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沉痛地望著他。「這五年來你從來沒有想過我吧?你早就不記得我,我卻還痴痴的對你念念不忘!你可知道我當初是抱著怎麼樣的心情嫁給你的?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止不住的眼淚像奔流的泉水般滑落她的臉龐,「如果你懷疑我嫁給你別有用心,你可以防備我,但是你怎麼能這樣羞辱我?你把我當成什麼?輕浮不貞的女子嗎?」
看著她淚流不止,牧荻爾的心驀地威到一陣陣抽疼,可面對她的質問,他卻一句話都無法回答。
沒錯,這五年來他確實從未想過她,當年救下她只是舉手之勞,他從未刻意惦記,未曾想到當年年僅十二、三歲的她,會牢牢記著他,還費盡心思的想嫁給他。
她此時所傾吐的濃烈情意,彷彿洶湧的浪潮,朝他席捲而來,她所說的這五年的思念亦宛如蠶絲,密密的將他包裹起來,一層又一層。
她……竟是這般的愛著他……
他震驚得說不出話。
見他連一句辯解、一句澄清、一句道歉也不說,奚荷月覺得自個兒的心像被狠狠揉碎般劇痛難忍。
「菊兒,去收拾收拾,我們離開吧。」既然他從未相信過她,她再留下又有什麼意思。
在一旁目睹一切的菊兒早就為主子心疼不已,可聽見她的吩咐又遲疑了下。「王妃,真的要走嗎?」這會外頭夜已深,雨又大,要走也別選在這種時候呀!
奚荷月不再多言,逕自轉身回到寢房,親自動手收拾。知道主子一向倔強,如今她心意已決是改變不了的,菊兒也只能進房幫忙收拾。
在收拾的過程中,奚荷月仍懷抱著最後一絲希冀,若是他開口要她留下來,她就不走。
可眼看她們都已經收拾完了,他卻連進來看一眼都沒有,深沉的痛淹沒了她,她心碎的拿著包袱,走出寢房。
菊兒也抱著個包袱緊跟在後。
臨走前,兩人四目相交,她輕咬著下唇,強迫自己不許哭,看著他臉色鐵青的瞪著她,仍未開口挽留。她別開頭,不再看他,只淡淡的留下一句話——
「你放心吧,你的事我不會透露出去。」推開門的剎那,他還是沒有阻止她,她唇都咬得發白,走進滂沱大雨中。菊兒趕緊拎了支傘替她撐著。外頭風雨雖冷,但此刻奚荷月的心更冷。
而寢屋裡,目睹一切的桃娘見牧荻爾一直沒開口,漠然的讓王妃離去,不禁擔憂問道:「王爺,讓王妃就這樣離開妥當嗎?」
「她想走就讓她走!」他面有慍色。
他不明白,他只不過是想知道她能不能禁得起誘惑罷了,值得她那麼憤怒嗎?居然任性的鬧著要離開王府,難道她對他的感情到頭來也只有這般而已?明明不久前還說她有多愛他,現在竟然說走便走。
他煩躁的轉身走進寢房,試圖忽視胸口陣陣躁動的激烈情緒,似乎還夾雜著一抹熟悉卻又陌生的揪疼。
有點像他撞見前妻的私情時的感覺,卻又不太一樣。
那時是失望又痛心,而此時卻是心疼和後悔。
方才他其實是想挽留她的,可他不知該如何開口,而她步入雨中時走得那麼決然,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讓他莫名有種被拋棄的心慌。
抬眼看著與她共住多日的寢房,眼前依稀浮現這些日子來與她相處時的一幕幕情景,她對他的好一點一滴的浮現在他的腦海里,她為了他嚴懲欺負他的人;不讓他被人看輕教他算數;陪他玩各種遊戲只為令他開心……然而再眨眼,寢房裡已空無一人,他耳邊驀然回蕩起她方才吟的那幾句詩。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他胸口猛地一震,旋即衝出去,大步跨入雨中。
他一路疾奔到王府外,可漆黑的夜裡已看不見任何人的蹤影,只有不停下著的滂沱大雨。
他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留下她,只知道他不能讓她走,在他被她的深情和執著震懾后,在他開始相信她的感情后……
可不見了,她不見了!
望著茫茫的雨霧,他心頭堆滿了說不出的懊悔。
桃娘也跟著他跑了出來。
「王爺,您若想找王妃,奴婢待會請總管派人去找,外頭雨大,您先進屋吧。」桃娘勸道,在心裡輕輕嘆患著。
他在雨中站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桃娘,我真的做錯了嗎?」
「奴婢也不知道王爺是不是做錯了,奴婢只知道王妃一定對王爺用情很深。」
「菊兒,都怪我連累了你。」
喂菊兒喝完葯,奚荷月歉然地看著發著高燒的她。
「王妃別這麼說,是我自個兒沒用,淋個雨就病倒。」菊兒嗓音啞得厲害,一向紅潤福泰的臉龐和唇瓣都蒼白得不見血色。
「別再叫我王妃,我已離開王府,不再是王妃了。」旭王妃這個頭銜她曾夢寐以求,可完成心愿后,如今剩下的只有滿腔的苦澀。
「那……還是像以前一樣叫小姐吧。」
「嗯。」
菊兒昏昏沉沉的半闔著眼,又要睡著前喃喃地對她說了句,「小姐,別再傷心了,為了一個不在乎您的人難過,不值得。」
她的話,令奚荷月心頭猛然一痛。
為了不在乎她的人難過不值得?
是呀,確實是不值得,五年的相思之情得不到回報也就罷了,還換來了那樣的侮辱,她何苦再惦記著他……
只是這道理她明白,心裡的痛卻不會因此消失。
「菊兒睡著了?」一名容貌娟秀的女子端著午膳走進屋裡。
她悄悄抹去眼裡的濕意,回頭說:「剛睡著。」
袁宿琴將飯菜擱在桌上,微笑著招呼奚荷月,「奚姑娘過來用午飯吧。」
「多謝韋夫人。」她走到桌前坐下。
「奚姑娘無須這麼多禮,我跟你很投緣,又虛長你幾歲,不如往後我稱呼你妹妹,你喚我一聲姊姊可好?」袁宿琴笑著提議。
她與丈夫韋照前日進城,由於有事耽擱而錯過出城的時間,見城門已關,他們便駕著馬車準備要找客棧投宿,正巧過見奚荷月和菊兒在深夜時分狼狽不堪的走在大雨中,遂停下載她們一程。
「你們要去哪?雨下這麼大,我們送你們一程吧。」當時袁宿琴這麼問她。
奚荷月搖著頭木然道:「隨便哪裡都好。」臉上有著掩不住的傷心。
見她沒說出個地點束,袁宿琴想了想說:「這會兒城門已關,我們要去找客棧投宿,不如你們跟我們一塊去吧?」
見奚荷月點頭答應,她和丈夫載著她們一塊前往客棧。
第二天一早,準備離開時,聽見她們在為不知該去哪發愁,又見奚荷月神色明顯有心事,她便出聲邀請,「你們若沒地方去,不如暫時去我們村子里吧,我們那兒雖然偏僻,可山明水秀,光看著那兒的景色,心情便會舒坦起來。」
沒想到她們倆剛到村子那晚,菊兒便病倒了。
「難得你不嫌棄,那以後我就叫你一聲姊姊。」奚荷月臉上強擠出一抹笑。
袁宿琴笑吟吟頷首,「能多個妹妹真是太好了。」
「姊姊,我們萍水相逢,卻蒙你們收留,菊兒病了,還勞煩你們請來大夫,我心裡有說不出的感激。」奚荷月真心的感謝他們夫婦倆。
「別這麼說,我們在那樣的大雨夜裡相遇,便是有緣。」袁宿琴遲疑了下歐口,「我有一事想請教妹妹。」
「姊姊請說。」
「妹妹可是旭王前陣子新迎娶的王妃?」
奚荷月心知必是先前菊兒喚她王妃時被聽見,袁宿琴才有此一問。雖然與她才相識不久,可也不知為何,奚荷月直覺她是個信得過的人,因此略一猶豫后便坦然承認。
「沒錯。」
見她承認,袁宿琴神色並沒有特別變化,反倒追問:「那妹妹為何會在深夜冒著大雨離開旭王府?」她面露關心。
這次奚荷月垂眸,靜默著沒有回答。
見狀,袁宿琴溫言道:「若妹妹不想說我就不再問了。你安心在這裡住下,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說。」
她欠旭王一個恩情,若是可以,她希望能幫得上他們的忙,償還這個恩情,這也是她留奚荷月住下的原因。
走出房間后,看見丈夫,袁宿琴連忙走過去低聲問:「怎麼樣?可有打探到什麼?」
「沒有。」韋照搖頭。「城裡沒流傳什麼風聲,不過我觀察了下,王府倒是派了不少人手在暗中找人。」
袁宿琴嘆息一聲,「不知她跟王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那天是替村子里的人載運收成的莊稼到城裡賣,原本這些事一向都是由村長的兒子幫忙,但前幾天村長的兒子到外地去了,才會由他們兩個年輕人來做。
而村裡一個老伯又將他四歲的孫子托他們送回給他住在城裡的兒子,可他們一時找不到對方的住處,繞了半夜直到入夜後才找到,才會錯過出城的時間,更在後來巧過奚荷月主僕。
「你也問不出什麼嗎?」韋照詢問妻子。
「她不肯說,不過這也難怪,畢竟我們才相識不久。」
「宿琴,依你看,我們該不該通知王爺說她在我們這裡?」韋照語氣有些遲疑。
袁宿琴沉吟須臾,「過幾日再看看吧。」
身為背叛牧荻爾的人,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再見他。
當年他沒殺他們,還成全了她和韋照,他們兩人一直心存威念,前陣子聽說他因中毒而變成了個傻子,她曾想去探望他,但後來由於種種考量而沒有去,且她與韋照皆不擅醫術,去了對他也沒什麼幫助。
後來,陛下賜婚,得知他再迎娶了新王妃,她曾暗自期望他的新王妃能好好照顧他,沒料到卻在雨夜中遇到出走的新王妃,當時新王妃還一臉悲傷欲絕,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她很希望能幫上什麼忙,因此現下當務之急,就是先弄清楚王爺與奚荷月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王爺,有王妃的下落了。」伍連郡一收到消息便前來稟告。
「她在哪裡?」牧荻爾語氣有絲急切。
伍總管面露猶豫。
「還不快說!」他催促著。
「王妃目前人在城外一處偏僻的村子里。」伍連郡還在考慮著該不該說出那個禁忌的名字。
「她怎麼會跑去那種地方?」
「派出去打探的人傳回來的消息說,那夜王妃離開王府後,遇到來自那個村子的人,便一起到客棧投宿,又在第二日隨之前往村子居住。」
聞言,牧荻爾臉上登時面露慍怒之色,「她竟然輕易便跟著陌生人走,萬一對方心存歹念怎麼辦?那村子在哪裡?叫人備車。」他起身就要走出去。
見他似乎要規自前往,伍連郡遲疑了半晌,終於鼓起勇氣開口,「王爺,那人似乎是……韋照。」
一旁的桃娘聽見這個名字,狠狠倒吸了一口涼氣,緊張地覦向自家主子。
牧荻爾臉微微一僵。「你說什麼?!」
伍連郡忍著不從他周身傳來的駭人寒氣下逃走,硬著頭皮又重複了一次。「把王妃帶走的人似乎是韋照。」
當年王爺放走他和前王妃之後,便沒再過問他們兩人的去處,因此並不知他們在城外一處偏僻的村子里隱居下來,過起男耕女織的生活。
他雖知道這件事,但由於那兩人這幾年來鮮少入城,王爺也從不提起,因此他不曾稟告此事。
牧荻爾收回要往外走的腳步,重新坐下,縮在衣袖裡的十指緊掐著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