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邵維倫在客廳里踱著步,不時地看著手錶,不時地走到陽台上。十二點了,就算去看晚場電影也該回來了。
晨曦下午打電話給他,說要跟小田去看電影,他不該答應的,萬一小田是壞人?萬一她被欺負了怎麼辦?
這樣焦慮的等待,他再也受不了,想打手機給她,才發現她把手機給忘在家裡。
他只好來到樓下等她。
一向幽靜的巷弄里,除了偶爾的狗吠聲,已經沒有走動的人影。他騎著車在附近繞了十幾圈,在無所獲的情形下,他只能又回到家裡。
而另一頭的俞晨曦——
她不想準時回家,她需要吊足他的胃口,她要他有危機意識,她不是隨時等著他回來。
十一點兒左右,她出了捷運站,想起昨夜的纏綿,她就邊走邊笑,整顆心全遺落在邵維倫的身上。
直到……
她的右手腕突然被用力的抓住,她才從恍惚中驚醒過來。
是陳志順,那猙獰的笑臉就在眼前,一個多月來,她每天換不同的小路走回家,沒想到還是被他逮著了。
「這次看還有沒有人來救你?」也不枉他在這裡罰站了四個小時,終於守株待兔的抓住她。
「你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已經十八歲了。」她努力想要掙開他的鉗制。
「我只是想請你回家看看你媽媽,這是為人子女該盡的孝道。」
陳志順這次學聰明沒有再多跟她廢話,有了前車之鑒,他直接賞俞晨曦一個巴掌。
她沒料到他真的敢動手,在火辣辣的疼痛下,毫無抵抗力的就被他拉著走,然後強行被他塞進車裡。
「你要載我去哪?」她急問。
「載你回家。」陳志順雖然很想得到俞晨曦的人,可是他還不想少了連美秀這個金主,只能忍下滿心的慾火。
回家也好,當面跟媽媽談清楚,反正她已經十八歲了,不需要再看媽媽的臉色,她也不想再藏頭藏尾。
回到住家的樓下,她迫不及待想離開陳志順的車子,才一下車,手腕又被陳志順給握住。
「放開我!」
「晨曦,你小聲點,你想把左右鄰居都吵醒,好讓大家來看你的笑話嗎?」
「笑話?我看是看你的笑話吧?」她反唇相譏。
「你逃家兩三個月,在外頭做盡了其么骯髒事?你知不知道大家傳得多難聽?說連美秀養了個不良少女。」
「我不在乎。」
「以前你很乖的嘛,說東你不敢往西!看來你是交了壞朋友,才敢沒吭一聲就離家出走!」陳志順一用力將她扯進自己,聞著她少女特有的體香,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
「我以前要不是假裝聽你的話,我還逃得出這個家嗎?不是早就被你賣去日本了?」她一抬腳對準他那雙又黑又亮的皮鞋用力地踩下去。
陳志順吃痛,只能暫時放開她的手,她見機不可失,直接跑上樓梯,一口氣跑進家門。
客廳里一桌打麻將的人通通對她行注目禮,連美秀高呼大叫,連忙丟下手中的牌,來到俞晨曦的面前。
「晨曦,你跑去哪?媽媽擔心死了!你知不知道媽媽找你找得多辛苦?」
是嗎?俞晨曦在心裡冷哼,她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容光煥發的媽媽哪裡擔心了,又如果擔心,還會有心情打麻將嗎?
「美秀,該你了啦!」牌桌上正熱,大家都喊著連美秀快回去。
隨後走進客廳的陳志順,礙於這麼多人在場也不敢對俞晨曦怎麼樣。
「來了啦,叫魂呀,沒看到我女兒回來了嗎?打完這一圈不打了,明天晚上再來。」連美秀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牌桌上。
要是以前,俞晨曦會很有禮貌的對來打牌的叔叔阿姨打招呼,現在她連看部不看牌桌上的人,逕自走回自己的房裡。
一走回房裡,她就發現當初幫助她逃走的窗戶已經裝上了鐵窗。
她頹然地坐在床上,她該打個電話給邵維倫,可是她房內沒有電話,本來只想擺擺架子,卻沒想到發生這種事。
該怎麼辦?
在媽媽的眼皮底下,陳志順還不敢對她怎麼樣,那個沒骨頭的男人,還要靠媽媽的錢來吃喝玩樂,她只好明天一早再想辦法離開。
說是一圈,麻將聲卻是整夜未停。
******
天際翻出魚肚白時,邵維倫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晨曦!」他喊著她的同時,也從沙發上跳起來。房裡房外他找著她的人,她卻沒有回來過的跡象。
如果這是她故意給他的懲罰,如果這是她耍賴的鬧脾氣,如果這是她刁難的做法,他都願意接受,是他的不對,誰讓他是個沒擔當的男人!
可是,她不是夜不歸營的女生,她也不會故意讓他擔心,她的個性是有話直說,就像對他的感情。他的心很慌很亂,比她上次無緣無故沒到機場跟他會合,還要令他手足無措。
尤其在經過前夜那件事之後,他想告訴她,他有多愛她,可是她人呢?
好不容易挨到七點鐘,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接衝到速食店。
「請問你知道小田的聯絡電話嗎?」他問著櫃檯的結帳小弟。
「下午班的小田嗎?」
「是的,可以幫我查到嗎?」邵維倫急問。
不久,從廚房裡走出來一位漂亮的領班。「請問你找小田什麼事?」
「我是俞晨曦的……表哥,她昨天說要和小田去看電影,可是她一夜沒有回家,我很擔心,想要問問小田。」他本想說男朋友的,可是話到嘴邊他還是縮了回去,他不想另生枝節,只想趕快找到晨曦。
「這樣呀,我幫你撥電話給小田。」領班又走回後頭的小型辦公室。
三分鐘后領班就走了出來。「先生,小田說晨曦沒有跟她去看電影,晨曦下班后就直接回家去了。」
「怎麼可能?她一夜沒有回來,她明明打電話告訴我要和小田看晚場電影。」邵維倫懊惱,雙拳握得死緊,顯示他的忍耐程度。
「小田不會騙人的,也許晨曦去別的朋友或者親戚家了。」
「可以幫我撥電話給小田嗎?我想當面問問他。」
領班看邵維倫這麼心急,何況俞晨曦也是她的工讀生,於是她拿起自己的手機撥打了小田的電話,然後再遞給邵維倫。
結果還是一樣,小田對邵維倫還是同樣的說詞,邵維倫可以感到小田的慌張,聽來小田不像是在騙他。
走出速食店,他茫茫然的站在十字路口,她為什麼要騙他說跟小田去看電影?難道她真的要離開他?
靈光一閃,陳志順這三個字閃進他的大腦里,她會不會被陳志順給抓回家了?
想到這,他又快速地騎車回家,在主卧室的書桌上,翻找著她的證件。終於他在抽屜里找到了她的身份證及護照。
如果她真的要離開他,應該把證件和衣服都帶走,顯然她是出了事。
按照護照上面的住址,他又火速趕到她家。
來到她家的公寓樓下,可是接下來呢?他該用什麼方法去查出晨曦到底有沒有回家?
苦思了一下,他拔腿跑到對街超商前的公用電話,然後照著護照上的聯絡電話,打進晨曦家。
「喂。」
是個女人的聲音。
「請問俞晨曦在嗎?」
「請問你哪裡找?」
「我是她高中的導師。」
「老師呀,請問有什麼事嗎?」
一聽到是老師對方明顯溫和許多。
「我在對班上同學,做一份畢業后的調查,所以想訪問俞晨曦幾個問題,這份調查是要刊登在校刊上的。」邵維倫扯謊。
「這……她現在不在家,老師要不要留下電話,我再請晨曦打給你。」
邵維倫一聽就知道是借口的說詞,晨曦八成被困在家裡。
「請問你是晨曦的媽媽嗎?」
「是呀!」
女人有些驚訝。
「我還記得晨曦說過,說她媽媽母兼父職,從小一手把她養大,非常的辛苦。」
「晨曦真的這麼說?老師你的記性真好。」
「晨曦才畢業沒幾個月,我怎麼可能忘記,她還說她和媽媽的感情就像姐妹。」
「我家晨曦很乖巧也很聽話。」
「真可惜,沒能跟晨曦說上話,待會我就要把訪問稿交給學校了,因為晨曦是最後一個受訪的同學。」他扼腕嘆息。
「這……老師……不瞞你說,晨曦現在在鬧脾氣,我怕她不來接電話。」
聽到這,邵維倫懸吊的心總算放下,她真的被捉回家了。
「你就說,邵老師找她,我幫你勸勸她。」
「那邵老師你等一下,我去叫晨曦。」
邵維倫聽著腳步聲離去,心裡默默地禱告著,晨曦你得來聽電話,你可不要不理我。
才過了三十秒,他卻覺得等了一世紀這麼長,終於聽見他想了一整夜的聲音。
「喂!」
「晨曦,是我,我騙你媽說我是你高中的老師,所以你別穿幫。」
「我知道。」
她的聲音聽來還是有些恐慌。
「你在家裡會有事嗎?」
「暫時不會有,可是我怕,他……」
他知道她在怕什麼,知道她嘴裡指的他是誰。「我上你家找你,好嗎?」
「用什麼身份?」
「男朋友。」他不想再嘗這種找不到她的痛楚,更無法想像有個隨時對她虎視眈眈的陳志順。
「我等你來。」她都還沒擺足架子,結果還是得靠他來救她。
他掛斷電話,沒想到是在這種情形下見到晨曦的媽媽。
自以為能對晨曦放開手,到如今他才明白,他已經錯過了琴珍,他絕對不能再錯過晨曦。
******
連美秀打了一整夜的牌,送走了牌友之後,她馬上將熟睡中的女兒從床上挖起來。
連美秀忍住哈欠連連正打算對女兒質問時,卻無接到了女兒老師的電話,等到女兒掛下電話,連美秀又重新擺了陣仗和陳志順並肩坐在沙發上。
「長大了?翅膀硬了?一句話都沒交代,就敢離家出走?」連美秀的語氣很諷刺。
「媽,我不想被你賣去日本,你一直不肯聽我說,我只好離家出走。」俞晨曦沒有畏懼,鏗鏘有力地陳述自己的想法。
「賣?晨曦,你怎麼說的這麼難聽?媽媽是想送你去日本發展,有多少人爭破頭想去日本都沒有機會!你竟然還說出這種話。」連美秀很訝異,一向是溫柔安靜的女兒,竟會頂撞她。
「那是別人,我不想裸露自己的身體來賺錢,我想念大學,我想繼續深造,我的夢想是當一位老師,而不是在舞台上讓人品頭論足的藝人。」
連美秀還來不及反駁,醜小鴨的門鈴聲在此時響起,阻斷了她到嘴邊的話。
俞晨曦站了起來。「我去開門。」
陳志順也站了起來。「我去開門。」
俞晨曦快陳志順一步的打開大門。
陳志順已經見過邵維倫,雖然是在黑夜下的一面之緣,但俞晨曦不能保證陳志順是否會認出邵維倫。
就在她要打開第二道的鐵門時,陳志順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後隔著門縫看著門外的邵維倫。
「是你!」陳志順顯得有些訝異,他還以為這個男人是臨時多管閑事的。
「是誰呀?」連美秀問。
「媽,是我老師。」果然陳志順的記性不是普通的好,她得先讓邵維倫進得了這道門再說。
這下不得了,一聽到是老師,連美秀趕緊來到門邊。
「媽,叔叔抓痛我了。」俞晨曦很可憐地叫著。
看著她被緊緊抓住的手,還有那紅腫的左頰,邵維倫竟無能為力,他不能輕舉妄動,畢竟還隔著一道鐵門。
「志順,你在幹什麼?快點放開,晨曦被你抓痛了。」連美秀雖然獨裁還是很疼女兒的。
陳志順還是不肯放手,礙於邵維倫那一腳的威力,他狠狠地說:「美秀,這個男人不是晨曦的老師,他是帶走晨曦的男人,他還曾經打傷我。」
俞晨曦在瞬間彎低腰身,然後對準陳志順的手臂一咬,陳志順痛得鬆了手,於是她趁隙趕緊打開鐵門。
連美秀當場愣住,這到底是在上演哪齣戲?「怎麼回事?」
邵維倫見鐵門終於打開,他立刻將俞晨曦護在身後。「陳先生,請別再對晨曦動手動腳的。」
「你……」陳志順很有自知之明,打也打不過這個男人的情形下,他不想白白被揍,只得忍氣吞聲。
「到底是怎麼回事?」連美秀火大了。
「連小姐你好,我是晨曦的男朋友。」畢竟邵維倫和連美秀沒差幾歲,他實在喊不出伯母這樣的稱謂。
「男朋友?」連美秀盯看著女兒,見女兒點頭,她才又說:「晨曦,這陣子都跟你在一起?」
「是的,我姓邵,叫邵維倫。」他坦蕩磊落,神情自若。
這男人有股滄桑的剛毅,和陳志順這種小白臉是完全不同典型,連美秀上上下下下的打量著。「邵先生,僵在門口也不是辦法,我們到客廳談。」
邵維倫牽緊俞晨曦發冷的小手。「是該談談。」
連美秀本來已經睡意濃厚,被這突發的狀況一擾,她又精神百倍。
「邵先生,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吧?」連美秀好歹也是掌管兩間精品店的老闆娘,什麼樣嘴臉的客人她沒見識過,該怎麼應對她的手腕至少還比陳志順高超。
陳志順和連美秀坐在三人的沙發,而邵維倫牽著俞晨曦在另一張兩人的沙發上坐下。
「晨曦不願去日本,可是你卻強迫著她一定要去日本,事情就這麼簡單,她那時候還沒有十八歲,只能暫時聽你的話。現在她已經十八歲了,她已經有自主的權利,希望連小姐不要再強迫晨曦去日本。」邵維倫說得誠懇,沒有傲氣也沒有動怒。
「邵先生,今年貴庚?」連美秀雙手環胸,只要是女人大概很難逃得出邵維倫那一身漂泊的男人味。
「三十四歲。」年齡是邵維倫的致命傷,他還是說得毫無愧疚。
若在之前,他是不敢面對自己和俞晨曦之間的年齡鴻溝,可是在經過前夜的事,又面臨可能失去她的現在,他不能再畏畏縮縮,他得拿出所有的魄力。
以前他只是個十六歲的小男孩,所以他沒有保護琴珍的力量,讓雙方的家長活生生地將他們拆散;十八年後,他決不能允許晨曦再從他的手中溜走。
「只小我五歲。」連美秀有些得意的說。
「哇塞,跟我年紀一樣大,晨曦都喊我叔叔了,你竟敢老牛吃嫩草?」陳志順不平的嗆聲。
「年齡不是距離,是我倒追邵維倫的,他真的對我好,凡事都為我設想,是我死求活求,他才勉強接受我的愛。媽,求你不要阻礙我們。」俞晨曦搶話為邵維倫辯白。
「晨曦,你以前很乖的,媽媽說什麼你就聽什麼,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叛逆?」連美秀口氣不悅地質問,眼神卻盯著邵維倫,控訴邵維倫把她的女兒帶壞。
「媽,我若不假裝乖一點兒,我怎麼逃出這個地方?這個家根本不像家,你的心思只放在陳志順的身上,你什麼時候考慮到我的感受?你從來沒有關心到我的心情,就只會用錢來安撫我!你知不知道,陳志順常常對我毛手毛腳?你知不知道,只要有陳志順在,我根本不敢安心地睡覺?」俞晨曦迭聲問出,把多年積壓在胸口的悶氣,全都咆哮出來,她甚至連名帶姓地喊著陳志順。
聽見俞晨曦這麼說,邵維倫黑眸瞪著陳志順,恨不得立刻給這個爛人一個教訓。
連美秀看著陳志順,陳志順立刻大聲地辯解:「美秀,你別聽晨曦亂說,她是故意要陷害我的,故意要破壞我們的感情。」
連美秀又看著自己的女兒,俞晨曦冷冷地說:「媽,我就知道你寧可相信陳志順的話也不會相信我的話,所以我從來都不說,說了反而讓你認為我是在挑撥是非。」
連美秀滿心挫敗,這麼多年來,母女倆表面很和樂,事實上女兒是這麼怨恨她?怨恨到一滿十八歲就要逃離這個家,她這個媽媽還真是失敗。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現在要談的是邵先生和你的事。」連美秀不願去相信女兒的指控。
「連小姐,雖然我大晨曦整整十六歲,雖然我的年紀可以算是她的長輩,可是,在愛情的世界里是不分年齡的,相信你也能體會。我會好好照顧她,甚至她未來念書深造的學費我都會負責,請連小姐成全我們,別再逼迫晨曦去日本。」
「我女兒養這麼大,就憑你三言兩語就要把她帶走?難道我這個媽媽不會傷心嗎?」
「媽,如果你不迫我去日本;如果陳志順保證不會碰我,我會時常回來看你的。」俞晨曦和媽媽談著條件。
「晨曦,你這是什麼話,如果你真的不想去日本,媽媽也無法硬逼著你去。」
「是嗎?那你為什麼要把我關在家裡?」俞晨曦反問。
「這……」連美秀也是因為陳志順不停的遊說,才會對自己的女兒如此。連美秀已經快四十歲了,而陳志順還正當年輕,她一直怕抓不住這個男人,怕年華老去陳志順就會一腳把她踢開,所以她盡量聽從陳志順的意見,她不想到老了,還要被男人拋棄。
邵維倫感覺到連美秀已經在動搖了,於是他提出更有力的說法。
「連小姐,我是自由攝影師,我有正當的工作,我的年薪超過百萬,我有自己的房子,我在攝影界也薄有名氣,請放心把晨曦交給我,我會好好照顧她,我會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
連美秀看著邵維倫又看了陳志順一眼。
陳志順冷哼著開口:「邵先生,晨曦還這麼年輕,思想還不夠成熟,你真的想跟晨曦在一起的話,至少等她念完大學,如果她到時候還是決定要跟你,那晨曦的媽媽是絕對不會反對的。」
連美秀連忙點頭。「沒錯,晨曦還太小,她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又是這句話,強烈的擊痛邵維倫的心。當年他們也是要他等琴珍大學畢業,結果他等到的是琴珍的死訊;現在又要他等晨曦大學畢業,那他這次等到的又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