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水珂被灌下藥湯后,驀地睜大一雙原本緊閉的美眸。
為什麼她還在這裡?
一發現自己躺在床炕上,水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下床,沖向大門。
胤禛一直都沒離開寢宮,也沒闔眼地日夜守著她,見她醒來的第一個反應竟是迫不及待地要逃離他的身邊,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他的心彷彿被人狠狠打了一鞭般心痛不已。
水珂一拉開房門,門外的侍衛兵立刻持起兵器擋住了她的去路,慢慢地將她逼回了室內。
水珂一步步地往後退,直到她的身子把珠簾弄得叮咚響,一屁股跌坐在床炕上,這才發現直挺挺地坐在茶几旁椅子上的胤禛。
胤禛冷眼看著她,「你忙什麼?」
水珂神色慌亂地看著他,全身微顫著,「忙著離開。」
「離開去哪?」看著她驚慌的大眼,胤禛明知故問地詢問著。
水珂猛搖頭。他是她的夫君,雖然他並不知道,而且她還是妹妹的替身,可是他確確實實是他的夫君,她已經嫁給了他,除了這兒和獅子園,她還真不知道她能去哪裡。
「水珂,你聽著,」胤禛的俊容上不帶任何錶情地道:「除非得到我的允許,否則你哪兒都不準去。」
水珂沒有回答。
「當然,我不准你離開,是因為現下我還想要你。」胤禛的嗓音變得低沉瘖瘂,聽起來不帶任何感情,事實上,他正努力掩飾他的心碎和憤恨。
現下還想要她?那以後呢?以後她就得乖乖等著他哪一天忽然說他不要她了嗎?這樣她更要離開他了,不是嗎?免得哪一天怎麼被扔進冷宮的都不曉得!
水珂心一抽,繼續保持沉默。
「也許總有一天,你能夠離開這兒。」胤禛又說:「也只有一個原因才能夠讓你永遠離開這兒。」
她依舊悶聲不吭,一雙眼兒充滿迷惘地凝視著他。
胤禛盯著她,良久,薄唇微掀,冷殘地道:「那就是我玩倦了你的身體。」
水珂的心又猛地一抽,一股酸楚衝上鼻頭,淚,迷離了她所有的視線。
水珂感覺自己的心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給捏碎了,心碎的聲音連自己都聽得到。
他陰鷙的黑眸注視著她的淚眼,「放心,我不會這麼快就對你生厭,你不必急著哭。」
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沉寂,良久,胤禛龐大的身軀離開椅子,穿過珠簾,單手推開房門,離開水珂的視線範圍內。
那砰然的關門聲一下子就震碎了無助的水珂,刻意禁錮多時的淚水終於在這一刻宣告潰堤地從眼眶中不能自抑地泛濫開來,成珠成串地掉在她的衣襟上……
☆☆☆
「公公,你不可以進去。」
「四福晉已經失蹤個把月了!咱家急都快急死了,你還不讓我進去跟四爺通報,四福晉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們可擔當得起?」
「可是……」
寢宮外響起小豆子的聲音,水珂一聽見就跳了起來,起身要衝出去查探究竟。
個把月以來,她一直都被關在寢宮裡,半步也離不開。
雖然有心愛的男人在身邊伴著,但她的心卻是恐懼不安,生怕東窗事發的那一天來臨,那她阿瑪的性命就再也保不住。
所以,她開心不起來,笑不出來,整天都在擔憂著,結果她的舊疾三天兩頭就複發一次,有時傷口疼得緊,身子又十分虛弱,動不動就會昏厥……
胤禛幾乎把全京城的大夫都請來了,仍然難以讓水珂痊癒。
可是她不在乎,因為她正在等待,等著胤禛不要她的那一天來臨。
「砰!」門被小豆子撞開了。
「四爺!小豆子來請罪了,四爺……」小豆子急慌慌地衝進胤禛的寢宮,一手掀開珠簾,一見坐在床炕上的水珂,小豆子立刻張大嘴,一臉吃驚樣。
「豆公公!」水珂如同見到親人,小小身子如箭般撲向小豆子,緊緊抱住小豆子,心傷地泣道:「豆公公,你快把我帶回獅子園去吧!我不能再留在這兒了。」
小豆子的眼皮眨個不停,「我說好心腸的菩薩啊!小豆子是在作夢嗎?小豆子竟然看見失蹤的福晉出現在眼前了?」
水珂哭笑不得,使出全身的力量猛擰小豆子的耳朵,「你這個賤骨頭,一天不擰你耳朵,是不習慣嗎?」
小豆子捂著被擰紅的耳朵,又眨了一下眼皮,把水珂看得更仔細些,「真的是你啊!福晉!小豆子找你找得好苦啊!小豆子一天不被你打、不被你罵,渾身都不對勁啊!咦?不對啊,福晉,你怎會在這兒?這裡可是四皇爺的王府啊!」
「我知道。」水珂跺了一下腳,「我被四爺帶回來了。」
小豆子驚喜地露齒一笑,「真的嗎?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啊!福晉,你就快要……」
「我就快要沒命了!」水珂沒好氣地道:「你快把我帶走吧!」
「這不是你日盼夜盼的嗎?為何又要走?」
「四爺不知道我就是他的妻子,他以為……」
「以為什麼?」
「以為我是水珂?他看中了我,就把我帶回來寵幸。」
「他以為你是水珂?他寵幸你?小豆子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小豆子一臉的不解,好半晌,他像忽然反應過來似地捂嘴大叫一聲:「你該不會告訴他你真正的閨名吧?你該不會讓他以為……他寵幸的女子是水珂,而不是火漾格格吧?」
水珂無奈地點了點頭,小豆子慌得在原地打轉,把掌背和掌心拍個劈啪響。
「完了!完了!你怎會這麼不小心,讓四爺知道了你真正的閨名?現下奴才又不知情地跑來找你,要是讓四爺發現咱們在一起……天啊!他一定會起疑心的!萬一被他發現火漾格格早就死了,而你不過是她的替身,那咱們就全都要完了呀!咱們——你的阿瑪,以及你娘家府中數十條人命,全都要人頭落地了!不行!趁事情尚未東窗事發,福晉,咱們還是先逃命要緊,免得……呀!」
正當小豆子一手牽起水珂的手轉身要離開的時候,赫然驚愕地發現胤禛就聳立在那片珠簾後面。
侍衛們全沖了進來,合力把小豆子架開。
「四爺!饒命啊!小豆子以後再也不敢了!求四爺開恩啊!」小豆子心想這下子沒救了,哭得呼天搶地。
鑲在胤禛俊容上那威嚴到不可忤逆的神情,令水珂嚇出一身汗,她忙退了一步,卻怎麼也壓不住心中的恐懼,她感覺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怎麼回事?」胤禛嚴厲地直視著水珂。
水珂不安地看著他,用力地搖著頭。她沒能勇氣開口,怕顫抖的聲音透露了她內心的恐懼。
「讓我猜猜……」胤禛一步步逼近水珂,「你到底是水珂,還是當年被皇上指婚給我的火漾格格?也許你兩者都是,也或者你兩者都非也。」
要不是他提早歸門,聽見了他們之間的對話,不小心勾起了塵封已久的記憶,胤禛早就把火漾給忘了,也壓根不記得他曾經有過這麼一個福晉。
「我……」水珂垂下蒼白的臉兒,無助地絞著十根纖細的指頭。
胤禛沒什麼耐性,他朝她伸出長指,想碰她的粉腮。
水珂小嘴一張,想都沒想就咬了下去,「誰敢碰我,我就咬誰!」
「大膽!」胤禛劍眉一蹙,憤怒地舉起大掌,大力揮下——卻只是輕輕劃過水珂粉嫩的臉頰。
他可以一掌打醒她!教她從此以後忤逆他不得,並讓她認清事實——他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然而,他卻生怕傷害了她,更加不忍見到她白皙粉嫩的肌膚被他烙下醜陋的痕迹,於是他這一掌下得非常的輕,可以說是不痛不癢。
可是,他下手雖然輕,卻著實把水珂的心給打碎了。
出於本能的,水珂舉起手掌,飛快回敬他一個耳光。
啪!
反之,她下手卻很重,幾乎使出全力,胤禛的俊頰上立刻浮現一個明顯的手掌印。
水珂看著他紅腫的臉頰,感到心疼又罪惡地哭了起來。
「被打腫臉的人是我,你哭什麼?」胤禛不悅地吼。
「哪有?你先出手打我的!」她不客氣地吼回去。
「我若真的出重力打你,你也不可以還手!更何況我不過輕輕抹過你的臉頰,那樣也叫打嗎?」
「我心裡覺得那就是打了。」
「那麼你怕什麼?慌什麼?你心裡要恐懼什麼?你全給我老實地招了!」
「我……」任何事都瞞不過他的眼睛是嗎?水珂心慌地絞著手指頭,「我是水珂……」
「我當然知道你是水珂,還有呢?」
「我……我我我我……」
「我什麼我?快說!」
「我我我……我也是那個一直被你冷落在獅子園的火漾格格……」她鼓起勇氣承認罪孽,因為她再也欺瞞不了這男人任何一件事。
「福晉!不要……福晉!」小豆子可不想這麼早死啊!
「嗚嗚嗚……」水珂仿若未聞,她蒙臉哭泣地全招了,「我早在五年前就犯下了欺君之罪,事實上,你的妻子並不是我,而是我妹妹,我會嫁給你,全是因為我妹妹早在五年前就已經去世了,我為了攀上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四皇爺,偷偷把妹妹屍體運回,然後代替我妹妹接下了聖旨,把自己嫁給了你!可是你是怎麼待我的?你把我冷落在獅子園裡,你讓我守活寡,你讓我後悔下了這樣一個決定,你讓我一直獨守空閨啊!」
她決定一人扛起所有的罪,她試著幫阿瑪和小豆子脫罪,總之,不管換來的結果是什麼,她都不會後悔。
「抬起頭來看著我。」胤禛面無表情地下令。
淚水從她指縫間溢出,順著纖細的手指頭滑下她的細臂,她緩緩地放下雙掌,盈盈秋眸十分脆弱地仰望著他。
胤禛注視著她的雙眼,目光銳利,似乎想瞅出她哪一隻眼睛在說謊,也似乎忽然被他什麼機會,總之,他神情一如往常淡漠,然而散發在他眼裡的奇怪精芒,卻又讓人忍不住懷疑他的盤算。
「你……」水珂軟弱地哀求著他,「我不怕你告到皇上那裡去,我也不怕被皇上砍頭,你想怎樣都隨你的便,反正你是四皇爺,反正你早就唯我獨尊,反正我早就該死,但求你放過我阿瑪和豆公公一命,我願意一人承擔。」
「福晉……」小豆子淚流滿面。
他想不到性子驕蠻的水珂竟是刀子口、豆腐心,平常對他小豆子那麼兇悍,一出事卻反而有情有義,他小豆子要是能活下去,他必定為她做牛做馬一輩子!
胤禛的冷眸把水珂從頭到腳緩緩掃視了一遍,良久,他嚴峻地道:「要我饒恕他們也行,但你得對我發下重誓。」
水珂迷惘地看著他,「什麼重誓?」
胤禛薄唇微掀,淡淡地道:「你不會離開我。」
水珂的淚水又湧出眼眶,是什麼原因讓他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他愛她嗎?
水珂不知道,她閉上眼兒,小小身子挨近了他,悄悄偎進他懷裡,「好,我答應你。」
他輕撫著她的秀髮,「但我不相信你真做的到。」
水珂離開他懷裡,從他身邊走過,來到某一侍衛面前,把手掌伸出去,「請給我一把匕首。」
侍衛愣愣地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就連小豆子都看傻了,搞不清楚現下到底是什麼一個情形。
胤禛迅速回過頭,「你做什麼?」
「既然你不相信,我只好自斷小指,立下血誓。」水珂接過鋒利的匕首,毅然決然地道。
「不要啊!福晉!」小豆子驚吼。
「不準!」胤禛嘶吼。
「你不相信我。」水珂把左掌上的五指撐擱在茶几上,準備一刀往小指上剁下去。
「住手!」胤禛一個箭步撲到她身邊,一掌迭到她左掌上,揮出另一手,打掉她手中那把鋒利的匕首,激動地抓住她的秀肩,用力搖晃著她,「你這天殺的女人!你到底打哪兒來的勇氣?竟敢在我面前自殘!你這天殺的傢伙!令人恨之入骨的傢伙!你能不能別再惹我生氣?我受夠你了!受夠你了!」
「不!別這樣!」水珂被他搖得腦袋暈眩起來,又怕他改變主意,治了所有人的罪,她迭聲道:「我不是存心惹你生氣的,你別生氣!」
「我當然生氣!」胤禛極其憤怒地吼:「你匕首都要剁下去了,你竟敢說你不是存心的?不!我知道你是存心氣我的!你這要命的、天殺的女人,你存心考驗我的耐性,存心讓我生氣!」
水珂著急地投入他懷裡,求他息怒,求他原諒,「我沒有啊!別生氣,求你……」
「聽著,水珂,我不管你是水珂還是火漾,我就是要定了你!」胤禛激動地把她緊擁在懷裡,在她耳邊嘶吼:「你若是離開我,我就要了你娘家府上所有人的命!」
水珂的耳朵被他吼得嗡嗡響,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為什麼非要我不可?你對我除了情慾外,可還有其它情愫存在?」
「什麼情愫?」胤禛蹙起劍眉,想都沒想地說道:「我要你,就是我施捨給你的最大恩典,你還巴望我能給你什麼情愫?」
「愛……」她聲音細微。
「什麼?」他聽不清楚。
她鼓起勇氣重申一遍,並提高音量,「愛!你愛我嗎?」
愛?什麼是愛?好笑的名詞!
他曾經以為他很喜愛他的兄弟,可是為了得到高高在上的權勢和地位,他一個個拔除他們;他曾經以為他很喜愛弌隱,但是當他親眼目睹他和水珂之間的曖昧,他立刻怒火攻心地和他斷絕關係。
不!他心中沒有愛,他這個人也不知道什麼叫作愛。
胤禛眯起細眸,冷冷地道:「別問我這個蠢問題。」
「可是我在乎。」水珂迅速抬起臉兒看著他。
「我不在乎。」他鄭重地表態著。
「你不在乎我的在乎?不,你應該要在乎我的在首。」水珂脆弱地說。
胤禛不懂他為什麼應該要在乎,「我為何要在乎你的在乎?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不必在乎你愚蠢的在乎。」
太不公平了!水珂氣結,「你不在乎我在乎的問題,可是你卻在乎我愛不愛你?」
「我說過,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要你愛我就愛我,我要你滾你就得滾!」胤禛失去耐性地將她推開,水珂心碎地看著他。
「我不准你用那種眼神看著我!」胤禛感到無力和疲憊,他竟害怕看見她那種心碎的神情。
「爺……」
「住口!」胤禛用手大力撥弄珠簾,極其憤怒地往門口走去,一面強悍地道:「我沒把你乾的好事呈報上去,要皇阿瑪治你的欺君之罪,已算仁慈了,而我要你用你自己的身體來贖罪,更是我給你的最大恩典,你不要不知好歹!」
小豆子滿懷希望地看著四爺從他身邊大步邁過,「四爺,你拿奴才怎麼辦啊?四爺,小豆子照顧福晉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啊!四爺……」
「我可以當作不知道這件事,不過,我再也不用你,你給我滾出王府!」
話落,胤禛大步一邁,離開寢宮,身後的侍衛亦步亦趨地跟著,也把小豆子給架出去丟了。
「爺!」就在門快闔上的那一刻,水珂追了上去。
「砰!」地一聲,門終究還是闔上了,把水珂的心震得七零八落,淚珠兒無聲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