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他一陣輕笑,兩手已操作起來,在盆底放置一片底網、幾顆底石,倒入八分滿的培養土,每一個動作都細心加以解釋原由,再從工作台下的小抽屜里取出一小包種子,倒了幾顆在她手中,先示範一次如何播種,再示意她照做,「距離要取好,種子不可以重迭在一起,別壓太深,土薄薄一層蓋住就好。」

他再交給她一把小小洒水壺,「輕輕灑,盆底水流出就可以停止。」

不是很難嘛!她興味盎然地灑著水,漸漸高興起來。單眼皮男像他這麼親切就好了,不,是所有和她有關的男人都能這麼親切就好了,尤其是她父親。

「有什麼想實現的願望嗎?」他隨口問。

她不假思索,兩手合十。「有啊!希望薄荷早日找到感情依歸,平安度過二十四歲生日……」

他搖搖頭。「我是指關於你自己的願望,和薄荷無關。」

「自己的啊!」她歪著頭,微微羞澀地啟口,「我——很想很想,在風景很棒的山腰開一家小型民宿,房間不必太多,頂多十間就行了,外觀和裝潢混合南洋風和中式,有迴廊、木地板,每一個房間都有四季花草不斷的小陽台,風吹來都是樹林和花草的香味,前方要有一大片蓮花池,夏天還會提供有機蓮花餐……」

她停頓了,很少有人目不轉睛聽她說這些傻話,她一時興起,忘了說話的對象是誰了。

「水澆好了。」她不自在地放下花灑,微濕的兩掌在身上抹了抹。「還要做什麼嗎?」

他捧起花盆,遞向前,她鼻頭腮幫子都黏著一抹土粒,使她認真的臉看起來有些天真,他抑制住擦拭那些土粒的衝動,真誠道:「祝你生日快樂,願你夢想實現。好好照顧這些種子,過一些日子就有得吃了。」

「送給我的?」她驚喜交集,不知道為什麼,在諸事不順的這個夏天,難得的祝福使她很感動,這盆不起眼的種子像個隱藏的希望,未來的一年會更美好。「謝謝你,我很喜歡。」

她的正面反應加強了他的衝動,他探出手指,捺過她的臉,她微楞,他將沾了上的手指伸到她眼下,「沾了泥了。」

她感激一笑,瞥到他表上的時間,她跳了起來,「唉,我得走了,下午有班,下次見。」她在一家中型商務酒店找到了櫃檯工作,第一個月輪下午班,不會和這裡的工作時間衝突。

「等一下,別急,」他按住她的肩,把剛剛那把傘塞到她手裡,「雨還沒停,拿著吧!」

「可是你待會……」雨勢雖小多了,一時半刻並不會停啊!她瀟洒地婉拒,「我沒關係的,我淋雨淋慣了,你還是留著吧!」

淋雨淋慣了?他露出新鮮的神情,她的滿不在乎似乎有些矛盾,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儀容是費了點功夫的,最近多半素著張臉,不禁問:「你不愛帶傘,如果上了妝,不都泡湯了?」

「上?」她摸摸臉,不以為意的聳聳肩。「現在不會再有人在乎我化不化妝了,乾淨一張臉很方便,上班只要頭髮紮起來,抹個口紅就行了。」

言下之意,從前的她不過是為悅己者容,她似乎挺願意為了親近的人的喜惡改變習慣。他笑拍她的肩道:「你不是要上班?弄得一身濕不好吧?走了!別遲到了。」她還在猶豫。她看似大而化之,這麼一件小事就足以牽絆她,難怪薄荷會是她的牽挂。

「不過是一把傘,兩位你推我讓的別有情趣呵!」一個輕浮尖刻的嗓音在紗門處響起,楊仲南背靠門框,聲音帶笑,面上卻無表情,目光在一男一女身上輪流掃過;V字領的白色休閑上衣緊貼胸膛曲線,橄欖綠寬褲的下擺濕了一截,傘柄勾在手腕上搖搖晃晃,不知站了多久。

這人真是無時不刻的帥氣,令她無時不刻的心生厭惡。她不再推辭,拿了傘,對章志禾揮揮手,拉開紗門目不斜視地離開,她怕慢一點,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慢點我瞧瞧!」長腿橫過門檻,擋住她,好看的面孔湊得很近,她接收到了他古龍水的香味,他的鼻尖就在她耳輪上方。「嗯,薄荷比你美上許多,不過,你很不一樣。」鼻尖輕擦過她的發,在她耳畔低語,「原來你自制力這麼強,一顆葯竟然沒辦法讓你醜態百出,讓阿禾倒胃口。坦白告訴我,你平時不會也在嗑藥吧?」姿態看來佻達,她卻感受到測試的意味,測試她的脾性。

她凝視那雙挑動火氣的深眸,不由得牙尖嘴利起來:「原來你有顆了不起的鐵胃,半兩巴豆沒送你上天國。告訴我,你是不是很常讓人下瀉藥泄恨,才鍛鍊出來的忍耐力?」

他不發一語,只管直勾勾盯住她,唇抿成一直線。她其實很難承受那股強烈的敵意,為了不輕易示弱,勉強不移開視線,身體卻不聽使喚地後退。他得意地揚起唇角,她背後終於遇到了障礙,躲無可躲瞬間,他大掌攫住她的下巴,使勁捏住,手指陷進頰肉,疼得她掉淚,本來可以立即反擊,但手上抱著剛得到的生日禮物,不忍放棄只能憑白吃痛。

「放手!」章志禾把住他的手腕,口吻少有的不耐,「你不是來找她麻煩的吧?」

楊仲南銳利地瞥了他一眼,鬆開手指,「沒什麼,我只想試試,她膽子有多大。」

她下頷兩旁很快浮起了紅印,驚異他的不按牌理出牌,暗地決定以後看到這個男人,絕不吃眼前虧,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你最好別再碰我,我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勉強表明立場,她向章志禾揮揮手,一溜煙消失在紗門后。

章志禾淡淡看他一眼。「別在我這裡撒野。」目送她的身影疾走在林蔭路上,回身收拾著工作台,不熱衷地問:「什麼事?」

「公司接了幾個大案子,」楊仲南移步到他身後,兩人身材相仿,分不出誰高些、誰瘦些。

「那很好,業務蒸蒸日上,你父親想必很欣慰。」

「新的設計師忙不過來,你之前的部門我並不熟悉,能不能抽空幫個忙?」往前偎靠,彼此之間幾乎不到一本書的寬度,前者感受到了溫度,僵立著。

「你也知道,我對學校的工作興趣勝過取悅那些生意人,當初是為了你父親請託才答應在公司坐鎮一段時間,既然你上手了,就得學著習慣壓力,或者,你該專心一致在公司上,別管天堂那邊了。」

口氣還是不疾不徐,楊仲南微怏。「不是我父親出面,你恐怕會離我離得遠遠的吧?十六年的交情,遠不如不相干的人一句話嗄?」

「如果不是十六年的交情,就算親口要求的是我父親,我也不會答應。」

「這麼說,你是在乎我的吧?」熱氣吹拂在他後頸,後腦勺瞬間一片緊縮。

「我們是兄弟。」他直視前方,玻璃映照出兩人重迭的身影,他微蹙眉。

「兄弟?」兩手搭上了他的肩,輕喃,「阿禾,你一定不相信,我試過、努力過,我甚至一度想和薄荷結婚,她算是最讓我動心的女孩子,但說到一輩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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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來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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