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閻合惡狠狠地眯超眼。「當初那把火燒得欠乾淨,居然還有一個沒死!」

「可她只是個小孩子。」梨落蹙起嬌眉,害怕地看著眼前那張散發出戾氣的臉。

「你懂什麼?!」他瞅都不瞅她一眼,「斬草要除根,既然已經做了,就要做得乾淨,半個餘孽都留不得,否則——就是不給自己好過!」

回味著他的話,她詫異地驚叫了聲,「難道那場火……蕭老爺的一家子都是你派人殺害的?」

「你說什麼?」閻合猛地意識到她的存在,「再說一遍!」

「人、人都是你殺的?」梨落嚇得哭了。

剎那間他又起了殺機。

閻合猛地把嬌弱的小侍妾攬到自己懷中,用一雙刀鋒般的眼睛盯著她,過了許久,那梨花帶雨的美麗面容終究讓他只是嘆了口氣,沒有痛下殺手。

「小梨兒,你乖乖地一心服侍我,少胡思亂想,你仍是我最寵愛的小夫人。」

梨落怔怔地點頭,大氣也不敢出。

這個男人,他翻臉無情的陰冷個性,她第一次見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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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靄沉沉,沉湛等在窗邊。

紫瑄緩緩地進屋,「我已經安排好了,他們即刻就啟程,將貝貝送回她師父的身邊。」

他若有所思地頷首。先前他已看出那醜女人的眼光一直在貝貝身上打轉,當時就起了疑心,況且那伙人來得冒失、鬼祟,看風水購置宅院不過是個幌子,背後一定另有緣故!

所以待對方一離開,他就派了幾個功夫極好的家丁尾隨跟蹤,隨後又進屋告訴紫瑄,讓她以宰相的身分調撥了二十幾名禁軍侍衛,儘快護送孩子離開。

「貝貝是蕭家惟一逃脫大難的人,」她抬眼看了看窗外昏黃的天色,眉宇間聚起一絲篤定,「對方若對一個孩子有歹意,十之八九是跟命案有關……」

沉湛轉過身,冷冷地介面道;「沒錯。斬草除根,務求滴水不漏,連這樣一個小娃娃都不肯放過,對方的心思夠縝密,手段夠毒辣——其心卻可誅!」

「也罷。」她長嘆了口氣,「原本已是船過無痕,如此一來,對方反而先曝了自己的底。」

他也向窗外望了一眼。此時屋外熏風徐徐,又帶著淡淡的花木清香,吹拂在身上,半涼半暖的十分愜意。深吸了口氣,移步過去,他對紫瑄低柔且篤定地說;「再等一個時辰,應該會有收穫。」

「少爺!」

他話音剛落,屋外就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和叫喊聲。

「他們回來了。」

老實說,除去對貝貝這小女孩的一點同情,蕭氏案子背後無論牽涉到什麼,對沉湛而言,都是無關痛癢。所以他認出來人後仍是一臉平靜,從容地走出門,負手站在廊下階前。

暮靄熏風,與他此時淡定的氣度倒是極其相合。

他派出去的幾個家丁卻是氣喘吁吁,為首的一個道:「少爺,跟到了!」

沉湛終於梢稍皺眉,立即介面問:「是什麼地方?」

「我們親眼見那伙人進了一處府邸,好大的宅子。氣派得很!」

「哦,是官邸?」

「沒錯!那家的大門上有一塊燙金的匾額,上面寫有『欽賜兩淮鹽運使閻』八個大字。」

「兩淮鹽運使?」紫瑄站在沉湛身旁吃了一驚。

貝貝的爹曾是個大鹽商,而她最擔心的莫過於此,蕭氏命案的背後,果真圍繞著一個「鹽」字做文章啊!

兩淮的鹽業自古發達,素有「自古煮海之利,重於東南,而兩淮為最」和「兩淮鹽稅甲天下」之說。時至現今,鹽課已成為當朝僅次于田賦的第二大財政收入。倘若外放的官員為謀私利,在鹽上大做文章,偷漏鹽稅,設暗渠販賣私鹽,必定造成朝廷的大難題。

她自然不能有沉湛的那份淡漠,身為堂堂右相,是輔君之臣,是局內人!從社稷江山大局考慮,命案終究為小,背後所牽涉的實質利益才是最讓人觸目驚心!

自從到常州以來,她最擔心的就是這一層。

方才乍聽到「鹽運使」三個字,她就明白這案子的背後果然另有糾葛!

沉湛轉眼見她的臉色很不好看,關切地拍了拍她的肩,「紫瑄?」

她回過神來,目色幽幽,忽然道;「兩淮鹽運使……這個人我雖沒什麼印象,但記得他單名一個『合』字,每年吏部的考評似乎都不錯。哦,皇上登基后不久,還親自召見過他。」

「呵,我對那些虛虛實實的為官之道不感興趣。」沉湛打發家丁后,冷冷地一笑。「只不過人心隔肚皮,這道理放在哪兒都說得通。兩淮鹽運使……姓閻名合對吧?」他邊說邊拉著她回屋,「不管他的真實面目為何,反正接下來,你要當一起命案查,他便可算是一位疑兇;若想深究背後的緣由,他就是突破口。」

若不是為了心愛的人,他是絕不想趟這淌渾水的。

一個小丫頭穿過爬滿葡萄藤的長廊,聲音甜軟地說飯廳里已備好了晚飯。

紫瑄擺擺手,「知源,你去吧,我沒有胃口。」

「你啊……」沉湛心疼她,但也只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野身對那小丫頭吩咐,「把晚飯撤了吧,讓他們另外熬些清淡的粥,直接送到房裡來。」

「那你怎麼辦?」他的體貼讓她暫時跳脫了苦思冥想,拾眼看向他。

趁著四下無人,他摟住纖腰,在她耳畔低聲道:「你不想吃東西,我的胃口又怎麼會好?」

兩個人回屋慢慢地研究對策。

可惜清香撲鼻的薺菜粥端進房中,還未來得及喝上一口,又發生了一件事。

這事卻是直接關乎沉湛的,他不僅驚詫動容,甚至臉色幾乎在剎那間變得蒼白如雪。

「大少爺,老夫人一直記掛著您呢。老爺交代了,常州這裡的事甭管多大都先擱一擱,少爺還是先隨我回去瞧瞧老夫人吧……」快馬趕來的男僕說著說著就抹起了眼淚,「萬一、萬一老夫人有個三長兩短,大少爺就是想見也見不著了……」

他皺緊了眉,「奶奶……她得的究竟是什麼病?」

「說不清——」男僕苦著一張臉,茫然地連連搖頭,「大夫只說,年紀老了,百病上身,沒有靈丹妙藥可以治……眼下這個難關要看上天的造化。」

「算了!」沉湛惱得一甩袖,「走吧,我現在就動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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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合的府邸花廳中,清香淡淡。

巡撫宓謙正指著一個人道:「這位就是沈家的三爺——德沛兄。」他笑眯眯地撫須,「沈家在江蘇一帶自不必說,除去沉湛沈頤兩兄弟,三爺的名聲想來兩位大人也是聽說過的。」

「不敢不敢。」沉德沛討好地拱手陪笑,「全賴祖上家產豐厚,到我這代只能算是胡亂經營而已。」

僕人獻茶上來,閻合微笑地揚手,「撫台大人請,賀大人、沈三爺也都請。」

「哎呀!」常州的知府賀東林僅聞了一下便忍不住贊道;「這雁盪毛峰果然是極品!」

「三年不敗黃金芽嘛。」閻合微露一絲得意,「為了這區區幾兩葉芽,可花了我不少銀子。」

沉德沛見狀,忙趁機諂媚,「茶葉的事最是容易,我們沈家就有自己的茶莊。閻大人喜歡,只消派人知會一聲,我一定選上好的給您送過來。」

「是啊,三爺的為人最爽快,」宓謙在一旁附和,「見面三分交情,大家已經是朋友了,以後若同坐一條船……大小事還可以相互照應嘛。」

閻合不為所動,只是盯著自己杯中清澄透亮的茶湯,緩緩地吟道:「銑煎黃蕊色,碗轉麴塵花。」說罷,方才抬起眼來,似笑非笑地說:「三爺的事,撫台大人已事先打過招呼,只是這世道難吶,明溝暗渠、深坑淺阱的總需時刻提防,我有個問題想先問問三爺。」

沉德沛一怔,「呃……閻大人但問無妨。」

他慢條斯理地啜了口茶,「在江蘇的商會,你們沈家一向是說一不二、獨佔大頭的,就是鄰近的幾省,也往往要仰仗沈家的鼻息。至於三爺你——」狀似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對方,「沈家名下所有的大酒樓全歸你掌管,這已經是極好的差事,怎麼還想趟我這邊的渾水?」

「別提了!」他的話卻引發了沉德沛積存已久的怨憤。

「我那兩侄兒的眼裡根本就沒有我這個三叔!我娘也是……唉,盡袒護小的!酒樓的生意我也管膩了,與其在家裡受制受氣,不如出來混自己的!」

閻合冷笑,「三爺別光看著我這條船里油水多,風急浪大的,也容易翻船。」

「那是。」沉德沛發泄了幾句,回過神又趕緊陪笑臉,「我也不是白日做夢的人,自然知道這裡頭的風險。嘿嘿!」他忽然壓低聲音。「我早年就有聽說,販一包私鹽起碼比有官引的多賺這個數——」他伸出一隻手,前後翻轉比了比,意思是十兩。

「那是三年前的老價了。」閻合不動聲色地指正他。

「什麼?」他吃了一驚,「喲!那如今……」

「如今可多賺十二兩,但這也只是最保守的估計,要看時節和地方,有好的門道,十五六兩都不愁,更甚者還會有二十兩呢。」

販私鹽的實質,即是偷漏朝廷的鹽稅。

所謂的官鹽,需要有官方的鹽引,「鹽引」即是朝廷規定的販賣憑照,有了憑照,名正言順,但同時也需上繳大量鹽稅給國庫,自然賺得不痛快。

若偷漏掉鹽稅,除去工本,剩下賺的全歸入私囊,那幾乎是一本萬利的誘人買賣,所以歷來趨之者若騖。很多鹽商都成了鹽梟,向各級鹽司衙門打通關節,明的暗的各一套,風聲緊時賣官鹽,逮著時機就大量販運私鹽,得了利益或「三七」或「六四」或「五五」的分成——

反正大家都餵飽了,誰也不捨得敲破這個蜜桶。

這一次,宓謙就是引薦這位外強中乾的沈三爺給閻合。其實他也知道,沉德沛方才講的都是實話,他這個人全仰賴祖蔭乘涼,若論生意經,遠遠不及他那兩位侄子!

但宓謙之所以想介紹他也來分一杯羹,是看中了沈家那經幾代苦心經營下來的龐大關係網。沈家的買賣根基雖然在江蘇,但在南北諸省也都有錯綜複雜的脈絡。

沉德沛再不濟,到底是沈家的三爺,拉攏了他,便有可能利用到那關係網。

「來,撫台大人、三爺、賀大人都請——」

不知何時,茶湯已被換成了酒,閻合笑眯眯地舉高杯。

一桌豐盛的佳肴,四個人圍坐,「志同道合」的談笑。

酒過三巡,閻合忽然又斂下笑意,慢慢地開口,「三爺,我還有一件事想問問。」他意興闌珊地放下筷子,似乎是邊思索邊道:「這一段時日……你們沈家的那位大少爺都在忙些什麼?」

「知源那小子?」沉德沛喝多了酒,臉色漲紅,提到他侄兒便不耐煩地一歪脖子,「哼,鬼才曉得他最近在忙活什麼!先前也不知中了哪門子的邪,突然放下生意跑去邑州,回到南邊了也不回家,在杭州待了兩天,又跑來常州這兒……」

他打了個酒嗝,心中的怨憤之氣又湧上來了,「要說我娘就是偏心,孫子居然比兒子好!我在嶺南多待了一陣子,回來被她一頓數落,可那兩個臭小子要是出去遊山玩水……哼!」

「算了吧,三爺,何必跟小輩們計較?」賀東林勸他。

閻合的心中卻倏地閃過一道計謀。

「我、我他媽就是不服氣!」酒壯人膽,沉德沛醉得忘了形,在三位朝廷命官面前拍桌大罵。

「撫台大人,這——」賀東林怕他越罵越不像話。

宓謙卻和閻合心有靈犀,隔著四方桌不動聲色地互看了一眼。

「動怒傷身,三爺別跟自己過不去。」閻合拿下他手中又新斟滿的酒杯,盯著他陰沉又低緩地問:「你說……若是恨一個人,最好將他怎麼樣?」

「怎麼樣?」沉德沛氣得直哼哼,「我恨不得那兩個臭小子都吃些教訓,栽幾個大跟頭!」

「沈三爺的心倒不壞嘛。」他涼涼地冷笑,將酒杯還給對方,攝出建議,「我這兒倒有個法子可讓你消消氣。」

「什麼法子?」他好奇地睜大眼睛問。

「我閻某並不是好事之人,不過三爺若信我,我便替你出這口惡氣,教訓一下後生晚輩。」說罷,他拿手指蘸酒,在桌面上緩緩地寫下兩個字。

巫蠱?!沉德沛醺紅的醉眼睜得更大了。

閻合又道:「行此法術很方便,但需要知曉對方的生辰八字。」

一時被酒沖昏了頭,沉德沛惡狠狠地大笑,「我知道啊!」

呵呵……真是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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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在蘇州,已連夜趕回家的沉湛正陪在病榻邊。

總算老人家吉人天相,病情暫無大礙了。

他一勺一勺慢慢地餵奶奶喝葯粥,對他那位三叔的泄憤設計毫不知情。

喝完了葯粥,心滿意足的老夫人忽然想起了什麼,摸索著從枕邊拿出一隻方形的錦盒,「知源啊,奶奶有件東西要托你保管。」

沉湛把白玉碗放回一旁小丫頭的托盤上,打發了她們出去,才轉回身,微笑著道:「奶奶,您的貴重東西我可不敢保管,那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要是有個閃失,我拿什麼賠?」

「死孩子跟奶奶貧嘴!」老夫人嗔怪地打了下他的手,然後自顧自地把錦盒打開。

原來裡面是一隻墨綠色的翡翠玉鐲,如浸染狀的色斑美量無比,隱隱有逆光折射而出,溫潤通透。

他見多識廣,一看即知是上等的佳品。

只聽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說:「這東西啊,原本有一對。一隻我已經給了流火那丫頭,這剩下的一隻嘛……奶奶給你保管……日後你若是中意哪家姑娘,就把這玉鐲子送給人家。」

他不動聲色地笑笑。

「奶奶,我的事您不用太操心。」他站起來踱到窗邊,「您再寬心等一陣子,常州那邊的事一辦完,我就把您的孫媳婦兒帶回來,說不走到時連曾孫都有了。」

「喲,這麼快?」老夫人喜出望外。

沉湛點點頭。他和紫瑄早已行了夫妻之禮,所差的,不過是一個名分。

「是哪家的女孩兒?怎麼不帶回家裡來,讓奶奶和你爹娘好好看看?」

「她的來頭太大——」午後的熏風透窗徐拂,他負著手站在窗邊,唇角輕揚,兩眼笑得眯成了天邊的月牙,「我怕嚇到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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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閻閤府邸的後院,東廂房一片燈火通明。

一個穿著灰白色長衫、披頭散髮的人,手中拿著一柄奇特的黑劍,口裡正念念有詞。

廂房正中央擺下了一張神案,案上除香燭之外,還立著一個木雕的小人偶,木偶胸腹前貼著一張白紙,紙上所寫的正是沉湛的生辰八字。巫師在神案前哼哼唧哪個沒完,又繞著八盞碧幽幽的琉璃水晶燈,邊遊走邊揮舞著黑劍,活像要把天地間的惡鬼都招來。

沉德沛在一邊瞧著,忍不住皺起了眉,「他好歹是我的親侄兒,可、可別害他性命……」他擦了擦額上滲出的虛汗,「萬一真出了事,我娘和我大哥那裡也無法交代。」

「放心,不會鬧出人命。」閻合冷淡地笑笑,「我只是替三爺出口氣罷了。」

過了許久,那巫師才從癲狂的舞顫中歇下陣來,「成了。」

閻合的目光倏然變得銳利,「怎麼樣?」

巫師喘了一口氣,「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十五日之內,逢寅、未、亥三個時辰,會頭痛欲裂,如被針扎一般。」

「不錯,後生晚輩,這個教訓足矣——」閻合打量著沉德沛此時驚魂甫定的神情,冷冷地一勾嘴角,「來人,帶他去賬房領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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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湛陪了老夫人一整天,也照顧了一整天,直到落日西沉,由於心中牽挂著紫瑄,才向奶奶辭行,暫時先回常州,隨後依然是來時的十幾個家丁跟著。

官道上暑氣尚未散盡,馬蹄受熱跑得飛快。

一陣熱風揚起細沙塵土,路邊樹枝草叢中的鳥雀被驚超,撲撲振翅飛向天際,西邊的最後一抹斜陽幾乎在霎時隱去,暮色籠罩大地。

他懷中揣著那隻翡翠玉鐲,一騎當先。

只見天邊一片浮雲遮月。

過了半晌,夜風吹散了浮雲,月色清暉才重新普照大地。

沉湛卻猛地感到頭部一陣劇痛,如萬針齊扎,噬血鑽心的痛楚。

眼前驀然一黑,他從馬背上滾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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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源!」

紫瑄從夢中驚醒,汗如漿出,濕透了她身上纖薄的衣衫。

她摸索著披衣下床,心魂不定地走至窗邊。

但見滿庭蓊鬱,月色寂寂,卻沒有人能給她一個答案。

方才只是一個噩夢嗎?

為何她會夢到知源從馬背上摔下來?

夢中的情境雖消散了,那份恐慌感卻猶在,且伴著猜疑,越來越濃。

她在窗邊站了良久,來回踱步,再也無法安睡。

一直到臨近卯時,天光隱隱放亮,夢境才被證實不假。沉湛被攙扶著回到常州的宅邸,家丁們七嘴八舌地描述當時情景,她卻無心細聽,只先命人速請大夫。

過了半個時辰——

「如何?」紫瑄陪著大夫出來,憂慮至極。

年邁的大夫捋一把白須,連連搖頭,「奇怪、奇怪……我行醫多年從沒碰上這樣的病症。」

她的憂慮更深了,「可他不是頭痛得厲害?」

「時而痛,時而不痛。」大夫拍拍身上的草藥箱,「我沒轍了,只能開幾帖安神壓驚的方子,你們將就著抓藥熬湯,好歹有些功效。」

陪著大夫步出外廳,紫瑄滿腹心事,緩慢地回到房中。

已入卯時,夏日裡天亮得早,屋外已有雀鳥啁啾,風過庭院,吹落葉尖上的夜露,不時響起咚的一聲輕響,極其清脆,在一片寂靜里清晰地傳入耳中。

回來的路上,在亥和寅兩個時辰,沉湛的頭痛總共發作了兩次。而此刻,他平靜地躺在床榻上,經過一夜折騰,早已昏昏睡去。

她在榻邊坐下,專註地看著他的俊顏,不知不覺流露出憐愛的神色。

除卻廟堂毫局在上的身分、社稷輔君之憂,她終究仍是個女孩子,為情所系,為自己心愛的人牽腸掛肚,本來就是天底下最正常的一件事。

她守在床畔許久,直到沉湛醒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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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入一更天。

窗外是冷月清輝,窗內卻是芙蓉帳暖。

紫瑄依偎在沉湛的胸前,低低地道:「奇怪?你的頭痛總共發作了三次,昨晚在亥時,今日在寅時及未時各發作了一次,難道……難道是沾染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他反而失笑,忍不住逗她,「紫瓊,你可是孔府門生,子不語怪力亂神。」

「唉,關心則亂……」她幽幽嘆了口氣。

到了二更天便又是亥時了,他的頭痛可還會再發作?

「我向來是不信那些神神鬼鬼、命理天數的。」他輕扯起唇角。

她皺眉,「但這病來得莫名蹊蹺,又查不出病理所在,我實在擔心……」

「擔心什麼?」沉湛輕吻她柔軟的髮絲。

紫瑄卻倏然坐直身子,福至心靈,她想起一個人來。

雲石老人!

「知源,」她苦笑,「我們不該忘了貝貝的師父。他的醫法高妙,若是向他求救,一定可以想出良方的。」說罷,她披衣下床,點亮燈,在桌邊匆匆寫就了一封信。

「這樣也好。」他看完信,把信紙放回桌面,「反正姑且一試,宜早不宜遲,我這就派人送往杭州。不過,要是他們師徒倆已經啟程前往雲南……」

「那也無妨。」紫瑄介面道,「我再修書一封,請我爹爹幫忙,從杭州往雲南的橫斷山路程遙遠,他們一老一小腳程沒那麼快,派人加緊搜尋一下,應該能夠找到雲石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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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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