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嗨，靄月。」

早上九點正，西裝筆挺、拿著Burberry公事包的季煒，準時出現在辦公室內，見到總是比他早抵達公司的明靄月，照例又是一記陽光燦爛的笑容，再用溫醇好聽的聲音打招呼。

明靄月抬眼瞄向季煒，對他點點頭，很快地露出微笑后，便很快地轉身，裝忙敲打著電腦鍵盤。

他又對我微笑了！

一股甜甜又滿足的笑意，從她心裡蔓延開來，可是手掌卻因緊張而猛冒汗。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緊張，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如此不由自主地在意他，只肯定進公司后的這幾個月以來，她一面努力工作，事事得到季煒的提點，一面意識到心裡已慢慢讓季煒佔去一個大位置，也開始四處打聽留意有關他的一切。

她一直在說服自己這是非常正常的事，因為他是她的直屬上司，她在工作時間內全是為了他而打轉，他說的話就是她每個動作的指令，有他的存在，她在公司內外才有立足的地位和價值。

最重要的是，她的「生死大權」全在這個人的手裡，他只須說一句話，批一份公文，就能把她又推進失業大軍中。

然而，她最無力的是，她發現自己對這個男人，不只有恐懼和敬畏的感覺，否則，她不會總是每天刻意搭配衣服、注意儀容化妝、不會這麼期待上班、見到他向她說早安的一刻了。

不能否認，季煒果真是公司里公認的翩翩貴公子，很多未婚女同事似乎都羨慕她能夠有如此夢幻的帥哥當上司。她也為此而自豪慶幸，試問有哪一份工作，能每天見到這樣英俊的男人在面前走來走去，而且站在他身邊？令她這個小特助也多了幾分光采。

不過，昨天從同事口中知道有關他的一件事後，她簡直就把他當作「怪物」看待，忍不住想再偷偷多望他幾眼──

季煒這個從英國留學歸國的鑽石王老五，外表「只有」二十七歲左右，但實際上他已經三十四歲了。

三十四，他原來已經三十四歲，比她大九年！這個認知使她快要昏倒，也大大感嘆上天的不公平。

要不是上天眷顧，天生麗質，就是他駐顏有術──他該不會天天躲在家裡敷臉保養吧？

她走到咖啡機前，按下了自動烹煮鍵，咖啡豆磨碎的聲音和微焦的咖啡香滲入她的鼻尖。

「經理，這是你的咖啡。」

身為總經理特助的明靄月，其實也等於總經理的私人秘書，因此沖咖啡等事也是她代勞。

「謝謝。」季煒從不吝於表達感謝，或許這也是英式紳士教育的良好成果。

「不客氣。」她實在很喜歡這種被人以禮相待的感覺，尤其她以往並不期待上司會如此尊重她。

「你偷笑什麼？」看著明靄月似笑非笑的表情，剛簽完文件的季煒一頭霧水。

「沒什麼啊！」明靄月連忙收起笑容，彷彿深怕自己在腦海里想像他敷面膜的爆笑畫面，會被精明的他看透。

季煒不再追問下去，反正他這個新特助的表情，平時就是笑咪咪的，只不過剛才那一瞬間，他真的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等一會你幫我把從日本買回來的點心，分給同事吃吧。」他從抽屜內遞給她一盒包裝精美的土產。

「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呢！」明靄月看到包裝上的照片，果不其然地露出孩子般的渴望神情。

「你喜歡吃這些東西？」季煒瞄了瞄她。

「嗯，尤其從日本買的點心，都很好吃！」沒辦法，對草莓口味的餅乾，連向來不貪吃的她，都沒有抗拒能力。「總經理，沒事的話，我先出去分土產了。」

「靄月，等一下。」他喚住她。

她一個轉身，見他不知從哪裡又拿了一盒東西出來，然後親自繞過桌子，來到她身邊。

「這給你。」

她接過來，又是一盒日本制的草莓味道餅乾，不過包裝比剛才的高檔很多。

「這也要分給同事吃嗎？」他對員工真是慷慨，她心想。

「只給你吃的。」季煒抓抓頭上的短髮，臉上出現少見的不自在。「你剛說喜歡吃的，不是嗎？」

「我是說過啊，可是……」明靄月驚訝得睜大了眼，低頭看看手中的餅乾盒，又抬眼望向站在她跟前高挺的季煒，心湖突然一陣蕩漾。

只給她一個人？他竟然因為她說喜歡吃，就把一整盒土產送給她？她是不是在做夢？

「可是什麼？只不過是一盒餅乾而已，你還需要顧忌些什麼？那這樣子吧，你現在打開來，跟我一起試試味道，不就ＯＫ了嗎？」

她知不知道她這樣呆著不動，會令他覺得很尷尬？活像他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她是他的特助，對她好一點不是身為上司該做的事情嗎？為何他和她都不自覺地露出如此不自在的神情……

「好。」

明靄月把禮盒打開，還來不及看清楚，季煒便動手「搶」了一塊餅乾來吃。

她一臉困惑地盯著他。他有那麼餓嗎？

「你不吃？」他以眼神示意她也吃一塊。

上司叫她做什麼，她就要跟著指示做啊！她馬上嘗了一塊，那種香甜可口的草莓味道，瀰漫在口舌之間，教她掩著小嘴，有說不出的驚喜和感動。

「有這麼好吃嗎？」季煒見到她那個猶如卡通人物的感動表情，打趣地問。

光是一塊餅乾就能博得她的甜美笑容，她真是一個容易被取悅的小女生啊！

這些相處的日子，他已經了解這是她的天性：坦白無心機、工件認真、很健談，卻不懂得用適度的謊言去修飾一些不完美、保護自己，這實在教他這個上司不得不替她捏把冷汗。

可是，他一開始不就是欣賞她的率真和善嗎？她擁有他渴望的特質，他希望跟她能在工作上互相彌補不足，但如果可以，他寧願讓靄月繼續保持這單純的一面。

「有。」明靄月對他皺了皺鼻子，卻發現他停下嘴來。「你不多吃一個？」

「我不吃了，它太甜了，不合我口味。」季煒搖搖頭。「你喜歡吃就把它吃完吧，留在我這兒只會浪費。」

她一楞，想了一下，才知道他兜了一個圈子，目的仍是要她收下這份點心。

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小職員，他身為總經理，只要一聲令下，以她的性子她還敢忤逆他嗎？可他要送她東西，還願意花這一點點心思說服她收下，這點已教她留下深刻印象。

他……是不是對她有意思？意識到自己大膽的想法，她忍不住臉紅了起來。

「你很熱嗎？」季煒不經意看了下明靄月，注意到她酡紅的臉頰，不禁關心的開口問道。

「不，沒有──」沒料到他會注意自己，她的臉更紅，手足無措了起來。

「這幾天天氣很熱，小心中暑，回頭叫管理處把空調溫度調低一點。」季煒坐回辦公桌前，若有所思地交代。「可是，就算天氣熱，你午飯時也不能不吃飯，又不是忙得沒空吃。」

連她有時沒去吃午飯，他也有留意到？她訝異的微張紅唇，愣愣的看著他的俊臉。

「我知道了，總經理，謝謝……」聽到他關心的叮嚀，她感到窩心。

她不由得慶幸季煒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因為她覺得自己臉紅得都快要燒起來了。她這副羞窘的樣子，肯定會被他取笑。

「去忙你的吧。」

「是。」

她抱著兩盒點心，漾著甜笑走出去。才一個上午，她就覺得她的世界好似更亮了一點。

不諱言，第一次跟這個沒有架子的季煒相處，她還真有點受寵若驚。倘若他一直都如此溫和體貼地待她，她真怕會管不住自己，而越來越迷戀他啊……

「總經理，你的領帶鬆了。」

身穿小禮服的明靄月，默默地看著在計程車上伸手扯鬆了領帶的季煒。

她實在沒料到自己這麼快，便能跟他一起參加公事宴會，看來她這個特助對他來說，已經算是能幫助他的左右手吧？

第一次跟他在公司之外的地方相處，而且還要相處一整晚，早就對他傾心的她應該滿心歡喜和期待才是，畢竟她能偷偷幻想自己是跟他約會嘛，可是一見到季煒那副不耐煩的表情，她便幻想不起來。

「等一下到了再弄吧。」他嗄聲說道。

她正想說些什麼時，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接了，而且用英文有一句沒一句地談著。

至於明靄月，則偏頭望向車窗外，此時她覺得，即使與他坐在近在咫尺的車廂內，她對他來說卻不過是空氣而已。

她不解他為何突然心情欠佳。在公司時，他還正常得很，老安撫看來緊張的她，要她別因為是公事宴會就餓肚子，還打趣說有很多名貴贊助品，要她別忘了拿。

難道，他開始後悔帶她出席宴會？莫非他嫌她穿得不夠漂亮，會丟了他這個總經理的臉？

「我不要！」忽然，季煒一股惱地衝口而出，幾乎是用吼的，把旁邊的明靄月嚇了一跳。

她看著他狠狠地把手機合上，再氣沖沖地又把領帶扯松許多，她的羽睫不停眨動，怯怯地盯向他的側臉。她深吸了口氣，覺得連呼吸都困難。

這個平時從容不迫的男人，也有歇斯底里的時候？

她不敢開口問他，無論是以特助的身份，還是只相處了兩個月的交情，她都不方便問，可是她真的很擔心他，也很好奇究竟有什麼事，能令一向自制力甚高，絕大多數時間都笑臉迎人的季煒如此氣惱。

「總經理，快到了。」明靄月聲若蚊蚋，其實她想問的是：你還好嗎？

「我知道了。」季煒深吸一口氣，平撫自己的情緒后，便開始整理自己的衣服。

他明白自己剛才失態了，可是誰叫老家的人最近從英國打電話過來，跟他說要安排相親的事，現在更不斷地打電話來試圖說服他。

他這個鑽石王老五，一向在女人圈裡吃得開，只要他下定決心，要找女友、老婆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哪需別人因這種事越洋「關心」他，他又不是小夥子！

到達目的地，明靄月驚訝地發現，從車上下來的，已是滿面春風，蓄勢待發的季煒。

才一剎那間，他已回復平日她認識的季煒。這男人怎麼那麼多變？這就是為了工作強裝歡笑的所謂敬業精神嗎？

雖然有一肚子的疑問，但職責所在，她還是默默地跟他進宴會廳，準備首次面對公司以外的花花世界。

「季先生，好久不見。」一進會場，一個三十歲來歲的美艷女子，笑著向季煒走過來。

「蓮達，沒想到能在這個地方遇見你。」季煒淡淡點頭，認出這女人是某知名時尚雜誌的編輯。

這女人愛好誇張的打扮，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啊！

「知道季先生難得出席，我當然一定要過來啊！」蓮達眉開眼笑地貼近他。

撇開季煒是知名品牌的市場策劃部總經理，他的決定能令各傳媒每年多收不少廣告宣傳費一事不說，光是來會一會這位瀟洒風趣的俊男，就值得讓她推掉其他約會，特地跑來了。

「真的嗎？真是不敢當，謝謝！」季煒露出客套的笑容，但在外人眼裡，那是個再親切不過的表情，一個令所有人都會自動放下戒心的笑容。

「對了，上次我不是說過想買香奈兒的腕錶嗎？昨天我終於買下了，你看看漂不漂亮？」蓮達把手伸到季煒面前晃著，分明就是暗示他，叫他伸手撫摸她的手。

這個暗示的小動作，加上兩人言語間的「熟絡」，令一直站在季煒身旁的明靄月，不知該把視線放到哪兒好，只能力持鎮定，微笑地站在他身邊。

「很漂亮，多少錢買的？」季煒沒有用手觸碰，只是用雙眼打量著閃閃發光的鑽石腕錶。

「將近三十五萬呢！」蓮達很自豪地說出售價，認為手上的飾物一定能跟她的身價成正比。

三、三十五萬？這隻腕錶要三十五萬才買到？那是她多少個月的薪水啊，這個女人卻一下子拿來買表？明靄月的眼珠子快掉下來，來回在鑽石腕錶和蓮達間來回打轉。

季煒果然魅力不凡，女人們不但愛接近他，而且他們的世界都如此奢華……

她的唇邊漾起一抹苦笑。她這個小特助站在兩人身邊，簡直跟奴婢沒有兩樣！

季煒很敏銳地察覺到明靄月的不自在，開口說道：「對了蓮達，忘了介紹，她是我的新特助──明靄月。以後她會在我身邊做事，請你要多多指導她呢。」

「是女的？」蓮達斜視明靄月一眼，女人間的火花頓時點燃。「我記得你之前的特助是男人。」

「只要能幫得上忙，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關係？」

蓮達翻了一下白眼。這個季煒究竟是真不知，還是假不懂？難道聽不出她話中有話嗎？

「我是明靄月，請多指教。」她微笑頷首，主動地伸手握了握蓮達的手。

「在季先生身邊，要好好安分地學習呢！」哼，她就不信她蓮達，會輸給一個看來進不了上流社會的小女生！

「一定。」明靄月不卑不亢地回應。

就算自卑，她也絕對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露餡，她必須表現得很能幹，才能在季煒面前博得分數。

她落落大方的反應，遠遠超出季煒的預料。

他知道她不自在，才會馬上跳出純屬社交性的閑談，原以為她會對故意漠視蓮達，表現出自發性的疏離，但她並沒有，而且還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很不錯。

看來，他真是低估了她。

「經理，你……真的沒事嗎？」明靄月遲疑地看了季煒一眼，鼓起勇氣說道。

他今天出神的次數，肯定是這段時間內所見的最多次。

「沒事。」季煒緩了一口氣，幽幽地說：「出去應酬，難免身不由己。」

「我了解。」

他一定不是為了要來宴會而懊惱，雖然她不知道他在煩惱什麼，但壓抑情緒的他好可憐，若是自己遇上非常不開心的事，還要強顏歡笑的話，她一定會崩潰的。

「靄月啊，無論在外頭你如何八面玲瓏，對我一定也要真誠，這是身為上司的要求。」他不忘叮囑。

「總經理，別擔心，我一定會的。」

他的眼神流露出只有數秒的空洞寂寞，卻被明靄月一覽無遺。

天，她實在沒辦法不被這個男人吸引，可誰能教她如何更了解他內心的想法，如何拉近兩人間的距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