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齊天載雅立到眼鏡公司,找了好久才找到停車位,兩人下車后,他對雅立伸出右手。
雅立遲疑的看著他的手,喃喃說著,「我看得到路,沒關係的。」
齊天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去,逕自牽起她的左手緊緊握著。「我不介意當你的導盲犬。」
說完,他便帶著她穿越馬路。
那是一個很奇妙的經驗,陽光下,她置身在白色模糊的世界中,卻有一隻厚實的手堅定的拉著她,帶她穿過重重晃動的模糊影子。那一瞬,她想都沒想,就把自己交出去了,她相信齊天。
好不容易他們終於走進眼鏡公司,因為公司已有她的視力資料,雅立只要挑鏡架就可以了。
為了不耽誤太多時間,雅立決定要配副跟上次一模一樣的鏡框。
齊天不敢置信的瞠大眼睛,道:「楊雅立,難不成你的座右銘叫三成不變」?拜託你換個花樣吧!」
雅立白了他一眼。「我重感情捨不得換別種樣式的鏡架行木行?」「你真有那麼多感情?」齊天像研究外星人那樣看著她。
「如何?」敢情他是要跟她抬杠是吧。
「我可以犧牲自己接受你的感情,你放馬過來吧。」
他一句玩笑話,說得店員抿嘴竊笑:雅立卻一臉尷尬。
「你可不可以正經一點?」雅立睞他一眼。
「可以啊。」說完,他指著展示柜上的幾組鏡架,要店員拿出來讓雅立試戴,雅立無可奈何的二試戴。
齊天站在她前方打量著,然後用手指著那些試戴過的鏡架對店員說:
「這個、這個,還有那三支都配起來吧。」
「等一下,我不需要配那麼多支眼鏡。」雅立趕緊阻止他。
「你配一支就好啦,其它是我要的啊。」齊天一臉正經道。
「你要那麼多眼鏡幹嘛?」雅立又問。
「喔,你生日的時候送一副,年底當年終獎金再送一副,春節摸彩再送一副,大約到明年就全部送光了。」他很認真的扳著指頭說著
「你又來了。」又在發揮他那無敵的熱情。
齊天輕輕摟著她的肩,道「何必受制於眼鏡呢,多準備一些不就得了,我不願看到你因這種小事遭受不便。」
「就算如此,我也可以自己配。」
「每次聽你這樣說我就有點火,你非得在這種非常時期和我比誰賺的錢多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嚴正否認。
「那你是要收下的意思嘍?那也可以,但從現在起到明年底,你可再沒有任何福利嘍。」他笑,一臉詭計得逞的得意表情。
雅立無言的望著他。唉,她好像常被他要得團團轉,卻又找不到理由來反駁。
無法反駁的理由是:她真的不知要如何拒絕他這樣拐彎抹角、迂迴曲折的好意。
就這樣,不到三天,她接收了一件洋裝、六支眼鏡、一屋子的狗食,和他一個晚上又幾個小時的陪伴。
她的大豐收全拜他的熱情慷慨所賜,可她一點都不喜歡這樣。
她心中的天平正在嚴重傾斜;不過一天,他已經贏得了莎拉的信任和友誼,再這樣下去,他不知道還會從她這兒拿走什麼。
她已所剩無幾,沒有什麼可以再給,因此他這特別的友誼,她實在有點消受不起。
所以當她戴上重新配好的眼鏡,世界再度變得清楚熟悉,他們回到她家,她沒再邀他進屋坐坐,反而主動和他道別。
齊天揚眉,微笑看著她的舉止,沒半點介意,只淡淡的說:「我走啦。拜!」
雅立優雅的和他道別,目送他的白色敞篷車消失在社區的道路上,轉頭時,撇見鄰居小女孩正坐在客廳里用橡皮擦用力擦著她的作業簿。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為什麼這兩天發生的事,不能也用周一,她刻意裝著一副淡漠的樣子去上班,努力要將和齊天之間有點荒礁走板的關係調回最初的樣子。
齊天一眼看穿她的意圖,也沒去招惹她,存心想看她到底能裝到什麼時候。
秘書急切的腳步聲,讓齊天收回對雅立的注視,轉而看著她拿進來的傳真。「什麼事這麼緊張?」他自言自語,低頭看著傳真上標明特急件的內容了——
桃園遊樂區東側第一一次土地增購案,因大業百貨公司董事長吳霖介入號購,地主擬退回訂全轉售大業百貨。董事長請總經理儘速處理本案,並隨時向董事長報告本案處理進度及情形。
此事非同小可,他們已投入六千多萬元的資金在這件遊樂場擴建案上,土地沒買成,他鐵定會被家裡的太上皇給轟出去。
他的神情已透露出此事的嚴重性,雅立早已察覺並走到他身旁,看過了董事長傳來的指示,她異常冷靜的說:「先把當初承辦這案子的相關主管找來,再調當初的契約書看看,再決定如何因應。」
齊天按內線給秘書,「叫吳品輝、廖昌平到我辦公室來。
還有,把遊樂場第二次上地增購案的合約書調出來。」
三十分鐘后,吳品輝終於趕了過來,四個人一起在總經理室商量對策。
雅立仔細研究吳品輝擬的那份鬆散的合約書,看得冷汗直流。區區一百八十萬的違約金,哪能阻擋大業百貨競購的決心?連訂金一併收回也不過二百八十萬,對照於華福集團為此案投入的六干多萬,這根本是一紙對買方極不利的合約。
「如何?有沒有談判的空間?」齊天問。
「如果官司我們打贏的話,跟地主拿回二百八十萬元不成問題,當然也可以另外提出民事賠償,不過對照於我們已付出的龐大金額,最好的方法還是請地主履行這項契約。」她建議道。
聞言,齊天的心涼了半截。
「你當初怎會弄出一百八十萬違約金這種小兒科的契約書來著?」齊天質問吳晶輝。
「我請事務所的小姐代擬的,那陣子我太忙,沒細看,你不也批准了?」吳品輝忙說。
真不該相信自己的人馬!如果那時候請公司的法律顧問再看一下,也不會出這麼大的紕漏。
但現在想這些都太遲了,想想如何補救比較實在。
「廖主任,請你用最快的速度去打聽一下,大業跟我們競購這筆上地的用意是什麼。」廖昌平一臉為難。大業百貨啊他要找誰問呢?
「董事長特助應該會知道。」雅立替廖昌平指出一條明路。
「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去跟地主見個面?」齊天徵詢雅立
的意見。
「不,我們先按兵不動,讓他來找我們。」雅立想了一下后說。
彷彿回應她的說法似的,秘書走進來通報大業百貨的業務經理和律師想見總經理。
齊天揚眉。「行動倒滿積極的。請他們先到簡報室,我這邊開完會就過去。」
秘書點頭離開。
齊天一臉無奈地看著三人,「我們走吧!去看看這票湊熱鬧的有何話說。」他剛站起來,廖昌平便起身幫他開門。吳晶輝則拿著他的茶杯緊跟在後。
楊雅立搖搖頭。他們這套逢迎功夫若用在公事上,事情也不致搞到如此。
收拾好桌上的契約書、計算機、和桃園遊樂場支出明細總表,將其放進公事包里,她才走進簡報室。
雅立走進簡報室時,賓客兩方人馬已互相介紹完畢。
齊天毫無避諱的注視著雅立進來、入座、抬頭望向來賓,然後也無法避免的看見雅立那張驚愕、僵硬及隨後故作鎮定的不自然表情。
見她像要掩飾什麼似的低頭打開公事包,發現拉鏈卡住。
她不惜用他從不曾見過的粗魯動作扯著拉鏈,最後還把拉鏈_的拉片拉斷,她隨即拿原子筆卡住已拉開一半的拉鏈將公事包劃開。
是誰讓她失去她慣有的冷靜?
齊天抬頭望向客人,只見一個長相斯文俊帥的男人正目不轉睛的望著雅立。他咳了幾聲,提醒那不順眼的傢伙收回對雅立那種露骨的注目。
「請問今天各位來是?」他直截了當的問。
「齊總,事情是這樣,我代表大業百貨公司吳董事長及林·文棟林桑來跟您談談桃園那塊地,看是不是能轉售給吳董。
林桑表示,他願意全額賠償違約金及貴公司已支付的訂金和第一期款,如果貴公司還有其它附加條件,林桑也願意盡全力配合。」
齊天低聲詢問坐他右邊的吳品輝,「他是誰?」
「法網事務所的楊文濤律師,他老婆是大業百貨吳董的外甥女。」吳晶輝回道。
齊天轉頭望著左側的雅立,只見她面無表情的在紙上迅速抄寫著資料。
他冷冷望著楊文濤,淡然說道:「錆轉達你的委託人,我們沒有轉售那塊地的計劃與必要,所以這件事就不必再談了。」
「齊總真是快人快語,不過我們還是要把林桑的意思帶到。這張是林桑的委託書,以後有開本案的協議與訴訟則由本人代理,下面那張是解約通知書,請過目。」他把文件送到齊天面前。
齊天看都不看,便將文件移到雅立面前。
「關於這件案子,我們還是希望林桑能履行契約,楊律師」應該清楚,片面解約違反法律精神,如果訴訟,你的當事人不一定能獲得最大利益。」雅立冷若冰霜的看著解約通知書說。
「我想,我們的立場已經表明得夠清楚了,請你回去轉達林桑,請他再仔細考慮考慮。」齊天說完,站起身表示會議結束。
楊文濤和大業百貨的業務經理對這樣的結果表示遺憾。
站起身對齊天頷首后,先後走出簡報室。
齊天讓吳品輝和廖昌平先離去,他站在一旁看著雅立收,拾著文件。
「你是不是認識那個楊文濤?」他問。
楊雅立楞了一下,才道:「沒錯。」他們豈止認識。還一度論及婚嫁呢。
不過她不打算多說什麼,抱著文件就走回辦公室。
楊文濤和雅立兩人的眼神幾乎不交會,他們的交情恐怕不尋常,他一定得弄清楚他們是什麼關係。
他決定一回辦公室就邀楊雅立去喝下午茶。一進辦公室,楊雅立的座位竟是空的,他只好問秘書,「楊特助人呢?」
「喔,她剛有訪客,說要離開十五分鐘,讓我跟您說一聲。」
秘書答道。
「訪客?」齊天喃喃自語。
「是,好像是一位姓楊的訪客。秘書補充道。
那麼巧?好吧,下午茶喝不成,那就一起吃晚飯吧,他總會知道她和楊文濤的關係的。
撇開心中的疑團,正要打電話向祖父報告地主已委託律師送出解約通知書的事,雅立的手機忽然響個不停。
他走到她的辦公桌拿起手機,看見來電顯示是蘇阿快。
咦,這不是雅立的合伙人嗎?他接聽后未及開口,就聽見對方雷陣雨般說著,「你知道我剛接到誰的電話嗎?楊文濤!」
「楊文濤那傢伙剛剛竟然跟我要你的手機號碼!我當然沒給他,但我就想不通,他要你的手機號碼幹嘛……」
「對不起,雅立出去了。」齊天好不容易才插上話。
「喔?這樣啊……」
「我是齊天,方便和你見個面嗎?」希望雅立曾跟她談過他,不然,他應該會被一口回絕。
「喔,我知道你,見面可以啊,可是得約在我們的事務所喔。」她暫時走不開。
「貝!我馬上到。」雅立的好友真不錯,夠爽快。
齊天匆匆忙忙拿了車鑰匙,對秘書交代,「我出去一下。大約一個半鐘頭回來。」說完,便風似的離開辦公室。
蘇楊聯合律師會計事務所的會客室里,蘇阿快幫齊天泡了一杯咖啡,帶著詢問的眼神望著他。
「很冒昧這樣打擾你,我來是想打聽雅立和楊文濤律師是不是認識?」他說。
「你直接問雅立不就得了?」他們認識會礙著你嗎7阿快不解。
「她承認他們認識。」老實說這是旬廢話。
「嗯哼。」那不就得了,還找她幹嘛?
繼續這樣聊下去,他很快就可以告辭了。
於是,他聳聳肩,道:「我想追楊雅立,可是有一道我不知道的無形障礙橫在我們之間,今天我看到雅立和楊文濤見面的情形,我強烈懷疑他們不僅僅是認識而已,所以,我想知道雅立過去是不是受過什麼傷害。當然,這種事本來應該由她告訴我,可是,雅立這人固執起來就跟石頭一樣,讓人沒轍。」
唉呦,早承認不就得了。
不過雅立有時候的確跟石頭一樣強硬,他應該碰了不少釘子,卻還敢追她,可見是真的有心。
阿快很快打量起齊天,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傢伙雖然俊朗得不太保險,但眼神中卻有種真誠開朗的氣質,讓人很有好感,忍不住想跟他攀談。
最後,她決定出賣好友,將雅立兩年前那段感情娓娓道出。
「念大學的時候,雅立和我是室友,她念會計我念法律,楊文濤是我大學同學,大二那年追到雅立。可能因為他爸媽都是律師吧,優渥的家庭環境使他的個性自負驕傲不切實際,仗著自己長得還不錯,背著雅立到處追其他學妹,外人告訴雅立,她仍堅決相信楊文濤。
大三、大四兩年多,他的生活起居都仰賴雅立,他像個廢人似的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一點都不誇張。雅立是系裡的高材生,一畢業就考上會計師,他竟異想天開的誆騙雅立,說她如果能考上律師執照,他家裡便會答應讓他們結婚。於是雅立白天工作,晚上陪著他念法律,結果上補習班、做筆記、錄重點全都是雅立一個人來,他少爺就等著雅立的筆記和錄音。
隔年,他們兩人都考上律師特考,雅立第二名,他第十六名,他一個人帶著背地裡交的女友去飯店慶祝,好死不死被雅立的教授撞見,打電話叫她來,隔天,她對他提出分手,不到半個月他就娶了大業百貨老闆的外甥女,事業感情兩得意。那一場情變,雅立嘴裡不說,但我知道她傷得很重,後來她狂熱的投入了流浪狗救助活動,才又慢慢恢復了生氣。所以,如果你不是真心的,我勸你別去招惹她,她的倔強,外人無法想像,我不希望你們兩敗俱傷。」
「我一定是她的真命天子,只會讓她幸福不會讓她傷心,你放心吧。」齊天自信滿滿的說著。
蘇阿快痴望著他。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兄弟?
老天爺啊,您有沒有看到我今天於了件什麼事?是您老人家最喜歡,但我覺得超蠢,蠢到近乎偉大的好事耶。
犧牲自己的幸福,把這樣的極品往好友身上推,有誰會這樣笨的?沒有啦!唉,越想越後悔,希望人家說好心有好報是真的。如果再不賞個好男人給我,放我在人間閒蕩,嗚……就太沒天理了啦!
正當蘇阿快在為自己的義行感動得一塌糊塗時,齊天起身對她致謝並告辭,而她只能不住的傻笑目送他離開。
華福辦公大樓對面的咖啡館里,楊文濤望著剛落坐的雅立,心中有許多感觸。雖然兩年前雅立先提出分手,一度讓他感到自尊受創,但比起現任妻子的嬌縱潑辣,他仍忍不住懷念起雅立的明理和曾對他無怨尤的付出。
他相信雅立對他也是一樣的心情,不然兩年了,她怎還穿著當年他要她穿的衣服樣式,甚至連他建議的顏色她都沒換過。
「雅立,你……好嗎?」他終於開口叫了她的名字,聲音里有濃濃的感情。
雅立望著他,不覺在心裡嘆了口氣。對生命中曾有的難堪,她期待的是流水逝去般的永不回頭,這種故人,唉,真是相見不如不見。
她極冷淡的答著,「我很好。」
胡說!失去他,她怎麼可能過得很好?也難怪,這麼多年了,她一定對他懷著很大的怨懟。
「你是……恨我的吧?」
雅立尤其不想提及他們過往的點點滴滴,她應該讓他明白這點,免得浪費彼此的時間。
「楊律師,你有什麼事請直說,我還有許多公事要忙,恐怕無法奉陪了。」
也好,早點把事情說開,也許……也許他們還有機會重來。
「你什麼時候到華福上班的,事務所結束了嗎?」他問。
「我到華福快三個月了,事務所還在營運。」
「當齊天的助理很辛苦吧?大家都知道他是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
「我不清楚你所謂的大家是指誰,但在我眼裡,他是個很有潛力的企業領導人。」
她稱齊天好,讓兩人的對話幾乎無法繼續。
於是他認為那是她負氣才故意這麼說。
他口氣一轉,用著極沙啞的嗓音說:「雅立,我知道你有理由恨我,我知道當年是我辜負了你,是我該死,但只要你能說服齊天放棄那塊地,我們可以重新來過,真的!」
這些話簡直讓雅立忍無可忍,她注視著他,道:「不,楊文濤你錯了,你真的錯了,我沒恨過你,從來沒有。我一直認為我們會分手,是我眼光有問題,但這與你沒有關係,是我自己性格有缺陷,才會被這樣的你吸引,錯在我,但讓人欣慰的是那些都過去了。還有,你太高估我的影響力,華福絕不會因為我而放棄那塊地,而且只要我在華福一天,我就會盡全力幫助齊天,哪怕對手是你,我的決心也不會有所動搖。」
「不要說你全然不在意我們的過去,如果真是如此,為何到今天你還是穿著我建議你穿的黑色褲裝不曾改變?」
雅立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是,這件事真的是她的錯,她不該讓人誤以為她的習慣是源於對舊情的依戀。
「我倒覺得這不該是你關注的重點。重點是我在感情上儘管表現得像個白痴,但在事業上我一向全神貫注,更何況我們那一點過去根本不值得一提。我覺得與其在這裡浪費我的時間,你不如回去準備訴訟比較實在。」
楊文濤注視著她,久久不發一語。他怎麼都無法想像,他們有天會需要對簿公堂。
當年他為何要鼓勵她考律師?不就為了圖個方便。可如今,她卻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齊天執意要和他杠上,他說什麼都很難接受。
楊雅立畢竟死心場地的跟了他五年,說感情變淡有可能,說對他不再有絲毫眷戀,打死他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