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訴苦到一半突然噤口,一直專心傾聽的洪栗安也沒追問,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原因。
「不用擔心,即使知道你沒表面裝的那麼精明能幹,我也不會笑你,更不會以此為理由,把恩恩從你手中搶過來。」
沒料到會被他看穿自己內心的想法,喬佩妤有些不是滋味。
「我沒說過自己多精明能幹,但是照顧恩恩,我肯定比你合適。」她不服輸的性格又開始作祟。「我也不擔心你會跟我搶恩恩,我姊的積蓄和保險幾乎全拿去付了她的醫療和喪葬費,恩恩唯一繼承的只有姊姊的血脈,成為他的監護人沒有任何利益可圖,帶著孩子你無法隨心所欲地過自己的生活,三個月應該已經是你的極限,像你這麼聰明的人不會自找麻煩。」
「是嗎?」
她說了長長一串,他卻只淡笑地回了一句,從容不迫的態度反而比激動反駁更讓人不安。
「難道不是?」他的態度讓人捉摸不定。
「嗯,如果你問的是我的想法,那麼的確不是。」他指的當然不是二哥,而是他本人的。「其實在聽說恩恩存在的當下,我的確起過爭取監護權的念頭。」
「不可能!」喬佩妤完全不信。「爭取監護權?你在電話中連見恩恩都還想考慮幾天再說。」
「你就當和你通話的那個人是惡魔,不是我。」今晚,他想以「洪栗安」的身分和她聊聊。「聽說接下恩恩扶養權的是他未婚的小阿姨,當時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萬一那個阿姨結婚了,會不會將恩恩當成累贅送回娘家?」
「我當然不會,恩恩不是累贅,我把他當成親兒子看待!」她立刻出聲抗議。
「現在我知道,但當時的我並不認識你。」洪栗安凝望她的目光無限溫柔。「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恩恩的阿姨是一位看起來冷漠不易親近,其實十分溫柔善良、待人處事認真負責,絕對值得她姊姊信任的女子。」
他的讚美讓她臉發熱、心發燙,但她還要維持表面無動於衷的假象,不許自己因為心慌而迴避他的視線。
「我跟你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用不著拍我馬屁。」她故意冷淡地回他,不讓氣氛持續曖昧下去。「即使我相信你已經改過向善,從你嘴裡說出的任何好聽話,我還是忍不住先打個折扣、懷疑你的用心,所以請你挑重點講,OK?」
他聽了有點受傷,繼而想起喬佩妤針對的是二哥,而不是「洪栗安」這個人,也只能無奈釋懷了。
「重點是,我原本認為自己無論任何條件都勝過恩恩的阿姨,不應該將扶養恩恩的責任交在一位柔弱的未婚女性身上,只要對方願意,我樂意接手當恩恩的監護人。」
「我不願意。」她擰眉。想都別想!
「我知道。」他苦笑。「只是我原本以為你應該是不得已才答應扶養恩恩,正如同你剛剛說的,成為監護人沒有任何利益可圖,帶著孩子也無法隨心所欲過自己的生活,未婚的你必須為恩恩犧牲更多,聰明的人不會自找麻煩。你明明很聰明,也知道男孩子活潑、好動是天性,照顧恩恩肯定會很辛苦,為什麼不趁我現在表示有意願扶養他的時候考慮一下?」
「用不著考慮。」她沒有猶豫。「恩恩是我的親外甥,是我姊姊留給我的寶貝兒子,無論多辛苦,我都甘之如飴。我絕對不會將他交給任何人,即使要打官司也在所不惜!再說我連一次開車罰單都沒收過,個人記錄絕對挑不出任何不適任監護人的缺點,何況我和恩恩都是美國籍,依潛規則來說,你一個『外國人』想在美國和我打監護權官司的勝率——」
「你不知道吧?我擁有雙重國籍。」洪栗安淺笑打斷她的話。「我爸媽是在這裡土生土長沒錯,但是生下我們雙胞胎的時候,我爸帶著我媽去美國進修博士班,所以我們兄弟都擁有美國籍,加上比起姨甥關係,父子血緣應該更深,何況以恩恩對我這個爹地的喜愛程度,如果打起官司……」
她不一定會贏。
這個可能讓原本十分篤定的喬佩妤,再也無法維持冷靜假面。
「這就是你這段時間積極討好恩恩,每天一下班就回來陪他的原因?」她激動起身。「你想讓恩恩無法從我們之間做出選擇,增加你奪回監護權的可能?卑鄙!我現在就帶恩恩離開!」
「不是這樣!」他趕緊起身拉住她。
「放手!」她掙扎,顧不了可能扭傷自己的手。
「我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
「我不信!」可能失去恩恩的恐懼讓她一心只想遠離此地,遠離這個表裡不一的男人。
「我以我的性命發誓,我寧願傷害自己,也絕不可能做出傷害你和恩恩的事,因為我愛你們!」
洪栗安想都沒想過,不擅長表達情感的自己,居然也會有在情急之下向女人發誓表白的時候。
但她一直拚命掙脫,不願傷害她的他只能鬆開手,望著她決絕轉身的背影,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再肉麻的真心話也脫口而出了。
幸好,她真的停下腳步,望著他的神情微怔,明顯有些動搖,就算他覺得丟臉,也得趁這時候把話說清,免得她真的回房抱了恩恩就走,直接搭機回美國,再也不願見他,到時候丟的可就是他自己的心了。
「我說的是在見到你和恩恩之前的考慮。」他連忙解釋清楚。「剛見面前幾天,我承認因為恩恩太可愛、太惹人喜歡,爭取監護權的念頭的確還在我腦海里徘徊,可是隨著和你們相處的時間越久,我越明白你有多重視恩恩,如果從你手中奪走孩子你會有多傷心、多憤怒,所以我很快就打消了那個念頭,再也沒想過要跟你爭奪恩恩。」
「你說真的?」她激動情緒是平復一些了,但心中仍有存疑。
「真的。」他不舍地輕揉她方才掙扎時微微泛紅的右手腕。「痛不痛?」
痛不痛?
不只痛,還痛徹心腑。
可是痛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心。
剛剛那一瞬間,她從忐忑不安地連絡恩恩生父,到來台灣讓他們團聚,看著他們培養出越來越深的父子情誼,這其間心中一直不斷擴大的不安瞬間化成了真實,感覺再遲一步,恩恩將會永遠離開自己身邊,那種心頭肉被硬生生割下一塊的感覺,豈止是痛能形容。
何況,同時還有另一種痛也一樣教人椎心刺骨。
因為她真心以為他已經改頭換面,卻又突然驚覺他不過是以慈父的假象快速博取兒子喜愛,爭取打官司的籌碼,自己居然也傻傻地陷入他羅織的虛偽情網,那種被重重羞辱的感覺太揪心,讓她一時不知道究竟該不該相信他的說法。
可是他此刻好溫柔地揉著自己泛紅的手腕,望著她的眸光滿是不舍、愧疚與擔心,她更知道,剛剛若非他故意放手,自己一定會受傷。
該怎麼辦?自己能不能相信他表達的心疼,真的出自真心?
「姊姊說的沒錯,你真的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男人,真的很壞……」她悶悶地吐出一句。
明知道這句話不該說,可是她心情真的好複雜,不吐不快。
害怕、傷心、迷惘、期待、不安中又摻雜著一絲甜蜜與酸澀,一顆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該往哪兒擺,而一切全是眼前這男人害的,她不罵一句真不甘心。
洪栗安無奈地苦笑,心裡卻滿是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