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記得,令狐南也凝視著她,還對她施了一禮。才過幾天,他居然對她毫無印象?
難道她長得不美?還是今天與那日裝束差異太大,他一時沒能認出她來?
「我……」她似被貓兒咬了舌頭,頓時語塞。
「我是……伺候公主的。」下意識地,她撒了一個謊。
總不好告訴他,自己就是漣漪公主,這不僅會讓他尷尬,也讓她丟臉。
聞言他笑了。「公主近日可好?過兩日便要回南齊,正想找個機會向公主辭行呢。」
他果然不記得她了……司徒容若說得對,這場聯姻,不過是政治所驅,他對自己沒有半點愛慕,否則哪會忘了她這張臉呢?
「公主命我替她遛馬兒呢,二皇子,失陪了。」幾乎在語畢的同時,她翻身上馬,急馳而去。
她怕,怕自己多留一刻,眼淚便會止不住的流下來。
馳出十步之遙,她突覺一股熱流拂臉而下,朦朧了她的視線。
她平素練習騎術時,總有三五個隱衛跟隨在後,以免她在山林之中發生不測。
但今天她顧不得許多,只拚命抽著馬鞭,甩開那些護衛,只想一個人獨處。
她不知騎了多久,臉上淚水幹了又濕,濕了又干,直到她筋疲力竭,才在溪邊歇下。
陽光明亮,腳下的鵝卵石被曬得滾燙,她脫下靴子,赤腳立在水邊,她的心裡很冷很冷。
腳心像要被燙化一般,可是,為什麼暖意不能傳至心間?令狐南不過說了兩三句話,就讓她如此難受,那將來……
耳聞南齊美女如雲,他不記得自己也是應該。畢竟,她又不是傾國傾城之姿。
但若成親之後,他仍對她這般不上心,那她後半輩子又該如何自處?
賜婚的喜悅,如遭遇空降大雨,將她的熱情與憧憬瞬間沖得煙消雲散,逼她開始思考一些殘酷的問題,一些對於她這個嬌貴公主而言恐怖的現實。
馬兒聞見林中芳草的氣息,蠢蠢欲動,她回神拍了馬兒一記,放它逕自尋覓美食,自己卻索性躺下,望著碧空白雲,怔怔發獃。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她聽見人聲。
在這山林中,除了她,還會有誰?
庄漣漪連忙坐起,本能地避至一塊巨岩后,未待片刻,只見一對男女共騎白馬徐徐而至。她瞬間恍神,若非認出那兩張絕美的臉龐,真會誤以為是神仙眷侶私自下凡。
竟是司徒容若與詩嬪?他倆為何會在一起?而且還親密的共乘一匹馬……
她嗅出一股不尋常的味道,但念及兩人是表姐弟關係,又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白駒駐足,司徒容若先跳下馬背,再小心翼翼的將詩嬪抱了下來。
「我自己能走。」詩嬪嬌聲道。
「地上都是小石子,怕絆著你。」司徒容若的聲音極柔,他臉上揚起的微笑如春風般,沁入心脾。「再說,我就想這樣抱著你———」
庄漣漪心兒一緊,神色頓變。
如此暖昧的言語,正中了她的擔憂。難道詩嬪果真、果真與他……可他們不是表姐弟嗎?
「若,不要這樣——」詩嬪嘆口長氣,「你明明知道一切已經不同了……」
「哪裡不同?」他口吻挑逗,「不過是換個地方而已,我的心意完全沒變。」
說著,他握住她的柔荑,按在自己心口上。
「讓人看見,你我都是死罪!」她一把甩開他的手,掙脫他的懷抱,「我把你接進宮來,不是為了製造麻煩。」
「哦?」雖被拒絕,司徒容若依舊從容淺笑,「那是為了什麼?我還以為你想我呢。」
「若,你有驚世才華,不應被俗世埋沒,只要我在狄皇面前美言幾句,一官半職唾手可得。」詩嬪肅然道。
「可我是南齊人。」他語意輕柔卻透露著無比的堅持,「替北狄效力,豈不成了叛國投敵之輩?」
「你這是在嘲諷我嗎?」她臉色不悅,「我嫁予狄皇為妃,罪過豈不更大?」
「女子與男子不同。史上美人如西施、昭君、貂蟬之輩,委身敵方,被千古傳頌;而男子,講究的是氣節。」司徒容若重新牽過她的柔荑,「況且,你也知道,我來到北狄所為何事。難不成,你真以為我想謀個一官半職?」
「狄皇尚未立嗣,他日我若誕下皇子,便有希望為後。」詩嬪沉聲又道:「我的兒子若做了皇帝,我定委你重任——若,這北狄的天下,遲早是我倆的。」
庄漣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嬌小柔媚的詩嬪,居然有如此大的野心!
她該告誡父皇提防她嗎?可父皇寵愛此女至極,會聽她的話嗎?
司徒容若忽然笑起來,笑中有著毫不掩飾的不屑。「對不住,娘娘,這樣的天下,容若倒不希罕。」
「那你希罕什麼?」詩嬪一怔。
「容若只希望能與心上人相守——」他忽然嘆身將她抵至樹榦,「詩兒,別忘了,你是我的第一個女子,而我,也是你的第一個男子……」
聲音漸失,他猛地吻住她的松唇,兩人身體頓時緊密貼合,令樹枝微顫,落英繽紛。
庄漣漪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驚瞠這突如其來的香艷畫面。
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看別人親熱!
他為什麼要咬她的唇?他的手為何探入她的衣襟內輕揉?為何方才還對峙的兩人瞬間水乳交融……
她看到詩嬪雙頰泛起桃花般的徘紅,而司徒容若閉著雙眼,大口喘息著,兩人的呼吸亂了調。
庄漣漪只覺胸口怦然狂跳,彷彿自己與男子親熱一般,忽有一種酥麻的快感如電擊般貫穿全身。
她咬住下唇,害怕自己會情不自禁的發出聲音,讓那兩人發現她的存在。
幸好,他們沉浸在激情之中,根本沒注意到四周的動靜。也不知過了多久,詩嬪清醒,一把推開司徒容若,狠狠地瞪著他。
「這是最後一次!」她冷絕地道:「你再敢如此,別怪我無情。」
「我不信這是你的真心話。」他輕撫她的唇瓣,「方才你明明願意……」
「我不會為了片刻歡愉而招來殺身之禍!」她退開一步,翻身上了風行白駒,「從今以後,我不會單獨見你。」
「你真捨得我?」司徒容若素來處變不驚的俊顏,顯現出一抹痛楚,如流星般一閃而過。
「好好教導漣漪公主,博取她的信任,將來有用。」詩嬪留下這句話后,策馬而去。
博取信任?什麼意思?庄漣漪眉心緊蹙。
難道,她也是他們利用的棋子之一?
這對名義上的表姐弟,到底在背後謀劃了什麼……
她緊貼岩壁,祈禱自己千萬別被司徒容若發現,否則,她撞見這天大的秘事,不知他會如何對付她……
偏巧這個時候,她那匹任性的寶貝馬兒自林間飽足而返,一見她便狂奔而來,一邊發出嘶鳴,像在對她撒嬌。
閉上雙眼,她嚇得手足冰涼,任由那馬兒舔著自己的臉龐,全身顫抖不已。
「公主,是你嗎?」司徒容若的聲音淡淡飄來。
庄漣漪凝息,不知該如何應付。
「公主來了多久了?」他踱至岩邊,好笑地看著她蒼白的小臉,「怎麼不露面呢?方才詩嬪娘娘也在呢。」
「是嗎?」她終於睜開眼,故作驚奇,「詩嬪也在?我才來……不清楚啊……哈哈。」卻越笑越緊張。
他挑眉淺笑,「哦,公主什麼也沒看見?」
「什麼?」她仍舊裝傻。
「既然公主什麼也沒看見,那在下也沒什麼好說的。」一把拉過她,「正巧,容若沒有坐騎,公主就送容若回去吧。」他輕躍上馬,順勢一拉;將她拉上馬背,納入懷中。
夏日炎炎,林中風涼,可不知為何,她卻全身燥熱?背心貼著他的胸膛,憶起方才他與詩嬪親密的情景,她臉紅心跳,幾乎快窒息……
一路無語,就這樣被他輕輕擁著,回到行宮。
庄漣漪感到汗水順著額間滴落,未入宮門,衣襟已經濕透。從小到大,她未曾有過如此緊張的心情。
為何?怕他殺自己滅口?還是因為……腦海中不斷浮現他親吻詩嬪時那香艷的畫面?
「公主先去更衣吧。」司徒容若注意到她流了不少汗,不動聲色的笑睨著她,「一會兒容若再教公主彈琴。」
是了,每天黃昏,他定時教她琴瑟指法,可方才一頓驚嚇,把她嚇得什麼都忘了。
庄漣漪低著頭,奔回寢殿,綠嫣早在那裡等著,一見她歸來,連忙迎道:「公主,鮮花素果已齊備,要先歇歇嗎?」
「鮮花素果?」她不明所以,開口問:「做什麼用的?」
「公主忘了?您說要祭奠皇后,稟報您訂親之事。」
天啊,她真是豬腦!祭奠母后這麼重要的事,她竟會忘得一乾二淨?
「先替我更衣吧。」她有些倉惶失措,「另外……派人給司徒容若傳個話,就說今日琴課免了。」
「琴課不能免。」門外有聲音傳來,「一日不練,自己知道;兩日不練,師傅知道;三日不練,天下皆知。」
「司徒容若,你又擅闖本宮寢殿,好大的膽子!」她咬牙恨聲道,恨他為何總是陰魂不散。
司徒容若巧笑依然,瀟洒的邁入,方才林中的陰霾之氣已蕩然無存,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
「皇上說,公主貪玩,命容若時刻叮囑公主,」他欠身又道:「容若只有得罪了。」
本想借祭奠之事逃避他,不料還是被他纏上了。庄漣漪嘆一口氣,只得回頭吩咐,「綠嫣,你就將祭案設在這廊上吧,本宮祭完母后,就隨師傅練琴。」
司徒容若接話道:「在下亦有幾句肺腑之言要稟告皇后,正好借公主的祭案一用。」
「你跟我母後有什麼話可說?」她感到奇怪,隨即喝斥,「少搗亂啊!」
「一會兒公主便知。」他一臉神秘的賣著關子。
綠嫣見兩人又開始針鋒相對,吐吐舌頭,迅速帶著小宮婢們將案幾擺好,供上香燭。
司徒容若不再爭論,搶先跪在案前,上了三炷香,磕頭行禮后,望著空中鄭重道:「皇后西天極樂,草民司徒容若,本南齊布衣,機緣巧合榮登狄國宮閣,蒙狄皇錯愛,指予公主為師。草民雖才疏學淺,卻願憑一己之力,助公主積才累學,亦願終生服侍公主,以公主之苦為苦,以公主之樂為樂,若有二心,天誅地滅!」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庄漣漪頓時呆了。
他是間接表示不會殺她滅口嗎?
「公主還是擔心嗎?」司徒容若祭祀完畢,起身對她笑道:「天誅地滅,可是容若此生髮過最重的毒誓了。」
庄漣漪抿了抿唇,輕撣衣袖,示意綠嫣等一干宮婢退下。迴廊上,斜陽晚照,拉長了兩人的身影。
「其實……」她斟酌的開口,「方才在林間,我什麼都看到了……」
「容若知道,公主早在那裡了。」他淡淡一笑,「公主如有話要問,容若知無不言。」
「你……你跟詩嬪真是表姐弟?」她凝視著他深邃的眸子直言。
「這身份倒不假,」司徒容若悠然坐於階前,語調偏低,回憶往事,「我自幼是孤兒,被表姐家收養,與她一同長大,我們只差一歲而已,但她天生嬌貴,我懂事早熟,反倒襯得我像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