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凌晨四點。天色尚未清明,鬧鐘已準時作響。
大約響了一分鐘左右,被窩裡伸出了一隻手,上上下下摸了一摸,終於找到了床頭柜上,打亂一切安寧的罪魁禍首。
好沉重……江梓然搖了搖頭,緩緩地爬起來。他瞇著一雙惺忪的眼,在瞟到了此刻的標準時間后,掩不住倦怠地輕輕打了個呵欠。
才睡了三個小時而已……他逸出了嘆息。眼睛酸澀得不舒服,口腔中也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噁心感。肚子也是,悶悶的,有一些疼痛……是睡眠不足的緣故吧?江梓然揉了揉太陽穴,一肚子的無奈在瞄到了那個呼呼大睡的人影后,不禁變得越來越深了。
自己絕可以睡到太陽下山再起來──反正他今天休假──偏偏為了這一個混帳傢伙,他已不曉得犧牲了多少的睡眠時間了。
他們認識了多久,他八成也苦命了多久。
江梓然不勝唏噓,放下了鬧鐘,望著一室的闇,他的心緒也漸漸朦朧了。
他們認識了幾年?一年?五年?還是十年?想想自己遇到這傢伙的時候,他不過是大自己一屆的學長;而自己,也不過是甫入十八門檻的大學新鮮人罷了。
時光荏苒,歲月悠悠啊……他已不記得大學時代的自己,是怎生模樣了。
其實不記得也無所謂,畢竟他的大學生活和他的人一樣──很平凡,平凡得令人過目即忘,平凡得……沒有那個記憶的價值。
在江梓然而言,清秀,絕對是美化百分之二百的說法;閉俗,則是最符合自己的寫照。他的五官很樸素: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既平面又沒有立體感。身材也是瘦瘦小小的,所有的不利因素搭上他總是蒼蒼白白的臉,畢業照中的自己,看起來和什麼孤魂野鬼幾乎沒有兩樣。
加上個性上的不突出,使得江梓然不論在哪裡,都是任人忽略的小角色,登不上大雅之堂。
而如此平凡庸俗的他,竟然會認識季沐海這樣的天之驕子,進而成為無話不談、無事不做……咳咳咳、的「好朋友」,真是八月的大熱天下雪一般的──不可思議。
思及此,江梓然眼睛一翕,睨住被單下橫陳的純男性軀體,手指悄悄地刷過他結實的小腹、精壯有形的胸膛、深刻如雕的鎖骨……然後,停在男人宛如上帝惠賜的完美五官上,淡淡地嘆了一口氣。
大衛像的黃金比例也是這般吧……他讚歎,卻是掩不住懊惱──上帝是不公平的。早在十年前見到這傢伙的時候,他已是親身體會到這一點了。
在得到了十年如一日的結論后,江梓然憤然抬起了手,很不客氣地朝季沐海的頭頂,「啪」的一聲──狠狠打了下去。
簡直是在打小孩。
哼哼,這樣已是很收斂了,誰叫他總是拿自己當鬧鐘用?似是為了彌平心中的不滿,瞧季沐海兀自睡得沉,江梓然於是想了一下,然後惡作劇地伸出了邪佞的手指,在碰到目標──季沐海的臉──之際,即受到了一條胳臂的阻攔,自己則是以極其曖昧的姿勢,被乍然醒來的季沐海……壓在了身下。
「早。」他的唇輕輕碰上他的,在空隙中喃著愉悅的招呼。
「你醒了?」江梓然腆著一張臉,老大不爽地推開了季沐海的頭。
「剛剛醒的。」季沐海甚是俐落地起身,給予他充分的空間爬起來。「在你一掌打下去的時候。」哎,被人那樣襲擊還不察覺,是等著被活活打死不成?「拜託你,以後叫人的時候可不可以『溫柔』一點?」
溫柔?「敢情你要怎樣的溫柔?」
「嗯……像是早安吻啊,或是一個熱情的擁抱……」
「下輩子吧。」江梓然狠狠截斷了某人的「肖想」。什麼早安吻!以為自己在演連續劇啊?一般而言,早上醒來的時候嘴巴裡面都是異味,黏黏澀澀的,想一想都覺得噁心……雖然明白季沐海只是在開玩笑,可江梓然還是受不了地白了他一眼。
正因為江梓然不喜歡,季沐海才會退而求其次,輕輕吻一下而不深入。
「現在幾點?」
季沐海伸了一個懶腰。太大的動作,使得被單自胸膛落至腰,露出了一大片肌理分明的胸膛,令人格外想入非非。
「自己看。」一把抓起了鬧鐘,江梓然直直地砸入他的懷中。「凡事靠自己最實在,都三十歲的人了,自己的事好歹自己負責,OK?」他和季沐海又不一樣,一天的工作總是一字緘言──滿、滿、滿!早起幹嘛啊?吃蟲嗎?
「……我很累。」
江梓然挑了挑眉,擺著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你累我就不累?」他老大要走秀、要趕場、要拍照……他這個「御用化妝師」也一向兩肋插刀,走秀、趕場、拍照,樣樣沒有缺席過。他累,自己又未嘗輕鬆了?
「你明明沒什麼在動。」還要自己雙手並用、左逢右迎,梓然才願意「小小」配合他一下。
明明沒什麼在動?!赫,天大的冤枉!「我不動你是哪來的妝?」天上掉下來的嗎?還是他大爺覺得「自然就是美」?天曉得Camera之下不化妝,拍出來的樣子多可怕!
「……妝?」
「不然咧?」看到季沐海一臉的雞同鴨講,江梓然不由怔了一下。
該不會……這傢伙指稱的「累」是……江梓然張口結舌,在意會到季沐海眼中的促狹后,他白皙的頰隱隱湧上了紅光。「季、沐、海!」惱羞成怒的一拳,可惜遭到了對方的攔截。
「接殺出局。」季沐海調侃一笑,俏皮地眨了眨眼。「模特兒的身體可是商品,萬萬傷不得,知道嗎?」
「需要你提醒?」憤憤地抽回拳頭,江梓然冷不防地一擊──「放心,如果不幸留下了傷口,我也會負責到底,讓你看起來一樣晶瑩剔透、完美無暇。」小覷他?老虎不發威,真以為他是病貓啊?噢……「是……憑你的能耐一定沒問題……痛……」
擋得了一手,擋不了第二手。到底是他的防備越來越弱,還是頻頻受自己捉弄的梓然越來越強?
應該是後者吧……梓然一向是「不二過」的奉行者啊。
「OKOK,我不鬧了。」乖乖舉起雙手投降,季沐海說不鬧就真的不鬧,是以江梓然的態度也稍稍好了一點。
「你先去洗澡,六點我們要趕到攝影棚……你今天有一百套以上的衣服要換,認命吧。」秘書一般地交代下大致的工作內容后,江梓然因季沐海一張「習慣了,嚇不倒我的」的表情,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意。
「哼,你倒是悠哉,幫我上一下妝之後,就可以涼在那裡,只需要偶爾再上來添添妝就行了。」
他的工作哪只有這樣而已?但江梓然還是笑笑,「怎麼,後悔了?」
「不。」季沐海答得乾脆,江梓然像是「早知道」似地點點頭。
因為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旁人不能置喙,他也不曾後悔──這是季沐海在困厄的時候說的,而他也確確實實地奉行不悖著。
「好了,去洗一洗臉。」藏起自己的笑,江梓然作出趕人的動作。而在季沐海不顧他的目光、赤身露體進了浴室后,江梓然才像是泄氣的皮球那樣,一顆頭軟軟地垂了下來。
瞥到了地板上的衣物,他又是忍不住嘆。
須臾他下了床,撈了一件衣服匆匆穿上,然後像是一個管家似的,一件一件地拾起了地上七零八落的衣物。待撿完了衣服、清理完床鋪,他還要準備早餐呢……腦中忖度著那個人喜歡的菜色,江梓然突地呆了一下。
想想,他似乎習慣了自己像個賢內助似的,替那個人一一解決日常的繁瑣事務。包括在凌晨四點叫他起床、打掃、洗衣、煮飯……有的沒的。甚至二人在一起之後,這些雜務更是變成了自己生活中的一部份,習以為常地忙碌著,卻不曾懷疑為什麼……
想必那一根愣木頭,一定以為好朋友這樣──包含有「需要」的時候,上床**都是十分理所當然的情形。天知道自己這般任勞任怨、為了某人忙裡忙外的原因是什麼……唉。
算了,不要想了。江梓然搖搖頭,似是想要搖去腦中的煩躁,還有無奈。
自很久很久的以前,他就已經明白了。他把這個視為禁忌,然而要發生的終是要發生。尤其在他了解了季沐海這個人,熟悉他的一切優缺點甚於自己的時候,他就隱隱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陷入一種萬劫不復的境地中,永永遠遠……不能自拔。
有這麼嚴重?是,是有這麼嚴重。他不曉得一個男人愛上另一個女人,會是怎樣的一番風貌。然而他確實明白的是,自己所抱持的這一份情愫,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沒有為什麼,只因為自己太平庸,平庸得配不上他、平庸得不能讓那個人愛上自已,即使他們愛的都是男人也一樣。遠在十年前,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江梓然已經明白了。
他們,註定了只是「好朋友」而已……江梓然苦笑,一邊哀嘆自己的多愁善感,一邊摭起了最後一件衣服。
※
那是他們第一次邂逅的事。
說是邂逅,其實也說不上羅曼蒂克,或是天雷勾動地火。他們只是相遇了,相遇了而已。那一年,他大一,而他大二。
都是茫茫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慘綠少年。
※
倒霉透頂!江梓然止不住罵,腳下的動作也是未停地沖開了雨幕,奔向五十步不到的大學宿舍門口。
他只是出去吃個飯而已,誰知道前腳才剛剛離開攤子,後腳就受到了夏天的餘威──午後雷陣雨的攻擊,害得他唯有三步並作兩步,在雨勢一發不可收拾前,沖回宿舍里。
「哈啾!」一向不怎麼強健的身體淋到了雨,在江梓然而言不啻是雪上加霜。他的鼻子一癢,又打了幾個噴嚏,才匆匆忙忙掏出了面紙,擦去了臉上狼狽的痕迹。
好冷……等一下一定要洗一個澡,換下一身的濕衣服。才秋天而已,他可不想要感冒什麼的。鼻子又癢了起來。江梓然擤了擤,索性捏住了自己的鼻樑,不再讓冰冷的空氣折磨他已經很脆弱的鼻膜。
203……203……搜尋著自己的門牌,江梓然在手忙腳亂中找不到鑰匙,卻在下一瞬,很幸運地察覺到自己房間的門──並沒有鎖上。若在一般的時候,他會不大君子地揣想是不是有人進了他的房間,借或偷了什麼東西。然在這一剎那,他的腦袋裡只有毛巾和乾衣服的存在,又哪裡管得了這麼多?
橫豎他也沒什麼好偷的。他想了想,接而進了房,隨手從牆上吊著的晒衣繩上拿下二條毛巾,先脫了鞋子擦了擦腳,才褪下身上濕到不行的衣服,換了另一條毛巾,連著頭髮和身體仔仔細細地擦去了雨水。
襯衫呢?他記得自己收到這裡,還沒有拿去洗啊……江梓然裸著上半身,納悶地推開地板上的一疊書,下一秒他呆了呆,隱隱……嗅出了一絲不對勁。
門沒有鎖,當然也不會有人無聊到要偷自己的破衣服。但瞧瞧他的房間,應該少的沒少,不該多的……卻多了?就以角落的那一堆書而言,江梓然可以信誓旦旦地說:這不是他的書。
一旦有了這樣的意識,江梓然眼睛轉了轉,十分後知後覺地發現了,房間里除了那一疊書籍外,甚至應該是沒有人睡的那一張床鋪上也多了一套白色的床墊;沒人用的衣櫃業已塞滿了衣服,而自己本來「借放」在裡面的東西,則是東倒西歪地,跑到了他的床上來。
剛剛只顧著進來換衣服,根本來不及意識到這些,現在知悉了……江梓然卻是一肚子的無語問蒼天。
總不會有小偷……會把東西堆在別人家裡的吧?
嘰──下一刻,老舊的木門板發出了聲音。蹲在地板上的他嚇得回首一睞,也才瞄到那人修長筆直的腿,即有一抹男中音傳入了耳中──「你是誰?」
你是誰?這……這應該是他要問的吧?!江梓然一個抬頭,本在口中蓄勢待發的不平,卻在見到這個人的一瞬間,悉數變成了汽球放出來的氣,虛虛軟軟地回到了腹中。
他……是不是在作夢?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未免也太好看了!
江梓然瞠目,根本料不到不速之客的相貌,竟是如此的……俊美。若是自己長了這樣的臉,決計是不要念大學了。單單靠著臉皮的庇佑,他就可以在人世中吃香的、喝辣的,光明前程數也數不盡……等一下,他在想什麼?!揮拋去腦中無意義的遐想,江梓然又從頭到腳瞧了一瞧,像在確定「他」是不是真實存在的……人。
「你是誰?」男人又問了一遍,倒是很不客氣地登堂入室,甚至是門也關上了。
第二次的詢問令江梓然恍然,立即想到身分不明的是這個男人,而不是自己……他因而皺了一下眉,才想要開口頂回去,就瞧到了男人不大讚同的目光。
江梓然於是順著男人的視線一瞧,明白到自己因為驚訝而忘了的事──該死!他可不是暴露狂!江梓然臉上又青又紅,迅雷不及掩耳地衝到了衣櫃前,隨隨便便套了一件外套,又回到方才的位置上,繼續和男人大眼瞪小眼。
附帶一提,大眼是男人,小眼則是他──江梓然。
歷經這樣的一番動作,男人似乎也曉得他是誰了。他坐到江梓然對面的書桌前,將手上的袋子安置好,才轉回來顧盼他。
「你是江梓然?」雖是疑問句,但肯定的成分大一些。
「你……你為什麼知道?」江梓然楞了一楞。他才剛剛進到學校而已,怎麼有人已經知道他了?
男人似是覺得好笑,「門牌上寫的。A棟203室,江梓然。」
這裡橫看豎看也只有自己和他,而他用的又是另一個人的衣櫃,他不是江梓然會是誰?除非是哪裡跑來鳩佔鵲巢的神經病……還有暴露狂。
江梓然啞巴吃黃蓮,臉不是白就是紅,像是一幅不規則的潑墨畫。不要說外貌,他在氣勢上也足足矮了這個男人一大截啊……
「那……你又是誰?」緘默了一陣,他不甘示弱地問。
「季沐海。」男人答得倒是既簡單又俐落。「圖書信息系二年級。真要說起來,還是你的學長咧。」──雖然不是直系的。他說,語調中不乏「要學弟懂得敬老尊賢」之意味在。
然而江梓然又哪裡吃他的釘子?「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指指地板上的書堆,還有數也數不清的布置問。
「你不曉得?」季沐海看起來有些詫異。
廢話!就是不知道才要問啊!他是想要這樣說,偏偏礙於對方大自己一屆,好歹也是半個「學長」……算了,忍人所不能忍,方為大器也。「不曉得。」江梓然搖搖頭。
「喔……對,你是一年級嘛……」季沐海沉吟了一會,他那種拿自己當菜鳥的口氣,令江梓然不快起來。「沒有人告訴你?我們這裡的房間是二人一間,是抽籤決定室友的。」
「這個我知道。」江梓然答得慵慵懶懶。「可是,我也記得203室只有我一個人住。」
「啊──」季沐海豁然,找到了問題的癥結,他笑笑,笑得江梓然眼睛作疼:「那是因為我忘了去抽籤。」
啥?!「忘了去抽籤?」
「對。」季沐海一副「就是這樣」地點了點頭。「那一天我人不在台北,不小心忘了要來抽籤……後來阿德──也就是宿舍長──告訴我,203室還有剩下一間床位,所以……我也只有乖乖窩到這裡來了。」
窩到……這?「你的意思是……」
「今後就要叨擾你了。」季沐海說得客氣,然語中的調侃卻是貨真價實的。「打擾了你的單人生活真是不好意思,這裡呢,禁煙,但是不禁酒;禁女人,所以有『需要』,也唯有麻煩你到外面解決了。」
什麼?!「我不抽煙,也不會帶、帶女人!」江梓然臉薄皮薄,一下子又紅起了臉,只有借著裝腔作勢來掩飾自己的窘。
「嘖嘖嘖……男人,不要這麼看不起自己。」搖了搖手指,季沐海說得嘖嘖有聲。「你才一年級,有得是大把大把的青春……放心,總有一天你會有這個『需要』的。」
「什……」找不到句子反駁,江梓然只是尷尬地赧著一張臉,兩隻小眼睛直直一盻,恨不得要瞪穿了季沐海。聽聽他一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口氣,該不會是玩得差不多了吧?江梓然瞟了他的五官一眼:朗目疏眉,活脫脫就是生來羨煞世人的。想想也是,長了這樣的一副臉,不玩遍天下也實在太對不起自己了……他不禁要自嗟自嘆,這個男人的形貌像是一把銳利的刀,狠很地剖入了他的心口,刨出了他一直不願意正對的事實。
他想,這個就是自卑了。
畢竟他的臉說得好聽一點是「溫文儒雅」,說得難聽一點是「沒有特色」。換作任何人把他們兩個人擺在一起比,自己也只會襯得他益加容光煥發而已。
「算了。」移開了眼,江梓然哼了一聲。「既然你開了規定,我也有我的規定。」
季沐海攤攤手,「說來聽聽?」
「第一,我想:我們只是很不幸地住在同一間房而已,我希望我們不會有『室友』以外的關係。簡而言之,我們仍是兩個陌生人,你在其它地方看到我也不要打招呼。第二,我大多都是十一點睡覺,十一點之後我會熄燈,如果你還要做什麼的話,請使用你桌上的那一盞小燈,或者是利用樓下的閱覽室……反正,只要不打擾到我,到哪裡幹什麼都是你的自由──最後,關於我的這兩個要求,你還有問題嗎?」
「……有。」
「什麼?」
「你是和尚啊?」季沐海不以為然地挑挑眉,「十一點睡覺?敢情你四點是要去做早課是不是?你要不要告訴我:你吃素?」
聞言,江梓然又紅了臉──然是因為惱怒的關係──「隨、隨便你怎麼說。」
二人對峙了一會,江梓然終於聽到了「哼」的一聲,聽起來很不甘不願,但還是妥協了的樣子……他吁出一口氣,又揮了揮手,朝季沐海作了一個「閃」的動作。
「幹嘛?」要念經了?
「我要換衣服。」江梓然指指自己濕了一大半的褲子。「麻煩你轉一下。」
季沐海呆了下,隨即轉了一個身,倒也沒有趁機找他的麻煩。是說,剛剛他們一直在你來我往的,根本來不及意識到他的褲子是濕的……也不怪自己進來的時候是那一番景象了,八成是因為淋濕了在換衣服吧。季沐海想,又覺得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傢伙,被雨淋了興許也是報應?思及此,他為自己孩子氣的想法而笑了。
隨手拿起了桌上的書,翻了一頁便看了下去,季沐海也是真的不打擾他了。
曉得這個人在配合自己的江梓然,也因而鬆了一口氣,快快換下了濕漉漉的衣服,把毛巾和褲子等等堆成了一團。在出去前雖然不怎麼甘願,但自己剛剛的態度也是真的不大好……總之……都是順便嘛……就、就問一下吧……?「你……有沒有衣服要洗?」
季沐海一怔,覺得江梓然和自己說話已經很奇怪了,問的又是這種的問題,當下只有奇怪到無以復加的感覺。「你要幹嘛?」
「我、我要洗衣服……而且一次都是十塊錢,多、多洗一點較划算。」昨天他已經把累積的衣服通通洗了,濕浸浸的衣服不洗會有臭味,只是一二件衣服還要用到洗衣機,也實在有些浪費啊……如果、如果……季沐海沒有衣服要洗,他還是手洗好了。
季沐海的表情像是不可置信的樣子,當江梓然放棄了徵詢,決定走人先的時候,季沐海忽而阻止了他:「等一下,我有衣服要洗。」說著,他打開了地上的行李箱,拿出了一包鼓鼓的塑料袋。「這裡,通通都要洗。」
「給我。」
「等一下。」
等什麼啊!那些衣服有那樣珍貴喔,這麼捨不得?江梓然以眼神表示著不滿,季沐海把一袋子的衣服給了他后,又扔了五塊錢在他的手中。
「這什麼?」
「洗衣費。」
江梓然楞楞,尚不及反應,又聽到季沐海冒出一句:「我的衣服比較多,你要是覺得五塊不夠,可以再要。」
誰要啊!江梓然憤憤甩上了門,一臉受不了地走出了房間。
季沐海目眙門板一會,即回到自己的書窩中,也不再理會他了。
不過……嘴上固然是硬了一點,然而還會顧慮到另一個人……應該也不是太糟糕的傢伙吧。
一邊哀悼自己這一年的生活,季沐海樂天知命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