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兩幫合力,十幾場惡鬥下來,死的死,散的散,長水幫已經幾近分崩離析。只余了近幾十個人跟張一超連總部也放棄了,不知躲到了哪裡。
王曄把後續交給陳川浩主理,天興幫盛情邀請過去的慶宴也沒有參加。
那晚從昏迷中醒來的白湘宇很快就帶著淚痕沉沉睡去,醒來之後,卻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也許在他,那不過又是一場傷心的夢而已。
可王曄做不到。他在他身邊看了一夜,擦乾他的淚,一遍遍地吻著他的額,甚至不知該怎麼抱住他,才能真正把他抱牢。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他會突然消失。
隱隱知道了,「等著曄回來」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如果知道他真的回來了,不管是不是他親自動手,他都會放心地死去。
害怕,原來是這樣一種心情。
每天忐忑地去看他,生怕他突然就認出了他來。可是如果不去看他,自己反而會更難過。
左右,為難。
他坐在漸漸隨著日光的退去,暗下來的書房裡沉思。香煙放在指間,並沒有點燃。
整件事,從頭至尾地想。他本來就不是笨人,只是長久以來,被嫉恨和先入為主蒙蔽了眼睛。現在,把這塊布拿開,每一件事都是一塊積木,把錯誤的那塊改正,重新組合,就是一幅全新的正確的原圖。
他當然不可能知曉到每個細枝末節。只是,已經幡然醒悟。
天真善良的孩子,和迷失在猜疑武斷里的自己,哪一個更該受到責罰?
川浩所說的最深的歉疚,現在才真正到了底。
幾乎一切都無可挽回。
完全可以想象,因為害他差點選中了「死亡」,白湘宇一直懷著怎樣的自責和惶恐等待著他。覺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甚至不打算為自己辯護。只心甘情願地要死在他的手下。
傻得無可救藥的孩子。
***
白湘宇剛洗了個澡,劉媽幫他吹著頭髮,王曄又進來了。做了個手勢讓劉媽出去。
他正閉著眼睛,手指放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著,全沒想到後面已經換了人。
王曄的手在那濃密而柔軟的發間穿梭。濕冷的髮絲在暖風的吹拂下變得蓬鬆而輕飄,風一陣陣掠過,帶著洗髮液的香氣和沐浴後的清香,像極一朵芬芳怡人帶著朝露的柔白小花。
只是看著他的發尾輕輕在潔白的頸後掀動,優雅的頸線向著衣領下延伸,竟已經感覺到一種撩人的風情。
為了這一眼而閃神,手上停頓太久,白湘宇被吹燙了頭皮,低低叫了聲:「劉媽,好痛!」
他這才晃過神來,趕緊把吹風機關了,給他吹著燙到的地方,輕輕揉。到了這個時候,就算再怎麼遲鈍也發現不對了。
「誰?」白湘宇跳起來,快速地向前跨出幾步才敢回身看。「王曄?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剛才。劉媽有事,我來替她。」無賴,正是王曄的舊貌。
「是嗎?怎麼都不跟我說一聲。」他不是沒有懷疑,而是懶得想這麼多,想得太多太累了。反正也習慣了這個人的突然闖入。
他只是用手隨便扒了扒已經半乾的頭髮,有些累地走到床邊,借著拍拍枕頭而習慣性地摸摸枕頭下面──
不見了?他皺起了眉,再摸,還是沒有。乾脆把整個枕頭都掀起來──
「在這裡。」王曄好整以暇地用兩根手指夾住那張紙,晃了晃。
白湘宇臉色都變了,衝過來搶回去。「你怎麼可以亂動人家的東西?太沒有禮貌了!你以為瘋子就沒有人權嗎?」
王曄早就習慣他那些聽起來很聳動的話了,只是笑著:「沒有人告訴你重要的東西不要放在枕頭底下嗎?」
白湘宇白他一眼,雖然口氣不好,但還是很順口地接了一句:「那要放在哪裡?」
「這裡。」拿起了他的手,按在左胸上,能感覺出「砰砰」震動的地方。
「好,你等一下。」白湘宇被他這樣的明示弄得恍然大悟,轉身在抽屜里翻了一陣,從最下面的最裡面掏出一樣東西來。
「你幹什麼?」王曄一把握住那隻持刀的手,他怎麼還藏著這種兇器?
「劃開放進去啊!」白湘宇生起氣來聲音就會拔高,「否則你老是把我當傻瓜!」
握緊那隻手腕,另一隻手來把刀拿走。「我沒有把你當傻瓜看。是認真的,重要的東西當然是放在心裡,那誰都看不到了。」
白湘宇用力甩開他的手,退開兩步,跟這個人太近心會跳得很快,感覺很不舒服。
「所以你既然要寫出來,當然是希望給人看到。是不是?」
「我是寫給自己看的。他跟我說過,人死了要過奈何橋,要喝孟婆湯,我把這個帶在身上,就算喝了孟婆湯,我也不會忘了他的名字。」
一驚,臉色冷下來。「人怎麼會說死就死?」
「……王曄,他要回來了對不對?」他忽然揪著他的衣裳,仰著頭充滿希翼地問。那水波蕩漾里滿是盼望的光。「我有感覺。他有沒有告訴你?」
王曄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裡一痛,只是低頭覆住了那小巧的唇。
「讓你的身體告訴你。」在鮮潤的唇齒間,他輕輕地說。
情慾是種很奇怪的東西,會隨著心情而調整。他對他還有心理障礙時,怎樣都無法燃起真正的熱情。而現在,重新點燃它的,當然是愛情。
白湘宇沒想到王曄會突然這樣,因為他哪怕跟他一起躺在床上,都沒再碰過他。他以為他,是不一樣的。
他甚至,開始相信他了。
可是現在……
唇瓣被要吃掉似的吸吮的同時,人也被他壓倒在床上。他吃驚的,甚至能感覺到慢慢從腳底蔓延上來的恐慌像小蟲一樣,向四肢百骸擴散。無論怎麼掙扎,都掙不脫那用身體技巧性的壓制。浴袍的帶子被拉開了,鼻腔喉嚨里擠出可憐得如同哀戚的音節,美麗的眼睛睜到最大,漸漸被漫上來的水氣淹沒。
又被騙了──為什麼總是這麼笨?總是被假象蒙蔽?他們總是做出關懷的嘴臉,來騙取你的信任,最後也不過是想要你的身體而已!這樣的人最壞,像方鳴一樣!
不過算了,反正已經不值錢了,他要就給他吧。
又慢慢從掙扎變成放棄了的鬆弛下來的身體,讓王曄停了下來,看著那雙眼依然睜著,又望向了天花板,他不由嘆了口氣。是他太急了。
粗大的掌輕輕地覆上了那雙要變得無神的眼睛,在他耳邊低喃:「這次,讓你的身體告訴你,我是誰。」
身體也是一種特殊的記憶,能記住,比脆弱的大腦更深刻更久遠的東西。
當那靈活的舌沿著他精緻的耳廓劃過,輕咬著小巧的耳垂,又滑到了下巴的底部。他不由顫慄了一下,然後所有的精神都只能集中在那被牙齒的尖端極細極細嚙咬的地方。
除了那個人,沒有人知道下巴根才是他身上最大的敏感帶。還有鎖骨下兩寸的細薄肌膚,只要被那樣輕輕咬一下,他立刻就能感覺到全身都熱起來。
那些人從來都只會在胸口一類的地方徘徊,所以他能無需在意地放逐靈魂,事不關己地冷眼旁觀。若不是他不僅擁有美麗的面容,還有著一副柔軟緊緻的絕佳身體,早就可以被當作冷感被厭棄而得到解放。
許久沒有出現過的感覺全都回來了,這個身體變得既敏感,又羞澀。這個人隨便一個動作,都能讓他著了火。低喘和呻吟已經不受控制地逸出,體溫燙得要燒起來。
身體的記憶一次次衝擊著被封閉著腦海里的那個角落的屏障,猛烈的,不留餘地地要他醒悟。這樣的溫柔,這樣的溫暖,這樣的有力而充滿安全感……
「……曄……」啊,這個聲音,是自己跑出他的喉嚨的,不是,不是他的腦子能夠控制……
他能感覺到正伏在他腹部的人停了一下,然後,笑了……噴出的涼涼的氣息在那個地方擴散開來,邪氣又充滿致命的誘惑力。
「再叫一次。」那個人抬起了頭,手輕柔地撫上他的頰,滑過他的耳畔,滑進他的發。「乖,再叫一次,我想聽。」手撐在他的腦後,臉也迅速地湊了過來,被突然放大的墨黑的瞳幾乎要貼上他的。
是被蠱惑地,發出了第二次的叫聲:「曄……」很低,只有近在眼前的人才能聽到。
足夠了。那個人笑得得意又滿足,似乎這一聲,比什麼都重要。又一次吻住他,熾熱地,要醉了。
被激情弄得遲鈍的腦子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真的是曄!原來你就是曄!
回來了!你還……愛我!
無法抵受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他的腦子變得一片空白。
只是一陣輕微的疼痛將他拉回現實來。曄用了涼涼的潤滑劑在嘗試進入他的身體。
「不!不要!」他趕緊把手撐在他的胸膛,用力推拒。
王曄以為他還沒完全清醒,連忙停下動作。「看著我,你知道我是誰,對不對?」
他眼角噙著淚,顧不上說話,也拚命點著頭,他當然知道!沒有比這一刻更感覺到曄確確實實地就在他身邊了。可是,還是不行……正因為是曄,不行……
「……我很臟,曄,我很髒了,會弄髒你的……」
還空著的手豎起了食指攔在他的唇邊:「噓──聽我說,你不臟,沒有人比你更乾淨了,你永遠是最乾淨的。湘湘,你是最純潔無暇的精靈。」
「嚶嚀」一聲,竟哭了出來,抱著他的脖子,連話也不會說了。
是不是在做夢?曄回來了,還願意叫我「湘湘」……曄!曄!我怎麼能這麼幸福?我怎麼能還見得到你?你不怪我了嗎?不恨我了嗎?不會再離開我了嗎?
王曄苦笑著被他摟住,又看他哭得不能自已,連淚水也滲進了他的髮鬢。只能輕聲地問:「是不想嗎?哭成這樣好像我在欺負你。」
身下的人一顫,哭泣立即奇迹般地被忍住了,震顫的手臂慢慢地鬆開,讓他能抬起頭來,看到自己仍在不住往下墜的淚珠和羞紅了的臉。被那灼熱的目光盯得越發臉紅了,又一把摟下他不讓他再看。羞澀地在他耳邊說,輕柔的,宛如花開的聲音:「……想……」
漫天的白花飛舞起來,迎著夏日初升的朝陽,金色而透明的光透過雲層,彷彿,也穿透了朦朧粉白夢一樣的花瓣,奪目的璀璨。
絕色,就是淅瀝的清澈的雨中,花優雅地微笑的樣子;就是風吹過樹梢拂過草尖,掠起撲騰的翅膀,帶我飛翔的樣子;就是灼熱的陽光穿過身體,我被融化的樣子。就是滿天的虹彩,泥土的芬芳,青草的池塘,慵懶的陽光,是最美最美的夏天,最美最美的容顏。
熱烈而溫暖,彼此間彌散的香甜的氣息。溫柔而渴望,這樣的你讓我淚流不止。
緊緊的擁抱,甜蜜的親吻,幸福得要發抖,幸福得讓人害怕。
「……曄,說你還愛我。」
「我還愛你。」
「……說你永遠愛我。」
「我永遠愛你。」
「……說你再也不會離開我。」
能折射出讓人無法逼視的光的墨色眸子望進他的眼,汗濕的額抵上他的額,有力的雙手捧住他的臉龐,能催眠人的嗓音沉沉:「永遠不要離開我,不要再離開我。」
點頭,用力地點頭,淚水沾上他的胸膛,被熾熱蒸發。
不要分開,這次再也不要分開了!
***
「騎士走進了右邊的門裡,站在門外的公主焦急地要跟隨他的腳步跟著衝進去,卻被侍衛死死地攔住。
『讓我死!我的愛人死了,我也無法活下去!』她哭喊著,用力撕打周圍的一切。
『你必須活下去,你已經答應了要成為我的妻子。』鄰國的王子悠閑地說。
『不!我答應你是因為你告訴了我門的背後是什麼,那是為了保住他的生命。現在他死了,我的承諾也作廢了!』
『親愛的公主,正因為這樣你才更應該活著。」王子陰險地笑著,「你的騎士,現在活得很好。他只是獲得了自由。』」
「……曄,」驚訝得要說不出話來,「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你應該問,我怎麼現在才想到?湘湘,對不起。」輕輕地吻上被眼淚弄得通紅的眼睛,傷害已經造成,兩個人要互相依靠,才能為彼此療傷。
靜靜地搖頭:「後面應該還有補充。『公主驚呆了,漸漸領悟過來,那在絕望中綻放出艷麗花朵的愛情已經被自己的輕信和愚蠢殺死。她只能自己吞下這個苦果,從此一次次地品嘗酸楚和痛苦的滋味。』曄,我才該說對不起。我知道了真相後,後悔得真的想去死。」
收緊了雙臂,心疼地要把這個人一輩子地抱在懷裡。
「都過去了,不要再提死了。我們還有一輩子,是不是?」
***
快近中午的時候,劉媽推開了白湘宇的房門。平時這個時候,少爺也差不多要起來了,所以她要來提前準備好晨起的衣著和用品。可是今天一進去──
差點驚呼出來,聲音就被森冷的目光瞪回去了。是先生。
卧室的床上遠遠地能看出有兩個人。薄毯下的少爺又是小貓似的蜷成一團,睡得正香甜的樣子,不過是被先生抱在懷裡。而先生,當然是冷冷地在瞪她。
王曄在門被推開的一刻就馬上醒了,手已經伸到了枕頭底下,看到是她,才慢慢地拿出來。
他習慣早起,也沒有哪個下人會貿然打擾,或不敲門地就進了他的房間,所以第一次在白湘宇床上賴賴,完全沒想到就會被這樣碰到。
一個眼神,就把那個還在驚惶失措的婦人打發了出去。低頭看看懷裡,那個人還在熟睡。
他是累懷了,昨晚把他抱到浴室清洗的時候就已經在半睡半醒間,不過還是看得到即使在睡夢中也在甜甜地微笑。
給他一個溫柔的起床吻,小心地抽出枕在他頭下的手臂。白湘宇還能繼續睡一整天,他就不能再賴了。否則下一個進來的,也許就是陳川浩。
回到房間梳洗完畢,時間已經不早。不過鑒於昨晚的重大收穫,他決定給自己放一天假。等湘湘起來了,也許還能安排一些節目。烏雲既然過去,必然有雨後的彩虹,是不是?
打了幾個電話,讓陳川浩去跟天興最後談好長水幫的後續事宜,胖子全代為處理事情。敏感的陳川浩竟然從他的聲音里就聽出了端倪,半開玩笑地打聽,他心情好,自然也透露了一些。
於是,連連不斷的「恭喜恭喜」聲,像賀新郎。弄得他不自在起來,不得不冷了臉訓斥幾句,挽回幾分薄面。
只是在書房裡上網查著有哪些地方可以遊玩的,也開始計劃要帶白湘宇回馬來看看。
過了下午快傍晚的時候,實在忍不住了,又跑上樓去看。白湘宇還在睡,被他又哄又鬧地弄了起來。
「……唔?」半睜開了眼睛,迷茫地努力要把焦距對準他的臉。
說實話,王曄還是緊張,這個人的狀況根本不能用常理推斷。如果說他昨晚做了很多事,而今早起來卻一點也不記得了,也是很正常的。他的精神狀態根本離痊癒還有一段距離。
要重新珍惜他了,不敢催,只能慢慢等他回過神來。
可是這個人看了他一眼,又要恍恍惚惚地睡過去。那樣子,好像好久沒睡過一次好覺似的。
王曄沒辦法,輕輕推他,雖然睡得這麼舒服的樣子誰也不忍心弄醒他。「湘湘?先起來吃點東西再睡好不好?」怕他餓壞了。
「……唔……唔!」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麼,被驚醒地騰地坐起來,強睜開的眼睛里儘是小心翼翼。
王曄的手再次僵在半空,不知該放哪裡。
他的心,已經不能再痛了。
一把把那個身體攬進懷裡,低低地說:「別怕,是我。」
仰目看他,還是不知所以。
「我是誰?」
認真地再看,想了一會,恍惚的眼裡終於慢慢恢復了神采,愉悅又害羞的。「曄……」
王曄懸了半天的心這才放下來,鬆了口氣,手臂緊了緊,臉頰靠在他的額上,笑:「你這磨人精,害我都快緊張死了。好了,起來了好不好?」
雖然在刷牙,可還是迷迷糊糊的,幾次連牙刷都伸到了嘴巴外面,在後面支撐他的人看不下去了,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拿過牙刷,他只要把嘴張著,就有人連刷牙都服務到家。
王曄對他,是可以寵上天的。
洗漱完了,終於清醒了。王曄回來後,他還是第一次下到樓下吃飯,當然這吃的第一頓也已經是晚飯了。
想起昨晚,他還是會臉紅的。飯桌上一聲不吭,只管低頭吃飯,反正不管什麼好菜,自然有人親自布到他碗里。
正在濃情蜜意,電話響了,下人接了,立即拿給王曄。
他還沒來得及出聲,胖子全的聲音已經沖了出來,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慌亂:「大哥,川浩受了伏擊,現在重傷在醫院裡!」
全然的措手不及,臉色一變,立即問明了醫院名字,放了電話,跟白湘宇說了聲:「川浩出事了,我現在去醫院,你在家乖乖地等我回來,知道嗎?」拿起外套,帶上人就往外趕。
白湘宇追在後面,一疊聲地叫:「曄,你也要小心。」
他回過身,吻在他的唇上,笑著:「我沒這麼容易死,放心吧。乖乖在家,哪裡都不要去。我去看看就回來。」
白湘宇點著頭,目送他而去,心裡的不安卻在慢慢擴大。
***
陳川浩是從天興幫回來的路上遇到突襲的。山道上被設了路障,幾十個人拿機槍掃射,他沒帶多少人,只有兩輛車,領頭的一輛被打成了馬蜂窩,他這一輛也是千難萬險地突圍出來,最後只有他揀回一條命。
傷勢所迫,臨時找到的醫院有點偏,光從白府開車過來也花了些時間。
王曄臉色沉沉地聽胖子全彙報,透過加護病房的玻璃看躺在裡面的陳川浩全身裹滿了繃帶,插著各種管子,靠氧氣罩呼吸。
不過醫生倒說,雖然傷勢很重,但只要能撐過今天一晚,就沒有太多性命之憂了。
會是哪些人?居然敢明目張胆地來動白虎會的二當家!
「張一超?」幾乎不用細想的結果。
「我也一開始就懷疑是他,可是他現在被我們趕得如喪家之犬,似乎也造不出這麼大的聲勢。」
「未必。他走的時候帶了那幾十個人,個個對他忠心耿耿。死士往往能一個頂三個用,他的實力不能輕估了。」
「可是他如果是為了報復我們,狙擊川浩做什麼呢?應該直接用來對付……」慢慢地看向王曄,話尾被吞下去了。
王曄卻立即想到了另一層:「阿全,你立即把能調的人留一半在醫院,一半帶去白府守著,一定要護著湘湘。跟天興幫合作的事都是川浩在跑,他會恨上川浩也不是沒有可能。萬一他非要置川浩於死地,我留在這裡,諒他要進來也沒這麼容易。」川浩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能把他丟下。
胖子全領了命趕緊去了。他在外面坐得不安穩,連吸支煙都被護士干涉,又不能在醫院禁區里用手機,只好找了個偏僻的樓梯間,有半層間伸出去的陽台,給白府撥電話。這個時候,他好想聽聽湘湘的聲音。只要知道他平平安安就好。
剛撥了號碼,還沒接通,胖子全的電話就進來了。
「大哥,我覺得有些不對,這條路的路燈都熄了。你來的時候有沒有注意?」
他心一驚:「我來的時候天還沒全黑,可是路燈已經開了,都是好的。」
「現在路上到處都是黑漆漆的,看來已經給人動了手腳。你那裡要不要緊?我怕他們的目標就是醫院……」
「別管這邊,快去白府……」話還沒說完,他已經聽到了一聲脆響,胖子全叫了聲:
「大哥,果然有埋伏!」電話就斷了。
他立即跑回加護病房,重新分派人手鞏固了各個關口。
又是漫長得讓人焦慮的等待,等了快一個小時,還沒有動靜。他突然想到了,再次走出去打回白府。
足足響了十五聲,無人接聽。他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底。
雖然白府也早已安排了人手,可是還沒到銅牆鐵壁的地步,否則也不需要胖子全這樣千里迢迢回去了。
電話再次響起,還是胖子全。甚至還聽得到零落的槍聲。
「大哥,很奇怪,他們好像沒有多少人,只是在放冷槍。只要我們一動,就猛開槍。他們大概戴了紅外線眼鏡,周圍太黑了,敵明我暗。路上被放倒了一棵樹,也沖不過去。」
「他們有恃無恐,不會躲得多隱蔽。現在你們每四輛車頭朝外圍成一圈,把車燈全部打開。我給你十分鍾時間,把人收拾完之後,馬上去白府!」聲音已經冷到了極限。
他頭抵在玻璃上,湘湘,你一定要讓我在回去的時候看到你。
胖子全解決完伏擊的人和路上的樹用了十分鍾,可是在第十三分鍾的時候,王曄已經接到了張一超的電話。
「王先生,在醫院等我等得很辛苦吧?哈哈哈哈。」囂張的笑聲後面是有人掙扎的聲音。
「是啊,看在我這份辛苦上,張幫主怎麼能讓我白等呢?」悠然的口氣完全聽不出他內心的焦慮。
「哈哈,不愧是王先生,都這個時候了還能這麼沉得住氣。放心,不會讓你白等的,我可是備下了厚禮要當面給你喲。」
「既然如此,能不能讓我跟那份『厚禮』先說兩句話?張幫主那裡盛情款待,我怕他精神病發作,添了麻煩,又讓你太費心就不好了。」
「精神病?哈哈,王先生不用擔心,我不喜歡穿破鞋,而且還是這種萬人踩過的鞋。我不會對他怎樣。萬一染了什麼了不得的病就真糟糕了。女人多好,香噴噴,玩起來也舒服,真不知道你們都是怎麼……」
「張幫主,讓我跟他說話!否則我不保證我還有耐心聽你羅嗦。」
「嘖嘖嘖,著急了,果然是很寶貝嘛。來,讓小可愛跟他的現任鞋主甜蜜兩句,哈哈。」
背景一片下流的鬨笑,就聽到一個「嘶」的聲音,王曄知道一定是他們用膠帶紙封住了他的嘴。
「曄!曄──」那個他想了千百遍的聲音從話筒里傳出來,他的心終於定了些,閉了閉眼,用認真到嚴厲的口氣說:
「湘湘,我知道他們就在你旁邊,所以不要說話,聽我說。不管發生什麼事,記住,無論是什麼,你都不能死!他不會殺你的,他只是要見我而已。所以,無論他怎麼對你,也許會很恥辱很難堪很痛苦,但是,你不能死!聽到沒有?你千萬不能自尋短見!你答應我,我會救你出來,一定會!你答應我!活到我救你出來!湘湘──」
白湘宇只是不停地「嗯」著,一直在點頭。曄說的話,他當聖旨聽的。「曄,我不怕……我什麼都經過了,我不怕……你放心……」
還沒講完,電話又一下被拿走了:「哎呀,我怎麼會怠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請回來的貴賓呢?王先生,你也太多慮了。好了,甜蜜也甜蜜夠了,讓我們說點正經事吧。聽說小可愛是王先生的舊情人啊,很久以前就是一對了喲。」
「有什麼要求你就儘管提吧,不用再試探了。做生意就是要先有個底價,萬一張幫主獅子大開口,超出王某能力範圍之外的,我就是再想配合,也無能為力。不是嗎?」聽過了白湘宇的保證,他終於能稍稍鎮定下來了。張一超現在窮途末路,也不見得是有雄心壯志要再當一次幫主,最有可能當然是要錢。
「呵呵,當然當然,我也不是那麼不自量的人嘛。王先生也別想著跟我還價了,一口價,一億美金。明天之前轉入這個瑞士銀行的戶頭,」當下說了個賬號讓他記下,「白虎會的生意從軍火到煙草,還跟各國政府有交易,這點小錢對王先生來說相信是九牛一毛,應該不成問題吧?明天早上10點前我會去看,如果收到了王先生對你這個心肝寶貝的確實心意,我會再跟你聯絡。就這樣,晚安啦!哈哈。」
憤然地合上手機,醫院的部署照舊,不過撤了些人手,立即回到總部處理那一億美金。錢他並不在乎,只是張一超只有這點要求,太出乎他的意料。越簡單的要求就越讓人疑慮叢生,很難猜到他還在背後搞什麼陰謀。
胖子全回來的時候,錢已經轉過去了,明天早上九點銀行開始工作,就會到賬。
白府被弄得一塌糊塗,除了白湘宇,沒有人活下來。這再次證明了王曄的猜想──張一超絕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一定不會這麼簡單。
一夜沒睡,早上的時候,醫院的消息傳來,陳川浩脫離了危險期,他終於鬆了第一口氣。
錢收到了,張一超很滿意,約了他在碼頭交人。只能他一個人去。
這是個廢棄了的碼頭,偏僻隱蔽,絕少有人來。以前也曾是長水幫的秘密接貨地點。
王曄繞過兩個廢舊的貨櫃,走到他指定的地點。空無一人。他拔槍朝天開了一槍,很快,人就出現了。
誰他都不看,只看著那個被封了嘴,手綁在身後,被推搡出來的人。蒼白的臉,倒沒見到有傷痕,精神看上去也不像受了折磨。他才放心。
白湘宇抬頭看到他,激動地想衝過來,立即被人抓住了。
「哈哈,王先生精神好像不太好啊,一夜沒睡?是擔心呢,還是沒他睡不著?哈哈。」說著不入流的笑話,張一超晃著把槍走出來。
王曄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把槍一扔,張開空著的兩隻手給他看。「錢你也收到了,可以放人了吧?」
「哈哈哈,」張一超仰天大笑,「王先生真是爽快,為了心上人,一億美金說給就給,連個猶豫都沒有。真讓我後悔,為什麼沒要十億呢?哈哈!不過,我有說過這筆錢是拿來贖人的嗎?我只是看看他在你心裡到底有多少分量而已。現在看來,還真是押對寶了啊。」說著,一把把白湘宇扯到他身邊,拍拍他的面頰,得意地大笑。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王曄皺起了眉頭,他就知道沒這麼容易。
「玩個遊戲吧。」張一超的臉冷下來,陰險地笑,手裡的槍慢慢頂上白湘宇的太陽穴。「王先生為了這個人,竟然把我們長水幫都滅了,真是對他情深義重。我們現存的兄弟都在這裡,你看看,還剩幾個?不給死去的兄弟一點交代,我們有了錢也開心不到哪裡去。」
他旁邊的一個,拿槍指著王曄,命令他把地上的槍揀起來。
「聽說王先生的槍法神准,當年在青龍幫里就是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現在看你拿著槍,說起來我還真有點害怕呀,這個手一抖,也許就不小心──」他作狀用力指著白湘宇,「不過我想,如果沒了右手,我也許就能心安一點了吧。」
王曄笑笑,鎮定地把槍口用右手掌蓋上,看著白湘宇,那雙泛著波光的眼睛里滿是驚懼和懇求,一直在努力搖頭:曄!別!不要啊──
「砰」!在場的雖然都看著他的動作,可是似乎都沒想到這聲槍響會真的響起。連張一超都一愣,隨即又陰陽怪氣地大笑不已。
「哎呀,我說個笑話而已,你還真照辦了呀?好!難怪會有『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佳話!王先生的痴情,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王曄看都沒看他,只是直直地看著白湘宇,似乎根本沒有覺察到右手的巨痛。白湘宇滿臉焦急痛苦的表情,一直盯著他血流不止的右手,身體晃了晃,幾乎要跪下來。
「心疼了呀?」張一超覺察到他的動作,用力抓緊他的手臂,「那下一步不是要痛死了?啊?哈哈。」說著,轉頭對王曄陰笑,「既然是這樣的痴情種子,不如讓我來看看,為他陪上這條命,是不是也心甘情願!」
白湘宇呆了,立即拚命地對他搖頭,懇求得要哭出來。張一超嫌他頭髮甩到了自己臉上,一把用力抓住他後腦的頭髮,他頭被迫向後仰去,臉上立即現出痛苦無比的表情。
王曄看著那把槍緊緊地貼在他頭上,皺了眉頭,舉起槍對著自己:「這回張幫主如果還是玩笑話,王某隻怕也不能再陪你繼續玩了。所以不如把話說清楚,如果我照做,人放還是不放?」
「哈哈,當然是會放。你都死了,這個人我要來還有什麼用?不過,要不要我也送他一程?讓你們做對同命鴛鴦,免得一個人路上寂寞嘛。」
王曄沒有多理會他,只是淡淡地笑笑:「白虎會少了我,不過是少個說話的人,我手下的兩個人,隨時都能接替我的位置。但如果張幫主言而無信,青龍幫方鳴的下場,不知你有沒有耳聞?」
張一超給他說得臉色一變,此人面不改色地傷了自己,現在還能鎮定自若談笑風生,這份膽氣他是萬萬比不上的。也是整天義氣誠信掛在口邊的江湖人,說不佩服也是假。當下一點頭,鄭重地:「好!長水幫用王先生這樣的漢子來賠,也算夠了。我就答應你,你死了之後,這個人我就放了。絕無戲言!」
王曄點點頭,轉眼看著滿是懇求之色的白湘宇,輕輕地笑著:「湘湘,我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是浪費了很多時間,沒有好好來愛你,如果能有下次,我……」
正說著,白湘宇忽然一腳用力跺上張一超的腳面,趁他吃痛地一鬆手,撞開了他,立即朝這邊跑過來。
王曄被他嚇得魂都飛了,大喊一聲:「別跑,湘湘!小心──」立即向張一超舉槍。
兩聲槍聲同時響起的時候,他正好接到了那個撲過來的身體。
白湘宇頹然地倒在他懷裡,張一超正中眉心,胖子全帶齊了人馬衝出來,周圍立即槍響成一片,長水幫的幾個很快就被收拾乾淨。張一超站在那裡,滿臉的不敢置信,死死盯著王曄左手的槍,直直撲倒在地。
一摸白湘宇的背後,一片濡濕。「湘湘!」他慌亂地立即撕開他嘴上的膠帶紙,解開他身上的繩子。小臉一片蒼白,朱唇已經漸漸失去血色。
「曄……」
「湘湘,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他喃喃地說著,忍著手痛,抱起他就往外面跑。
血在不停地往下滴,他能感覺到那些溫熱的液體流過他的手背,跟他的血混在一起。一時間,心亂如麻。千萬要好好的,你千萬要好好的──
「你為什麼要跑?為什麼這麼傻?我不會真的自殺的,你……湘湘,你答應我不能死的,你答應過的!」
「大哥,這邊!」胖子全向他用力招手,一架直升機從天而降,還好早有準備。
王曄抱緊白湘宇鑽進去,裡面早已安排了救護人員,立刻將他平放在擔架上,緊急救治。王曄由得他們處理自己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早已面白如紙的白湘宇,左手緊緊握住他的,生怕一不小心,他就會在眼前消失不見了。
因為距離太近,白湘宇的肺被擊穿了,血一時間止不住,仍在透過止血棉滲出來。他秋水般的眼眸依然輕輕柔柔地籠罩了王曄,微微地喘著:「曄……我覺得有些冷……你能抱著我嗎?」
「好。」王曄立即繞過扎在他手臂上的管子,在胖子全的說明下,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懷裡。
白湘宇靠著他,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像小花偎入蘊養的土壤,根須與懷抱,天成的契合。彷彿從生命的開始,他們就是這樣的相依。被硬生生地分開的日子裡,他幾乎要凋謝枯萎,現在,終於可以安心地誰了。
「曄……你的手,疼嗎?」他摸索著要去碰碰他的右手,王曄剛剛裹了紗布,一手的血,也讓他握住。
「不疼了。你不要說話,我們馬上就能到醫院,很快就會沒事的。」
「不,我想說……」他微微地搖搖頭,「不說……我怕再也沒機會了……」
「不會的,湘湘,別說傻話,怎麼會沒機會?我們……」
小手慢慢地摸上他的臉頰,「對不起,我悔約了,答應過你的……可是……我太弱了,連自己也保護不了……在你身邊……只會不停害到你……即使這次逃過了,以後也一樣免不了會……」
「不會!不會的……湘湘……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我保證!有我在啊,湘湘……只要你說一句,我們就立刻走得遠遠的,遠離這一切,不管是我連累你,還是你害到我……再也沒有了……湘湘,你說好不好?」一滴淚落下來,混著零落的話語,小手輕輕抹去,很快又是一滴,越來越多,如雨。
傷口火燒一樣巨痛,秀麗的眉蹙著,像黃昏的夕陽欲沒,天邊抹不去的殘霞勾勒出疏淡的暈色,那曾經的絕淺褪下的蒼白。「曄,我曾經許了一個願,希望……死,也能死在你的懷裡……現在,終於可以……」
突然一陣咳,血嗆進氣管,嘴裡嗆出嫣紅的血沫。原本已褪了色的生命之暮又因了這一抹色,分外的妖嬈纏綿。
王曄抖著手,手指手掌沾著抹著要一一拭去,可是太多了,爭相地湧出來,似乎永遠也擦不完。「湘湘!你不會死的!我們還要在一起一輩子!你不記得了嗎?我們說過的!」
淚滴在鮮血里,都是滾燙灼人的熱度。血沒有因淚而變淡,淚卻因血而殷紅了。
輕輕地笑了,被血染得紅的唇邊勾起了那麽微小的弧度,似乎也已經是盡了他最大的努力。這個笑啊,是在說他太傻了。微微地搖了搖頭:「曄,還記得我問過你,愛是什麽?……你給過我很多答案,卻都不是我想要的。愛,是相信……就像,我一直相信你會回來……一直相信你不會丟下我不管……每次我痛苦得快要忍不下去的時候,就對自己說,下一秒,下一秒他就會『咻』地出現了……一直一直這樣等著你來……曄……全心全意地愛著,就會全心全意地相信……我好高興……能夠這樣愛著你……我……好高興……」聲音漸漸低了,王曄猛地抓住他放在頰上的手,死死地抓著,不讓它滑下去。
滿臉的淚,模糊了視線,涕泗橫流的,從沒有過的狼狽。可是他不在乎,他只要留住他,能留住他就好了。「湘湘,你再答應我一次好不好?我求求你,你說你會陪著我,一輩子都在我身邊,你說啊,湘湘,你再說一次,你答應我……」他的唇輕輕地動了動,聲音已經很低了,王曄抬高了他的身子,又彎下身去,才能聽到。「……曄,公主和騎士……還有沒有後來的故事……」
「有!騎士後來回來找回了公主,殺死了王子,他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一輩子……都在一起……」
「……是嗎?真好……」只是這麽說著,便漸漸進入了昏迷。
***
胖子全看著王曄的樣子,擔心得不知道該怎麼勸。從白湘宇進了手術室,他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不管是手上的傷,還是身邊的事,全進不了他的眼裡。他只看得到那扇門,和門上似乎永遠也不會熄滅的紅燈。
他嘆了口氣,少爺從來都是大哥的罩門,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還有將來……這兩個人,要怎麼辦?
「大哥,我們先把你的傷處理好,好嗎?少爺恐怕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出來……」
王曄連頭也不回,眼睛不錯地保持原狀:「沒關係,等看到他了我再去。」
胖子全沒辦法,看著他手上滲透紗布的血,一滴滴滴在地上,像悲苦的眼淚,帶走了生命的氣息。這隻手,是要廢了。
只好叫了護士來,把縫補的地方改在了手術室外面。
整個過程,王曄似乎毫無所覺,彷彿那隻手不是他的,彷彿這是別人的傷口。
他的傷口裂在心裡,隨著時間在無限擴大,超越了所有痛楚,要把他從頭到腳生生裂開。
時間的腳步是天下之輕的東西,即使奔跑,也是靜謐的。可是,在看著它匆匆而過時,卻有那麼一小束像是脫了群,離了隊,在王曄身邊追逐嬉戲,舞出一幕幕過往光陰。
他看到了那流淌著陽光的山坡,無邊的綠草,嬌艷的白花,美麗的精靈躺在
青灰的石上,叼著草梗哼著歌,對他微笑。
他聽到了那夜鶯的歌聲,蒼茫地迴響在子夜的黑幕,一聲一聲,哀泣中無望地等待,纏綿凄切。
他感覺到了那些溫熱的血奔涌而出,淌過他的指間,跟他的血混在一起,濃稠依戀,凝成深濃的恐懼。
你叫什麼?
如果你先走了,願意等著我嗎?
小兔子買麵包的故事你聽過沒有?
愛,是什麼?
曄,我好高興……能夠這樣愛著你……
王曄把頭抵在牆上,輕輕地碰撞,一下一下,越來越重,越來越響。聲聲觸壁,像是要把一顆心捧出來,砸碎在牆上,才不感覺這麼痛。
痛得宛如被時光的刀凌遲。一刀一刀,剔骨剝肉。
胖子全驚跳起來,急忙過來死死抱住他,看著他淚流滿面。
「大哥……」他也哽咽了,困住他,說不出半個多的字。
王曄像是沒聽到,一個人在喃喃自語:「……我真該死……真該死,湘湘,你怪我吧,為什麼我要浪費那麼多的時間?怎麼會那樣對你?……我們本來可以好好的,我們又能在一起了,是我……湘湘,你快出來,我好痛……痛得受不了了,湘湘……你一定要挺住……你答應過我的……湘湘,湘湘……」
「大哥,你不要這樣。少爺、少爺……不會有事的。」說著言不及義的安慰,連他也快要被這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等待逼瘋了。王曄周身散發出絕望的氣息,像濃黑的墨跡,把心的顏色染得無比的沉重。沉重得,彷彿會墜入深淵,永世不再跳動。
等待,是一場看不到終點的慢跑。
讓人精神崩潰,筋疲力竭。
不知過了多久,胖子全覺得坐得看得都快麻木了,忽然王曄跳了起來。他也被驚醒似的跟著站了起來。
原來,是手術室的門開了。
終於,開了。
先是護士,然後是主刀的醫生。王曄衝過去,紅腫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一萬句話堵在唇邊,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醫生擦著額上的汗,萬分疲倦。看著他的表情,輕輕地嘆了口氣,嘆得胖子全的心都快從嘴巴里蹦出來了,才聽到他說:「聽說是用直升機送過來的?難怪。」
說完,竟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曄呆楞在那裡,半晌才發出聲音:「……阿全,他是什麼意思?」
胖子全想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地猜:「好像……是在說我們送得及時,還不算晚。」
這種醫生,真要命!
「那就是說……」王曄忽然住了口,看著一張病床被慢慢地腿出來。白湘宇緊閉著雙眼躺在上面,旁邊吊著輸液瓶。只這一眼,他忽然脫力地跪倒在地上,雙手捧著額頭,貼著地板,眼淚流出來,不受控制地顫抖。
還活著……我的湘湘救回來了!
感謝老天!(感謝作者!死而復生這麼酷的事你都做得出來!不愧是神仙姐姐!)