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那好,」柳長月摸摸小闕散著還未綁起的柔軟髮絲說道:「先讓他們上小船離開這島,到大船時,穿黑衣服的全都不許上船,強欲上船者,斷其雙手,再推入海里。」
「是。」蘇笛恭敬告退之後,又一陣旋風似地跑遠,要立刻去執行主上交代他的任務了。
小闕疑惑,先是問道:「為什麼穿黑衣服的不許上船啊?」然後又好奇地問:「蓬萊鎮外的漩渦礁石不是已經無法控制,怎麼蘇笛說小船依你的方法盲避開漩渦上岸了啊!」
柳長月淡淡地道:「許凌同他手下那些黑衣人一再傷你,我沒有必要救他們。至於漩渦與礁石,我看了當初記載須臾海陣布陣之法的典籍,知道這陣法原來竟有兩個陣眼,且海中陣眼隱蔽,不會受蓬萊島爆發所影響,就讓蘇笛帶人從那處上來了。」
小闕不禁嘆道:「柳大哥你好厲害,什麼都曉得……」
柳長月牽著小闕的手,一步一步往島外走去。和其他人背著一堆身家財產又攜家帶口地慌張逃命不一樣,縱使天晃得厲害,地搖到裂開,柳長月還是一臉的平淡無謂,就像只是來這蓬萊島上玩夠了,要啟程回家一般尋常。
越走越靠近沙灘,小闕回頭望去,只見許多老弱婦孺遠遠落在後頭,而一些年輕人則跑得飛快,搭了船也不管船滿了沒,就立刻搖槳要離開。
遠方的蓮萊山像被點了火的巨大火把,噴發的岩漿彷佛要蓋滿整座島似地往四方流下,落塵將每個人都蓋成了泥灰人,灼熱的空氣也幾乎令人無法呼吸。
又一陣天搖地動后,火山開始噴出燒紅的石頭。大的噴不遠,就落在鎮上或鎮外,小的則像流星一樣掉得到處都是,還有一些砸在鎮民身上,瞬間衣衫就燒了起來,而旁邊的同族則趕緊忙著替其滅火。
小闕沒看過這種場面,這簡直像是逃難似的,前頭小船一直不斷划走,後頭的老人家則拚死拚活地跑著想要跟上船。
小闕左看右看,看到了正在岸邊的蘇笛。他朝蘇笛喊了聲:「小笛子,讓人坐滿了船再讓它走,否則晚來的人要沒船可坐了!」
蘇笛原本不在意這些人死活的,但聽見了小闕的話,又朝柳長月看去,柳長月微微點了個頭,蘇笛才讓幾名手下將船拉住,稍緩了小船出海的動作。
小闕這時看了柳長月一眼,說道:「我去幫忙!」接著就抽出柳大閣主死死握著的手,朝著最後那批行動不便的老人家跑去。
柳閣主突然手裡空空,剛剛還在的溫度突然消失了,雙眼一黯,對蓬萊鎮這些打亂人家親親蜜蜜的傢伙們又記恨上幾分。
然而,小闕一邊往後頭跑,一邊大喊著朝岸邊的蘇笛發號施令。
柳長月見小闕扛著兩個年紀大約八、九十歲的老人家,背上還背著一個小娃娃從遠處跑回了岸邊,將人交給蘇笛安置后照這模樣又來來回回數十趟,心裡竟覺得原來這孩子還真是有些能耐的感嘆。
卯星被許荷護著上了小船,當小闕稍微放心了,又發覺那跑在人群最後面的是褔婆婆和她的陪嫁丫鬟翠婆婆,便緊張地再往那頭趕。
老人家雖然是老人家,但畢竟還是女的。
小闕想扛卻被翠婆婆嚴厲的拒絕了,但瞧熔岩已經在後頭追著,幾乎要燒到腳下來了。小闕牛脾氣一來就抓住兩個老婆婆的腰帶,一手提一個,只碰腰帶,懸空而跑,然而就這麼一路猛跑,還真在熔岩未到之前跑到了岸邊。
天降火石不斷,偶有岩石拋進了海里,水遇著火「嗤嗤」作響;有顆直接砸進了正往外滑的小船上,那艘船頓時碎裂開來,船上的人只能小心翼翼地繞開漩渦到別艘船上去。
小闕看著天上帶著火焰四處亂噴的石頭直皺眉,直到他們那艘船也都安置好了,他才幫忙把船推進水裡,準備離開。
誰知就在這時,蘇笛大喊了一聲:「小心!」
小闕猛地轉身,見一顆燃著火的大石頭朝他飛了過來,他立刻轉身一個側踢,將石頭踢了出去。哪想得到竟然這麼剛好,踢到了許凌那艘船里,許凌怒吼了一聲,迅速用劍將石頭撃回海中,否則只剎那間,那艘船就得變成火燒船了。
小闕聳了聳肩,朝許凌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小闕!」這時柳長月急急喊了一聲。
「什麼事?」小闕以為柳長月在叫自己,於是立刻回頭往柳長月的方向看去。
哪知卻只看到柳長月驚恐的神情,接著後腦勺像是被石頭用力砸中一樣,一陣劇痛讓他站不穩腳,直接栽進船裡頭。
這一痛又一摔,兩回都猛撞了頭,小闕接著只覺得眼前一黑,聽見不知誰的聲音喊道:「滅了火、快滅了火!」
而後又聽見誰焦急怒吼了聲:「他們誰都不許動他!」
然後,他就失去了意識,什麼也不知道了。
小闕聽見一堆嘈雜的人聲在他耳邊不斷響著,他的腦袋痛得不得了,只要晃一下就疼,但偏偏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躺的地方一直在晃,晃得他痛得想吐,於是爬起來第一件事不是先叫頭疼,而是側著身子往前把腦袋一伸,哇拉拉地就吐了一些水出來。
柳長月見到小闕一醒就吐,臉色糟得不得了。他把小闕拉回來,讓小闕的頭繼續枕在他腿上,接著有人立刻上前清理掉那些穢物,又有人端了些水來要讓小闕喝。
茶盞遞到小闕嘴邊時,小闕移了一下,他不想喝。
柳長月接過蘇笛手中的茶,輕聲說道:「張開嘴喝點水,淡淡嘴裡的味道。」
接著也不管小闕的意願,就把他的嘴巴輕輕撬開,然後讓水慢慢流了進去。
小闕含住那口水也不吞下,就只皺著眉頭不放,雙眼緊閉著,連話都不想說。
接著卯星說話了:「那些人傷了小闕,我也嚴厲懲戒過了,七十幾條性命看在柳閣主眼裡雖不算什麼,但之於蓬萊鎮而言,失去那些人,已是折損三分之一的族人了!」
蘇笛應道:「這些船都是我們捎來的,想救誰不救誰是我們的事。我聽說了,你們差點害死我家主上與小公子,而且還傷了小公子兩次,兩百一十幾個只死七十個,你算賺的了!」
好不容易拚死拚活才爬上船來的許凌這時渾身濕透,一把劍插在甲板上,怒道:「姓柳的,你別欺人太甚!」
「最該死的人就是你,」柳長月這時臉色慢慢變了。「倘若你再敢說一句,所有船上的蓬萊鎮人,包括你們鎮主,本座全丟下海去!」
許凌瞪大雙眼怒視柳長月。
但柳長月散發出來的冰冷氣息與濃濃的殺意讓許凌不敢輕舉妄動。
此時福婆婆開口了:「許凌你給我閉嘴,你這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
之後福婆婆對著柳長月和藹一笑,說道:「老身教導無方,讓小輩一再犯錯,柳閣主您看笑話了。」
柳長月沒理福婆婆,因為這時,小闕悶哼了幾聲,從他腿上爬起來了。
小闕把含在嘴裡的水慢慢吞進肚子里,坐直后睜開雙眼,只見眼前八個男的有老有少一直看著他,中間則坐著兩個老人家,和一個坐輪椅的女子。
之後他因為腦袋的抽痛而搗住後腦勺,隨即耳邊一陣聲音傳來:「太疼的話就再睡會。」跟著一粒聞起來清涼的藥丸塞進了他的嘴裡,然後他又被灌了一些水,把那藥丸咽了下去。
小闕眼神有些獃滯,他先看著那叫他睡覺的紫衣男人,又看著遞水過來的少年,眼睛緩緩眨了兩下,開口道:「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話一出,卯星和柳長月立即覺得不對,他們是這段時間與小闕相處最久的人,自然也能察覺小闕此時此刻話中顯露的生疏。
卯星看向柳長月,說道:「小闕之前是為了救我才撞傷頭失去記憶。方才又被火山噴出的岩石擊中腦袋,跟著又重重撞上船板……他這是又失憶了……還是……」恢復以前的記憶而忘了這些日子的事情了。
柳長月一顆心提得老高,雖然臉上不顯山不露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現下他慌得手都要顫了。若是小闕真的恢復記憶……那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讓這孩子接受自己的一切,不就付諸流水了嗎?
在驚嚇之下,柳大閣主還是裝得態若自然問道:「怎麼了?小闕你不記得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小闕……?」小闕有些遲鈍地念著自己的名字。
柳大閣主深吸了一口氣,帶著蘇笛看起來已經有些抽搐的微笑說道:「方才蓬萊島上的火山噴發了,我們撤退時你被天降火石給砸中了腦袋,再一頭撞到船板上。連撞了兩次,該不會把柳大哥都給撞到不記得了吧?」
卯星也連忙問:「小闕,還記得姊姊不?」
福婆婆也道:「乖孩子,我是福婆婆啊,記得嗎?」
福婆婆的丫鬟更是著急問道:「怎麼好好一個孩子給撞傻了?孩子你記得不記得,我是翠婆婆啊!」
許凌這時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他的雙胞胎妹妹許荷看不過去,一肘子過去,剛好擊中她混帳哥哥的下肋。
那一痛,痛得許凌哼了一聲,雙手環胸彎下腰去。
許凌的聲音與一身黑衣引得小闕的注意,他先是看著許凌,然後離開柳長月的身邊,低下頭去看許凌的臉,跟著小闕的腦袋中就突然好像有座鐘被重重撞擊,發出嗡嗡嗡的聲響一般,大而有力的鐘聲回蕩在他耳朵里腦袋裡,接著一陣劇痛閃過,他立即跳開許凌身旁,喊道:
「我記得你!恩將仇報、恩將仇報、恩將仇報的人!」
小闕連喊了三次恩將仇報之後,跑回了柳長月身邊。他拉著柳長月的衣袖,指著許凌說:
「我在天璧山莊救了他、還有她、還有一個坐輪椅的哥哥,結果他和一堆穿黑衣服的人拿劍殺我,然後我差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