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柳長月腳尖著地站穩后繞了繞手腕,活絡了一下筋骨。因為被吊的時間過久,鐵鏈在他手上留下了青色的瘀痕,這時他想到小闕之前說了他沒武功不堪人打的事情,這般受辱,心裡奇怪的也沒怎麼生氣,就單單隻是想著小闕怎麼能這麼笨,竟用蠻力掙脫鐵鏈,還替他擋下烙鐵。
那孩子的性子到底是隨了誰啊?居然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小闕性子沖,一下子就和為首的黃牙男子老黃還有他的那些屬下打了出去。
當柳長月悠晃晃地從地牢里走到外頭,溫和的陽光與新鮮的青草香撲鼻而來時,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將目光放到正在打鬥的小闕身上。
柳長月雖然失了武功,但三十多年的武學造詣放在那裡可不單是好看的。
他光憑聽小闕的赤焰劍與那些黑衣人兵器相交的聲音,心情就好了許多。
那些黑衣人武藝雖強,但顯然因為從未與外人對仗過,加上小闕本身武功就不容小覷,當初連他清明閣的高手天痴都不是小闕對手了,這些個人合起來也不過只堪讓這孩子練練手罷了。
原本圍攻小闕的一共有七、八個黑衣人,後來有人一見打不過就立刻去報了信,接著來了十幾人。跟著那十幾二十人還是打不過小闕,所有兵器招呼過去,遇上小闕那柄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赤焰劍,「鏗鏗鏘鏘」地就斷了數十截,見到如此,又有人焦急地跑去搬救兵。
十個二十個人那還好,小闕應付得來,但當對手人數一直不斷增加,小闕又不肯下狠手,到了牢房外的綠地圍滿了人,柳長月靠在樹邊一個一個慢慢數,數到超過了五十人後,冷笑了一聲:「蟻多咬死象,你這般打法,等整個蓬萊鎮的人都來了,不用打,壓都壓死你了!」
小闕喘了一口氣,他的確也打累了。蓬萊鎮的人一直來,都不待讓人休息的。加以他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被烙鐵弄傷的手握劍都有點抖了,只得在打鬥間隙,朝柳長月投去求救的眼神。
柳長月淡淡說道:「對別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他們下手要致你於死地,你留他們性命做甚?」
「啊啊?」小闕不懂。
「全都殺了,」柳長月道:「省事。」
柳長月那話說得是輕輕淡淡,臉上也一派淡然,但不知為什麼圍攻小闕的黑衣人們就是感覺到殺意從柳長月那邊散了出來。幽幽的、淺淺的,寒滲入骨的切實殺意。
「不行、不能殺人!」小闕抬手抹掉額頭上不停滴下來的汗,喘呼呼地回道。
柳長月對小闕的回答也不以為意,只是淺淺一笑,說道:「那你就繼續喘吧!」
小闕回首努力奮戰,他對仗經驗雖比在場的黑衣人多,但其實也只是個初出江湖的雛,碰上情況除了硬扛,也不會使些什麼伎倆。
於是他就真的一邊喘一邊打,打完了這頭那頭又來人,再繼續一邊打一邊喘,而且在打與喘的中間還不時朝柳長月拋眼神,心想著這個柳大哥不知道還能不能想出別的方法幫幫他!
柳長月原本是想讓小闕吃吃苦頭,好以後能夠讓他聽話些的。但看著小闕擋人幾刀就看他幾眼,而且那眼神可憐兮兮的,沒多久自己居然竟見不得這樣的情形,心軟了下來,說道:「既然不想殺,那就全點穴吧!用內力灌入他們的昏睡穴,叫他們全都歇下,但要歇足十二個時辰,一刻都不能少。」這也是柳長月對這些黑衣人變相的懲戒。
小闕頓時眼睛大放光彩,「登」地一下兩眼全都亮了。他就知道柳長月有辦法,所以立即照柳長月所說,收起了劍,以指代劍,放出內力凝成的劍氣,身影迅速移動在一群又一群的黑衣人中,專挑對方的昏睡穴下手。
小闕穿著一身白,那亮眼的白色在一堆黑衣中顯得十分奪目,再加以得到了解決之法,跑來竄去間臉上帶著大大的笑容,那身影、那神情,簡直燦爛到令柳長月離不開眼。
只是,在柳長月看見小闕腰間和胸口染著的鮮血時,眼神再度黯了黯。
這筆帳,鐵定要向蓬萊鎮討回來。
不討回來,他就不叫柳長月。
當小闕把地牢外將近七十多個大男人收拾乾淨時,另一頭傳來沸沸揚揚的聲音。他抬頭一瞧,才發現原來是好幾個人推著輪椅,快速帶卯星過來了。
小闕高興地舉起手,原本正要搖,嘴巴張大,想喊聲:「哥哥……」
可這時柳長月卻更早一步走到他身旁,聲音冰冷冷地說:「不喘了?」
小闕胸口仍劇烈起伏著,聽見柳長月的聲音,下意識便立即回答道:「還有點。」答完后又猛喘了幾口氣。
柳長月接著道:「帕子呢?」
「啊啊?」小闕立刻低頭找蘇笛放在他身上的帕子。東摸摸西摸摸,最後終於在腰帶中發現了那條幹凈的小白帕子。
小闕以為柳長月要用,馬上就遞到了柳長月面前。
柳長月說道:「滿頭大汗,自己擦乾淨。」
「咦?噢!」小闕愣了一下,覺得柳長月好像在生氣,但下一刻就聽著柳長月的話拿帕子把額頭上和臉上的汗水全擦乾,然後乖乖地看著柳長月,歪著頭等待他下一個吩咐。
見小闕的心與目光全放在自己身上,柳長月這才高興了。
那邊卯星也來到了他們面前,面對著滿地僵硬地倒在地上有些還直接吃土的屬下們,再見著小闕和柳長月身上的血跡,卯星一臉的歉然。
「哥……」小闕很高興再次見到卯星,但當他想和卯星說話時,柳長月卻突然說了句:
「閉嘴!」
小闕看著柳長月眨了眨眼,然後似乎察覺有什麼不同以往的感覺在自己這頭與卯星那頭暗潮洶湧地流動著,只得應了聲「噢……」乖乖閉了嘴。
卯星的眼神直接從小闕身上移到了柳長月臉上,歉然說道:「柳閣主……」
柳長月冷笑道:「蓬萊鎮主對自己收養的義弟可真是疼愛有加啊!一開始先是五行八卦陣伺候,接著沒死又被吊在牢房裡捱鞭子,鞭子沒捱完又讓人烙烙鐵。你這當哥哥的的確好,原來就這般要弟弟性命的嗎?」
「一切都是誤會!」卯星馬上說道:「下人傷了你們的事我會隨即處理,給你們一個交代,至於島外的五行八卦陣則是意外,我絕對沒有傷小九的心……」
卯星還想解釋,柳長月卻伸出手,止了卯星的話。
柳長月道:「鎮主想必已經見到他這身傷,本座不想與你多說,現下立即收拾個客房與我們,我要為他上藥。」
「柳閣主!」卯星著急地看了小闕幾眼,想先和小闕說話,然而柳長月卻像這裡的主人一樣,一把捉住小闕的手,直接就往前走去,不再理會卯星。
卯星嘆了口氣,因為原本就是自己有錯在先,回來之後忙著島上事務忘了小闕可能接著就來到蓬萊島,才誤傷了他們兩人。卯星朝後說道:「立即收拾兩間最好的客房出來,招待兩位貴客,並送上上等金創葯過去,外用內服皆要,再撥十個靈巧的婢女們過去,絕對得好生伺候。」
小闕被柳長月拉離開時,連連回首幾次看向他的卯星哥哥。
待卯星眼神追上他時,小闕立即眨了眨眼,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表示自己對方才的事情一點都不在意。卯星這才回以安慰的微笑,他就知道這個弟弟是不同的。
只是,待小闕與柳長月兩人被他吩咐的婢女們帶離開,卯星看著牢房外倒了一整片的牢房守衛與鎮上侍衛們,不免頭痛起來。
許荷過去探了一下,回頭對卯星說道:「主子,只是被點穴。」
卯星道:「解開他們的穴道。」
許荷試了幾次,而後對卯星搖頭。「這點穴手法灌入真氣且又落得刁鑽,實非尋常人能解得。」
卯星苦惱。
這些人幾乎就是鎮上所有壯丁了,小闕的武功他也是見識過的。他要教訓這些人,想讓他們僵多久就會僵多久,加上柳長月必定也說了些什麼……
卯星頭痛不已。這些昏了的人如果不搬回去,也不知猴年馬月才醒得過來;可要搬回去,找誰來搬?總不能叫鎮上的老弱婦孺來扛吧……
卯星讓人安排的的確是最上等的客房,光是一進到院子里,看見錯落有致的碧竹林,再沿著青磚步道往內走,來到廂房前,推開上好古檀雕花的門,踏進房裡,就迎來了一室馨香。
整個院落包括廂房內的擺設皆古樸雅緻,小闕摸了一把床邊天藍色的絲簾,感覺冰涼柔順好好摸,就覺得這真是個好地方。
隨身伺候的婢女有四人,外頭還站著六人,她們的容貌雖稱不上國色天香,但儀態氣質皆為上等,更在柳長月沒開口之前,就讓僕人將澡盆注入熱水,又在托盤中放上乾淨的白布、剪子、外敷與內服的金創葯還有兩套乾淨且質料上乘的衣衫,細心得讓小闕好生驚訝。
柳長月揮了一下手,語氣不好地道:「退下!」
那四名女子福了福身,溫順地退了下去。離開前還將檀木門輕輕關好沒發出半點聲響,看得出來是調教好的婢女。
小闕還在看著室內擺設。他對一個青銅色的貔貅挺是好奇,還拿起來把玩了一下。然青銅貔貅頗重,小闕一拿就「咦」了一聲,再看這東西眼睛上頭鑲著的是兩顆大如豆子,與青銅一模一樣顏色的寶石,又見這東西張著嘴,拿著它搖了搖,發覺肚子里出了些聲響,將一手拿住往另一手上倒,掉出來的居然是些五顏六色的寶石,顏色漂亮得很,讓他看著就好喜歡。
柳長月瞧了小闕一眼,怒道:「傷口依舊在流血,還在那裡玩!不趕快過來上藥,想死是不?」
小闕抖了一下,立刻就把寶石全塞回貔貅的嘴巴里,朝木架擺回去之後,趕緊來至柳長月面前。
「衣帶解了,上衣也脫了。」柳長月面無表情地道。
「噢。」小闕依言把衣帶和上衣都脫了。正當他想著脫下的衣衫該放哪裡時,柳長月說道:「破衣服扔地上,莫非你還想洗乾淨了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