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仲南,快先回去吧,還等什麼!」章志禾當機立斷,捉住她的手,迅速往出口方向奔去,避免困獸之鬥的楊仲南損人傷己。

兩人在酒客交頭接耳的注目下離場,她乖順地上車,一入座,便格格地發笑不止,笑到整個頭部伏在膝上有一分鐘之久。他轉動方向盤,旋進第二條巷子,楊仲南的跑車緊跟在後,如箭般駛離停車場,飛快越過巷口。

「你事先該告訴我的!」他忍不住抱怨。她使出這一奇招,後遺症恐免不了。

「事先告訴你,我一定做不下去。況且,我不確定他是不是會拒絕我的請求。」她甩甩散亂的頭髮,不知是不是笑得太過度,加上強自撐持了一幕驚險場面,說話尾音有點溫吞拖曳,看著他的雙眼焦距亦不太集中。

「我指的不是下藥這件事,」他搖搖頭,「我指的是薄荷這件事。如果我事先知道,也許能替你想個更好的解決方法。」換言之,他並不贊成以牙還牙。

她抿著嘴,垂眼不語,打了幾個酒嗝,過了一會兒才出聲,「萍水相逢,怎好再要求章先生為我的家人做份外的事。對不起,累了您。」

「我和仲南自中學一塊兒長大,扯上他的事就不算份外。」

車子行經一連串商店,她忽然拍打著車窗喊:「停、停,我要買東西——」

他緊急煞了車,心生疑惑。「買東西?」

「對,我要買咖啡豆,薄荷在等我買回去!」她開了車門,躍下車,重心變得不太穩,身旁所有的景物奇幻般地呈波浪狀的放大飄浮,她心驚不已,說不出口,仍強打精神走向路口那家咖啡豆專賣店。

「薄芸,你在搖搖晃晃,小心點。」他在車裡叮嚀著,想想不對勁,還是下車跟過去。

方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遲鈍起來?

為了顯示還在正常狀態,她小心翼翼邁著步子,兩手外張,忽然警覺自己正走在一條鋼索上,腳底下是一潭湖水,餘波盪漾著。

怎麼回事?她出現了幻視?一定是太累了,喪失了平衡感,她畢竟繃緊了一晚上神經啊!

拚命安慰自己,她越走越快,接近店門了,就在他的注視下,她竟沒有拉開門把,毫不遲疑,戲劇化地撞上透明玻璃門,「碰」地一記悶響,筆直朝後倒下。

「我的天——」他追上她,急忙將她撐扶起來,飽滿的額頭明顯紅腫一片。她極力將眼皮撐開,撐不到三分之一,又搭拉下來。

「好昏……章……你說……我能不能……就睡在……這裡……」幾番努力,終於,她不再張開眼皮。

第二天起床,最令人不安的狀況不是頭痛欲裂,也不是前額莫名腫了一個包,而是極目四望了五分鐘,她完全想不通為什麼會醒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房間變大了、床鋪變軟了、光線變明亮了,含著花香的空氣更愉悅了;顏色也變了,除了木地板和靠窗的一張英式古董茶几,一整個潔凈的白,連茶几上花瓶里單枝插了小碎花的植物也是白色的。她下了床,踩在地板上,真奇妙,整齊擺在床腳的女用拖鞋也是白色絨布鞋面。

出於一種直覺,她往身上的衣衫瞧個仔細,不出所料,是白的,純棉T恤,大了兩號,足以遮蓋大腿。「我這是在拍廣告片的現場嗎?可是我的頭好痛——」她勉強走了幾步,發現茶几上放著一杯水、一顆黃色藥丸、一張字條。湊近一瞄——

如果醒來還會頭疼,就吃下這顆止痛藥。

沒有考慮,她就將藥丸和水吞下,邊想著:這一手好字真是秀逸!

不對,萬一是什麼怪葯,她會不會又更加混亂?這到底不是自己家啊!

心跳加快,等了幾分鐘,沒什麼異樣發生,她鬆了一口氣,往大概是浴室的方向前行,浴室倒是綠色的,小巧幹凈,洗手台旁的置物架上放著全新的毛巾和盥洗用具,她猶豫了幾秒,便開始清潔漱口,一邊回想前一夜記得的部分片段——好心腸的章志禾,第一次造訪的天堂,好看得欠扁的楊仲南,她動手調了幾杯酒,冷汗直流地倒下黃色粉末,臉色發青的楊仲南,逃跑……然後呢?一片空白,都不記得了!

惶惑不安愈發強烈。清潔完,她頭一抬,看見鏡面中的自己,那腫包,慘不忍睹,莫非她這是被棒敲的?等等,背後的是什麼東西?

她猛轉身,淋浴間里,晾掛著一件熟悉的女性短上衣和無肩帶內衣,眼睜睜瞪了半天,她衝上前取下,渾身起了疙瘩,她怎麼連洗過澡、換過衣物也毫無所覺?

兩手在身上一摸索,沒錯,T恤裡頭空空如也。真糟!她得了短暫失憶症了,忘了前一夜做過的一舉一動?還是——根本有人替她換下的?

想像力一延伸,四肢開始涼颼颼,不敢再猜下去。她趕緊將自己的衣物換上,端詳手上那件換下的T恤,因為接近鼻端,布料上原有的隱隱味道便傳達到腦部,很熟悉、很乾凈的一種味道,追本溯源,這味道第一次遇上是在……一張溫文儒雅的男性面孔躍出,她低喊出口——「章志禾?」

沒道理啊!

她奔跑出白色的房間,眼前同樣設計美觀的客廳自然也沒見過,只是不再純一色的白,特別的是,陽台、角落、多餘的空位,均擺設了各種少見且形態各異的室內植物,養得茁壯豐茂,正值花期的則開得熱鬧非凡,極為搶眼。

無暇細看,瞟到右手邊的噴砂玻璃餐桌上,備有一份整齊的西式早餐,看樣子已冷卻,黑色咖啡杯底下壓了一張字條,她隨手一抽,上頭寫著——

如果吃不下,不必勉強,回家路上小心,保重!

她環顧四面,客廳里,除了簡要的傢具擺設、掛畫,主人照片付之闕如,字條沒署名,必然是認定她知道是誰留下的,所以,也連帶認定她不會忘記所有發生過的一切,偏偏她忘得一乾二淨,她為什麼會身置此地。

「哈啰!有人嗎?有人在嗎?」她試著喊,空蕩蕩只有自己迷惑的迴音。

冷靜、冷靜,除了額頭上的傷,身上並無異樣,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至於衣物被換下——不必想、不必想,因為——想了也沒用啊!

她一骨碌喝完冷咖啡,看見玄關處的木製小長椅上躺著她的提包,她走過去,提起搖晃,看看有沒有另外一張紙片,不經意掠過鞋柜上散置的信件,她遍覽一封封的收信人姓名,確定了字條的主人身份,卻更茫然了。

「章志禾,我該怎麼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第三章】

「薄芸?」

她不耐地翻了一個身。

「薄芸?薄芸?」

她將被單拉攏到頭頂。

「薄——芸——電——話——」

如果高分貝在耳邊嘶吼還能假裝聽不見,她的演技就太好了。

站在床邊的薄荷緊迫盯人,直到她勉為其難地坐起身,哀嘆著:「我聽見了,你叫得我作惡夢□!」

薄荷將手機塞到她懷裡,「日上三竿了,你有三通未接來電。還有,你該起床了,今天該到學校去一趟不是嗎?」

她瞄了眼來電顯示,立即合上手機蓋,跳下床,衝進浴室漱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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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來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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