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旅館櫃檯Checkin時，小倆口難得意見相左，僵持不下。
「請給我們一間雙人房。」蘇戀青不知第幾次向櫃檯小姐說。
「兩間單人房。」玄曜風也不知第幾次糾正。
受理的櫃檯小姐不禁掩嘴偷笑。「兩位決定好了嗎？」
這對年輕情侶真有意思，反而是女方要求同住一間，男方卻拚命反對。
「一間雙人房。」戀青的固執展露無遺，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異樣眼光。
這一回，玄曜風未再開口，僅是掏出皮夾，用信用卡結帳。費用固然不便宜，但他還付得起，算是維持他的男性尊嚴。
櫃檯小姐收過他的信用卡，結完帳，將簽帳單推到他面前。
玄曜風在帳單簽名處迅速落款，不敢多看上頭的數字一眼。
戀青盯著他緊繃的臉孔，心頭浮現濃濃的歉意。她只顧著滿足自己，一逕提出要求，卻忽略了他的感受……
「這是兩位的鑰匙卡。」櫃檯小姐的口氣專業且制式。
「謝謝。」玄曜風抓起卡片，轉身往電梯方向走去，走了幾步，他停下步伐，回頭才發現戀青沒有跟上。「怎麼了？」他柔聲問，沒有絲毫不悅。
戀青咬了咬唇，因他一貫的溫柔感到心口酸酸的。
「沒事。」她綻開笑容，舉步朝他走近，愛嬌的挽住他的手臂。
她很清楚，剛才玄曜風確實動了氣，即便如此，他卻未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這樣的溫柔個性令她備加愧疚。
他們搭乘電梯抵達豪華套房所屬樓層，依著鑰匙卡上的號碼找到房間，玄曜風刷開門，映入眼帘的寬敞奢華空間，頗讓他吃驚。
然而，對於出身豪門的戀青來說，眼前的套房比起她的房間還略微遜色，嬌美的臉龐平靜無波。
和她的鎮定相較起來，玄曜風自覺似乎太大驚小怪，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
「不滿意嗎？」問完，他不由得感到好笑。
他找不出這間昂貴的套房，有什麼值得挑剔之處——KingSize的名床、一應俱全的傢俱、電器用品，連浴室都比他租賃的學生雅房還大上許多。
更別說還有開放式廚房、滿冰箱的飲料，並且還附贈兩餐。
但話說回來，房價高昂，有這樣的設備與待遇也是理所當然。
思及一口氣五位數的支出，讓向來省吃儉用的玄曜風難免心口隱隱作痛。
一萬多塊是他兩個月的生活費用了，足夠支付房租、三餐及車油錢，今晚卻一下子就花掉了……
察覺他的情緒低落，戀青思索著該做點什麼緩和彼此凝窒的氣氛。「曜風，我們點瓶紅酒好不好？」
下雨的夜晚，一起聽著音樂、品嘗紅酒，別有一番滋味。
玄曜風無言的望著她，沒有搭腔。
「我請服務生送過來。」戀青撥了內線電話，對著話筒熟練的吩咐著。
玄曜風聆聽著她從容卻略帶疏離的語調，那是他全然陌生的戀青，彷彿她已經很習慣那樣的命令口氣。
掛上電話，戀青抬頭對上他若有所思的闃黑雙眸，心陡然緊縮。「怎麼了？」
他打量的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玄曜風斂眉，思忖須臾，才以他低沉緩慢的獨特嗓音，誠實道：「突然發現，你不太一樣。」
她不懂。「哪裡不一樣？」
他一臉嚴肅，試著形容出內心那股奇異的感受。「好像……離我很遠。」這已是他的表達極限。「我也說不上來。」
突來的情緒轉變，深深困擾著他。
不知怎麼的，戀青的心被他聽似意味不明的話擰得好緊。「我在你身邊呀！一直都在，也一直會在。」她懇切且認真的表態，沒有丁點敷衍。
玄曜風審視著她漾著甜笑的嬌容，沉默著，心情頗為複雜。
戀青討厭彼此間流動的凝重氛圍，悶得她喘不過氣，遂小心翼翼的試探。「曜風……你在生我的氣嗎？」
他尚未開口，門鈴已搶先打破緘默。
頓了下，他迴避她的問題，前去應門，是服務生送來紅酒。
服務生離開后，房內又是一陣短暫的寂靜。
不行！不能再繼續任憑這猶如冷戰的氣氛蔓延下去，她必須主動點。
戀青從廚房的櫥櫃里取來兩隻酒杯，牽著他的手一同坐上沙發，高亢的聲調顯得興緻勃勃。「來喝吧！」
她將液體斟入高腳杯，舉杯邀他共飲。
猶豫片刻，玄曜風端起杯子，接受了她的邀請。
幾杯之後，不勝酒力的戀青感到微醺，她偏頭枕著他的肩，支撐飄然乏力的身子。
「曜風……」她飽含愛戀的喚著他。
他側首凝望她被酒精染紅的麗容，靜待下文。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戀青羽睫輕斂，幽幽地說。
他沒出聲，但她知道他會仔細聆聽。
縱使已下定決心對他坦白一切，不過真要啟齒，還是需要莫大的勇氣。
半晌，戀青才支吾道：「我……」她停頓住，決定換個方式導入主題。「你知道蘇建武這個人嗎？」
「蘇建武？」玄曜風的疑惑，源自於她不著邊際的發問。「『霸天企業』的董事長？」
「嗯。」戀青細如蚊蚋的回應。
「為什麼提到他？」他一頭霧水。
蘇建武是鼎鼎大名的商界大佬，也不過五十幾歲的年紀，便已坐擁驚人財產，是他學習敬佩的對象之一。
「他是我爸爸。」戀青盯著桌面，不敢窺看他的表情。
玄曜風因過度詫異而怔愣住。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瞞你的。」她感覺到他的身子震了下，一股愧疚油然而生。
「你是蘇建武的女兒？」他難掩激動的抓住她纖細的手臂，強迫她與他對視。
交往了三個多月的女友，竟然是個千金小姐？這消息如同晴天霹靂，直擊他的心臟。
戀青頷首，一臉歉然。「對不起，現在才告訴你。」
他劇烈的反應著實嚇了她一跳，顯然他十分在意。
身分真的那麼重要嗎？父親堅決的反對、男友的不敢置信，在在刺痛她的心，讓她茫然無措——
愛一個人，為何要如此複雜？
玄曜風想起自己帶著她逛夜市、吃路邊攤，委屈她乘坐他的破摩托車，簡直就像個大白痴一樣。
她傲人的身世背景，只是凸顯他的寒酸，教他無地自容。
「曜風？」他冷峻的神情令戀青不安。「告訴你這件事，只是希望我們之間沒有秘密，你不要想太多。」她急切的說明用意。
然而她沒說出口的是：她想證實，他並非父親口中的那種滿腹心機的男人，即便曉得她的身分，也不會改變他腳踏實地、努力勤奮的性格。
玄曜風黯下黑眸，一時還無法自震驚的情緒調適過來。「我……我去洗澡。」他起身，沒看她一眼。
戀青急忙跟上，從身後緊緊抱住他，好似不這麼做，她就會失去他……
「如果你不高興，可以罵我。」她哽咽低語，淚水在眼中打轉。
玄曜風攏緊眉心，隨後又鬆開。「我只是需要時間接受事實、調整心態。」他據實以告。
因為他不擅、也不會編織華麗動聽的謊言及安慰言詞討好對方，這樣的個性讓他吃了不少虧，但他從來沒想過要改變。
「你不生我的氣？」戀青內心是歡喜的，可淚水卻在臉上恣意奔流，因為激動、也因為感動。
「有一點。」玄曜風索性承認，低沉緩慢地道：「說完全不在意是騙人的。」
被蒙在鼓裡、後知後覺的感覺總是不好受，他不是聖人，當然還是會介意。
戀青心猛地一揪。
「對不起……」她難過又自責，氣惱自己的任性傷害了他。
「我沒那麼脆弱、不堪一擊。」他俊朗的臉孔沒有表情，和他複雜的心情呈現反差。「戀青，我只是想洗個澡而已。」
「嗯……」她遲疑片刻，終於鬆開雙臂，往後退了兩步。
當浴室門板落合的剎那，戀青打從心底害怕他也一併將她摒除在心房之外，讓她不得其門而入。
強烈的不安像條巨蟒緊勒住她的心，幾乎令她窒息。
她勢必得做些什麼，彌補她所造成的嫌隙，讓他知道，無論她的身分為何，都不會改變愛他的心意……
而又有什麼方法，足以傳達她的火熱的愛意與真心？
戀青杵在原地，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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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過後，戀青穿著浴袍步出浴室，走到玄曜風面前。
他抬頭，對上她晶燦的美眸，剛出浴的她脂粉未施，微濕的發自然垂散著，散發一股誘人香氣，純真且性感。
意識到她的不同，他突然感到不自在，忙不迭別開視線，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我去睡沙發。」
床很大，就算睡上兩個大漢也不成問題，不過他實在很難若無其事的與她同床共眠，光用想的，他就開始浮躁……
玄曜風拎著軟蓬蓬的羽毛枕，倉促的欲轉移陣地。
戀青潤了潤因緊張而乾澀的喉嚨，在對自己心理建設后赧然開口。「抱我。」
他愣了好幾秒才意會過來，然後僵化成一座雕像。
「曜風……」她豁出去了。「抱我。」
理智上，他應該聽若罔聞，抱著枕頭去窩沙發，可是他的雙腳恍若生了根，不肯移動。
戀青又重複了一遍，並緩緩靠近他身後。
察覺到她貼近的嬌軀，打亂了玄曜風的心跳與呼吸，理性與情感相互拔河，嚴重干擾他的思緒。
打從堅持要一間雙人房起，戀青便有了這樣的打算，她坦承身分后，兩人之間倏地降至冰點的氣氛，則促使她拋開矜持、勇敢啟齒——
她深愛他，願意把一切交付給他。
「你剛剛酒喝太多，醉了？」玄曜風力圖鎮定，盡量忽視背後的香馥嬌軀。
「我很清醒。」戀青近乎呢喃。「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喉結滾動了下，極力壓抑著被她挑起的衝動。「……」他想篤定的拒絕她，卻發不出聲音。
「我愛你。」她伏在他的寬背上，傾吐滿腔愛戀。
玄曜風倒抽一口氣，震撼不已，也被她的告白徹底點燃熊熊愛火，殘存的理智完全崩解，不過，他卻仍按兵不動。
直到戀青隔著Ｔ恤親吻他的背，他終於宣告失控，旋身低頭狠狠地吻住她的粉嫩芳唇，而她也給予熱切的回應。
火熱的四唇相貼，熱情忘我的索求著對方，在情海中沉淪，心裡眼裡都只有彼此的存在。
玄曜風早已顧不得雙方身分的差距，在她誘人的芳唇上，烙下專屬他的印記。
「曜風……」戀青閉上美眸，牢牢攀附著他。
即便曉得這是她的初體驗，但玄曜風已經停不下來。
「我愛你……曜風，我愛你……我愛你……」戀青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耳邊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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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青枕在他胸前，聆聽著他急速的心跳、眷戀著他的氣息，心中洋溢滿滿的幸福和滿足。
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著愛他、愛他、愛他。
在沉沉睡去前，她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跟心愛的人身心合一的滋味是如此美好，更勝她的想像。
「我愛你……」戀青帶著微笑，甜蜜入夢。
凝視著她的嫣紅臉蛋，玄曜風揚起嘴角，為之著迷。
為了她，他必須更努力向上，早日成為一個足以與她匹配的男人。
「我也愛你。」他喑啞的嗓音透著無限寵溺，說著二十幾年來頭一次對女人說出口的字眼。
他在她身邊躺下，精壯的手臂圈住她的腰肢，將有著曼妙曲線的女性身軀固定在懷裡，卻發現才熄滅的渴望又蠢蠢欲動……
逼不得已，玄曜風只好翻身下床，衝到浴室沖澡，平復激烈的生理反應。
就這樣，來來回回好幾趟，終於在累極的情況下，他才得以在珍愛的女人身畔一覺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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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能儘快出人頭地，玄曜風比以往還要積極賣力，一天當兩天用，絲毫不引以為苦。
他相信，只要有所付出，必定有所回報。
尤其當他得知女友的父親、享譽商場的名人蘇建武非常反對他們交往，更激起他的鬥志，發誓有朝一日絕對會讓對方另眼相待。
前天，他接獲來自著名跨國集團旗下、甫在台灣成立不久的時尚娛樂公司面試通過的好消息，令他振奮不已。
今天是第一天正式上班的日子，玄曜風起了個大早，穿上特地買的西裝及嶄新的皮鞋，站在鏡子前做最後確認，確定一切無誤后，他懷著興奮期待的心情前往公司，展開人生的新階段。
半天下來，他的工作沒停過，不過他卻樂在其中，十分享受忙碌的滋味。
或許他天生就是勞碌命吧！才會一刻都閑不下來。玄曜風在心裡自嘲的想。
「喂！新人，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幾名同部門的男同事熱心的邀請。
玄曜風笑了笑、搖搖頭婉拒道：「我還有資料沒打完，謝謝各位的好意。」
「這麼拚命做什麼？中午趕工可不算加班費喔！」戴著方框眼鏡的男人頗不以為然。
玄曜風仍只是陪笑，沒多說什麼。
畢竟客套話他不太拿手，深怕自己說話不得體，因此得罪對方，還是少說為妙。
見他沒有同行的意思，幾位男同事也不勉強，相偕離開。
曜風再度埋首投入工作，專心處理手邊的資料。
他必須早點摸熟工作流程，才能有更多時間學習新事物，也就可能比別人多一分成功的機會。
偌大辦公室內，職員們都外出或到大樓餐廳用餐，只剩下他快速敲打鍵盤所發出的聲響與他作伴。
驀地，一陣急促的腳步由遠而近，來者在發現他的存在後欣喜的大叫一聲，以最快的速度衝到他身旁。
曜風被過於靠近的陌生男性臉孔嚇了一跳，連忙往後仰，與他保持距離。
「還挺帥的。」男人的讚美很直接，隨後命令道：「站起來讓我看看。」
曜風一頭霧水，當然沒有照做。
「快一點，時間緊迫！」男人索性動手扯住他的衣襟，將他「拎」起來。「你多高？」他問，並來回打量著。
「大概一七八左右……」曜風吶吶的回答。這數據是他去年年初測量的，經過一年多，身高不曉得有沒有長進。
「我看不止。」男人露出滿意的神情。「就你吧！」
曜風臉上寫滿問號。「什麼意思？」
「待會再解釋，跟我走。」男人態度強勢，不容分說的強迫他往外走。
「等一下……」曜風嚷嚷著，倒沒有太激烈的反抗。
進了電梯，那個身分不明的男人按下十五樓的按鈕，曜風清楚那是時尚部門的重地。
那裡經常聚集許多國際知名設計師、造型師、模特兒等等時尚名流，但那跟他的工作性質八竿子打不著。
「你是不是找錯人了？」他憨直的問：「我是業務部的……」
不等他說完，男人便不耐煩的打斷。「什麼部門都沒關係，重點是你長得帥、身材也不錯。」
這樣的說法並不具任何說明效果，玄曜風依舊無法意會。
很快地，他們抵達十五樓，男人率先步出電梯前，頭也不回的催促。「動作快一點！沒多少時間了。」
疑惑歸疑惑，曜風還是尾隨其後。
「我把人帶來了，快點！」男人對著忙成一團的男女下指令。
「是，總監。」應聲的是一名個子嬌小的年輕女孩。
個子小雖小，倒挺有力氣。她一把拉著高了他二十公分的玄曜風，朝置衣間移動。
她取出第一套衣服，接著吩咐他：「快點換上。」
這裡的人都習慣命令別人？曜風皺起眉，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不要太差。「從頭到尾，我都搞不清楚怎麼回事。」
「總監沒告訴你？」小個子女孩覷了他一眼，瞧他一臉茫然，接續道：「幫忙拍一下最新一季的服裝目錄。」
他不確定是他們搞錯，還是自己聽錯。
「我是業務部的菜鳥，不是模特兒。」他表明身分，覺得有些無厘頭。
不料，她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果然又是從業務部抓來的。」
玄曜風非但沒解開困惑，反而陷入另一團疑雲。「果然又是？」
「能進入咱們公司業務部，外型都是經過刻意挑選的，不是帥哥就是美女。」她簡單的說明。
出資老闆認為業務代表公司的門面，出色的長相能夠給客戶最佳的第一印象，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所以若臨時缺模特兒，都會挑業務部的員工下手。
玄曜風急忙推卻。「我不適合……」
上班第一天就讓他遇上這種怪事，他無法接受。
「就只是穿新衣服拍照而已，沒什麼適不適合的。」女孩淡然的口吻，像是吃飯喝水那樣容易。「你應該不會想要我幫你換吧？」
干這行的，男女模特兒的裸體看得多了，她一點也不介意。
「不用了……」說完，玄曜風才驚覺自己完全被牽著鼻子走。
他知道不擅表達的自己，永遠不是當模特兒的那塊料。
算了，就當日行一善，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只怕他們到時嫌他面無表情，越幫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