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綠林小屋旁,官朝海與小阮圍著石桌,竊竊私語討論著顧暖香這位新奶奶。
「所以說,我師父──你奶奶,就搬進來和爺爺同住了?」
「是啊,那天爺爺帶了奶奶回來,兩個人渾身濕透了,奶奶好像病了動不了,也不能說話,一見到我,卻氣得眼珠子都突出來了,好嚇人。」
小阮一邊吃著烤鵝腿,一邊心有餘悸的說著。
「爺爺急忙將她抱進房裡,叫我乖乖吃飯睡覺,千叮萬囑無論夜裡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跑來開門偷看。」
「結果發生什麼事了?」
「爺爺不知道和奶奶說了些什麼,接著房裡就一陣碰碰亂響,整晚上都聽得到扔椅子摔桌子的聲音,還有花盆酒瓶給砸碎的聲音──奶奶一直在罵人,吼得我嚇死了,真怕爺爺被奶奶給殺了。」
「不會的。」官朝海虛弱笑道。「他們畢竟是夫妻嘛……那後來呢?」
「後來隔天一早,爺爺和奶奶就出來了。爺爺鼻青臉腫的,笑嘻嘻說他去作早飯;奶奶看起來心情也好多了,和我坐一起,問我幾歲、問爺爺這些年怎麼過日子的。」
「看來真的和好了。」官朝海鬆了口氣。「真不知道老公子怎麼哄得我師父原諒他的……」
「你們大人一下子喜歡一下子不喜歡,明明喜歡又裝作不喜歡,不然就是明明說喜歡這一個,轉眼又說喜歡那一個,真是難懂又麻煩──你跟爹也一樣。」
「我們哪有。」官朝海瞪著小阮。「我從頭到尾就喜歡你爹一個,至於你爹他──他呀,應該也是吧。」
小阮哼了聲,又繼續吃著鵝腿,一會兒又偷瞄官朝海一眼,似乎若有所思。
「官姐……呃,該叫娘。」
小阮將鵝腿放下,擦了擦手,挨到官朝海身邊。
「有個秘密,爺爺說不能跟你講,說是為了你們夫妻感情好。不過爺爺忘記自己以前說過,夫妻感情要好就不能有秘密不告訴對方-我怕你跟爹感情不好,所以我決定偷偷告訴你。不過,你不能說是我說的。」
官朝海愣了愣,不知道沐溫川藏了個什麼秘密不能讓她知道。她連他是桂花賊都知道了,還能有什麼秘密?
「是什麼事呢小阮?還有,不用勉強叫我娘。」官朝海苦笑。「我也還不習慣呢。」
「爹吩咐我一定要叫你娘的。」本來是叫惡婆娘……「秘密就是,其實爹最最喜歡的不是你,是一個不知名的小姐姐──」
小屋外,官朝海已經聽得整個人都呆了,屋內兩個忙著作菜的大男人不知情,還在互相炫耀自己的新婚甜蜜和破鏡重圓。
「瞧你這小子,自從娶妻后就每天一臉春風得意,早叫你該成家了吧。」
「好說好說。師父自從有師娘陪伴以後,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幾十歲,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沐溫川笑道。「對了,師父,怎麼不見師娘?」
「她在後院照顧我那幾株四季香桂哪。呵呵,瞧她對它們愛不釋手,非得親自照料不可。」
沐溫川朝窗外望去,果見顧暖香站立在那叢桂樹中,一邊替桂樹修剪枝葉,一邊和身旁的鐘傅說話。
「沒想到性情剛烈的師娘恨了師父這麼多年,如今竟會和師父和好如初,師父果然有一套。」
「當然有一套啦,不然怎麼替你拐到了飛天女賊作娘子。」老公子翻動著鍋里的菜肴,嘻嘻笑道:「怎麼?朝海如今不生氣你跟咱們串通騙她了?」
「我沒有跟你們串通,」沐溫川瞪他。「你和小阮拿十日醉灌醉我們,害得她差點名節不保、害得我差點被娘逐出家門,還害我們莫名其妙成了親。要不是我馴妻有道,怕早被朝海亂棍打死在新房了,這筆帳──」
「哎呀你這逆徒,什麼這筆帳!這筆恩情才是吧?要不是師父我將錯就錯,替你製造這難得的良機,如今朝海不知成了誰的娘子勒。你瞧你師娘旁邊那個古里怪氣的小子,他可是早你一步認識朝海、喜歡朝海,近水樓台先得月,若沒有師父的妙計,你能捷足先登?」
沐溫川聞言,不禁又朝窗外望了眼,正好鍾傅也正看著他,沐溫川朝他禮貌性的微笑,鍾傅則面無表情的點了個頭,又轉過身去了。
「那人不過是朝海的半個師父、半個師兄,朝海當他哥哥一樣。」
「人家當不當朝海是妹妹可難說了。朝海人見人愛,就只有你和她宿世仇人似的一見就吵架,真是冤家──」老公子將菜肴盛了盤遞給沐溫川,忽然皺眉道:「對了,傳說那藏有元朝寶藏的木樨藏寶圖又現蹤跡了,有心搶奪的各方人馬蠢蠢欲動,江湖又要不安寧了,你和朝海最近夜裡最好減少行動,以免膛了渾水。」
「木樨藏寶圖?就是那害你被師娘誤會的──」
「沒錯,就是它!」老公子憤道:「我才不管那張尋寶圖到底能帶我找到幾座金山銀山,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跟它扯上干係!」
相同此時,後院里正整理花木的顧暖香見鍾傅始終默默不語,淡淡問道:「是為了朝海,還是為了桂花賊?」
鍾傅沉默半晌,才問:「師父,你明明說桂花賊的師父是負心人,決意與他恩斷義絕,為何如今又──」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總是複雜又多變,豈能說斷就斷。」顧暖香平靜道,折下一枝桂花遞給鍾傅。「當年是他負心也好,是我誤會也罷,他花十幾年光陰為我種出四季香桂,就只為引我與他相會。我與他之間糾糾纏纏,這緣分終究斬不斷,既然如此,何不坦然接受?」
鍾傅望著手中的桂花,聞不見它的香味,只覺胸中苦澀。
「就如我沒料到朝海會嫁給桂花賊一樣,我也沒想到師父你會和桂花賊的師父……」為何這一切都要與桂花賊有關呢?他珍惜的、他失去的……
「你與朝海之間的緣分,也不會因為她嫁人了而斷絕。你若不能看開,師父也幫不了你。」
鍾傅手中緊握著桂花,低頭沉默。他看不開,他為何要看開?要不是桂花賊橫刀奪愛,要不是桂花賊……
這日風和日麗,在離龍騰鏢局不遠處的豐悅茶樓上,一名年輕公子扶著窗欄,饒富興味的望著底下那浩浩蕩蕩準備出發的護鏢車隊,嘖嘖稱奇。
「主子,那幾幅畫如此貴重,您就讓沐王爺替您護送回京不是比較妥當嗎?」小靈子一面奉上清茶,一面說道:「托這龍騰鏢局,奴才可真不放心。」
「那就沒趣了哪,小靈子。」
青年啜著上好的香片,微笑道。
「朕出巡江南,難得有機會能和民間鏢局打交道,也算是體驗民情吧。況且是沐王爺親家介紹的鏢局,沒什麼好擔心的。」
「奴才明白了。」
小靈子見青年放下了茶碗,連忙又奉上已用銀針刺探過的甜糕。
「主子,護鏢車隊已經出發了,算算時日,咱們差不多也該回京城了吧?」
「這麼快就要回去了嗎?真可惜。此次出巡,不但尋得了失傳名畫,還遇上火燒船,蒙飛天女賊搭救,實在是有趣。」
青年越是回味越是開心,小靈子卻苦著臉笑不出來。
「主子啊,回去千萬別提火燒船和飛天女賊的事,要是讓太──老夫人知道了,奴才可擔當不起……」
「行了,真怕事。」青年愉快笑道:「一起吃甜糕吧。」
鍾博率龍騰鏢局的車隊一路向京城前進,途中行經廣平鎮,依照原定計劃,暫時在此地落腳安歇。
一行人冒雨來到了福運客棧,一進客棧,便見八九張桌於都已坐滿了人,皆作外地客打扮。鍾傅率眾人默默穿越大廳上樓,眼角餘光瞥見在座者有的目露凶光、有的鬼鬼祟祟盯著他們──皆是武林中人,皆非善類。
「鍾爺,貨品已經清點過,現下都安置在西廂房裡,我已安排了弟兄們輪流看守。」隨行護院低聲道:「屬下會特別注意樓下那群人,鍾爺你放心吧。」
鍾傅點點頭,從屬下手中接過廂房鑰匙。「一路奔波,大伙兒也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再啟程。」鍾傅交代完畢,便回房用膳。他獨身在外,備感孤寂,屋外雨聲聽來更覺凄涼。幾杯苦酒下肚,心中忽然思念起官朝海……
她與沐溫川新婚不久,此刻想必是與他如膠似漆,怎似他孤身一人……
桂花賊可好了,又有嬌妻在懷,又與師父師娘一家團聚,劫富濟貧受人景仰,武藝高超令官府也無可奈何……老天難道就這麼獨厚他一人?
鍾博越想,心中越是不平。又想到那日官朝海懇求他隱瞞沐溫川身份之時,臉上那抹溫柔……
拳頭憤怒的落在桌面,敲翻了酒杯。鍾傅也不閃躲,任由那酒水沾濕當我什麼都做了。我其實才是最無辜最倒楣的。」
顧暖香見老公子滔滔不絕,說得煞有其事,她狠狠瞪著他,卻罵不出一個字。
「青天明鑒,我老公子所言若有半句虛假,就天打雷劈,變成一具焦屍死在顧暖香面前。」老公子才說完,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卻忽然烏雲密布,轟隆之聲隱隱傳來,聽得老公子心驚膽戰。
顧暖香冷笑道:「哼,話可不要亂說,老天有眼的哪。」
「到底要怎麼樣你才相信我?你就算不信我,也看在我費盡心思、耗盡年華,就為了替你栽出這四季香桂的份上──焉得木樨四季香,三分相思七分情。如今我終於栽種出四季香桂,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
顧暖香本是鐵了心不為所動的,但她一聽見那兩句對聯,又看見眼前那束盛開的芬芳香桂,一時思緒翻攪,隱忍多年的委屈和相思之情紛紛湧上心頭,胸口一陣熱,哽咽難言了。
豆大的雨點開始落下,顧暖香還來不及被雨水澆冷她方又暖起來的心扉,老公子匆地出手點了她穴道,將動彈不得的她扛在肩上便往前跑。
官朝海與沐溫川望著這一幕,目瞪口呆,直到雨水幾乎要將他倆都淋濕了,沐溫川連忙拉著官朝海上岸避雨。
「相公,老公子他搞什麼?他要把我師父帶去哪呀?我師父還在氣頭上,會不會跟老公子殺個你死我活啊?」
「我不知道。師父他行事怪異,總讓人摸不透。但你放心,我想他不會對她怎麼樣的,他們畢竟是夫妻。」拉過蓑衣覆在官朝海身上,兩人挨緊了身子在雨中跑著,沐溫川匆地笑了。
「笑什麼?」
「方才看暖香姑娘對師父大打出手,那拳法簡直跟你對我出拳一模一樣。」
「那當然了,我師承她門下嘛,就像方才老公子拆招的手法簡直跟你如出一轍是一樣的道理──」官朝海說著,見沐溫川越笑越得意,匆地明白了。
「所以我相信師父一定很快會將暖香姑娘馴服的,到時候皆大歡喜──」
「你是想說我們師徒倆技不如人,都打不過你跟老公子吧?」官朝海蓑衣一扔,瞪著沐溫川,見他笑得實在可恨。
「承讓承讓,說了雖然傷感情,不過倒也是事實。」
「沐溫川……你想死嗎……別以為你是桂、嗝──桂花賊我就──」
「不敢不敢,娘子大人……」知道她嘴巴硬心裡軟,沐溫川利用了點氣力上的優勢,硬是將故意站得老遠的官朝海重新攬回身邊,再次替她披上蓑衣,又不要臉的利用他最有利的美色──那老是勾她魂魄的迷人笑眼,深情款款望著她。「好了別生氣,回去你教我那套拳吧,那麼快的拳法也讓我學學。」
「你──想也別想!」掙不開他,只能窩囊的任由他抱著。路人對他倆這般親昵的舉動加以注目,官朝海滿面通紅,嘴裡咕噥:「真不敢相信,我怎麼會喜歡上你這種無賴……」
第九章
綠林小屋旁,官朝海與小阮圍著石桌,竊竊私語討論著顧暖香這位新奶奶。
「所以說,我師父──你奶奶,就搬進來和爺爺同住了?」
「是啊,那天爺爺帶了奶奶回來,兩個人渾身濕透了,奶奶好像病了動不了,也不能說話,一見到我,卻氣得眼珠子都突出來了,好嚇人。」
小阮一邊吃著烤鵝腿,一邊心有餘悸的說著。
「爺爺急忙將她抱進房裡,叫我乖乖吃飯睡覺,千叮萬囑無論夜裡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跑來開門偷看。」
「結果發生什麼事了?」
「爺爺不知道和奶奶說了些什麼,接著房裡就一陣碰碰亂響,整晚上都聽得到扔椅子摔桌子的聲音,還有花盆酒瓶給砸碎的聲音──奶奶一直在罵人,吼得我嚇死了,真怕爺爺被奶奶給殺了。」
「不會的。」官朝海虛弱笑道。「他們畢竟是夫妻嘛……那後來呢?」
「後來隔天一早,爺爺和奶奶就出來了。爺爺鼻青臉腫的,笑嘻嘻說他去作早飯;奶奶看起來心情也好多了,和我坐一起,問我幾歲、問爺爺這些年怎麼過日子的。」
「看來真的和好了。」官朝海鬆了口氣。「真不知道老公子怎麼哄得我師父原諒他的……」
「你們大人一下子喜歡一下子不喜歡,明明喜歡又裝作不喜歡,不然就是明明說喜歡這一個,轉眼又說喜歡那一個,真是難懂又麻煩──你跟爹也一樣。」
「我們哪有。」官朝海瞪著小阮。「我從頭到尾就喜歡你爹一個,王於你爹他──他呀,應該也是吧。」
小阮哼了聲,又繼續吃著鵝腿,一會兒又偷瞄官朝海一眼,似乎若有所思。
「官姐……呃,該叫娘。」
小阮將鵝腿放下,擦了擦手,挨到官朝海身邊。
「有個秘密,爺爺說不能跟你講,說是為了你們夫妻感情好。不過爺爺忘記自己以前說過,夫妻感情要好就不能有秘密不告訴對方──我怕你跟爹感情不好,所以我決定偷偷告訴你。不過,你不能說是我說的。」
官朝海愣了愣,不知道沐溫川藏了個什麼秘密不能讓她知道。她連他是桂花賊都知道了,還能有什麼秘密?
「是什麼事呢小阮?還有,不用勉強叫我娘。」官朝海苦笑。「我也還不習慣呢。」
「爹吩咐我一定要叫你娘的。」本來是叫惡婆娘……「秘密就是,其實爹最最喜歡的不是你,是一個不知名的小姐姐──」
小屋外,官朝海已經聽得整個人都呆了,屋內兩個忙著作菜的大男人不知情,還在互相炫耀自己的新婚甜蜜和破鏡重圓。
「瞧你這小子,自從娶妻后就每天一臉春風得意,早叫你該成家了吧。」
「好說好說。師父自從有師娘陪伴以後,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幾十歲,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沐溫川笑道。「對了,師父,怎麼不見師娘?」
「她在後院照顧我那幾株四季香桂哪。呵呵,瞧她對它們愛不釋手,非得親自照料不可。」
沐溫川朝窗外望去,果見顧暖香站立在那叢桂樹中,一邊替桂樹修剪枝葉,一邊和身旁的鐘傅說話。
「沒想到性情剛烈的師娘恨了師父這麼多年,如今竟會和師父和好如初,師父果然有一套。」
「當然有一套啦,不然怎麼替你拐到了飛天女賊作娘子。」老公子翻動著鍋里的菜肴,嘻嘻笑道:「怎麼?朝海如今不生氣你跟咱們串通騙她了?」
「我沒有跟你們串通,」沐溫川瞪他。「你和小阮拿十日醉灌醉我們,害得她差點名節不保、害得我差點被娘逐出家門,還害我們莫名其妙成了親。要不是我馴妻有道,怕早被朝海亂棍打死在新房了,這筆帳──」
「哎呀你這逆徒,什麼這筆帳!這筆恩情才是吧?要不是師父我將錯就錯,替你製造這難得的良機,如今朝海不知成了誰的娘子勒。你瞧你師娘旁邊那個古里怪氣的小子,他可是早你一步認識朝海、喜歡朝海,近水樓台先得月,若沒有師父的妙計,你能捷足先登?」
沐溫川聞言,不禁又朝窗外望了眼,正好鍾傅也正看著他,沐溫川朝他禮貌性的微笑,鍾傅則面無表情的點了個頭,又轉過身去了。
「那人不過是朝海的半個師父、半個師兄,朝海當他哥哥一樣。」
「人家當不當朝海是妹妹可難說了。朝海人見人愛,就只有你和她宿世仇人似的一見就吵架,真是冤家──」老公子將菜肴盛了盤遞給沐溫川,忽然皺眉道:「對了,傳說那藏有元朝寶藏的木樨藏寶圖又現蹤跡了,有心搶奪的各方人馬蠢蠢欲動,江湖又要不安寧了,你和朝海最近夜裡最好減少行動,以免膛了渾水。」
「木樨藏寶圖?就是那害你被師娘誤會的──」
「沒錯,就是它!」老公子憤道:「我才不管那張尋寶圖到底能帶我找到幾座金山銀山,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跟它扯上干係!」
相同此時,後院里正整理花木的顧暖香見鍾傅始終默默不語,淡淡問道:「是為了朝海,還是為了桂花賊?」
鍾傅沉默半晌,才問:「師父,你明明說桂花賊的師父是負心人,決意與他恩斷義絕,為何如今又──」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總是複雜又多變,豈能說斷就斷。」顧暖香平靜道,折下一枝桂花遞給鍾傅。「當年是他負心也好,是我誤會也罷,他花十幾年光陰為我種出四季香桂,就只為引我與他相會。我與他之間糾糾纏纏,這緣分終究斬不斷,既然如此,何不坦然接受?」
鍾傅望著手中的桂花,聞不見它的香味,只覺胸中苦澀。
「就如我沒料到朝海會嫁給桂花賊一樣,我也沒想到師父你會和桂花賊的師父……」為何這一切都要與桂花賊有關呢?他珍惜的、他失去的……
「你與朝海之間的緣分,也不會因為她嫁人了而斷絕。你若不能看開,師父也幫不了你。」
鍾傅手中緊握著桂花,低頭沉默。他看不開,他為何要看開?要不是桂花賊橫刀奪愛,要不是桂花賊……
這日風和日麗,在離龍騰鏢局不遠處的豐悅茶樓上,一名年輕公子扶著窗欄,饒富興味的望著底下那浩浩蕩蕩準備出發的護鏢車隊,嘖嘖稱奇。
「主子,那幾幅畫如此貴重,您就讓沐王爺替您護送回京不是比較妥當嗎?」小靈子一面奉上清茶,一面說道:「托這龍騰鏢局,奴才可真不放心。」
「那就沒趣了哪,小靈子。」
青年啜著上好的香片,微笑道。
「朕出巡江南,難得有機會能和民間鏢局打交道,也算是體驗民情吧。況且是沐王爺親家介紹的鏢局,沒什麼好擔心的。」
「奴才明白了。」了衣袖,此刻的他心中只有忌恨!
桂花賊,不會永遠那麼好運氣的……他本想著師父的話,為了朝海著想,不願為難沐溫川,但老天如此不公,他又何必心軟?就讓他鐘傅來教訓他吧。就算讓朝海傷心,他也不管了。
鍾傅起身從行囊里掏出了一隻木盒,一打開,便聞見一股幽幽清香──正是那日他從老公子的花圃裡帶回的四季香桂。
這獨一無二、只有桂花賊才擁有的奇香……
三更時分,西廂房裡飄進一縷白煙,負責看守的兩個鏢師還來不及反應,便暈倒在地。
西廂房是靠著牆的,隔壁只有一間房,正是鍾傅住宿的房間,如此安排再安全不過,只是沒有人會想到,用迷煙將鏢師迷昏的,就是鍾傅。
房內已無動靜,鍾傅悄悄從窗外翻身入屋。他打開了層層上鎖的木箱,撿了幾卷畫軸收進背囊,又將那裝了四季香桂的木盒打開,開始將桂花辦四布在這房中,不一會兒,整間屋子便盈滿了桂花香氣.
緊接著,鍾傅從胸前掏出一封未署名的信,將它置於桌上。鍾傅凝望著那封信許久,彷彿終於下了最大決心,轉身準備離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鍾傅轉身之際,匆覺一陣勁風從他頸邊劃過,鍾傅側身要躲、卻中了另一邊射過來的飛鏢。
鍾傅捂住肩傷倒下,看見門口黑壓壓站了五個人,青一色黑衣裝扮,其中四個男子慘白的面容上畫著五彩斑斕的花紋,他們個個眼窩凹陷、面頰消瘦,彷彿鬼魅般令人見之發寒。唯一一個女子卻是楊柳身、水蛇腰,即使已有些年紀,仍看得出她臉似桃花、眼如新月,眉目間盡帶著股妖媚的笑。
那女子朝鐘傅走來,彎下身將他身上的背囊奪走。鍾傅想阻止她,卻發現自己頭昏腦脹、嘴唇發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連手腳也逐漸喪失感覺,使不出力。他低頭望向肩上,果見傷處皮膚已開始發黑。「有毒……」
「大哥,木樨藏寶圖果然在這兒。」那女子將一卷畫軸交給了其中一間男人,其餘的全扔在地上不屑一顧。
「好,這次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哈哈哈哈!」
「大哥,藏寶圖差點被這小子搶先一步偷走,不如讓我殺了他──」
「欸,這小子中了二弟的奪命鏢,等到明早有人發現他的時候他早就已毒發身亡了,三弟何須多此一舉。」
「就是說呢,二哥。五妹近來學佛,知道少殺一人就少造點孽,既然三哥已經動手了,二哥你就少造孽吧。」女子咯咯笑起來,那笑聲聽在鍾傅耳中,竟覺有如惡鬼奸笑般恐怖。
「大哥你看,桌上放了一封信──四弟你識字,快說這信里寫些什麼?」
那被稱作四弟的男人看了信,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念道:「身藏錦袍人不識,夜行屋檐人人知。欲尋四季桂花香,嘉興敦親王府、秀水綠林小屋,恭候客臨。」
「哈哈哈哈!原來這小子想栽贓給桂花賊?難怪我一進屋便聞見一股香味兒,原來是他故意散布的桂花香。哈哈哈,真是妙極、妙極!」
「大哥,看來這小子和桂花賊頗有干係,不但深知他底細,還跟他有著深仇大恨呢,竟這麼陷害他。」那女子在鍾傅身旁蹲下,身手撫摸他的面頰笑道:「可憐的公子,這麼想陷害桂花賊,肯定是和他搶姑娘搶輸了。」
那女子身上有一股濃重香氣,像是青樓女子身上的脂粉味,鍾傅想躲卻躲不開,只能任由那女子輕佻的撫弄他的臉。
「好!既然這小子千辛萬苦布了局要陷害桂花賊,咱們也別妨礙他。小子,木樨藏寶圖本大爺替你拿走了,就讓桂花賊當咱們的替死鬼吧!」
他們五人笑得猖狂,鍾傅此刻卻早已聽不清他們說什麼了,他隱約見到他們推門而出,似乎有什麼人上來阻止他們,他看見三點寒星分別自他們手中飛射而出,跟著是一陣混亂的撞擊聲──終於,他再也撐不住,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