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不過短短几句簡介,庄漣漪便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與詩嬪的情分,既深且遠。

「既然相戀,為何不相守?」不知為何,她泛起同情心,啞聲問道。

「相守?」他諷刺的笑,「談何容易!她家世代為齊朝官宦,自然是要為國效力。那一年,齊帝起意要贈送數名美人入狄,聽聞她美若天仙,欽點她入選。於是她肩負兩國和平使命,來到狄國,成了詩嬪娘娘。」

如此說來,倒也不該怪詩嬪貪戀榮華權貴,只是……方才在林間,詩嬪待司徒容若太絕情,讓她實在看不慣。

「你打算將她搶回去嗎?」庄漣漪直接道出心中的想法。

「這一切決定不在我,而在她身上。」他笑著搖頭,「如今的她,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享受富貴榮華,我已配不上她。」

聽出他語氣中流露出的苦澀,這一刻,她想安慰他,卻不知如何開口,因為他的世界太過複雜。

「不過公主大可放心,方才容若已向皇后發過誓,無論如何,都會護著公主,哪怕有朝一日……」

他沒再說下去,但她卻明白他的意思。

哪怕有朝一日,詩嬪命他來對付她,他也會斷然拒絕。

「容若只是一介布衣,今生無大志,此番至狄國,不過是想與心上人相守。無奈感情已由濃轉薄……」他聲音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待公主出閣后,容若自當向狄皇請辭,回歸故里。」

這一刻,庄漣漪覺得自己真正認識了司徒容若。從前,他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美得宛若妖孽的男子,臉上總掛著虛偽的微笑,彷彿沒有靈魂、不會悲傷般。可現在,她卻看到他心底柔軟的那一面。

因為喜怒,人才真實。

從此刻起,她認定他是她的朋友、她的老師,是她可以傾吐心事的人。

「怎麼不說話了?」良久的沉默引來他的側目,「公主還有疑慮?」

她搖頭,一邊微笑,一邊緩道:「先生知道漣漪是什麼人嗎?」

司徒容若聞言微怔。

第一次她喚他「先生」,喚得如此敬重,可見,她打心眼裡接納了他。不過,她這問話是何意?

「漣漪的母后本是將軍的女兒,」望向祭案,她悵然道:「母親自幼在軍中長大,雖有巾幗氣概,卻無柔媚女子的萬般風情,所以,自從詩嬪入宮之後,母親便失寵。或許,父皇從沒真正愛過她,只把她當成一個女將軍、一個扶持國家的得力助手。母親在面前輸得一敗塗地,最後抑鬱而終。」

她用「母親」二字,而不用「母后」,司徒容若知道,這表示她對自己敞開心扉。

「漣漪打小和母親一樣,不愛琴棋書畫愛武裝,騎馬射箭樣樣在行,就是不懂得穿衣打扮。」望向他,她忽然輕笑,「多虧先生調教,否則,漣漪連衣服的顏色也不會搭配呢。」

他忍俊不禁,想到她那日七彩繽紛的穿著,滑稽又可愛。

「先生可否教我?」她忽然邁近一步,祈盼地望著他。

「公主要容若教什麼?」他凝眉,神情嚴厲問。

「教我做一個美麗的女子,做一個像詩嬪那樣美麗的女子。」

她豁出去了!

她要嫁到南齊,與令狐南白頭偕老,要成為他最愛的妻子,看來必須讓自己變得傾國傾城之姿。否則,令狐南依舊不會多看她一眼、不會記得她的面貌……

她不願重蹈母親的覆轍,不想在輸得一敗塗地后,仍不知自己敗在哪裡,更不願悲劇發生時,無力回天。

她要用盡心機,千方百計的將幸福抓在手裡,哪怕那幸福如山中霧、指間沙,她也要用力緊握,執著不放。

司徒容若懂了她話語背後的意涵,眼中泛起瑩亮笑意,似是嘉許。然後,他緩緩地點了頭,許下堅定的承諾。

流水隨春逝,不知不覺,兩年過去了。

庄漣漪站在檐廊下,望著滿目蔥綠。

又是仲夏季節,金黃的陽光竟讓她有些怔然。

明日,她就要嫁到南齊。那裡的陽光也如這般的麗美好嗎?她心心念念盼著這一日終於到來,卻感到害怕。

如今的她,經過司徒容若極力改造,已經從一個只會騎馬胡鬧的紅衣少女,蛻變成沉穩優雅的公主,甚至連詩嬪和她一比,也顯得黯淡無光。

然而,她沒有預期中的喜悅,反而有些茫然!這世間最易流逝的,便是紅顏美色,從未得到過反倒好些,一旦食其髓知其味,定會眷戀不舍。

她又該如何永保傾城國色?

呵。永保?痴心妄想。

看著這盛夏的行宮,她居住了兩年的地方,由於一直在此潛心學習,她鮮少回京里,這裡倒成了她的家。嫁到南齊之後,她會想念這裡吧?

素手撫上欄杆。是啊!行宮的一草一木皆會讓她留戀。但更令她留戀的,是陪伴了她兩年的人……

「公主,司徒先生來了。」綠嫣碎步上前稟報。

不必回眸,她已經能認出他的腳步聲,如風輕盈,一步步走至她的身畔。

「先生來得好早,」庄漣漪笑道:「茶還沒煮上呢,不如勞煩先生親手烹一盞茶?本宮很想念先生的手藝。」

這聲先生喚得敬重,但語氣中卻透露出親昵。兩年的相處,她早已把他當成至親之人。

司徒容若依舊一襲白衣,頷首笑答,「也好,久未替公主煮茶了,就當臨別之禮吧。」

庄漣漪眉心一凝,彷彿觸碰了最不願意提起的事。

的確,他們即將分離,她要嫁到南齊,而他,會辭歸故里。

曾幾何時,她從厭惡他到敬重他,甚至有些離不開他?

同樣是這間憩閣,迎風,可跳山水,依舊是這副紫砂茶具,果品俱全,然而,心境卻截然不同。

她靜靜品著他親自遞上的糖茶,半晌無語。

「公主這套淺藕色的衫子很美。」司徒容若望向她,一如往常的笑道:「今後要多穿淺色衣裙,淡雅的色調最襯公主的膚色。」

這是臨別贈言嗎?茶是甜的,咽下口,卻有一絲苦澀。

「早記下了。這兩年,本宮添的新衣,都是淺色,再也不敢穿得像從前那般花花綠綠的惹人笑話。」

兩人彷彿同時想起初遇時她滑稽的模樣,相視莞爾。

「稟公主——」綠嫣手捧著東西自外面進來,「京里派了人,送了些東西給司徒先生,說是詩妃娘娘賞的。」

「哦?」庄漣漪一怔。她記得,自兩年前林間私會之後,司徒容若與詩嬪便再無來往。

不,如今該改口稱「詩妃」了。父皇已經封她為一品皇貴妃,不久前她又終於有孕,更是備受皇寵,人人都說她會成為未來的皇后。

「想必是臨別之禮吧。」司徒容若面不改色,「臣謝貴妃娘娘恩典。」

說著,他對寶匣跪下磕頭,再起身賞了那前來頒賜的管事太監,送人離開。

如今他提起詩妃,並無任何異樣,彷彿除了表姐弟關係之外,兩人毫無瓜葛。

唯有庄漣漪看到,那眉心平添一抹苦楚,瞬間即逝。

「不打開看看是什麼嗎?」她微笑提醒。

司徒容若親自開了匣鎖,只見黃澄澄一片,原來只有再尋常不過的金錠。

他頓感失落,但很快的便掩飾過去。

「呵,容若正好缺返鄉的盤纏呢。」

他雖是笑著說,但聽來那般辛酸,令庄漣漪有些不忍,勸慰道:「宮裡口雜,若賜別的,倒生事端。」

「這是金錠最實在。」他掂了掂分量,「可能有上百兩了。這些年容若一直盼著能雲遊四海,如今有了這盤纏,倒能得償所願,逍遙山水間。」

「先生,這裡還有一樣東西呢。」綠嫣提醒道,伸手遞上一隻精緻小盒,「管事太監方才一併帶來的。」

這小盒看來輕巧,庄漣漪越發好奇,從旁打量。「或許是書信……」

司徒容若搖頭,一聲輕笑,「她這麼小心的人,哪會留下證據。」

說著,他將盒蓋一掀,果然不出他所料,並無任何隻字片語,只有一朵與金錠同樣黃澄的花。

一朵已經失了水分的花,有些枯萎。

庄漣漪不解其意,片刻之後,恍然大悟,胸中泛起對他濃烈的同情。

「明日黃花……」他顯然比她更早覺曉,素來沉著的俊顏,當場愣住。

詩妃是在告訴他,兩人的感情,已如明日黃花。

贈他金錠,協助他遠走;贈他黃花,表示恩斷義絕。

詩妃如今懷有龍嗣,前程無可限量,哪會不舍他這無用的舊人?當然是將他趕得越遠越好……

「公主,恕容若失陪。」他終於撐不住,生平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失了鎮定。

「還有些行李需要收拾,容若先行告退。」

庄漣漪望著他的背影,一向瀟洒無羈,如雲朵般清逸的他,這一刻,卻宛如風后殘花,只見頹然。

他是她的老師,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怎能在他最失意的時候,任他獨自離去?

「先生——」她忽然起身,衝口而出,「可願隨本宮到南齊?」

他一怔,凝眉回眸。

他有些不確定地問:「公主讓容若隨行到南齊?」

「對,依舊當我的老師,」她發自肺腑,一字一句道:「漣漪已經離不開先生的教導。」踏步上前,輕拉他的衣袖,不願兩人如流雲飛散。

她終於明白為何心中會感恐慌——一想到即將與他別離,她便坐立不安,如同骨血分離。

「漣漪需要先生長伴身側,時刻提點。」她低聲又說:「本宮遠嫁南齊,看似美滿,然而萬般變數不可預料,漣漪害怕……真的很怕……」

他側身,像個兄長般慈愛地輕撫她風中飛舞的髮絲。

「假如公主是同情容若,大可不必。」他恢復笑顏,談吐如常,方才的失控早已被他隱去。

「是同情,」她實話實說,又補充道:「但更多的是不舍——」

這話令他身形一僵,凝視她誠摯的雙眸,良久,緊繃的俊顏舒展開來。

「容若謝過公主——」他輕聲回應。

「你答應了?」她緊張地追問。

「以公主對容若的了解,還要多問嗎?」他淡然看向遠方,聲音中似有嘆息,「容若曾說過,會永世護衛公主,看來一時片刻不能卸下這個擔子了。」

她沒有再說話,順著他的目光遠跳,麗顏卻變得明亮。

連月的憂心在這瞬間煙消雲散,她彷彿忽然有信心面對未知的將來……

沒想到大婚竟是這般累人。

車隊行入齊都,庄漣漪尚未歇息片刻,便被迎入宮中,行大婚之禮。

早在離齊都數十里時,她便在一群嬤嬤的伺候下換了大紅吉服,頭戴著沉重鳳冠,珠簾蒙面,直至宮廷,登上那高高的封台。

覺得又渴又累的她,彷彿快要窒息,好不容易熬過漫長的繁文縛節,撐著最後一口氣入洞房。

直到坐在那和軟的龍風帳中,她頓時放鬆下來,「砰」的一聲倒在被褥上,不省人事。

新婚之夜,她就這般毫無知覺地過去了。待她睜開雙眸,窗外晨曦已明,她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處。

「公主醒了?」綠嫣端著湯藥入內,「太醫說,公主是旅途勞累,喝了這補身湯,再以溫泉沐浴,應可無恙。」

「我……睡著了?」庄漣漪愕然起身,望著猶在身上的大紅吉服,「昨夜沒喝交杯酒,我就睡著了?為什麼不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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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要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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