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時間彷彿靜止了。

看著坐在她面前的生母，高挑、時髦、亮麗的夏香澄，二十年的歲月沒在她身上留下太明顯的痕迹，彷彿是水漾或梁美蒂的姊姊。

水漾的心卻像是被掏空了般，只能呆愣在原位。

她到底……她到底在說什麼？

「我是回來複仇的！那個負心漢當年敢欺騙我的感情，要離開之前我向他宣誓過，二十年後我會回來複仇！」夏香澄自問未失去當時的美麗風采，反而更添幾分成熟韻味，不枉費她跑去日本學美容。

夏香雪不安地看看水漾，又回眸看著消失二十年的妹妹。「香澄，我是希望你回來參加水漾的婚禮，不是回來複什麼仇。」

郭卧虎和雲水漾計劃在放暑假時辦一場溫馨的婚禮，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夏香雪思慮再三，想給水漾一個驚喜，便悄悄聯絡夏香澄，還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因為地址是大姊去世那年最後與她通信的地址。

這個沒良心的妹妹，大姊去世都不曾回來，現在卻說要回來複仇！

「早知道你還是老樣子，我根本不會聯絡你。」夏香雪懊悔道。

夏香澄笑得很美，卻也很冷。「即使你沒通知我，我也會回來，因為二十年的誓約之期已至，我可沒打算放過那個負心漢！」

「你想做什麼？」

「歐定雄和牛金葉所組成的家庭，在日本有一個說法，叫『虛構之家』，外人看他們一家和樂、幸福、美滿，其實全是假象。而他們那種人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被世人揭穿他們的『圓滿幸福』是假的！」夏香澄冷冷彎唇。

郭卧虎愈聽愈不對勁，臉色沉肅。「請問有何計劃？」

這個女人，從見面到現在，不曾給自己的女兒一個擁抱，甚至向女兒說一句類似抱歉的話，更別提懺悔自己當年的狠心。

夏香澄心心念念二十年的，是她被歐正雄拋棄這件事，不是十月懷胎的女兒。

郭卧虎心中已有個底，但仍想看她親手揭開底牌。

水漾的心一陣陣緊縮，久久無法言語。

夏香澄拉高音調，「你們的婚禮應該會邀請歐家的人來共襄盛舉吧！豪門世家就愛趁機拉交情、攀關係那一套，不是嗎？」

「那又如何？」郭卧虎深邃的眼底沉澱著難以窺透的思緒。

「我預備在你們婚禮上，當場公開水漾的身世，拉著水漾向歐定雄討回一個公道！呵呵呵……歐定雄還能維持他完美老公、完美爸爸的形象嗎？」

「同時，也毀了我們的婚禮！」郭卧虎瞪直眼，怒氣隨即湧上，「夏香澄女士，你憑什麼毀了我和水漾的婚禮？」

「你叫我什麼？我是水漾的親生母親，我有權利……」

「你什麼權利都沒有！在你拋棄孩子的那一刻起，你拋棄了撫養孩子的義務時也拋棄了享受親情的權益！」郭卧虎含怒的面容散發出冷凜寒氣，聲調冷硬的說：

「從你剛才說的那些話，還有你對待水漾的態度，我只能尊稱你是夏香澄女士，你不配當任何人的媽。」

「誰希罕當媽！請你叫我夏香澄『小姐』！」她憤怒的聲明。

「0K！夏香澄小姐，既然你不希罕當媽，這表示你沒有孩子，沒有女兒，水漾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憑什麼利用她的婚禮來複什麼狗屁仇？」郭卧虎壓抑著怒吼的衝動，冷冰冰地質問。

夏香澄有受到侮辱的惱怒。「不只是我要復仇，水漾也該復仇，當年若不是歐定雄拋棄我，水漾不必當養女，她會有爸爸媽媽。難道水漾一點都不恨歐定雄拋棄她？」

夏香雪搖搖頭。「嚴格說，歐定雄並沒有拋棄女兒，你根本不給他機會『拋棄』，就嗆說你墮胎了。」

夏香澄的聲音冷如寒冰。「他得知我懷孕，卻不肯離婚來娶我，孩子生下來也是私生子或私生女，不墮胎行嗎？若不是大姊苦苦央求我把孩子生下來給她，答應給我二百萬元去日本留學，我是一刻鐘也不能忍耐自己竟然為那個負心漢懷孕！我發誓一定要歐定雄付出代價，他敢玩弄我純潔神聖的感情，就非付出代價不可，豈能白白便宜了他……」

「夠了！夠了！夠了！」水漾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要爆炸了，痛得鮮血淋漓了，近乎悲鳴的吼道：「你說夠了沒有？你明知道人家有老婆有小孩，你還要迷戀他、痴纏他，跟他在一起同居，你有沒有一點道德是非觀念？做錯事的人是你！不要臉的是你！你搶人老公、奪人父親，還敢大言不慚說要復仇？我真替你感到羞愧、難堪、無地自容……」

盈滿眼眶的熱淚終於奪眶而下，模糊了視線，水漾用手捂住臉，痛哭失聲，一時之間難以面對自己有這樣的母親，哭著衝出家門……

「水漾——」郭卧虎連忙追上去。

夏香澄嚇僵住，一直喃念：「我有什麼錯……我有什麼錯……」

夏香雪的心感到一陣陣抽痛，嘆道：「錯的是我，我不該叫你回來。原本想讓那孩子高興一下，結果反而……」

唉！希望水漾沒事才好。

＊＊＊bbs..cn＊＊＊bbs..cn＊＊＊bbs..cn＊＊＊

「水漾，你停下來！水漾——」

哭泣地跑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淚眼迷濛的水漾沒注意到前方的紅燈號誌已閃起，悶著頭往前沖，眼看就要被一輛急駛的貨車迎面撞上時，及時趕到的郭卧虎快速伸手拉回她。

水漾重心不穩的往後一跌，當場跌入他張開的臂彎里。

「我險些被你嚇死！你這笨蛋，跑那麼快做什麼，我叫你也不停下來……」他微怒的抓牢她，沉厚的嗓音里有明顯的火氣。

「卧虎哥——你放開我，我覺得好丟臉……」她胸口揪緊，幾乎快喘不過氣。

「你丟臉什麼啦？」他更火，攫住她顫抖的肩膀低吼。

「我有那種媽媽——」

「夏香澄不是你媽媽！她頂多是代替你去世的父母將你生下來的代理孕母！」

咦？郭卧虎，你真是絕頂聰明！

「什麼？」如泣如訴的清美臉龐，帶著濃重的疑慮輕問。

沒錯！

「在某種意義上的確如此，不是嗎？」郭卧虎沉定道：「你只是藉由她的子宮生出來當你養父母的女兒，實際上也是如此啊！」

可以這樣認定嗎？她的痛楚、苦澀、不安、難堪、羞愧……都可以不算數嗎？

代理孕母，真虧他想得出來。

他簡直……神乎其技！

「我們回去吧！」他擁著她往回走，不過是走向停車場，回他們新的住處——準備當新房的五十坪電梯華廈。

他不容許有人製造新的紊亂令水漾痛哭，他會及時斬斷與做個結束。

迎向新的人生！

＊＊＊bbs..cn＊＊＊bbs..cn＊＊＊bbs..cn＊＊＊

說到底，還是擔心夏香澄在婚宴上來一場「臨時公演」，會教新人一輩子都沒臉回台灣住，郭卧虎和雲水漾飛到美國一間小教堂舉行簡單的婚禮，只有幾位至親好友飛來美國為他們的愛情作見證。

雙胞胎帶頭鬧洞房鬧了一整晚，郭卧虎氣得牙痒痒，「有種的話就別結婚，否則看我如何回報你們！」

郭帝日笑眯了眼，「不通過這一關，怎夠資格當我們的大嫂呢？」

郭皇亮不忘落井下石，「這一切全是他的主意，我只是附議而已。」

「哇，你又來這一套……」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鬧得新人沒法洞房就是了。

水漾被他們鬧得滿臉通紅，只能住新婚丈夫懷裡藏，卻藏不住滿心甜蜜，滿屋子洋溢幸福的香甜氣息。

第三天，飛往歐洲度蜜月，總算擺脫雙胞胎的勾勾纏。

郭卧虎度完蜜月假，水漾也差不多快開學，便回台北的新居作收心操。

開學后的某一天，水漾算一算梁美蒂在「柏皇集團」上班已超過三個月試用期，便約她午休時出來吃飯，聊聊近況。

點餐后，水漾方細細打量穿著合身套裝的粱美蒂，果然有上班女郎的樣子。

「想不到美蒂這麼耐操，卧虎哥說秘書課的工作繁瑣，常常超時工作，如何？還吃得消嗎？回去叫阿姨多幫你補一補。」

「工作倒還好，我已漸漸上手，前輩們也還算好相處，麻煩的是……」粱美蒂很喜歡待在有遠景的公司，不免小心謹慎些。

「是什麼？」水漾無心機的追問，「我是你表妹耶！你怕我泄密啊？放心啦！就算你偷罵公司，我也不會告枕頭狀。」舉單手立誓。

梁美蒂緩緩露出笑顏。「只是一件小事，不過有點難處理。公司里有一位劉董事的兒子也剛進公司沒多久，這位劉公子喜歡在口頭上討女生便宜，動不動就拉住人家的小手講話，還趁人不注意就親面頰，說是什麼西方禮節，大家都氣得要命，又拿他無可奈何。」

「這已構成性騷擾，你怎麼不報告卧虎哥？」

「我跟他分屬不同單位，不能越級報告。我們課長又是劉董事的人馬，只會拍劉公子馬屁。」

「那怎麼辦？」

「看到他來，就自己小心一點羅！」

「沒想到一流的大公司也有性騷擾事件發生，難怪我一說到將來也想進公司夫唱婦隨，他馬上反對。」水漾眨眨美麗大眼，「美蒂長得太漂亮了，男性狩獵的目光極容易一眼便相中你，嚴學長肯定也很不放心吧！」

「別跟我提嚴浩。」梁美蒂微扁起嘴，顯得好生委屈。「多去他家幾次，才發現他是他媽媽的不二忠臣，除了上課與偶爾的社團活動之外，他最愛待在家裡，他媽媽會把他侍候得妥妥貼貼，整天上網也不會罵他。所以他常說，將來娶老婆一定要娶一個像他媽媽那樣全心全意、無私奉獻的完美女人。」

水漾為之咋舌。「那他也打算為老婆全心全意、無私奉獻嗎？」

「如果電腦是他的老婆的話。」

「美蒂，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可不想跟一台電腦搶男朋友、搶老公，我放棄了。」

水漾聽了心情沉重，美味的煙熏鮭魚肚套餐也變得食不知味。

「你幹嘛？我終於下定決心要與立志當宅男的男朋友分手，你應該為我慶幸嘛！」梁美蒂反而鬆了一口氣，心情太好的享用香烤春雞排餐，「你有老公養，所以你請客，哈哈哈！」

水漾也隨之展開笑顏，「請客就請客嘛！等美蒂找到真命天子，換我們夫妻狠敲新人的竹杠，到時休怪我們手下不留情。」

「來呀，誰怕誰！」只要能找到真命天子，梁美蒂很樂意被敲竹杠呢！「念大三的新婚太太，上學的滋味變得很不一樣吧！」

「有什麼不一樣？」

「以前是單身，隨時等人追，現在就算看到極品帥哥，也只有流口水的份。想想這麼早婚可真吃虧呢！」

「如果是這種事，我一點也不覺得吃虧。我以前也沒人追呀！郭家三兄弟帥不帥？我已免疫不會流口水。」

「誰說你沒人追？是你忙著打工，人家告白的話還沒說完，你已一溜煙跑走，就怕被扣工錢。要不然，你以為郭卧虎為何急著娶你進門？不就是怕忙著打拚事業時，你給人追走了。」

「哪……哪會？」水漾被她說得不好意思。

「仔細瞧瞧，結婚後的你似一朵盛開的玫瑰，嬌媚動人，怪不得老公寵，又給你換新表了。」梁美蒂故意說得酸氣衝天。

水漾笑著推了推她的手，「糟蹋人呢！校花誇班花美，而這位班花還是班上只有九位女生，勉強挑出來的。」

「可是，班花的命比較美啊！」

「好啦！好啦！叫卧虎哥幫你介紹一位青年才俊，包你美得冒泡。」

「還等什麼？現在就走。」

「現在？他今天要開一整天的財務會議……」

「走啦！你不想看你老公上班時的樣子？」

水漾無奈地被拖著走。說真的，半推半就啦，她也挺好奇的。

總公司的十八樓——

透過玻璃窗，可以瞧見正在發言的郭卧虎認真肅然的側臉，昂然直立的身影，雖然聽不見他在說什麼，渾厚有磁性的嗓音想必夠震撼，在場一同開會的主管沒幾個坐得直，垂頭喪氣的多。

梁美蒂在她耳邊道：「身為公司的財務長，很少有主管看到他不喊頭痛的。」

水漾輕笑。「也好，至少爺爺不會頭痛了。」

三間會議室外面便是秘書課的地盤，一位美形男不知打哪兒晃過，以自以為瀟洒的姿態甩著一張報紙，「你們快看看，遇人不淑的美女就是這種下場。同在演藝圈的新婚夫婦，上個月才剛結婚，這位女星就接下車展的代言女郎，上衣露出大半個胸部，短裙短得遮不住屁股，又沒穿安全褲，當場被拍到露毛照片。真是不幸哪！如果結了婚還需要露胸露屁股給人家看，又何必結婚呢？所以說，你們這些美女一定要慎選結婚對象，小心遇人不淑……」

他一邊說，一邊伸出蓮花指掃過秘書們的下巴，眾秘書左閃右閃，也有一兩位花痴的咯咯嬌笑。

梁美蒂小聲道：「他就是劉公子。」

水漾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位劉公子已發現新獵物，「新來的？好年輕，有沒有二十歲？還在念書吧？來打工？別怕喔，哥哥會罩你……你皮膚真水真嫩，粉白粉白的，擦哪牌的保養品？還是天天吃真珠粉？真想親一口……還有這張嘴，真正的櫻桃小嘴，好美的粉紅色……」

當一隻比女人更滑更軟的手突然握住自己的小手，水漾渾身的雞皮疙瘩紛紛豎立，而他另一隻手還摸了她一把臉，嚇得她叫出聲，誰知色狼還想低頭親她，水漾嚇得猛反擊，「不要臉的色狼走開——」

「這是在做什麼？」郭卧虎一聲怒喝，一把拉開劉公子，迎面朝他臉上賞了一記右勾拳，砰的一聲，劉公子應聲倒地。

「卧虎哥，你們公司好可怕，有人公然性騷擾。」水漾一把抱住他，輕泣道：「人家只是想來看看你工作時的樣子，為什麼大公司里會有色狼啦？」

不用說，當劉公子向水漾吐出第一句話，梁美蒂便抓緊時機打開會議室的門，讓郭卧虎親耳聽到有人騷擾他的寶貝老婆，他不火冒三丈才怪！

呵呵呵！惡人還需惡人磨啦！

劉公子在旁人的扶持下站起來，指著郭卧虎，「你……你打我……」

郭卧虎惡聲惡氣的回嗆，「你對我老婆性騷擾，我不能打你？」

「老婆？她不是學生……」劉公子這下子知道踢到鐵板了。

突然，一個蒼老卻有力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公然調戲我的孫媳婦，罪無可恕，當場開除！」

「總裁——」

劉公子的哀號聲響徹整個十八樓。

梁美蒂只差沒跳起來高呼萬歲！

而郭卧虎呢？擁著他飽受「驚嚇」的小妻子，回他的辦公室好好安慰一番，順便把「點心」左啃右啃吃得乾乾淨淨，待「點心」累得睡著了，拿自己的西裝外套體貼地為她蓋好，然後精神抖擻的去繼續開會，換別人哭去。

啊——真是美好的人生哪！

兩年後，雙胞胎學成歸國，那是另外的故事了。

郭卧虎攜同愛妻雲水漾，照計劃飛抵美國繼續深造，開創更寬廣的人生。

因為有愛，天涯海角也願意陪你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