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別誤會,我並不是要躲起來偷聽,只是月想先和你談談。」
拍掉褲管上的雜草,風青陽不慌不忙地昂首闊步現身,他過去攙扶起閻月,佔有性的大掌摟住她的柳腰,刻意表明他們倆的關係非比尋常。
說起來他還有點生氣,閻月剛才居然吞吞吐吐,不肯大方承認對他的感情,難不成她想改變主意、打退堂鼓了?不過為時已晚,他使壞地放在她腰上的大掌絲毫不放鬆,即使她想要推拒也太遲了。
閻月冷冷地瞪了一眼嬉皮笑臉的男人,然後暗暗用手肘使勁地撞上他的胸口,趁他吃痛之際一個漂亮旋身、輕甩長支,動作優雅又若無其事地成功擺脫魔爪。
他們兩人打情罵俏的舉止盡入眼底,閻日無視公然向他示威的風青陽,氣定神閑地看著妹妹重申道:「月,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愛他嗎?」
收起玩笑心情的風青陽也認真地偏頭盯著閻月,雖然兩個男人同樣都在等待她的回答,不過希望得到的答案絕對不同。
閻月故意不看身旁的男人,一來不想受影響,二來不想讓哥哥有被出賣背叛的感覺。「是。」
「所以你希望我放過風家,不再找他們報仇?」閻日真的很心痛,想到唯一至親的妹妹竟然背叛離棄他,選擇投入眼前個可惡的男人懷裡,他心中的傷痛難以形容。
「爸爸和風家也有交情,他一定不想看到我們冤冤相報。」閻月並不全然是為了自己,她早在愛上風青陽之前,已無意報仇。
「我可以放過風家,一切既往不咎。」但閻日不會容許任何人奪去自己最寶貝疼愛的妹妹,「不過我們閻家以後不會和風家的任何人來往。」
言下之意,閻月不能和風青陽交往,更別說是長相廝守了。
「你根本沒有寬恕風家的意思,你分明是存心刁難、志在拆散我們,說到底你只是換個方式來報仇。」風青陽忿忿不平地指責,他從沒看過男人這麼小家子氣。
反觀閻月則冷靜得多,她無動於衷的沉思表情讓風青陽莫名不安,他有預感她必會聽從閻日的吩咐,果不其然,她悠然開口的回應,害他差點當場吐血身亡。
「好,我答應哥哥以後再也不會見他。」閻月瞬間下了決定,只要捨棄這份感情,便能換回兩家和平共存、免去風家人生命受到威脅,她認為絕對值得。
自始至終都沒看他一眼,好像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的無情女人說分就分,她怎能如此狠心,毫不在意地把他犧牲掉?風青陽抓住閻月的胳臂,一把拉過來面對自己。
「你不用理會他。」風青陽氣急敗壞地表明,「我不答應這種不合理的交換條件.我不會用你來換取風家的和平。」
閻月沒回話,不過看著他的眼神已表明一切,她理智冷靜得教他心寒。
「風少爺,你可以走了,我們兩家從此以後各不相欠、互不往來。」閻日凜冽的聲音插進來,「月,我們回去吧。」
閻月把風青陽絕不妥協的堅定俊容深深烙印進腦里,小心收藏在心底深處,然後按住他的手背用力拉下,兩人從此一刀兩段。
眼看閻月踱往閻日身後、推著輪椅離去,風青陽沒法子擠出一句話,因為他知道不管自己浪費多少唇舌,都不可能令她回心轉意,從來可以左右控制她的就只有她哥哥,而風青陽十分妒忌自己仍然不能成為那個唯一的存在,看來現在他可以做的只有——
「我對月是真心真意的。」風青陽上前擋住他們的去路,佇立在閻日面前低聲下氣的請求,「請你成全我們。」
要心高氣傲的大少爺放低身段、放下自尊求人,尤其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自己,閻月百般滋味在心頭,垂下羽睫不忍心看他。
風青陽不肯放手、垂首乞求的舉動,不但未能獲得閻日半分同情,反而令他更感厭惡。
「既往不咎已經是我最大的妥協,你以為我真的可以寬恕風家、大方到把妹妹嫁給仇家嗎?」
無懼閻日的恨意,風青陽誠心誠意化解仇恨,態度謙卑地一再懇求,「你要如何才肯寬恕風家、答應讓我們在一起?」
好,既然他執意不退讓,閻日就成全他!要得到別人的原諒寬恕,自然要付出相當的代價。
閻日從輪椅的暗袋中取出手槍,隨手丟在風青陽腳邊,面不改色地撂下話,「只要你自廢雙腿,下半生坐在輪椅上度過,我就不再反對你們來往。」
同時暗暗倒抽一口氣的有三個人,風青陽睨著草地上的手槍不動,閻月霍地盯牢風青陽,還有躲在一邊窺視的楚嫣,也捏了一把冷汗。
閻日真是個殘忍陰險的男人,竟然開出這種卑劣的條件,他壓根兒沒有成全他們的意思。
如果風青陽不答應、拂袖而去,那表示他對閻月的愛不值一提,但是就算他真的自廢雙腿,男人的尊嚴與自卑心又會作祟,認為終生殘廢的他已配不起她了,所以不管風青陽如何選擇,最終結果他們都不可能在一起,結局不會是完滿的。
一陣令人窒息不安的靜默死寂過後,風青陽緩緩彎腰拾起手槍,他自信炯亮的目光盯牢閻日,深邃黑瞳內閃著堅定不移的光芒。
知道他當下有了決定,閻月一陣心慌,想要打消他愚不可及的念頭,故而飛快搶在他行動之前出言阻止,「風青陽,你走吧,不管你是否自廢雙腿,我都不會和你在一起。」
這個女人總愛說違心之論、喜歡隱藏自己的心事,她要到何時才能懂得坦白的可愛,才會大聲說出真心話?風青陽的唇邊勾起一抹溫柔的笑容,眷戀的視線飄向閻月,她的臉色居然有點難看。很好,起碼她不是完全無動於衷,相信自己接下來的英勇表現,會博得佳人更多的反應。
「只是一雙腿便能換取深愛的女人,絕對值得。」風青陽瀟洒地把玩著手槍,最後握緊槍柄、低垂槍口。
「不!」閻月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聲后疾步上前。
她不能親眼看著所愛的人做出無可挽救的愚行,若就此鑄成大錯的話,會教她悔恨終生的,害哥哥終生坐在輪椅上已經太殘酷,不能再多一個令她遺憾至死的不幸。
可是閻日的大掌卻把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插手干預,閻月迅速轉頭懇求哥哥,可她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已瞥見遠處一個槍口正瞄準風青陽,扣在扳機上的手指緩緩移動。
一切彷彿在瞬間凝結,閻月的話哽在喉嚨里,甚至忘了要呼吸,在她的世界崩潰前她奮力甩開哥哥的箝制,轉身撲向風青陽,她知道自己的動作一定要比槍聲還快,她不想有任何悲劇發生,她不要他死。
砰!無情的槍聲響起,閻月撲倒在風青陽身上,兩人雙雙倒在地上,閻月凄美披散的長長墨發仿如張開的羽翼,包裹著、保護著他倆,然而溫熱的血液仍然從身體流出,是誰的血?是誰中了槍?
怔怔看著被甩掉的手,閻日打從心底痛恨這隻未能堅持到最後的手,為何自己沒緊緊抓牢她?閻日仍然感覺得到妹妹的長發拂過他的臉龐,她獨有的幽香氣味還留在他鼻腔。
霍地站起來,閻日沖向妹妹身邊,小心查看她背部的槍傷,兩個男人同時心急如焚地叫喚。
「月!」一把從風青陽懷裡搶過閻月,閻日緊緊摟抱住妹妹站起來,一邊奔跑一邊吆喝杵在原地的良仔。
「把車開過來,快!」
強忍著背部火燒般的灼痛,閻月睜開眼,高興地拴住哥哥的脖頸,感動得熱淚盈眶。
「哥,我不是在作夢吧?你能走、能跑……」
「是的,是真的,不是夢。」閻日喉嚨梗塞,胸口酸楚,心已被緊揪成一團。
「太好了,實在太好了。」閻月全身冷汗直冒,感到越來越虛弱睏倦,但在她合上眼前,有一件事她一定要辦到。
「哥,我求你放過風家……放過風青陽……」
這個時候妹妹仍然心繫在那個男人身上,閻日好不心痛。
「哥,答應我……放過他……」閻日摟緊妹妹,終於如她所願。
「好,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
「真的太好了。」閻月乏力地微笑,然後昏睡過去。
一點也不好!如果她有個萬一的話,那就什麼都不好了。他這個哥哥沒能好好保護她,是他對不起妹妹,她不能有事、千萬不能有事……閻日發狂似地奔跑,拚命在心中祈禱。
手術室門外陷入一片死寂,走廊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男人,直挺著腰背靠在牆壁上的閻日,面無表情地緊閉雙目,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事實上從來沒人可以窺探到他的內心世界。
走廊的盡頭站著另一個男人,正在猛抽煙的風青陽,沒焦距的視線落在窗外某處,地上堆著數不清的煙蒂,任誰都看得出他的憂心忡仲、焦躁不安。
拿著咖啡回來的楚嫣經過風青陽身邊,筆直走往手術室門外,她在閻日對面的長椅坐下,看看腕錶,手術差不多該結束了。
她漫不經心地啜飲咖啡,視線忍不住落在對面的男人身上,先是梭巡他健步如飛、修長有力的雙腿,然後是他算不上壯碩的胸膛、一絲不苟束在腦後的長發,最後是陰柔冷酷的俊臉。
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回想起不久前在別墅里發生的一切,楚嫣便感到膽戰心驚。
閻月因為需要和哥哥單獨談話,故而交代她務必把良仔絆住,她本以為把良仔鎖在廚房裡便萬無一失,想不到事情剛好相反,她反被設計利用了。好個調虎離山計,原來良仔是故意把她支開,然後暗中埋伏,伺機槍殺風青陽,相信這一切的幕後主腦就是眼前的男人。
天呀!他真是個老謀深算、老奸巨滑的男人!閻日是打從一開始便洞悉妹妹提出往別墅度假的用意,而事先周全地安排好一切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根本沒打算放過風青陽,就算明知閻月愛上風青陽,他也枉顧妹妹的感受,執意殺害妹妹所愛的男人——
還是閻日正因此才非除去風青陽不可?楚嫣難以置信地瞪著閻曰,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個男人會教育妹妹成為一個冷血的女人了,他之所以要求閻月捨棄感情,是因為他不要閻月愛上其他男人,那樣妹妹便會永遠留在他身邊!
感覺到一道視線投來,閻日霍地睜開眼,隨即和楚嫣驚訝的美目對上,他狐疑地揚起濃眉看著她,她察覺出什麼了嗎?
楚嫣來不及收回視線,只好硬著頭皮和他深幽的冷瞳對上,她暗自穩住心神,禁不住有感而發。「你好卑鄙。」
果然被她發現了!不過閻日並不在意,他撇撇嘴角不慌不忙道:「謝謝。」
謝謝?楚嫣瞠大眼眸,他的回話的確很像他的作風,深藏不露的男人又怎會讓人輕易看穿,她微微一笑。
此時,手術室的燈熄滅,大門開啟……
純白的牆壁、潔白的床鋪、凈白的窗帘,四周白皚皚一片,就連靠坐在床上的人兒,也是白衣素臉。
閻月把長發編成一條麻花辮子,垂落在胸前,失去血色的臉蛋顯得更為蒼白,幾近透明的雪膚好像沒有溫度般,她看來弱不禁風。
風青陽不禁回想起那次意外.從海中救起她時也是這般糟糕,她的虛弱憔悴令他好心痛。
這是閻月中槍入院后的第三天,雖然獲悉她已平安無事,但閻幫一直不讓他們見面,如果今天不是閻月開口要求見他,恐怕風青陽還要再等上好一陣子才能見到她。
風青陽大步走過去,不客氣地坐在床沿,大掌輕撫她雪白冰冷的臉頰,仔細看著她一貫平靜漠然的臉,對她的冷淡態度不以為然。
唯恐觸及她的傷口,他壓下想要緊緊擁她入懷的衝動,改而把頭埋在她的頸肩處廝磨,細細親吻她的耳鬢,只要想到她不要命地撲上去替自己挨子彈,他便心有餘悸,萬一她有個什麼閃失,教他要怎麼辦。
「你真的把我嚇壞了,幸好你平安無事。」他深深地吻上她的耳際,情意綿綿地細訴心事。
「我心臟不好,你以後不要再嚇我了,知道嗎?不要讓我擔心,我承受不起失去你的任何可能……」
閻月閉上眼,親昵自然地撫摸他的短髮,感受他熱情迫切的親吻,傾聽他低沉醇厚的沙啞嗓音,他滿滿的愛意直達她心窩,一切是那麼的甜蜜幸福。
「我才不是個要女人來保護的窩囊男人,我絕對可以保護自己,所以以後你只要乖乖待在我懷裡,不許再輕舉妄動,要是你敢亂來的話,看我怎麼欺負你。」
她不會,真的不會,因為沒有以後、沒有將來了!閻月緩緩睜開眼,心中的留戀不舍已被隱藏好,換上一副不為所動的凜容,她輕輕推開他。
「別嫌我羅哩叭唆,我還沒說夠……」風青陽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因為他終於發現她的異樣,她渾身刺骨的寒氣,直把他所有的熱情熄滅。
「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閻月清冷的聲音宛若幽冥使者。
為何一下子把他打落地獄?風青陽不解地眯起眼端詳她,可惜瞧不出她真正的心意,「你不能這樣對我。」
「洒脫點吧,別讓大家難堪。」她輕描淡寫地道。
「你沒必要遵守閻日開出的條件,你根本不用理會他。」她的頑固令他氣極敗壞。
「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好,我們再去說服他,只要我們堅持下去,用真誠打動他,我相信終有一天他會接納我們。」他們都已經用行動證明了彼此願意生死相許,難道閻日還不肯接受他嗎?
「不用。」她搖頭拒絕。「他是我哥,我最了解他的個性,就算他看在我的份上妥協,答應讓我們在一起,但我知道他心裏面始終會有刺,而這根刺是怎麼也拔不走的,我不要哥哥有一絲的難過或不愉快。」
「我知道閻日對你來說十分重要,但我在你心裏面,難道就連一點點分量也沒有嗎?」他真的敗得徹徹底底、輸得一塌糊塗嗎?要他敗在她的親哥哥手上,教他怎能甘心!
「抱歉。」
這就是他們的結局嗎?風青陽不相信她會這麼無情,他緊握住她的削肩,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既然這樣你為何還要奮不顧身地救我?你何不幹脆讓我死了算了?你明明愛我卻不肯和我一起,你為何要這樣折磨我?」
默然地把他的傷心痛苦納入眼底,閻月只能低垂眼睫、斂下所有感情,不容許自己流露出半分軟弱,極力維持心如止水。「沒錯,我的確喜歡你,甚更是愛,但哥哥對我而言是無可取代的存在。」
說到底他還是敵不過閻日!風青陽放開她,不由得在心中苦笑自嘲,到底是他太高估自己的魅力,還是太低估閻日的分量?她是選擇親情而捨棄愛情,還是選擇了閻日。
「你不認為你們兄妹的愛太異常嗎?」她的狠心決絕,難免引起他的臆測。
他齷齪的暗示隨即惹起閻月的反感,他實在太侮辱人了,不管她和哥哥的感情再好,也絕對不是他所想像的那種畸戀。「就算你們兄妹的感情異常,但不見得別人也會一樣。」
他們絕對不一樣!風青陽明嘲暗諷地澄清,「我可沒有阻撓妹子跟男人跑掉,而且還衷心祝福她得到幸福。」
「我也是,我衷心希望哥哥得到幸福。」
「要犧牲別人來換取,還有什麼幸福可言?」閻日怎能忍心用妹妹的幸福來成全他的復仇心?如果他真的疼愛妹妹,就不該再阻撓他們。
她別過頭,硬下心腸低聲道:「我並不認為是犧牲。」
她的意思無疑教他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風青陽扳正她的臉,這個無情的女人怎能如此對待他?
「我對你而言什麼都不是嗎?」他的憤怒不甘、受傷挫敗清楚地寫在臉上,閻月十指緊絞,壓下伸手撫平他臉上傷痛的衝動,一副無動於哀地冷聲表明。
「我們的開始根本就是個錯誤,結束才是正確。」
「你後悔嗎?後悔把自己給了我、後悔愛上我、后侮和我開始?」他捏緊她的下巴,湊上她的冷臉質問。
她閉上眼帘,無視他氣呼呼的逼問,聲音平靜無波卻堅定地道:「沒錯,如果可以從頭來過,我絕對不會和你開始。」
「你說謊!我不相信!」她好狠心,竟然把他們的一切全盤否定、把過去抹殺掉,他不禁受傷地低吼。
「你看著我,告訴我,你真的可以收回所有感情、對我沒半點留戀嗎?」
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辦到!閻月緩緩張開眼,不帶感情的水眸靜靜瞅著他,「我……」
他知道的,她從來都不是個坦白的女人,她一向最擅長隱藏感情,所以他不要聽她韻任何謊話,他要從她身上直接找出答案,風青陽猝然吻住她,狠狠吞噬她的櫻唇,他要用身體去觸動她的心靈、感覺她的情意。
可惜,他的熱情始終沒能融化冰山,不管他如何輾轉索吻,都未能打動鐵石心腸的閻月,風青陽放開木然冰冷的唇瓣,她的不為所動教他心死。
「你為何這麼固執?」
「固執的人是你吧。」她毫不動容。
「你好狠心。」風青陽真想挖出她的心來看看。
她不得不如此!「祝你早日找到幸福。」
「閻月……」
「我很累,想要休息。」她漫不經心地別開臉,無意繼續談下去,「再見,不過,我們應該不會再見。」
風青陽睨著冰雕般的美麗容顏,儘管他如何不舍都沒再向她乞求愛情,他只能撫著淌血的心黯然離去。
閻月固執地不看他,直至聽到關門聲后才伸手撫著唇瓣,她的唇上還留有他的氣味,教她悵然若失。
三個月後
入夜時分,風雲會館內大部分弟子已離去,空蕩蕩的道場里只剩一人,盤腿打坐的風青陽如一尊石像般不動如山,十分鐘、二十分鐘過去,一小時、二小時,還是更久?總之靜心閉目的他分毫不動,任由時間流逝也完全沒離去的意思。
時間對他來說已不重要,還是他的時間早已停頓下來?沒有事情等著他去辦,還是已沒任何事情能夠提起他的幹勁?
站在道場大門的兩個身影沒上前探問什麼,只知道他形單影隻的背影是如此孤寂,儘管筆直挺拔卻難掩落寞。
風青盈禁不住嘆氣,離家出走的哥哥返回家裡,並且和父親盡釋前嫌,還老實地待在會館里積極習武,以准繼承人的身份扛下所有事務,難得哥哥終於有繼承人的自覺,本應是令人高興安慰的事。
可是本來樂天開朗的哥哥卻突然變得沉默寡言、鬱鬱寡歡,不但失去往日的自信神采,就連笑容也沒展露過。他一改往日整天往外鑽、貪玩好動的個性,現在只是窩在會館內,除了練武授課外,便是打坐發獃,一副死氣沉沉的陰鬱模樣,讓她感到心疼。
還記得三個月前,神采飛揚的哥哥自信滿滿地出門,告訴她一定會和閻家做個了斷,他不但要兩家和平共處,還會替她討個嫂嫂回來,結果風青陽在數日後才回來,雖然告知他們閻幫的威脅終於解除,但……
「閻幫以後不會再找我們麻煩。」疲憊不堪的風青陽重重地深靠在沙發上。
「真的嗎?閻家終於肯原諒我們、罷手不再報仇嗎?"風青盈總算鬆一口氣。
「嗯。」風青陽面無表情地點頭。
「哥,你和閻月……」風青盈說不下去,因為哥哥看來半點也不像已抱得美人歸的勝利模樣。
風青陽閉上眼,把心中的傷痛隱藏好,努力擠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我被她甩了。」
「什麼?」相當震驚的風青盈和熊展麒面面相覷,誰也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難怪風青陽一副失戀了的樣子。
「我以為愛情和親情會是選擇題,原來從來都不是,我實在太過自信、太高估自己了。」風青陽抹一把臉,若無其事地站起來。
「我和她完了,就這樣。」
「哥……」熊展麒一把拉住想要上前安慰老哥的風青盈,向她搖頭示意,現在什麼安慰的話都沒用,只會徒增他的傷痛而已。
對高傲自負的風青陽來說,最需要的無疑是一個獨處的空間,不受騷擾地獨自舔舐傷口療傷,只希望時間能沖淡一切,他能夠儘快挨過這個難關、走出谷底。
把自己鎖在房間內兩天,接下來風青陽開始留連在酒吧,沒日沒夜地買醉,他的生活只有喝酒和醉倒,頹廢得不像話。任由他放縱了一個月,再也看不下去的風青盈把他狠狠罵醒,清醒過來的風青陽終於振作起來,不負眾望地返迴風家繼承家業,可惜過著的卻是行屍走肉般的機械式生活。
二個月過去,風青陽不但沒有走出陰霾,還變本加厲地消沉下去,眼看哥哥變得更木訥不語,越來越沒有生氣,於心不忍的風青盈決定找閻月談談,結果卻讓她和熊展麒發現了一件殘酷的事。
儘管事實的真相會傷人,他們猶豫過後,還是決定把事情告知風青陽。
「哥。」風青盈對著孤傲的背影輕喚。
文風不動的風青陽緩緩開口,「有事嗎?」
「你想知道閻家的近況嗎?」
赫然提起三個月來的禁忌話題,風青盈細心留意著哥哥的反應,雖然風青陽好像置若罔聞,她還是察覺到他倏地緊繃身體、細微地輕顫了一下。
風青盈和熊展麒走到他面前坐下,兩人看著仍緊閉雙目、默然不語打坐的風青陽,熊展麒清一清喉嚨,悠然講述調查所得。
「三個月前,閻月受傷入院,出院后閻曰和她隨即飛往美國,在這三個月里,閻月一直留在美國,而閻日則台、美兩邊飛。」熊展麒停下來,盯牢仍沒反應的風青陽。
「正確來說,閻月是留在美國療傷。」風青陽霍地睜開眼,好像停止跳動了三個月的心臟突然運轉起來,呼吸亦變得急速紊亂,他死命瞪著熊展麒,久違的「生氣」瞬間全數回籠,黑瞳罕有地燃著熊熊火苗。
「那次槍傷令閻月的脊椎神經受損,下半身癱瘓。」
風青陽腦里轟然一響,全身血液倒流,他彈了起來,一把揪住熊展麒的衣領迫切地問:「真的嗎?」
「我的情報從沒出錯。」很好,他這個真情流露的樣子順眼多了,熟識的好友終於回來了。
震驚得無以復加的風青陽頹然倒坐在地上,眼裡流露出痛苦自責,怎麼可能?為什麼會是這樣?明明應該坐輪椅的人是他,該死的人是他!
難怪閻月會這麼絕情,鐵了心和他分手,原來……原來……她好狠心!竟然拚命隱瞞這件事,寧願獨自去面對傷痛、獨力承擔後果,也不要他內疚自責一生。所以她才會拿閻日來當藉口,好讓他徹底死心而又不會起疑吧。
她真傻,竟然做到這個地步,她要犧牲多少才滿意?
「哥,這是飛往美國的機票。」風青盈把機票塞進哥哥手裡,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容。
「如果這次你再失敗,不能替我討個嫂嫂回來,那你就留在美國不要回來了。」
風青陽捏緊機票,胸腔中熱血沸騰不已。
不會,他不會容許自己再次失敗,這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輕易打退堂鼓!
無懼沁人心脾的刺骨寒風,一名女子坐在輪椅上靜靜看著海邊的翻天巨浪,女子是個清冷絕艷的美人,她渾身上下散發著迫人的寒氣,沒有表情的面容像是佩戴著一個精雕細琢的面具,不過卻仍然美得動人心魄、懾人神魂。
女子擁有一頭很長很美的飄逸墨發,絲絹般柔順亮滑的秀髮在風中飛舞,宛如天使的羽翼在振翅高飛,然而她只是個折翼天使,不可能飛走、不可能跑掉,甚至不可能走路。
突然一張毛毯罩下,把女子緊緊包裹住,俊美的男人單膝跪在地上,溫柔地撥開女子臉上的髮絲。
「別著涼了。」閻日無限疼愛憐惜,「回去吧。」
「我想多留一會兒。」閻月淡然一笑。
閻日拿她沒轍,誰教她總愛看海,「頂多十分鐘。」
「嗯。」折返回去的閻日和一名迎面走來的短髮女子點頭,彼此沒交談半句,僅是擦身而過。
短髮女子站在輪椅旁,默然陪伴閻月一起看海,好一會兒后悠然攀談,「你哥哥是個自私和殘忍的男人。」
閻月瞭然於胸,「楚嫣,你會繼續留下來嗎?」
「反正我還沒休息夠,我想可以再多待一陣子。」
「謝謝你。」閻月衷心感激。「你可以替我看著哥哥嗎?」
「我盡量,但不能保證什麼。」其實楚嫣對那個城府過深的男人沒多大好感,她認為閻月與其擔心冷血的哥哥,倒不如關心自己,「你真的不後悔嗎?」
不!她不會後悔,這是最好的結局,閻月非常堅定地搖頭,「只要他幸福,我便心滿意足。」
閻月不想所愛的男人痛苦內疚一生,那種自責悔恨的心情,她比誰都來得清楚明白,如果不是曾經有切膚之痛,是不可能深刻了解害深愛的人殘廢終生的夢魘,她不要自己深愛的男人承受這種痛苦。
所以這是他們倆最好的結局,她衷心希望他能早日忘掉自己,祝福他能夠另覓真愛!
「少爺,有位風先生來找你,現正在客廳等候。」
風?剛返回屋裡的閻日揚一揚劍眉,已心知肚明客人的身份,該來的還是避不過。
獨自在客廳坐立不安的風青陽,瞧見溫文儒雅的男人迎面走來,他隨即站了起來。兩個男人默然打量對方,氣氛有點緊張。
「我……」再次面對曾想要置自己於死地的男人,風青陽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啟齒,考慮該直接道明來意,還是先把過去的恩怨了結。
「三個月,你未免來得太遲。」閻日冷聲譏誚.凜然的銳眸雖不再充滿敵意,但不悅、不滿之情卻仍清楚可見,「我以為只要一個月,你便會追來。」
喜出望外的風青陽重新打量閻日,他知道眼前的男人已放下仇恨,他們不再是對立的仇敵,現在的閻日是以為人兄長的身份對待他。
「對不起。」意會閻日的意思后,風青陽慚愧地道歉,他真的來得太遲,讓閻月受苦了。
「你以為簡單一句對不起就能夠得到別人的寬恕嗎?」閻日嗤之以鼻,「你欠月的情,只能用一輩子來還清。」
閻日無疑已接受了他,風青陽精神一振,滿臉誠懇地道謝,「謝謝。」
「別高興得太早,我可沒承認你這個妹夫,一切還要看你今後的表現。」閻日才不會輕易放過他,如不為難一下這個可惡的男人,一肚子氣實在難消,誰教這個小子把他最寶貝的妹妹搶走嘛。
「如果你不能讓月得到幸福,要是她受到半點委屈的話,我一定會宰了你。」
「你放心,我保證你沒有下手的機會,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愛她、更懂她的男人,我絕對會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妹夫。」回復自信神採的風青陽信誓旦旦。
「哼!」閻日冷哼一聲,把視線調往海邊。
在那一片一望無際的大海前,正是他魂牽夢繫的女人,風青陽心跳加速,匆忙朝閻日頷首,然後昂首闊步走往海邊。
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並沒驚動兩位女士,她們以為是去而復返的閻日,楚嫣轉身打算讓出位置,想不到與她打了個照面的男人害她差點失聲叫出來。
風青陽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聲,識趣的楚嫣隨即離開,讓出空間給有情人,看來今後誰都不用再擔心了,天下一片太平。
感受到一股灼熱的視線投來,閻月莫名不安地害怕起來,毫然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令她忘了呼吸、心跳停頓。
兩人四目交接,貪婪的視線看著對方,不難發現彼此的改變,兩人明顯消瘦憔悴了許多,眉梢眼角盈滿憂鬱落寞。
風青陽跪在沙灘上,一把擁她入懷,緊緊摟著她微顫的身體,嘶啞沙嗄的低吼發自靈魂深處。
「你這個無情的女人,以為這樣便可以擺脫我嗎?」
心中五味雜陳,有著千般思念、萬般不舍,閻月感到喉嚨哽塞,酸楚的心揪成一團,結果她好不容易隱瞞下來,不能讓他知道的真相,還是被他發現了。
「你不用內疚自責,一切和你無關。」閻月極力剋制失控的情緒,冷冷的聲調卻意外地微顫。
這個愛逞強的女人,還是執意自己承擔所有事情,不讓他表現男子氣概,她實在太不了解他了。
他風青陽從不是個慈悲心腸的男人,才不會因為自責內疚而去愛一個女人,他說什麼都不會委屈自己、施捨愛情,更何況失去深愛的人那種空洞遺憾的生活,比起自責還要讓他痛苦千萬倍,他才不管她是個四肢健全、還是殘缺不全的女人,這根本無損他對她的愛。
風青陽放開她,雙手托著她冰冷的臉頰,懾人的黑瞳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露骨的熾熱深情、無限依戀、濃烈愛意全清楚寫在他的俊臉上,他扯出一抹令她目眩心醉的迷人笑容。
「我說過我是個不要臉、糾纏不休的無賴男人,我不會讓你輕易甩掉我的。」他醇厚低沉的聲青動聽如海浪、輕柔如微風拂臉。
「這樣你便名副其實是個折翼天使,再也沒法子逃離我,只能永遠留在我身邊,一生一世。」
閻月動容地眨動羽睫,淚光瑩然的水眸靜靜凝視著他,這個教她愛得不能自拔的男人,她要如何才能收同所有感情、割捨掉這一份深切的依戀?
原來她完全辦不到!
不讓她的淚水滑下,風青陽吮吻她的眼角,沒收每一顆珍貴的晶瑩淚珠,細語呢喃著綿綿情話。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最想看到的是你開懷大笑的表情,你燦爛的笑容一定很迷人,如果能讓我看到,即使只有一次,我今生死而無憾……」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