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剛好懷珍小學畢業,有個長假,所以兩人商最出折衷方法,讓她跟劉尹茵回去住一個暑假,順便看看附近中學環境,如果適應OK,就當她去做小留學生,平日跟母親生活,寒、暑假就回來他身邊,女兒依然是兩人共有,誰都不會永遠失去她。
決定做得洒脫,卻不代表心裡不會患得患失。
自從懷珍跟生母離開后,即使能天天視訊,他仍舊擔心得大半個月沒睡好,半夜時常突然驚醒說要去看女兒有沒有踢被,他總說自己體力好、沒問題,結果累到看電影時睡著,吹破牛皮。
邵筱蓮凝望著他的睡顏,感覺他比電影好看,果然愛家、愛小孩的男人最美,也最值得依賴,她喜歡有責任感的男人,果真讓她幸運遇上一個這樣的男人,進而彼此相愛,老天爺待她還是不薄的。
只可惜,女兒現在跟人家平分,只剩寒暑假能相聚,她滿腔的母愛無處揮灑,只好把未婚夫當孩子寵,跟她約會看電影竟敢直接睡給她看、無視於她的魅力,她也只能一笑置之,捨不得埋怨。
「……天亮了?」
王子梓睡飽了,睜開惺松雙眼,只覺得光線刺眼,扎得人眼眸酸澀。
「是戲演完了。」
邵筱蓮好笑地拍拍他大腿,電影散場,燈光大亮,他也準時醒來,真是買票進來睡的。
「戲?」他迷濛神智慢了幾秒才完全清醒,神色尷尬。「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是啊,戲開演不到十分鐘就睡著,一路睡到結束,等這部片的DVD出來,我一定要花錢買下來送你,以後你睡不著的時候可以播來看,比安眠藥還有效。」
「別虧我了。」他笑得困窘。
「我是說真的,看你這樣,我也不好受。」她撤嬌地拉起他的手。「睡得好嗎?如果還是覺得累,我們直接回家。我說了,你不用刻意假日陪我出來約會,在家裡抱著我睡也算另一種不錯的約會呢!」
「邵小姐,你現在是在暗示我什麼嗎?」王子梓笑了,明白女友是故意逗自己開心。
「哪有?你不要想歪,我指的是純睡覺。」
邵筱蓮雙頰瞬間紅了,被他一點才發現自己隨口說出的話好像帶著某種暗喻,羞死人了。
「睡覺還分純與不純——好,不說、不說了。」被女友羞瞪一眼,王子梓才忍著笑住口。「走吧,肚子餓了,先去吃飯?」
「嗯。」
她起身,挽著男友的臂彎走下階梯,離開電影院。
「對了,我己經請昌叔這個周末空出時間,陪我去你家提親。」
「這個周末?!」
「怎麼,不方便嗎?」看她一臉詫異,他直覺時間似乎不行。
「不是、不是,我只是沒想到你還記得。」她嬌羞淺笑。「我以為你還在煩心懷珍去英國能不能適應的事,短時間內應該沒心情想我的事。」
「天天在我身邊,我怎麼可能不想?」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或許不自覺地沉溺在忽然跟女兒分離的落寞中,冷落了女友。「對不起,最近為了懷珍的事,對你有點疏忽——」
她挑眉。「好像不只一點呢!」
「對不起,我——」
「我跟你開玩笑的啦!」她眨眨眼,頑皮地笑笑。「周末的事,我打電話跟我媽說一聲,應該沒問題。不過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依我繼母的個性可能會獅子大開口,跟你要很多、很多聘金。」
他苦笑。「看來為了娶老婆,我得賣房、賣車,搞不好還得去賣血。」
「誇張!」她笑著輕撞了撞他手肘。「她開價,我們就得付嗎?我又不是未成年,要求太離譜的話,我們就一切從簡、公證結婚,她要不要出席當主婚人無所謂,我弟來就行了。」
「唉,以後萬一我不同意懷珍婚事,她也說爸爸要不要出席當主婚人都無所謂,媽媽來就行了,我一定會很難過。」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情況完全不同好不好?」她真是好氣又好笑。「難道你也想」賣女兒「,狠敲將來跟懷珍結婚的對象一筆?」
「當然不會。」
「所以哄,沒事亂生什麼同理心?」她拉著他往電扶梯的方向走。「對了,你問一下你們公司孫經理周末有沒有空,可以的話,請他陪你們一起去提親。」
他一臉疑惑。「為什麼還要找他?你繼母看到美男會比較好說話?」
她唉味一笑。「這個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你和昌叔太老實,壓不住我媽,我也一樣鬥不過她的伶牙俐齒,才會被她吃得死死,你們那位孫經理出了名的精明,我每次跟他說不到三句話就肅然起敬,那張嘴真是厲害,我在想,如果他能幫忙,就不用擔心我媽
出什麼難題了。」
王子梓想了想,也覺得非常有道理。
「好,我問一下阿迦,如果他周末沒空,我們可以再喬一下時間配合,他應該不會拒絕,頂多就是要延後兒天。至於昌叔那裡,只要事先說一聲應該沒問題。」
「嗯,那就這樣。」她想起另一件事。「對了,到時候可以讓懷珍請假回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我答應過要讓她幫我牽婚紗的。」
「當然沒問題。」他允諾。「婚期一決定我就會通知尹茵,要她帶懷珍回來。」
「真好,可以提早見到懷珍了。」
邵筱蓮正說著,王子梓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不會又是公司要你臨時回去加班吧?」
「不是。」他笑著,讓她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尹茵家裡的電話,一定是懷珍想念我們,又偷打電話了。」
「那你還不快接!」她急著催促,不想讓千女兒久等。
「喂——」
邵筱蓮等著他說完將手機轉給她,可奇怪的是他只聽不說,唇邊的笑驟然凍結,繼而消散無影,連臉色都瞬間蒼白。
「子——」
她正要開口追問,突然瞧見他紅了眼眶,下一秒,眼淚已經順著臉龐滑下。
邵筱蓮一顆心緊揪成團,腦海瞬息閃過千百個不祥的可能,身子不由自主地發顫。
「是懷珍嗎?」她的笑容僵硬,嘴角微抖。「讓我跟她說說話。」
是啊,只要還能聽見懷珍的聲音,其他事都沒什麼大不了。
但下一秒,他連手機都拿不住,「砰」地一聲,手機在地上分了家,連電池都彈了出來。
「懷珍、懷珍她……」
王子梓緊握她雙肩的手劇烈抖顫,淚如泉湧、語不成句。
「她、她死了……」
邵筱蓮下巴靠著擱在窗檯的雙手上,遙遙望著天際一輪明月,因為眼淚滿眶,月影在淚海里左右蕩漾,扭曲變形、難以成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腦海里驀然浮現這曾經為了考試而熟背的詩詞,她明白其中涵義,早懂得聚散有期、天意難違,但即使自己經歷過生離死別,依然無法看破。
誰也想不到,懷珍和她母親出遊,竟然會遇上死亡車禍。
一場宛如電影情節、突如其來的警匪追逐,居然讓她們母女遇上,車子被歹徒高速衝撞,懷珍當場身亡,劉尹茵重傷住院,醒來后,她失去了關於女兒的所有記憶,連丈夫都認不得。
她和王子梓緊急請假飛往英國,卻連懷珍的最後一面都沒見著,只能一同抱著孩子的骨灰痛哭,無法相信一個好好的女兒竟然在眨眼間成了泡沫,再也看不見、摸不著,從此只能存在彼此記憶里,成為兩人生命中永遠的遺憾。
她的心好痛,宛如刀割。
和懷珍相處不過數月,連自己都痛苦到難以入眠,何況是一路拉拔她長大的王子梓。
她回頭凝望空無一人的雙人床。半夜三更,棉被仍然整整齊齊地摺疊好擱在床尾,那是王子梓整理床鋪的習慣,她也按著他的方式做,現在的擺設和今早一模一樣,看來他在公司待了一天一夜都沒回來。
不,也不一定。
從英國回來后,他每晚自動加班到深夜,回家后便待在女兒房裡,有時她半夜起床經過,才發現他睡在懷珍床上,手裡還抓著懷珍的照片,臉上留有未乾的淚痕。
她不懂該怎麼安慰他,他也沒給她機會。
對於帶懷珍骨灰回台安葬一事,劉尹茵的丈夫沒有任何異議,畢竟和孩子感情不深、妻子又失憶,他也不希望留下任何會讓愛妻想起喪女之痛的物事。
回台後,靠著公司同事們的幫忙,他們迅速卻不失隆重地為懷珍辦了葬禮,事假己經請到公司上限的她必須返回工作崗位,有好心老闆大方給假的他卻不肯休息,仿拂打定主意依賴忙碌工作療傷止痛,每天比她早上班、比她晚下班,有時還乾脆二十四小時待在
公司里。
因為擔心,她打電話向孫經理詢問,才知道業務並沒有多到需要王子梓日以繼夜工作的地步,是他自己每天沒事找事忙,連別人的工作都搶著做,一刻也閑不下來,勸他他也不聽。
孫經理反倒問她能不能幫忙勸王子梓休個長假,調適好心情再回來工作,公司可不想因為員工過勞死而上報。
她想勸,但也得他肯聽,願意麵對她。
其實,她清楚感覺到他的刻意疏離,他可以在懷珍的房間待上一整晚,所以他遲歸逃避的不是關於女兒的一切,而是待在這個家裡的她。
可是,原因是什麼?
她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原因,之前因為顧慮他不希望有人打擾的心情,她壓抑自己無法求解的痛苦,給他安靜療傷的空間,但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情況完全沒有絲毫改善,她總覺得自己如果再繼續沈默下去,似乎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只是猜測這種可能,她就覺得好舍怕。
她己經完完全全將自己當成這個家的一份子,懷珍的死讓她痛徹心腑,得到又失去的痛她真的不想再嘗了……
「嗯,不能再拖了,一定要找時間跟他問清楚。」
就在她終於下定決心跟王子梓好好談一談之後,房外忽然傳來走動的聲音,看來是他回來了——
「你回來了——」
邵筱蓮飛快將門打開,看見王子梓似乎十分意外,畢竟她已經自動在這家裡「消音」許久。
「嗯,回來了。我去洗澡,你早點睡。」
他沒進房,繼續走,早己習慣她每天都會替自己準備好換洗衣物放在浴室。
「等你洗好澡,我們談談。」
他停步。「很晚了,你先睡,有事改天再說。」
「沒關係,我等你。」
他無奈地回頭看她一眼。「我今天很累——」
「我知道。」她怎會不懂這是他的推托之詞?「我還知道你明天也會很累,後天、大後天、之後不知道還有多少天都像今天這樣累,所以不用改天,就今天。」
看見她眼中的堅決,王子梓知道今晚不聽她說幾句,她是不會放過他的。
「你想說就說,我聽完再洗。」他走回她身邊。
「為什麼要避開我?」她直接進入正題。
「避開?我現在不就在你而前?」
「是,但這是被我逼的。子梓,你知道自己己經有多久沒有正眼看過我了嗎?邵筱蓮伸手捧住他憔悴的臉龐,不意外地看見他似乎是下意識瞬間別開的視線心一刺,因為懷珍碎逝而造成的傷口加倍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