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柳天璇覺得不可思議,聲音顫抖著問道:「為了一隻狗?你竟然只是為了一隻狗,就做出這一切來?」
「不行嗎?」柳長月笑出聲來:「或者說我改稱是為了柳天灩和清明閣上下一百多條人命而要今天在場眾人的命與你的,你會甘心些?」
「瘋子!」柳天璇破口大罵:「瘋子!你與你父親一樣,都是瘋子!」
柳長月仍是帶著笑,問道:「那麼,三叔,當年你從我背上剝下的那層皮呢?也該還給我了吧!」
柳天璇掙扎著往人群之後挪去,但他所到之處,所有人都往旁邊移開,誰也不想與這個引起這一切慘案的始作俑者多靠近些許。
「那是我的、是我的!」柳天璇奮力大叫。「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靈藥是我的!等我破解了藏寶圖的秘密,我就會帶著妘兒去藏寶之地。到時妘兒就會繼續和我在一起,你們誰都不能拆散我們,你不行,你爹柳天灩也不行!」
「三叔,我們是相同的血脈啊!」柳長月笑,但笑容中卻帶了狂肆。「柳天灩是瘋子、我是瘋子,你又何嘗不是瘋子?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就違背當初的誓言,殺了立誓要守護一生一世的人。你可是他親選的死士,讓他留下百花堂堂主之位給你的人啊!」
一旁有著一樣血緣的柳天痴也大笑了起來。
鬼子聲音陰惻惻地道:「主上,既然連讓人上了他女兒這人都沒有半點反應,要不,就像從前一樣吧?」
鬼子一雙眼睛閃著幽暗的綠光,森然地盯著柳天璇,而後緩緩吐氣說道:「天痴長得還有三分像前閣主,你讓天痴前去,上他個幾回吧!屬下就不信這樣,他還會不招!」
柳長月都還沒說話,天痴那頭立刻就破口大罵了。「去你個死鬼子,老子從頭到腳,從心到身,這輩子都是清淵一個人的。你要上幹嘛不自己上,那老傢伙的屁股老子才沒興趣!」
鬼子聽后,應了聲:「噢,不好意思,忘記這荏了!」
柳長月有趣地看著鬼子,而後鬼子突然有些害羞地說:「主上,屬下喜歡的是女的,這老人家其實真也應付不來。但屬下手底倒是還有幾個人,天痴不上,就讓那些人上吧!」
這些人將那樣的齷齪事講得像今天要吃的菜色是什麼一樣,然而,知道清明閣不會養出單純之輩的柳天璇早已驚嚇得大叫起來。
他單手抱著髮妻的屍首,像狗一樣扒著土拚命往後退,然而鬼子一個招手,便有五人隨即出現在他身後。
鬼子說道:「去吧,好好招呼招呼這位前百花堂堂主。想當年這位是多受前閣主寵愛的四部之首啊,今日,可便宜你們了!」
柳長月雙手負於身後,饒有趣味地看著那在地上爬動,鼻涕和口水和著地上殘敗花泥,一臉骯髒的柳天璇。
他的眼神像看戲一般看著周圍的變化,不禁盯著柳天璇,也注視著這一般所謂武林之中的佼佼者。
有人面色凝重;有人覺得不忍卒賭;有人在慶幸趴在地上爬的不是自己;有人則已經有了先見之明,探著該如何才能脫身,儘快離開這裡。
這些人是一個都不能放的。
柳長月笑著。
然而就在鬼子手下那五人撕裂了柳天璇的衣衫,露出他年過五十但仍然結實精壯的身材時,那遠遠的後頭,傳來了一聲微弱的聲音。
那聲音虛弱衰敗,卻花了所有的氣力,凝聲喊道:「別這樣……就算死……也留點尊嚴給他……」
柳長月的笑容凝注。他轉過身,見到的是,躺在蘇笛懷裡,面色慘白如紙,左臉被妖異圖騰所纏繞,半條命還掛在閻王殿沒取回來的小九。
【第四章】
柳長月望著小九,久久沒說話。而後,才開口道:「你知道他們要對他做什麼嗎?」
小九歪歪斜斜地靠在蘇笛身上,雖然都出氣多入氣少了,但就不知道如何還能撐住,說:「……知道……」
柳長月突然又笑了,他的笑中有著殺氣。「我想討回自己的東西,我的手下想報等待了二十幾年的仇。尊嚴?你讓他交出藏寶圖來,我就讓他死得稍微有尊嚴些!」
最後那句話,柳長月想到了小九。不管是現在這個小九,或以前那個小九,他們身上的血都能讓他發怒。
森寒的怒意由柳長月身上散了開來,他嘲諷的話語中帶著咬牙切齒的殺意。他想用最痛苦的方式讓柳天璇死去,然而這個孩子,卻要自己給那個人一點尊嚴。
柳長月稍微擺了個手,那幾名手下便止住了動作。
小九雖然開口了,但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應對。他望向致遠大師那方,致遠大師慈藹地朝他點了個頭,小九忽然間心裡就有了點想法,紅塵俗世也不過就是該來的來、該去的去、該受的受、該還的還。
小九稍稍移了腦袋,在連喘息都叫全身劇痛的這時候,他心裡惦記著的還是那一大群生死握在清明閣手裡的新朋友們。
清明閣的五個殺手散開在柳天璇身邊,動作只是暫時止住了,若柳長月一聲令下,還是會繼續叫柳天璇生不如死下去。
用鮮血疊成的怨,從來只能用鮮血來償還。
小九對被嚇得不清的柳天璇說:「藏寶圖是你從越……柳大哥身上剝下來的,他想要回他的一部分,你為什麼不還給他。你的妻子已經死了,就算得到任何靈藥,也不能讓一具已經發臭的屍體長出手腳和頭顱……」
柳天璇突然發怒地說道:「妘兒沒死!」
「……死了……」小九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瘋癲的柳天璇。
「妘兒沒死!」柳天璇聲音更大。
「……死了……」小九說。
「妘兒沒死……」柳天璇愣愣地看著小九慘白的臉,而後聲音弱了下來。
小九輕聲說道:「你摸摸她的胸口。」
「妘兒沒……」柳天璇將手掌心放在利妘的心口處,而後無法置信地凝視著利妘斷首處露出來的骨頭與腐肉。
「妘兒……」
「死了……」小九接了下去。
突然,柳天璇的眼淚開始落下,一滴一滴,滴在髮妻身上。他似乎清醒了一些,嘴裡喃喃喊著髮妻的名字,而後從細細的嗚咽聲開始,大聲地哭了起來。
「大叔,出來混的,都是要還的!」小九說。
原本方才還沉浸在小九幾句簡單話便讓柳天璇軟化,覺得小九真厲害的氛圍里的蘇笛聽見小九接下來的話,差點沒吐出口血來。「出來混?」這小子能不能用點妥當些的詞好配上之前英雄般的表現?
小九不知道蘇笛心中的想法,只是繼續道:「致遠大師說,有因就有果。你殺了人,強要了人家的東西,這就是因;今日人來殺你,要把東西搶回來,這就是果。雖然我還是搞不懂因果,不過聽致遠大師的說法,這東西很玄的。
你若死握著別人的東西不還,不論走到哪裡,甚至到了下輩子,還是會被找到。到時人家還是要報仇、還是要你還東西,你受過的仍舊得再受一次,大叔你強,被嚇來嚇去、殺來殺去不要緊,可你妻子、你女兒呢?
若我是你,我會想這一刻就讓心愛的人入土為安,若我是你,我會想這一刻就讓一直寵著的孩子不再因自己而受傷害。」
柳天璇的哭聲漸歇,直至小九話語停住之時,他的目光已膠著在小九身上,用一種悲哀卻無法解脫的眼神,看著小九。
柳天璇開口說:「這些年來我很痛苦、一直都很痛苦。當年的事你這麼丁點大的小鬼怎麼會明白,柳天灩加諸在我身上的那些醜惡行為,還有身在清明閣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若不殺了他們,最後不是被他們殺了,就是瘋死在那地底下!」
小九說道:「我是不明白。這樣吧,你轉頭看向旁邊,有看到致遠大師沒有?你跟他說幾句話,他會開導你的!我跟你說,致遠大師人很好,又有智慧,雖然他最常說的話來來去去都是那句……」
柳天璇望向致遠,致遠雙手合十凝視著他。
致遠睿智的眼裡彷佛明白柳天璇所受過的所有苦難,知道他曾經受過的一切酷刑,致遠在那下一刻便開口,同小九一起說出了那句話:
「我佛慈悲……」
蘇笛差點笑出來,但他連忙忍住。
柳長月則是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小九,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不知是什麼打動了柳天璇,或許是致遠的一個眼神,或許是小九一大番話裡面的一小句話。
蕭肅的後花園有一群等死的人,幾個殺手,一個殺手頭頭,還有個因為撞到石頭而失去記憶、名叫小九的青年。
小九其實如果不會這麼好事的性格,他不會遇上卯星,不會因此碰上柳長月,更不會因卯星的那張拜帖來到天璧山莊,摻和進柳長月與柳天璇的生死恩怨里。
然而很奇特的,就是因為他這樣的性格,或者也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這麼一個人,輕輕的幾句話,淡淡的幾個眼神,讓今日這場殺戮,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柳天璇抬起頭來,第一次,用那對本已渾濁卻還歸清明的眼,靜靜地看著柳長月。
柳天璇似乎決定了一些事,他的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他再也不是之前髮妻死後變得瘋癲的那個人,而是在此之前,奠定了天璧山莊二十來年基礎,胸懷雄心壯志,要將天璧山莊的存在說與世人聽聞的那個莊主林逾方。
柳天璇抹了抹自己的臉,似乎要讓沾滿了泥血的臉龐乾淨點,好和這個名義上的侄兒談判。但他抹不去這幾日早已深深刻在他臉上的蒼老痕迹,也抹不去恐懼與哀傷之中白了的頭髮。
柳天璇對上柳長月的眼,緩緩對他說:「我欠你的,會還你。欠清明閣的,也會還給清明閣。但是……」
「但是?」柳長月挑了挑眉。
「我知道自己只剩一條命罷了,怎麼也不夠你們分來泄恨,但是,我還是想用個東西,來換我女兒的性命。」柳天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