂落,搔在他的臉側,懷裡的溫軟香氣證明她是活的,霍于飛燙紅了一張臉,心裡燃著一團火,極力想撲滅那即將爆炸的引信,她卻不給他機會。她真是一隻母獅子!可他喜歡,喜歡得要命……
確實很要命。兩人還不及溫存完,一枚子彈迅速打在後窗玻璃上,好險玻璃是防彈的。霍于飛暗罵一聲,把她按好,手腳利落地發動引擎,油門一踩到底,車子衝撞上路,他瞥了眼後照鏡。「一共有三台車,我們得甩脫他們。」
唐湘茉心怦怦跳,原先暈紅的雙頰血色褪盡,在這種生死交關的時候。她在幹什麼!
霍于飛覷她一眼,絕對不打算告訴她,他其實很慶幸有這枚子彈的出現。他差點就失控。「你剛才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動物星球里見了羚羊的獅子。」
「閉嘴!」她知曉他在用開玩笑的方式調整她的心情,但現在……
好幾枚子彈砰砰射來,噹噹幾聲脆響伴隨一波震動在車內回蕩,教人頭皮發麻。「你這台車子是防彈的嗎?」
「再能防也有極限。」霍于飛嘖了聲,與她交換一個視線。「你來開。」
他指著黏在音響上的地圖,上頭標註了清晰的路線。「現在我們在這裡,你想辦法開到那個紅點上去。」
說罷就把座椅放倒,一腳踩在油門上唐湘茉縮著身控制住方向盤,與他交換手,霍于飛竄到後座,拉開皮椅,掏出兩把手槍,左右手各拿一支。「把這邊車窗打開。」
「你別——」
「打開!」
唐湘茉快暈倒,咬了咬牙,降下車窗。霍于飛不是傻子,這時候把身體送出去簡直是找死。他在車內估量大致的距離與方向,伸出右手,穩穩地就是一槍。
然後,唐湘茉便從後照鏡里看見有人倒進車內,他不慌不亂,憑藉著長年所受的訓練,技術好得教人咋舌。
她直視前方道路,風景飛逝,直到這一刻,她才真的有那種逃出生天的真實感。這麼多年來,她孤身一人被父親流放到海外,早已習慣凡事獨立面對,自行處理,過去不是沒男人說要保護她,但做得像他這麼徹底的,恐怕沒有。
他不止一次以身犯險,護衛她的性命安全,而他也足夠強悍,在守候她的同時,亦能顧全自己,讓她能安心,讓自己全權仰賴他。
沒有人不會軟弱,沒有人不想倚靠別人,問題是沒有遇見那個對象。這樣的男人……也許她這一輩子,就只會遇到一個了。
「……親愛的,你哭了嗎?」霍于飛沒轉頭,可仍敏銳地聽見她的呼吸聲不對。他問出這句話后,她像是被梗住了下,然後抽泣得更加厲害。他大罵一聲。「你不該哭的!至少別在這種時候……媽的!」
伴隨那句髒話,他迅疾射出一槍,深灰色的眸里有把熾火被徹底點燃,就快暴走。「我甚至沒法幫你擦眼淚!」他火的要命,恨不得把後頭那些雜魚全給炸了,全身血液沸騰,胸口疼得幾乎要懷疑是被子彈打中。
霍于飛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女人哭——尤其還是他放在心上的女人。「你、你別哭了……」
「砰」,又一槍擊出,他動作乾淨利落得無法與那些不知所措的言語劃上等號。
唐湘茉使勁踩油門,壓根兒沒空抹淚,只能任其淌落。道路坑坑疤疤,她用車子的震動掩蓋住因抽噎而發顫的身體。「我、我不哭了……」
「你……唉!」霍于飛重重嘆了口氣。歐·亨利曾在《麥琪的禮物》里說人生是有抽噎和微笑組成的,其中抽噎佔主導地位,果真不假。生活總是苦多於樂,能發泄出來總是好的。「算了,你哭吧,但別太用力,我聽了會疼。」
他說完又接著幾聲槍響,這真是全世界最不浪漫的情況了,她卻破涕為笑。在霍于飛精準的槍法下,他們終於把後方追兵越甩越遠,他吁了口氣。「呼,寶貝,合作愉快。」
唐湘茉正要回以一笑,可眼見地從後照鏡里發現,情況並不如他們想的那般樂觀。
霍于飛也看見了。除了原先追他們的三輛車少了兩輛,另一輛有點歪歪斜斜之外,隨後補上了兩台SUV房車,尤其從車窗探出身的人手裡拿的居然是——
「蛇行!」
「嘎?!」唐湘茉愣住,隨即回神,對方嗖地一槍從她窗戶旁堪堪擦過。
兩人額角同時滑過冷汗。「那……那是什麼槍?」唐湘茉看到細長的一管子,就不敢分神再多瞄。
「SV-98,俄國佬設計的槍。」霍于飛解釋,表情未改,但臉色已經有點不大好看。「搭個鏡座,一百公尺靜止狀態內保證連小孩子都能正中把心,前提是不管後座力。附帶一提,官方廣告詞很帥氣:『oneshootonekilled.』」
唐湘茉快尖叫。她一點都不想知道這個好嗎?!
「那些賣軍武給毒梟的混蛋都該給我下地獄去涮油鍋!」霍于飛罵罵咧咧,迅速換裝子彈。對方連狙擊步槍都派出來了,如果不是打算生擒他們,只怕現在早已換機槍跟火箭筒上陣。
「他們的目標應該是輪胎還有我,前者交給你,後者我自己來就行……」說罷,霍于飛忽地揚起詭魅一笑,語調竟越來越高昂,帶著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親愛的,想不想看煙火表演?」
「啥?」
唐湘茉還不及反應,就見霍于飛探手出去砰砰幾槍,她在後照鏡里看見那台被他們打得引擎蓋掀起的車,竟在瞬間起火爆炸!
一聲巨響,炸開的油箱促使車身在高速下飛起,又撞落在地,火光衝天,後面不及閃避的房車就這麼被火焰吞噬,撞成一團。
車速太快,唐湘茉根本來不及看仔細,只瞄到蔓延的黑煙籠罩天幕。她倒抽一口氣,聽見霍于飛如歡樂的孩童,高聲呼喊:「Happyholiday!」
這次是真的擺脫了。霍于飛往後傾身,深灰色的眸子里閃爍著孩子氣,晶瑩通透,教人看得心臟一緊,他笑笑問她:「漂亮嗎?」
「漂亮……」
不,真正漂亮的是他的眼。活躍的時候光彩溢動,波光蕩漾,寧定下來的時候卻又帶著說不出的沉靜,安穩人心。她瞅著他俊美側臉,這男人是個徹底的矛盾體,卻如此吸引她,他不隨意下狠手,但被逼得緊了,就連一點虛偽的憐憫也不會多給。
緊繃的神經終於能稍稍安歇,他們朝地圖上的紅點駛去,破敗的公路無限延展,好似沒有盡頭。天空還是很藍,濕熱的風吹了進來,拂動他們的發,交纏在一塊兒,成為另類的結髮儀式。沒人再多說話,不一會兒,霍于飛居然哼起了歌。我想知道怎樣才像在愛中,我正站在一個關口前,看見頂上是美麗的天……
唐湘茉不禁勾起了唇,笑了笑。是啊,就這樣吧,好好享受這一刻,誰知道他們的未來又會變得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