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她笑裡藏刀,叉著腰等著看他從馬背上摔下來,損他的顏面,殺殺詩嬪目中無人的威風,然而,不一會,她的笑靨卻僵在臉上。

只見他從容傾身,一手拉著韁繩控制馬兒沿著塘堤賓士,一手輕撫馬頸,嘴裡低嘯著如魔魅般的聲音,助胯下馬兒舒緩下來,忽然他一個緊拉,馬兒居然穩穩停住。

他踏足翩然落地,引得宮婢們驚叫連連,更是崇拜地向他蜂擁而去。

庄漣漪擰眉立在原處,猜不透他到底用了什麼法術,能讓被扎的馬兒平靜如斯?從前她只要出此狠招,馬兒必定瘋狂難馴的呀!?

「公主——」司徒容若向她走來,暗中攤開手掌,赫見銀針置於掌心之中。

「你……」她駭然瞪著他。

「使這東西太過陰險,對付歹人可以,對付一匹純良寶駒,豈不可惜?」他兀自淺笑,隨手將銀針扔至草叢中。

「哪位姐姐能替容若將短琴取來?」他忽然回眸,溫柔笑問。

驀地,一群宮婢爭先恐後的捧了琴來,小心翼翼的遞給他。

他盤膝坐下,望著她輕撥琴弦,「公主,那馬兒受了些驚嚇,心神未寧,公主可否借玉手一用?」

「什麼?」借她的手?

「替容若撫撫那馬兒吧。」他的聲音如三月春風,令聞者溫暖而舒服,「容若要為它彈琴。」

她沒聽錯吧?他要為一匹畜生彈琴?

「容若雖不懂馬語,但自幼發現,馬兒與人一般,悅耳的音韻能緩解它們的情緒。正如方才在馬背上,容若便是用嘯聲安撫它。」

難怪!他能逃過一劫。

被抓到把柄,庄漣漪只能咬著唇踱到馬兒旁,伸手摸它的鬃毛。

「公主,明天可以開課了嗎?」司徒容若忽然問。

他在提醒她,輸了,就要承認他這個師傅。

「明兒個巳時過來吧。」她低下頭無奈地道。

似有一抹淺笑映入他眼帘,雖然他一直在笑,笑意卻未達眼底,然而這一次,卻清晰可見他眼底的愉悅。

庄漣漪是個會賴床的人,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絕不起身,今天亦然。

她打了個呵欠,披著晨褸發了一陣子呆后,才打著赤腳,往檐廊走去。

她很喜歡這個時候的檐廊,靜悄悄,有股清新的氣息隨風撲面而來,泉水似的洗滌初醒的心,無論昨夜是惡夢還是渾沌的夢,都隨風散去,心情豁然開朗。

有的公主喜歡讓宮人捧著洗漱用具,早早候在床前,她卻不愛如此,反而吩咐宮人待她傳喚后,再做準備,這樣她既可睡得舒坦,大夥也可以騰出手來先忙別的事去。

像她這樣好脾氣的公主怕是世間少有了,就拿昨兒個的事來說,那幫犯花痴的宮婢們怠忽職守早該拖出午門斬首,她卻只嚇唬兩句就輕饒了一干人等——唉!?怪不得宮裡沒人怕她。

忽然,她聞到一縷清香,好似茶水蒸騰的味道,從不遠的憩閣里傳來。

她雖不是品茶高手,但公主當久了,吃好穿好的,自然能分辨出優劣。這縷清香,一聞便知不俗,但她卻猜不透是何茶,而烹茶的又是何人?

庄漣漪心生好奇,便大步邁向憩閣,見一抹白衣身影坐在案几旁,茶具擺了一桌,水氣氤氳中,俊顏展笑。

「啊!?」她大叫一聲,連忙拉緊衣領,指著對方嚷道:「你——好大膽!」

「公主終於起身了嗎?」司徒容若碧湖般清澈的眸子看向她,「在下恭候多時了。」

「你膽敢不聽傳召就私闖本宮的寢宮?」庄漣漪怒瞪著他,嚴厲喝斥,「無法無天!」

「公主忘了?」他挑眉淺笑,「是公主令容若巳時過來的。言猶在耳,公主難道在戲弄容若?」

「已經巳時了?」她一怔,抬頭看向高懸的太陽,知自己肯定又睡晚了,轉念一想,心中仍有餘怒,「但你也不能擅闖本宮的寢宮啊!」

「因公主還在熟睡,婢女不敢通傳,便讓容若在此等候。」他撣撣衣袖,「此處望水臨風,景緻宜人,茶具果品齊備,容若很喜歡。」

「你倒是逍遙自在得很!」庄漣漪知道自己不該責難他,卻忍不住惱火,「從前教我皇姐彈琴的師傅,未經通傳,一律跪在殿前等候,你可好,自個兒倒飲起茶來了!」

「容若一向不守那些繁文縟節,想來公主也不是拘禮之人,該不會責罰容若才是。」他篤定地回答。

「哦?你怎知我不會罰你?」

「昨兒個公主不也沒罰那些宮婢嗎?」他再度淡笑,「說了這會兒話,公主不嫌口乾嗎?正好,這茶烹好了,公主可否賞臉飲一杯?」

「我……還沒洗漱呢。」她微微臉紅,覺得自己的糗樣再次被他撞見,不甘心在這個南齊人面前出醜。

「呵呵,那有何關係?」他舉起杯子,示意道:「這裡有清茶,正好先漱口,等綠嫣姑娘來了,再伺候公主正式洗漱便可。」

向來隨興的庄漣漪只猶豫片刻,便依了他的話,卻見他遞上一方濯了清水的毛巾,她順勢接過,擦了擦臉,便迫不及待坐到茶具前,要嘗嘗他的茶藝。

司徒容若卻道:「公主剛起床,喝清茶容易傷胃,我在這茶里加了乾果、紅糖,配以茶食,權當早膳。」

庄漣漪的確餓了,顧不得許多,便大口大口吃起來。

茶香清冽,乾果酥脆,紅糖甜美,再配以米糕做的茶食,嗯,飽足又可口,是她長這麼大吃到最好吃的早膳。

「怪了……」她一邊咀嚼,一邊含糊地道:「你這茶叫什麼名字?宮裡都沒這麼好喝的。」

「這就是公主常喝的『碧兒尖』啊。」他又是一笑,「是憩閣里現成的,並非我從宮外帶來的。」

「怎麼可能!?」庄漣漪不信,「我平時喝的哪是這口味?」

「煮茶要看準水溫、火候、時間。」他又將一把茶葉撒入壺中,「否則,再好的茶葉,也是暴殄天物。」

「聽起來是門學問呢。」她不由得笑了。

「任何事情都是有學問的。」他抬眸看她,「容若今後要教公主的,不只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更重要的,是生活中的學問。」

她斂眉,收起玩笑的心情,第一次仔細地打量他。

本以為父皇為她請師傅,只是為了給詩嬪一個面子,讓這外戚在宮中找個賺錢的差事,豈料,他竟是認真的……

那麼,她是否該當一個認真的學生?

「所以今天第一課,就是教我煮茶嗎?」庄漣漪直率的問。

他擱下手中的紫砂壺,搖頭道:「婦容。」

「什麼?」她以為自己沒聽清楚。

「容若這第一課,是教公主怎麼打扮。」他耐心的重申。

「什麼意思?」沒聊上幾句又惹她發火!?「你是說本宮不美嗎?」

「至少昨兒個跟今晨,算不得美。」他從頭到腳打量她,不怕死地回道。

「你……」昨日她才騎完馬,當然臟,而今天她還沒梳洗,會美才見鬼!

「容若這裡有一件禮物,希望公主笑納。」他從案底捧出了一方匣子,巧扣輕啟,一支精緻的銀釵頓時呈現在眼前。

這銀釵足足有半尺長,一朵一朵梅花層層疊疊堆成半樹,透白的玉珠垂墜其下,晶瑩璀璨,素凈中見妖嬈。

「好漂亮!?」她忍不住讚歎,「哪來的?」接過手,對著發間比劃。這釵子佔了半顆頭,像頂小型的后冠。

「容若從一個古玩店裡尋來的,不知哪朝哪代的東西,當給公主見面禮。」他笑望著她。

「太貴重了……」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應由本宮賞賜臣下才對,哪有一見面就收臣下這樣的大禮?」

「這東西擱在那古玩店時,銀髮黑、玉蒙塵、散碎斷落,倒看不出是個什麼玩意,但容若將它們細細擦亮、重新鑲好,得復天顏。所以,也沒花幾個錢。」司徒容若忽然語氣一轉,鄭重道:「還請公主找一套衣裳與之搭配——這,就是今天的第一課。」

「搭配?」庄漣漪又是一愣,隨即明白他的意思,「這是在考本宮?」

「公主若能搭配得相得益彰,這第一課就算過關。」他像看好戲似的等待著。

「哼!?本宮箱子里的衣服十輩子也穿不完,還怕挑不出一套來配這銀釵?」她不服氣地起身,高聲喚道:「綠嫣,替我洗漱——」

雖是在行宮避暑,可隨行的衣物也滿滿的幾十箱——今年剛滿十六歲的她,以身形長定為借口,猛添一堆裙裳,赤橙黃綠,色多如虹。

與綠嫣一陣忙和,庄漣漪終於搞定打扮。她身著綉著牡丹圖案的水紅衣衫,腰間繫上綉功繁複、祥雲瑞出的碧綠腰帶、下身是金線交織的明黃羅裙,加上艷紫水帶。

頭上戴了那半樹梅花釵,又采了園中最鮮嫩的幾朵紅薔薇來陪襯它。另外從耳際到脖間至手環再戴上一套鑲了綠寶石的金飾,金光閃閃。

她自信滿滿的踱至憩閣,得意地笑著等待司徒容若的讚賞。

可她得到的卻是他半晌無語地瞠目凝視著她。

「是不是美呆了?」她輕啟櫻唇,好得意的打破沉默,「認輸吧!?」

「天啊!?」司徒容若掩住雙目,「公主,您要將在下的眼睛都刺瞎了——」

庄漣漪聽了喜不自勝,「見到仙女激動成這個樣子?」

「公主……」他清了清喉嚨,才開口,「這不叫相得益彰,這叫——亂成一鍋粥!」

「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在諷刺她嗎?

「俗話說:『紅配綠,賽狗屁;黃配紫,一團屎。』公主全身上下又紅又綠又黃又紫,容若真是無話可說,直想去死!」他像在念順口溜,一口氣講完評語。

「你——」像有一潑油倒在心間,庄漣漪熊熊怒火頓起,「信不信本宮可以馬上讓你去死!」

「敢問公主,我送你的梅花釵呢?」他倒鎮定。

「你瞎了嗎?不佔了我半個腦袋嗎?」她狠狠地瞪他。

「容若看不見——公主,您這身打扮,將這釵給淹沒了。」嘆了一口氣,他穩步上前,動手取下她發間的紅薔薇,「穿衣之道,宜減不宜加。除非大師出手,方能將萬物搭配自如。平常如你我者,多一件不如省一件。」

鮮花落地,他又擅自摘去她的首飾。左看右看,猶覺不對,伸手一把扯掉她的艷紫水帶,可俊顏依舊冷凝,眉心緊蹙。

「司徒容若,你好大膽子,居然敢說『平常如你我者』?要知道,我是公主!而且,你膽敢對本宮動手動腳的!?」他離她很近,讓她有片刻窒息。

他聞言竟笑了,氣息呼在她臉上,燒得她雙頰微微泛紅。

「公主可有素一點的衣衫嗎?」他的聲音很溫柔,就像在哄孩子般,「換一件吧。」

「我又不是老女人,哪來什麼素的衣衫,」她嘟著嘴,「父皇給我做的衣服都是這樣!天家公主,穿著就應該華麗繽紛!」

「巧了,」他卻道:「容若這裡倒備有一套,公主不妨換上試試?」

她應該罵他一頓,打他一拳,或者命人殺了他,然而這一刻,不知什麼原因,她居然同意了。

或許,是他的俊顏離她太近,或許,是他魔魅的聲音誘惑了她……

司徒容若逕自將包袱抖開,只見一襲淡綠色衣衫,輕薄質地,隱隱透著光澤,像春日清晨的湖水般令人看了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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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要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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