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如今的她真的不怨了。

「對了,」他又道:「司徒先生也回京了。」

庄漣漪一怔,臉上的表情明顯有異樣。

「恕我多嘴……」令狐南凝視著她,猶豫的開口,「公主與先生……」

她也不打算掩飾,「那時候在棠州,你也該看明白了。」

「我一向是沒什麼勇氣的人,」他忽然道:「當年母妃被害,明知仇人就在眼前,卻沒有擅自動手。後來,父皇建議我做北狄駙馬,雖然心底不情願,終究還是遂了皇命——公主一向比我大膽得多,為何這一次卻躊躇了?」

呵,真是難得,竟由令狐南來勸她呢。

現在的她,實在沒有像他愛楊元敏那般去愛司徒容若的勇氣……

不過,光有勇氣,就可以嗎?

「父皇今晚設宴款待群臣,司徒先生亦已入宮,」他意味深長地提醒,「此刻若到天毓殿外,或許能遇見。」

庄漣漪再也忍不住,刷地站起來,順手拿了件斗篷,便急忙推門而去。

她的心早已飛了,方才陪著令狐南小飲相酌之時,她早就不耐煩了。

她要告訴他,告訴那個退避的人,如今,她心裡真的完完全全只有他一人。

如此想著,微笑溢至嘴角,她足下飛奔,潔白的斗篷像一隻鼓風而起的紙鳶,體態因為心情而變得輕盈美麗。

終於,她又見到了他。

已經多久了?兩個月?她只覺得這一段,比曾經分離的兩年還要長。他立在天毓殿前,負手看著天際朧月。

御宴已經散了,群臣紛紛離去,唯有他似在留戀什麼,面對東宮的方向,神情悵然。

他在想念她嗎?

庄漣漪壓抑胸中狂跳,駐足在他身後,微微喘息。

他似心有靈犀,猛地回眸,俊顏掀起不經意的波瀾。

「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氣息稍定,強笑道:「也不告訴人家一聲。」

「聽說太子殿下要與公主仳離?」他卻說。

這就是他要說的?分離兩月,他沒有半句噓寒問暖,卻有空管這些閑事?

「是又如何?」庄漣漪沉下臉來,興奮的心情一掃而空。

果然,一切沒有變。他並未因為思念就原諒她。

「皇上方才與臣商量此事來著,」他淡道:「請勸公主不要一時心軟,畢竟對女子而言,名聲最重要。一個被拋棄的女子,天下縱然可憐她,但也未必會再有優秀男兒敢再娶她。」

「先生倒是替我的未來打算得長遠,」她不由得動怒,「嫁不嫁,全不與先生相干便是!」

這話讓他頓時苦澀一笑,「也對,臣原不配說這些。」

又來了!什麼配不配的?他那該死的自卑心,早不發作,晚不發作,這會跟她犯什麼急?

說來奇怪,為何最近他總是這樣呢?從前那個磊落大氣的司徒容若,到哪裡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的心情一落千丈?她真傷他這麼深嗎?

他施禮,冷漠道:「臣剛剛回京,有些勞頓,公主,恕臣告退了。」

「你真是……」她忍不住哽咽,「……不想要我了?」

生平很少用這樣哀婉的語氣,彷彿對他懇求一般,只希望,看她一片誠意的份上他能軟化。

然而,他怔了怔,終究轉身而去。月色清冷,映在他的白袍上,彷彿他曾是她的一個夢境,從未真實存在。

庄漣漪心中一駭,凝重的恐懼蔓延四肢。

她囁嚅著,想喚他的名字,然而,終究沒有開口。

「奴婢進了那客棧,聽說最好的上房已經被人預訂了一個月。客人出手十分闊綽,為首的是個戴面紗的女子,手下有八九個隨從。小二說,從他們的穿著與口音上判斷,像是北狄人。」綠嫣稟報。

庄漣漪躺在卧榻上,狀似悠閑地聽著,心中無比緊繃。

「沒過多久,司徒先生便來了,」綠嫣繼續道:「奴婢不會武功,又怕他認出來,便派阿大單獨去。阿大,由你向公主親自講述吧。」

阿大是她從狄國帶來的陪嫁侍衛,雖然武功不強,但偷聽點消息,還算可以勝任。

阿大頷首,恭敬上前道:「司徒先生似乎跟那幫狄國人很熟,也不用那幾個隨從通傳,逕自進了那蒙面女子的房中。」

「他稱那女子什麼?」庄漣漪飲一口茶,淡淡的問。

「表姐。」

果然不出她所料,詩妃親自到南齊來了。

呵,詩妃可真夠大膽,只帶了八九的隨從就敢擅入齊都,難道不怕被人察覺,押在齊朝充當人質嗎?

不過,有司徒容若在,應該會把她保護得很好吧。

到底發生了什麼要緊事,父皇會派詩妃親自前來?

「他們說了些什麼?」

「隱隱約約,屬下聽不真切,彷彿那女子強迫司徒先生替她辦什麼事,先生勃然大怒,差點兒動手打她。」

他居然會冒犯他最最親愛的表姐?庄漣漪愕然,簡直不敢相信。

「那女子對先生說,你這……妓女之子,真以為自己配得上她?」阿大道:「屬下沒聽清楚這個她指的是誰。」

妓女之子?庄漣漪驚得直從卧榻上彈起。

「那女子又對先生說,從前是我讓你接近她的,她若知道你另有目的,還會相信你嗎?」阿大又說。

此刻,她完全可以確信,他們說的人是指她。

「聽先生的語氣似乎十分傷心,他說,一開始或許是另有目的,但這些年來,我盡心陪著她、守著她,就算原本是假情假意也變成真的了。」

他真的這樣說嗎?

庄漣漪不由得嘴角泛起微笑。他果然是深愛她的,不枉她傾心於他。

「那女子還說,如今你身居高官,可我若把你妓女之子的身份抖出來,你以為南齊朝堂還會容得下你嗎?縱使你有驚世之才,我也會讓你一世抑鬱不得志。況且,她何等尊貴,你以為齊帝會饒了你?會成全你們?」

她明白了,總算明白了。

為什麼這些日子他對她退避三舍,假裝還是生她氣的樣子?原來,受了這樣的威脅。

難怪他忽然變得自卑——如果有人不斷在自己耳邊重複「妓女之子」,任誰都會受不了吧?

「最後,那女子還要先生別管太子的事,最好讓太子娶了那楊姑娘,休……休了公主,」阿大一臉擔心地看了主子一眼,又說:「如此,狄國便有借口進犯南齊邊境——」

庄漣漪凝眉,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怪不得父皇肯讓詩妃親自來此,想必是傳他的聖旨吧。呵呵,南齊邊境,這才是狄國的目的。

父皇想必是聽聞了令狐南與楊元敏之事,想藉機挑釁開戰。好久沒打仗,父皇肯定坐不住了

其實,她能理解父皇的作為,他們狄國兵馬強壯卻地寒少產,比不得南齊富庶,從前她也是主張征戰的。

不過,自從嫁入南齊,愛上了南齊的男子,看到這裡的秀美風光與和平盛世,不知為何,她捨不得摧毀這樣的寧靜。

「阿大,你下去吧。」她吩咐那侍衛,「這裡有些打賞,你拿著,今天的事別對第二個人說起。否則,讓齊帝知道,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屬下明白。」阿大躬身退下。

「公主,現下該怎麼辦?」綠嫣焦急不已,「奴婢的兄長也在軍中……奴婢不想打仗。」

「你以為本宮又想嗎?」庄漣漪嘆一口氣,「當不該想個萬全之策!綠嫣,你馬上找太子殿下前來商談。」

「不該先找司徒先生嗎?」綠嫣詫異。

「呵,現在他躲我都來不及呢,」解開內心的疑惑,她自信微笑道:「其實,此事也未必不是一次轉機。」

「什麼轉機?」綠嫣一頭霧水,全然聽不懂。

「讓他娶我的轉機。」庄漣漪像狐狸一般,眸子閃亮。

她不能再這樣傷心、害怕、躲避下去,是該拿出他教的本事,著手布局。

十年所學,磨礪一劍。雖然她學成不到十年,但亦有萬分的自信。

誰讓她曾經拜那樣出色的人為師呢?

這一年隆冬,狄國以齊朝太子苛待漣漪公主為由,對齊發動戰爭,邊關戰火瀰漫,狄國以強悍之勢迅速攻佔兩座城池,齊朝示弱以圖修好。

狄國豈肯就此罷休,提出三項和談條件:其一,割送邊關富庶之地予狄:其二;將絳玉公主嫁予庄漣漪之兄莊子君;其三,以帛糧百萬擔、金錢十萬兩為絳玉公主陪嫁,並派專人入狄,傳授桑織、耕種技藝。

齊帝惱怒,本不想答應這喪權辱國的條件,然而,齊朝正值內憂外患之際,不得已,只好派人尋回絳玉公主,強力拆散她與風亦誠的大好姻緣,將她嫁入北狄,並照對方要求備妥陪嫁之禮。

正月十五,齊帝任司徒容若為和親使者,護送絳玉公主入狄,並與狄皇約定,半月後,再派令狐南親赴永寧與北狄和談。

庄漣漪是與令狐南一道到達永寧的,但是沒人知曉,一路上,她遮著厚黑的斗篷,令狐南為她備了專程馬車,不讓任何人靠近。

據說,狄皇與詩妃亦已於昨日到此地,打算親自與令狐南談判。

永寧,狄國邊關的繁華之城,庄漣漪憶起多年以前,她就是在這第一次見到令狐南,不禁勾起那段年少時無限幢憬的初戀,當時她遠遠沒料到,今時今日,她的愛全給了另一個人。

一行人在行宮下楊,令狐南指著南閣一間廂房對她說道:「去吧,他就在那裡。」

她知道這個「他」指誰,感激地對太子一笑。如今,她和令狐南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甚至互利相助。

身上依舊是那件厚重的斗篷,她像地獄里鑽出來的黑影,緩緩靠近南閣。

琴聲自廂房裡傳出,道盡相思與惆悵,她駐足窗下,傾聽良久,滿是心疼。

一推開門,一股酒氣,司徒容若一邊獨飲,一邊順手撥弄著短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頹廢。縱使白日他還是那個白衣翩然、淺笑盈盈的和親使者。

他看著她踱進門,眉心微凝,以為是自己酒醉后產生了幻覺。

「漪漪……」他對她伸出一隻手,「你來了……你可知道,我有多……」

話未講罷,她已經撲入他懷中,冰寒的氣息沾在她的斗篷上,傳遞到他周身,使他打了個寒顫,驟然驚醒。

「你……」他驚覺懷中的嬌軀是真實存在的,「真的是你……」

「難不成你以為我是鬼魂?」他難得的驚慌,庄漣漪不由得笑了。

他猛地推開她,退後一步。「臣失儀,請公主恕罪。」

「硬要跟我這麼生疏嗎?」她並不動氣,因為她知道,過了今夜,他永遠也不能避開她。

微微一笑,她逕自坐到他的床側,斗篷褪去,露出一頭披散的長發。

曾經,她也像此刻這般,長發隨意散落著,與他一道乘船南下,就像晨起恩愛依偎的小夫妻。

他望著她的柔亮烏絲,日光里閃過一絲隱動,亦想起那段回憶,半晌無語。

「你放心——」可殘酷的事實閃入腦海,他忽然斂容道。

「放心什麼?」她挑眉淺笑。

「太子……終究娶不了楊三小姐。」

呵,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惦記著這事?難道她的美麗這麼不誘人,才讓他如此分心?

她故意好奇地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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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要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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