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個葡萄是耀天四舅公種的，夭壽甜啦！你吃看看。」樂奶奶跟著在藤椅上坐下，笑咪咪地接著說：「我另外裝了一箱，還有一些我早上去田裡摘的青菜，你回去的時候記得帶。」

「阿嬤，不用了，我——」

「你不用跟我客氣。」樂奶奶牽起她的手，親切地拍兩下。「難怪耀天那麼喜歡你，阿嬤也覺得你很不錯！今天臨時來了這麼多親戚，我還怕你會不會被嚇到落跑？好家在你很穩，大家都說你跟耀天很速配，我也是越看越喜歡，阿嬤跟你很投緣啊～～」

「謝謝阿嬤，我也喜歡阿嬤。」

易真珍可不是在說客套話，阿嬤的性格古椎逗趣，人又好相處，一張臉隨時堆滿慈祥的笑容，就是這麼熱情親切的態度，讓她頭一回見面就不得不交出手機號碼，也才在發現這裡不是餐廳后，想溜卻不好意思開溜，就怕讓老人家在眾親友面前難堪。

「呵呵，乖呀！」樂奶奶聽了好開心，摸摸她粉嫩臉蛋說：「我們家沒在講什麼門當戶對，一切我乖孫喜歡就好，我喜歡更好。如果你喜歡阿嬤，也能喜歡耀天就更好了，我立刻就叫媒人去你家提親。」

「蛤？！」易真珍嚇得瞠目結舌。

「呵，阿嬤，您這樣說會嚇死人啦！」樂耀天好笑地看了看易真珍驚愕過度、遲遲合不攏的嘴。「那是您跟阿公那個年代才會發生的事，現在至少也要約會個幾次再說。」

「幹麼那麼麻煩？你阿公跟我看對眼，第二天媒人婆就來提親，啊我就答應啦！我跟你阿公從見面到結婚也不過才十八天，還不是相親相愛過了一輩子？你爸跟你媽戀愛談了八年，結婚不到兩個月就離婚，不到半年再結第二次婚，然後又離婚再結婚，像小孩子在玩家家酒，這樣有比較好嗎？」

易真珍聽得目不轉睛，阿嬤手舞足蹈說得口沫橫飛，像看人說書一樣精采，而且內容一個比一個勁爆。

難怪當眾對她告白這件事根本沒嚇到樂奶奶，原來樂耀天這有愛就直說的「毛病」，完全得自他爺爺真傳，真比起行動力還遠遜於老人家呢！

就連他爸媽的情史都令人好奇，跟同一個對象離兩次婚、結三次婚？這兩個人究竟是不愛、太愛，還是太奇怪？

「澄清一下，我跟我父母不一樣，結了婚就沒離婚的打算，不會把婚姻當兒戲。」

樂耀天沒料到阿嬤居然把自己爸媽的婚姻也說給易真珍聽，怕她認為有其父必有其子，立馬先撇清關係。

易真珍也很配合地轉過頭，在確認樂奶奶看不見的情況下，賞他一眼「干我屁事」的清楚回復。

本來嘛！她不過是義氣相挺扛把大刀去幫朋友砍桃花，哪曉得偏去招惹上樂耀天這朵大桃花，初相遇就莫名其妙敗陣在奶奶的溫情牌下，第二次見面又面臨滿桌親戚的連環攻勢，如果以為這樣她就會半推半就湊合著跟他交往看看，那他可是大錯特錯！

「是啦、是啦，耀天跟他爸媽不一樣，他不會那樣啦！」樂奶奶終於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幫著補破網。

「耀天這個囝仔聰明懂事又上進，對人又有禮貌，你從庄仔頭問到庄仔尾，不管是誰都對他讚不絕口！他真的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男人，你跟他在一起，他一定會把你照顧得好好的，阿嬤可以掛保證——」

「阿嬤，您孫子很好，只是我現在一點也不想交男朋友。」為免下回可能直接被拐去見父母，易真珍決定先把話說清楚。「我才二十四歲，沒有這麼早結婚的打算，阿嬤還是幫他找找更合適的對象，才能早早抱到可愛的曾孫啊！」

聽見易真珍說還不想結婚，樂奶奶眉尾略垂，明顯有些失望。

但是孫子的脾氣她比誰都清楚，他選女朋友不看外表、不談家世，全憑感覺，既然他一眼相中易真珍，再介紹什麼天仙美女他也看不上，不然要比漂亮，那天一起吃飯的沈小姐可是美得像花一樣，還不是當場被打回票？搞得她在長青才藝班交到的朋友氣呼呼地扭頭離開，再也不跟她聯絡了。

「呵呵，沒關係，阿嬤也沒那麼急著抱曾孫啦！」樂奶奶可不想「呷緊弄破碗」，只好說著違心之論。「你們少年仔慢慢來，先從朋友做起嘛！等你想交男朋友的時候再好好考慮我們家耀天，這樣應該可以吧？阿嬤真的很喜歡你，可不可以答應阿嬤，至少先跟他當朋友看看？」

「……好。」

高齡七十幾歲的老奶奶那麼真心誠意地和她「商量」，一雙布滿歲月痕迹的蒼老眼眸不安地注視著她，易真珍哪說得出一個不字？

「好好好，那阿嬤要去睡午覺了，你們年輕人慢慢聊。」樂奶奶非常識時務地找了個借口離場。

「樂耀天，我們到外頭聊聊。」易真珍說完便徑自走出大廳，樂耀天見狀只能隨後跟上。

易真珍走到離主屋至少有六十公尺以上的絲瓜棚架下，環顧周遭確認沒什麼閑雜人等走動，這才安心說話。

「我們在這裡講話，你阿嬤應該聽不見。」

她轉過身，從頭到腳掃視面前的男人一眼。

「你應該跟我差不多年紀，也是大學剛畢業不久吧？當兵了嗎？」

「我三十，大學畢業很久，也已經退伍多年了。」

樂耀天彎唇淺笑，規律運動和均衡飲食讓他保持良好體態，打扮休閑時被看成大學生早已不是一、兩次的事。

「三十歲？」易真珍還真有些意外，樂耀天看起來和她那些男同學一樣年輕。

「這種年齡還能那麼幼稚，真是不容易。」

「幼稚？」他左眉微挑。「怎麼說？」

「頭一次見面就當眾說喜歡我，讓阿嬤來向我要電話，這不幼稚？我不接你電話，你就出動阿嬤說服我過來見面，難道不幼稚？叫阿嬤拐我來家裡吃飯，被你一堆親戚當動物園裡的猴子看，這還不幼稚？如果你只有十五歲我還能理解，但三十歲的男人做這麼不成熟的事，不覺得很可笑？」

自己可是莫名其妙因為他變成恩秀的笑柄，還被迫得跟大哥說謊敷衍，最扯的是今天這頓飯像相親宴一樣，獃獃坐在那被他一群親戚評頭論足，跑又不能跑、吃也吃不飽，這帳當然得跟他好好算算！

「呵，我可沒請阿嬤幫忙跟你要電話。」樂耀天唇角微揚，對於她的批評不以為意。

「我欣賞你、喜歡你，這是事實，我唯一做的事就只有老實跟阿嬤招認，拒絕她介紹的相親對象。至於幫我要電話是阿嬤自己想做的事，如果你記憶力不錯的話，應該記得我從頭到尾沒開口要她幫忙提出任何要求。」

她記憶力的確不錯，回想之後好像真是那樣……

「阿嬤問我和你的進展，我誠實說你不接我電話，誰知道阿嬤拿我手機試撥的那次你偏偏願意接聽，她約吃飯你也同意，反而害我被懷疑根本沒打電話給你，甚至那天說喜歡你，也只是拒絕相親對象的借口，我也很無辜。」

看他說得理直氣壯，直視自己的眸光沒有半點心虛，易真珍不禁有些相信他的說辭了。

「那約在你老家吃飯卻沒事先講清楚，還冒出一堆親戚作陪的事呢？」看他還有什麼借口好說。

「吃飯地點明明是你跟我阿嬤兩個人私下談好，我不過是被通知到場的陪客罷了。至於其它親戚會回來，是因為今天是阿嬤農曆生日，住在附近的親戚就過來致個意，聽阿嬤說中午要煮好料的招待我女朋友才好奇留下，沒一個是我叫來的，我沒那麼無聊。」

「今天是阿嬤生日？」

她不知道，都沒有準備禮物——不，重點不在這！

「我什麼時候變成你女朋友？我們根本連朋友都還不是，你怎麼可以跟親戚亂說？」

「易真珍小姐，這麼說的人是我阿嬤，不是我。」他笑笑指向主屋的方向。

「什麼都推給阿嬤就是了？」她手往腰上一叉。

「我只是據實陳述，你如果硬要將一切推給我，我也無話可說。」他無奈地雙手一攤。

易真珍愣住，一時無語。

是怎樣？一來一往自己非但沒占任何上風，反倒成了硬要栽贓嫁禍的壞蛋？

她的行事作風向來是直來直往，最討厭有人自作聰明想牽著她鼻子走！原本認定一切全是樂耀天精心策劃引自己一步步上鉤，所以先前才會那麼生氣指責他，偏偏對方解釋得合情合理，像一切真是巧合累積成的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