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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前一陣子父母過世,她茫茫然,忽然不知道這樣糟蹋自己是究竟是為了誰,才毅然決然辦了休學,對未來她仍充滿不確定,但若可以活下去,她想實現自己的夢想。

她不想死……

對即將遭受的對待感到恐懼,二十二年毫無目標的人生也令她感到悲傷,陶蔓儂哭了。

男人瞅著她好一會兒,吐了口氣,「既然知道害怕,第一時間妳就不該那樣莽撞的冒出來。」

所以是怎樣?這男人的意思是她自找的啰?

陶蔓儂更覺得委屈,反正橫豎都是死,索性哭得更傷心。

男人受不了了,「算了,手伸出來。」

她不敢不從,伸出一手。

男人把自不良少年那兒「勒索」來的錢放在她的手上,徑自起身。

她不解的低頭,看了眼手心上頭幾張捏爛了的紙鈔。這……難道是小費?

男人指向狗兒,「我很忙,妳拿這些錢帶狗去看獸醫吧!」他從口袋內掏出紙筆,寫了一串字,「這是我認識的獸醫院,在這附近,如果不敢搬,就請他們過來處理。」

陶蔓儂再一次傻眼,也停止哭泣,抬眼睞向男人。

這一刻,公園裡的路燈比較亮了,清晰的映照出男人的五官。他眼目深刻,眉毛濃密,瘦削的臉型更突顯了挺直的鼻樑,而深陷的人中則使他的唇瓣呈現性感的M字形。

她不禁發愣。想不到這男人不但長得好看,甚至……也真的是個好人。

公園的燈光籠罩他偉岸的身軀,讓他彷佛在黑暗中發光,威風凜凜,好不迷人。

她不自覺的紅了臉頰,一想到自己剛才竟然當真認為他要加害她,便很不好意思。

「那個……」

男人轉頭看著她,挑了挑眉,姿態瀟洒不羈。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剛才真的很謝謝你。」

「現在知道我是好人了?艾滋病小姐。」

啊,他還嘲笑她,真壞。陶蔓儂氣鼓雙頰。

男人微微一笑,點燃煙,轉身離去。

從那時起,她仔細研究了男生抽煙的姿態,可沒人像他這樣,如此令她心神蕩漾,難以自持……

那便是她與周邑初的初次會面。

當時他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隔了兩年,在「等待」再一次遇見他,她不費吹灰之力便認出他,只可惜,他完全不記得她了。

同時也是在那一天,因為被他遺忘的濃濃失望下,她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嗯,好長一串。

周邑初終於看完了那封mail,然後跳開,回了一些亟需回復的信,關上收信軟體。

當初給她電子信箱,本來以為她了不起發個一、兩封mail,想不到幾乎是照三餐寄送,而且每一封信都好長,寫了一堆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他心想,她真有這等閑工夫,何不幹脆去寫小說?至少她的文筆還不差。

他記得昨天她寫附近的櫻花樹開花了,粉粉嫩嫩的,感覺春天來了,好開心。還有附近鄰居的黃金獵犬生了小狗,她好想養一隻,但是舅舅說不行……他不禁疑惑,她的生活里怎麼有這麼多雞毛蒜皮的事可寫?

更令他不解的是,明明說了不回信,每天忙得要死,本來打算把她的信直接扔進垃圾桶,可是想了想,追根究柢的性格讓他不自覺的感到好奇,她究竟會寫些什麼?就這樣一封接著一封看下去,似乎也就不是太奇怪。

於是透過那些信,他重新認識了那個他所以為的女孩,包含她的父母雙亡、中途輟學、將來的目標是成為一個蛋糕師傅等等。

奇怪,他幹嘛對她的一切如數家珍?

周邑初微皺眉頭,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想了一會兒,他吐了口氣,隨手抓起文件,走至事務所內的吸煙區。

許商央看到他,訝異的抬起眉頭。「你三分鐘前不是才來過?」

「我又想抽煙了,不行嗎?」周邑初挑釁的說,點燃一根煙。

許商央笑了笑,「我沒說不行,只是快三點了。」

周邑初睞他一眼,擺出sowhat的態度。

許商央聳聳肩,「如果你想改變你的生活模式,我沒意見,但這不合你的性格。」

對,的確不合。

所以他現在才會如此焦躁,香煙一根接一根的抽個不停。

他厭惡這種既有的習慣被打亂的感覺,在不需要出去跑案子的下午三點,他需要那杯CaffeMacchiato。

算了。他捻熄煙。那天他已把立場說得很明白,那個女孩若要繼續不怕死的喜歡他,是她自己的事,他沒必要顧慮她。

於是,周邑初不再壓制自己,終究還是來到了「等待」。

他推開門,裡頭不像以往傳來某個女孩開心的招呼聲,而是響起好不熱鬧的起鬨聲。

他皺了皺眉,看見那個困在風暴中的嬌小纖弱身影,疑惑的走上前,一探究竟。

來「等待」工作至今半年,陶蔓儂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遇到這種狀況。

「我喜歡妳。」

電視劇中,當眾告白的場景屢見不鮮,而女主角也都會在又羞又喜的情況下,欣然接受對方的感情,問題是,這樣的事發生在現實中,她只覺得措手不及,茫然不解,尤其那個告白的人,她一點意思也沒有。

「請妳給我一個機會,和我交往。」看得出還在學的青年獻上花束,單膝跪下。

陶蔓儂看著他,頭皮發麻。

「同學,很有勇氣喔!」

「小姐,妳就答應他吧!」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四周的客人們紛紛拍手,一味的窮攪和。

天啊!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誰,更不想和他交往,哪可能「在一起」?

「這……」她白皙的臉龐因為尷尬而漲紅,好想拒絕,又怕那人感到難堪,矛盾的心思糾結著,可是老闆剛出去,誰可以拯救她?

周邑初走近,先看到她這副欲哭無淚的可憐模樣,又看見跪在地上的年輕男子,二十歲左右,應該還是學生,跟她站在一起十分相配。

果然,這才是正確的組合,所以他決定退場。

「周先生!」陶蔓儂彷佛看見救星,立刻拋下那個告白的男同學,衝上前,「呃……今天還是老樣子?」

她攏了攏頭髮,一想到剛剛那丟臉的畫面被他瞧見,就很不好意思。

男同學眼見焦點被轉移,不甘心的站了起來,「我是認真的!我……」

陶蔓儂被男子的氣勢嚇到,好害怕的縮了縮肩膀。

周邑初吐了口氣,儘管這不干他的事,甚至樂觀其成,不過見她一臉不願意,基於助人原則,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觀。

「她還在上班。」

「啊?」男同學一愣,面露不解。

笨。周邑初嘆息,「她還在上班,你卻在這個時候告白,給她製造麻煩。如果被老闆看到了,怎麼辦?她若是被誤會工作不認真,你要負責嗎?既然喜歡人家,這一點體貼總要有吧?」

男同學面紅耳赤,難以反駁,一臉難堪。

周邑初一手插進口袋,轉身,在一張桌子旁坐下。「老樣子。」

「嗯。」陶蔓儂鬆了口氣,連忙點頭。

四周的騷動逐漸平息。

陶蔓儂看向那個男生,「對不起,我還在上班,不方便和你說太多,而且……我有喜歡的人了。」

她的眼角餘光偷偷瞥向那個喜歡的人,一想到那人剛才再度救了自己,便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

她真的……很喜歡這樣的周先生。

不一會兒,她送上咖啡,附帶一碟餅乾。

周邑初挑了挑眉。

「呃……這是謝禮,我自己做的。剛剛……真的很謝謝你幫了我。」她一鞠躬。

他瞥了眼那碟餅乾。「我不吃甜食。」

陶蔓儂的笑容霎時僵住,尷尬不已,一下子摸摸頭髮,一下子抓抓臉頰,「對不起,我忘了先問你吃不吃,那個……」

糟了,怎麼辦?她給他添麻煩了嗎?

一直以來她都極度害怕會給別人造成困擾,尤其是喜歡的對象。上一次硬是向他要了電子信箱,已經很不好意思,儘管按三餐寫信,卻一點也不敢期待會收到他的回復,縱使只是自我滿足也好,她只是很想把自己的感情傳達出去。

周邑初看著她慌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莫名的感到焦躁,隨口說道:「剛剛那個男的好像是附近大學的學生。」

陶蔓儂一愣,「呃……我不知道。」

「他是學生,年紀也跟妳差不多,妳不覺得跟他在一起比較合適?」周邑初的口吻很淡,目光瞟向窗外。

他拒絕她,最主要不是因為年歲,而是兩人的社會差距太大,所處的世界相差太多……總歸一句,就是不適合。

她的神情哀傷,咬著唇,手指關節因為緊握而泛白,「可是……我並不喜歡他啊!」事實上,她喜歡的人是……

「那妳又怎麼會喜歡我?」周邑初轉頭,目光銳利的直視著她,像是要將她看透。「我不認識妳,妳也不了解我,不過是因為我偶然救了妳,所以妳喜歡上我?告訴妳,那天就算不是妳,我也會出手拯救,所以妳可以省下那廉價的喜歡……」

「就是這一點。」她打斷他的話。

「嗯?」他怔愣住。

陶蔓儂咽了咽口水,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好不認真。「就是這一點。雖然周先生的外表看起來很冷漠,可是你其實很溫柔,不怕扮黑臉,就連剛才也是,店裡只有你願意……過來幫我。」她笑了笑,「你剛剛說『我不吃甜食』,我承認聽了有一點受到打擊,但是坦白總比什麼都不說,最後卻一口也沒吃來得好。周先生,我喜歡你這一點。」

的確,一開始「等待」的老闆知道她喜歡的人是他之後,也覺得不解,畢竟這個客人的態度總是疏離,與她沒有多餘的交集。

不過在知道他是律師之後,陶蔓儂也上網查了一些數據,想要藉此多了解他,同時也上他們事務所的網站,假借詢問法條的名義,問了他好多問題,周邑初總是巨細靡遺的回答,至於她提出的例子,只要有不對的地方,他也毫不客氣的指正。

不只是對她,對其他人也一樣,遇到不正確的事,他話說得很不動聽,卻都是最好的見解。

因為了解他這一點,所以她更加欲罷不能。也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但在她眼中的周邑初,就是這樣,耿直敢言,堅守信念,寧可被人誤解,也要堅持對當事人最好的立場。

這世上有太多虛假的人,滿口漂亮話,卻一件也做不到。她父母過世時,她已經遇過太多這樣的人,所以他的這一點,才會如此吸引她。

她把那些事告訴他,包含她偷偷上網詢問他的事,像是要證明自己所言不假。

周邑初聽了,深受震撼,一時之間難以言語,本來以為她喜歡自己沒什麼了不起,也許是某種英雄救美的幻想在作祟,想不到她對他不是全然不了解,甚至不被他所表現出來的嚴厲逼退。

「妳……」他想要說些什麼,卻在瞥見窗外轉角處的人影而頓住。

那是一男一女,男方一身漆黑,從他這個位置看不清樣貌,女方的形貌則是非常鮮明。

他們像是產生了小爭執,最後男方抱住了女方,在她的耳邊說了些什麼,於是女方不再掙扎,任由他緊緊擁抱,臉上的表情執著且幸福。

「儂儂……」他下意識的喊出聲。

「嗯?」陶蔓儂不解的應道。

周邑初一愣。對了,她也叫儂儂……

不,他已經不在意了。明明這樣告訴自己,胸口卻隱隱作痛,像是在反駁他的意念。

周邑初的臉色變得深沉,深邃的雙眼空洞。

「周先生,你不要緊吧?」陶蔓儂並未注意到窗外那一幕,也沒發現那個女人正是那天在「等待」與周邑初見面的女客人,卻敏感的覺察到了不對勁。

周邑初沉默的望向她,有些意外這個看似天真單純的女孩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緒。上一次是,這一次也是。

他不是那種會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表現於外的男人,曾經他很重視的那個人說:「邑初,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些什麼,你真的在乎我嗎?為什麼我感覺不到?」

沒有人了解他,包含他打從心底真正喜愛的人,他已經習慣了。可是……眼前這個女孩,卻以她獨特且年輕的感知,明白了他。

所以──

「如果是這樣,我可以考慮。」

「嗄?」陶蔓儂一臉不解。

「如果是這樣,我可以試著和妳交往。」周邑初很確信的說。

咦?

鎖定目標,然後等待時機狠狠咬住,予以撲殺,是周邑初身為律師的工作信念,但是偶爾也會有出差錯的時候。

「不是已經告訴妳,一進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表現出改過自新的樣子,檢察官叫妳認罪就認罪嗎?結果呢?」周邑初冷冷的喝斥。

這小女生是他朋友的甥女,年紀輕輕不學好,因為好奇上成人聊天室,隨口說要援交,結果被警方以釣魚的方式逮到,現在案子已函送地檢署,今天剛開完偵查庭。

畢竟是小案子,基於殺雞焉用牛刀的原則,他想大概指導一下便沒事,沒想到千叮嚀萬囑咐,這個小女生統統當做耳邊風,聽過就忘了。

小女生一臉委屈,「可……可是那個檢察官好凶,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他卻一直叫我認罪,說要起訴我……怎麼辦?我會不會留下前科?」

周邑初盻她一眼,懶得回答這個她自作孽的問題。

一旁的朋友卻一臉擔憂,「邑初,你就幫幫她吧!她還小,如果這樣子留下前科,那是一輩子的遺憾。」

「她自找的。」周邑初冷淡的說,一雙厲目毫不憐憫的看向她,「妳以為好奇就是免罪符?不管對錯都可以一筆勾消?好啊,我挺好奇殺人的滋味,妳何不借我殺一殺?反正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小女生說不出話,才十七、八歲,一早受到檢察官的羞辱,現在又得到這般對待,哪堪承受?她嘴巴一扁,就要哭出來。

周邑初無動於衷。「有力氣哭,還不如寫一封文情並茂的悔過書給我,等一下我會連答辯狀一起送到檢察官那裡。」

原以為邑初說話這樣不客氣,是不打算理她了,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朋友聽了好激動,「這樣的話……就可以不起訴嗎?」

「不可能。」周邑初直截了當的說,「這個案子罪證確鑿,百分之百會起訴,不過她是初犯,沒有前科,加上又是學生,只要有悔意,一般來說,爭取到緩起訴的可能性很高。」

所以才叫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認罪,事情便可以簡單了結,偏偏還是搞到了這般地步。

周邑初瞥了那個不懂事的小女生一眼。是他老了嗎?為什麼他如此不懂現在的年輕女生究竟在想些什麼?

然而相較於此,他更加不懂的是自己的心思。

「真是瘋了……」他喃喃。

在寫答辯狀時,他不自覺的按開信箱,裡頭除了一堆公事化的交流外,有個「小花朵朵開」的賬號特別明顯,自從那天以來,她還是按三餐寄信,內容依舊豐富多樣,然而手機一次也不曾響過。

周邑初吐了口氣,否認自己在等她電話。事實上,離那一天已快一個星期,他到現在仍有些不明白自己怎麼會一時衝動說出那樣的話。

如果是這樣,我可以試著和妳交往……當時他是這麼說的。

只見那個女孩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像是看見了什麼世界奇觀,讓本來想要收回那些話的他,莫名的升起一股氣。

「怎麼?我說的話有那麼不可思議嗎?」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太高興了。」

她天真的言語,以及那像是得到一切的幸福模樣,讓周邑初的胸口刺痛,良心遭受苛責。

顧慮到她還在上班,他沉吟一會兒,掏出名片,然後在上頭寫下一串號碼。

「這是我事務所的名片,我寫的則是私人手機號碼。」

「喔,好。」她獃獃的回應,難掩喜色的接過名片。

周邑初心臟一緊,那種如遭針刺的感覺更加明顯了。

「……妳的呢?」

「嗄?」

「妳的手機號碼也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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