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西域烏孫風鈴城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腳步聲沉重而有規律,來自於宮殿國庫外,執槍的衛兵正來回巡邏著,宮庫饒豐,滿是金銀財寶、明珠白壁、彩鍛錦巾,誰也不敢擅離職守,無時無刻不戒備森嚴。
然而過不了多久,宮庫外便不再響起步伐聲響。
「嗯?」烏孫公主月塔蜜把小貝耳貼在厚重的金銅門上,一雙慧黠的眼兒骨碌碌地轉動著,「看來蒙汗藥已經發揮作用了喲,嘻嘻!」
只見月塔蜜公主得意洋洋地捂著小嘴兒偷笑著,低頭瞧著擱在地上那被上了金鎖並封上書寫著國號王印封條的大寶箱,伸出白嫩的小胖手,不著痕迹地小心撕開其中一隻寶箱上的黃條,轉身用漢語對小宮女下達一道命令。
「開工,動手。」
「哦!」最教人心酸的是,自小孤苦無依,自願從中原被進貢到烏孫國,成為服侍兼教導烏孫公主漢語的張十五,壓根兒不懂開鎖技巧,卻因指揮官是公主,小宮女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小宮女敢對天發誓,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把金鎖撬開,偏偏金鎖就是怎麼也撬不開,急得月塔蜜時時望著窗外打探天色,就怕一個不慎,當場被捉包。
「有沒有搞錯啊?張十五!這麼久!你要是去替人家接生,孩子早就生了啦!」仿若怕被人聽見似的,月塔蜜刻意壓低天生甜美的嗓音,一臉不耐煩地問著正撬鎖撬得滿頭大汗的小宮女。
「我的小祖宗公主啊,就快好了,你別老是催嘛!」搞了老半天,汗也流了,淚也灑了,偏偏上了金鎖的大寶箱好像存心和她作對似的,怎樣都撬不開,張十五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汗水。
「張十五!」月塔蜜公主可生氣了,「你真是笨手笨腳的耶!外加愚頭愚腦,本宮都快被你急死了,你動作再這麼慢吞吞,貢使就要進來把貢品抬出去了啦!」
「知道了!我的小祖宗公主,你就別再催促了,我就快好了啦!」張十五更急了,但她不生氣,只是小嘴兒停不下叨絮,「只會羅哩八唆地站在那裡說風涼話兼當指揮官,也不來幫忙。」
「你嘴裡呼里呼里的念念有詞,是在說什麼呀?張十五!」月塔蜜兩條白嫩細滑的小胖手慢慢地插在柳腰上。
「沒說什麼、沒說什麼!」張十五連忙否認。
「那就快唄!」月塔蜜心急如焚地在國庫里來回踱步,一雙骨碌碌的大眼兒不時瞥向正跪在地上撥弄著金鎖的張十五,亦不時發出催促聲。
月塔蜜的催促無端讓張十五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倏地,「叩!」地一聲
謝天謝地!
「開了!終於開了!哎喲,我的祖宗奶奶啊!真是謝天謝地,謝過我張家的祖宗十八代。」張十五雙手合十,興奮地拜天拜地拜公主。
月塔蜜以為她傻了,沒理她,忙不迭衝上前去打開寶箱,裡頭裝滿了出自御用銀匠之手的上等銀器,由此可見父王進貢的誠心,偏偏生了一個專咬布袋的老鼠女兒——不是別人,正是她這個烏孫小公主月塔蜜!
套幾句張十五常掛在嘴邊的話:「月塔蜜公主是天底下最愛好吃懶做的公主,特殊嗜好是鬥鵪鶉,平日以鬥鵪鶉為樂,號稱三不管公主,外加宮廷瘴人!」
而這個三不管公主,今兒個,五更天未到,竟不見她的懶骨頭舒舒服服地倚在公主寢宮的貴妃椅上品嘗她最喜愛的早宵棗子粥和桂花糕,倒是抱來了兩大包乾糧和水袋,和她的貼身小宮女張十五鬼鬼祟祟地由地道偷偷潛入國庫之中。
偷開自家貢品的真相只有一個——東宮太子月修靡離奇失蹤了!
一心想逃離王宮的月塔蜜,一得到這天大的好消息,不禁突發奇想,企圖冒險祭出她自認天衣無縫的完美計劃,那就是——把公主與貢品調包,外出尋找太子也!而且事不宜遲,立即開溜也!
「快幫本宮把銀器搬出來。」月塔蜜說著,已率先採取行動,自寶箱中搬出了好幾件貢品。
張十五看傻了眼,她從頭到尾都不曉得天下間骨頭最懶的月塔蜜公主何時變得這麼勤快,竟然自己動手搬起箱子里的銀器,不得不讓人懷疑起眼前這個懶骨頭小公主該不會又想要什麼令人噴飯的小詭計吧?
張十五滿心疑竇,倒也不敢開口問東問西,反正公主說什麼,服從命令便是,免得項上人頭不慎落地啊!
兩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寶箱里的金銀銅器清空后,月塔蜜轉身把擱在一旁的乾糧和水袋放在寶箱邊緣,做了個深呼吸后,便一腳跨進寶箱里。
那寶箱空間大到足夠容納兩個月塔蜜,是以,骨架嬌小的月塔蜜把自己塞進去后,甚至還留有剩餘的空間。
由於每年的貢禮大不相同,偶爾是當地的盛產,是以寶箱四面鑽有許多小洞,好通風流氣,月塔蜜這一藏進來,倒不至於把自己悶到出事。
而這等朝貢制度,是從月塔蜜的爺爺的爺爺下達休戰書之後,為聯繫邦交關係所下的決定,此朝貢制度以及公主的和親政策,一直被沿襲迄今。
沒辦法,誰教月塔蜜公主的爺爺的爺爺留下遺旨說:「一為社稷永昌,二保國泰民安。」由此可見,先王在禮制上最偉大的規範莫過於朝貢,試圖藉由地域最大、人口最多,物產最豐,文化最盛的大陵國,牽制住塞外其他蕞莆小國,不得任意僭越國界,並發動政情促使曾經發重兵企圖圍困烏孫國的邊界小國遠離邊疆之外。
所以,烏孫國才長年與強盛富饒的大陵建立友好邦交關係,不定時運送貢品給大陵,而大陵若想要成功擊退強敵匈奴,還得靠烏孫國協助,總之,國與國之間的權術計謀,絕非她這個烏孫小公主所能明白的。
「張十五,你還杵著做什麼?快把箱子關起來呀!」月塔蜜見張十五傻傻杵著,便開口吩咐她幹活兒。
這是公主吩咐她做過最怪的事兒了!張十五頓時睜大眼睛,一臉錯愕地看著蜷縮在寶箱里的公主,「公主,你你你……這幾大箱銀器是王上要回饋給大陵天子的貢禮,你沒事躲在裡邊做什麼呀?還要奴婢把你關起來?這這這……」
「這叫天衣計劃,懂嗎?」月塔蜜一派優閑自在地卧躺在大寶箱里,隨手拿起一塊乾糧,剝了就啃得津津有味。
「原來公主也有計劃!哇,好稀奇啊!」真是讓張十五對她另眼相看。
「這有什麼好稀奇的呀?」月塔蜜得意洋洋地摸摸鼻子,「張十五,拜託你不要老是這麼大驚小怪,這根本沒什麼呀!你也知道嘛,王兄失蹤可是咱們烏孫國的大事呢!沒人知道王兄究竟是偷溜出王宮,抑或是被刺客抓走,都已經失蹤這麼多天,萬一王兄已經死了……」
「我相信太子吉人自有天相的,再說,王上早已詔令天下。所以,我的小祖宗公主,你沒事就甭瞎操心了呀!」張十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公主「瞎操心」。
因為公主的「瞎操心」通常都真的很瞎,張十五指的是——從開始,到過程,至結束。最要命的是,公主常找「藉口」出宮,而這些藉口通常都很瞎。
比方說這一次好了,太子失蹤關公主什麼事啊?又憑什麼認為她出宮就可以找到太子咧?拜託!所以,她張十五光用膝蓋想都想得出來,這壓根兒是貪玩又好吃的公主想出宮遊玩的藉口!
「你要我怎不操心呢?」月塔蜜似乎非常憂心地蹙起兩道彎彎的小秀眉,卻還不忘祭拜她的五臟六腑,乾糧不停往小嘴兒塞,口齒不清地發表長篇大論。
「王兄失蹤,害得母后吃不下、睡不著,終日以淚洗臉,為了讓笑容重返我母后臉上,我只好出宮去把太子給找回來羅!所以啦,張十五,你了解本宮有多麼孝順,又多麼用心良苦了吧?既然了解了,本宮就命令你換上本宮的衣裳,由地道返回我的寢宮,從今天起,你呢,就叫月塔蜜。」
雖說父王深怕流落在外的王兄慘遭不測,並頒詔書於各城鎮中心,又差派一大批偵騎四處尋找王兄的下落,如此大張旗鼓,只為尋獲失蹤的王兄;但至今仍然毫無所獲,此事不僅讓父王一夜之間多長了幾根白髮,更教父王心急如焚。
「我我我我……」張十五指著自己的鼻子結巴了。
「近來流行淡定,學著點。」
「不是啦,公主,如果我叫月塔蜜?那公主你是誰啊?」
「我?」啪!月塔蜜一掌拍中她前額,弄得張十五滿臉都是乾糧的小碎渣兒。
「哎唷!」張十五摸著自己額頭大叫一聲,雙手拍走臉上的碎渣兒。
「哎唷?為什麼叫哎唷?」月塔蜜很認真地目露犀和。
「因為好痛啊!」張十五暗暗叫苦。
「知道痛,卻不知道笨字怎麼寫嗎?」
「公主冤枉呀!我張十五,現職萬能小奴婢一名,會不知道笨字怎麼寫?未免太搞笑了吧?」張十五露出一副被冤枉的表情。
「你向來都很搞笑呀!」
「哼!我這就去拿文房四寶來提字證明給你看……」
說著,當真轉身去拿,被月塔蜜叫住,回頭又敲了張十五的額頭一下。
「豬豬豬!」
「咦?豬?豬在哪裡?」張十五四下找豬。
「溜進你腦袋瓜兒里去了!」月塔蜜嘆了一口氣,眼兒骨碌碌地轉,「算了,豬是聽不懂人話的。總之,你只要記住,你是月塔蜜,我是張十五,這樣就行了。」
「行……啊!什麼?」張十五大吃一驚,「你是張十五,我是月塔蜜?這不是要人家犯下欺君之罪嗎?」
「噓!小聲一點!」月塔蜜把食指壓在自己唇上,「為免我離宮的事情東窗事發,又惹我母后重度傷心,你返回桂寧宮后,就得立刻給我裝病,卧在床上,沒有我的命令,不准你下床哦!」
不會吧?張十五抹了一把冷汗,「我的小祖宗公主啊,請問奴婢這個病,要裝到何年何月何日啊?」
常言道:百善孝為先,難得公主有這片孝心,如此佛心來著,理應成全她才對。不過,萬一她偽裝公主的身分被人拆穿,那公主逃宮的事兒不就……
反正到那時候,皇后鐵定倍加傷悲,那她張十五的小命,豈是玉皇大帝能保的嗎?
「直到我返宮為止羅!」月塔蜜對於自己的「天衣計劃」很有信心,此程必行!
張十五好旁徨呀!「那麼,敢問公主一聲,打算幾時回宮呀?」
「這個嘛……」月塔蜜左思右想著,好半晌,才聳了聳肩道:「人心難測啊!」
「什麼呀!人家問你幾時回宮,關人心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